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

再說說製度。

在我們的觀念裏,似乎帝製中國、儒家意識形態就是獨裁專製的。其實不然。確切說,儒家的意識形態其實是反對君主獨裁的。

但是有一條不可否認,誰來當權,並不是人民來選擇的。按照當時的意識形態,皇帝再無能,他也有合法性。有了錯誤可以罪己,可以批評,但是這個皇統不能變。臣下再有能力,也隻是輔佐的角色。這就難為了那些有抱負、有能力的臣子了。處理起來這個關係,很不容易,風險很大。這種情況下,難免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手腕、權術。

張居正出身卑微,是靠自我奮鬥爬上最高權力階層的著名人物。在極端複雜微妙的人際關係中,從各種縱橫捭闔、充滿詭譎陰謀、攻訐傾軋、人情愛憎瞬息萬變的過程中崛起並執掌政柄,不僅在激烈的官場“混鬥”中成為唯一屹立不倒者,而且獨掌大權十餘年。而且,他以富國強兵為職誌,對國家有相當貢獻。

但是,另一方麵,張居正又是陰謀家和獨裁者,是玩弄權術的高手。他精諳政治牌理,但往往又不按牌理出牌,常使得對手措手不及,有口難言。他口蜜腹劍,善於偽裝,道貌岸然的外表下常行齷齪之舉,道德淪喪,心狠手辣。他唯權力是逐,為了權力,不動聲色地背叛師友;獨掌中樞後又專權獨斷,驕盈自用,順昌逆亡,集中體現了人治官場高官顯貴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分裂人格,集高尚與卑鄙、偉大與齷齪於一身。

皇帝再無能,他也有合法性;臣下再有能力,也隻是輔佐的角色。

這種情況下,難免權謀之術大行其道,成為生存必備工具。

張居正就是深諳此術的佼佼者。

他身上體現出的所有矛盾,都深刻地詮釋了這一點。

他一邊高喊反腐倡廉,一邊卻大肆收受賄賂;一邊高喊節儉,一邊卻奢靡無度;一邊高喊節操,一邊卻忘情於美女裙釵間——他對一切敢於挑戰其權威者都無情打擊,但自己身後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他是官場權力角逐中的勝利者,同時又是人治製度的犧牲品。張居正作為權力的化身,是強者;但在專製政體和深遠的傳統政治麵前,他又是弱者。人治的官場,隻有權力是強者,生命個體永遠是悲劇的承擔者。

所以,人治、專製製度不摒棄,悲劇就會不斷上演。這不僅僅是個人的悲劇,更是民族的悲劇;不僅僅是時代的悲劇,更是曆史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