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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嚴嵩的府邸,在京城的私宅中,可以說首屈一指。出東華門向北一箭遠的路程,再拐過一個彎,就是巍峨壯麗不減朝堂的嚴府了。因為是嚴嵩接首輔後聖上特旨營造,故而也就不避輿情,極盡奢華。三進院落,各有庭院,還另辟後花園,又在西邊隙地增建休憩之地——寄適園。

嚴世蕃接印太常寺不久,一個休沐之日,特意邀請高拱、李春芳、殷世儋、王世貞和我,到嚴府寄適園小聚。

嚴世蕃在邀貼中說,他此番乃是邀請詞林翹楚歡聚。高拱有兩部著作刻印,在院超過了十年,已是久負盛名的編修;李春芳是狀元公,名聞天下;殷世儋是我的同年,目下也是翰林院編修,號稱學究,熱衷刻刊論著;王世貞其人,雖仍任刑部主事,文壇領袖的聲名卻冠壓公卿,無論是士大夫還是詞客羽流,隻要能得到王世貞的片言褒賞,其作品立時就會聲價驟起。所以此三人自然可稱詞林翹楚:而我本人尚無名氣,有幸獲邀,還是有幾分得意。

盡管嚴世蕃在朝野口碑極差,士林目之為屑小;坊間則以衙內、惡少稱之,但百官對嚴世蕃既恨又怕;既想躲避他,又想接近他。所以,獲得嚴世蕃主動邀請,就連一向低調、說起嚴世蕃總是嗤之以鼻的高拱和王世貞,也未敢爽約。

寄適園的“三雅堂”,寬敞豁亮,從其堂名來看,這是專門用於飲宴之所了。甫一入座,王世貞就搖頭晃腦道:“曹丕《典論》有大雅、中雅、小雅之載,曰大雅盛酒七升、中雅六升、小雅五升。此堂以之命名,足見主人有雅量。”

嚴世蕃“哈哈”一笑,並未接茬:“打個誑語何如?”也不等眾人回應,又道:“嚴某先來。”說著,端坐椅上,不苟言笑,慢悠悠地講起來:“說是兵部尚書丁汝燮巡視五城巡捕衙門,吩咐武選司員外郎楊繼盛代擬訓詞。楊繼盛把訓詞呈報丁汝燮說:‘訓詞共三點,兩點概述五城巡捕衙門之政績,一點提出期許。’丁汝燮覽後曰:‘上邊兩點甚突出,下邊一點,毛毛草草,有水分。馬上修改!’楊繼盛對曰:‘稟本兵,還是日後再說吧。’”

我和眾人一時未悟出個中笑料,並未發笑。嚴世蕃甚是遺憾:“白說了、白說了。上邊兩點突出、下邊一點毛毛草草還有水分,日後再說嘛!”

眾人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過後,眾人又都沉默了。竟然拿當朝堂堂的兵部尚書和不苟言笑的楊繼盛插科打諢,未免有失體統。傳將出去,嚴世蕃倒不在意,我輩如何擔當得起?因此,嚴世蕃打誑語的提議,就此也就進行不下去了。

“也罷,既然諸位一本正經,那就來點正經的。”嚴世蕃頗深沉地道,“諸位都是詞林翹楚,嚴某有一事,求教於諸位:袁煒袁懋中,可堪領翰苑?抑或呂調陽呂結巴更適宜?”

誰也沒有料到嚴世蕃上來就引出如此嚴肅的話題。朝廷任用大臣,論程序需廷推;論權力在聖上,豈是下臣所敢妄議。所以,聽了嚴世蕃的提問,大家都默不做聲,唯有王世貞一笑,說:“那就看誰的銀子多吧!”

嚴世蕃瞥了王世貞一眼,並不理會他的話,顧自說:“要說呂結巴,話都說不完整,鎮日裏不言不語、不慍不怒、不溫不火、不卑不亢,活脫脫一尊菩薩。可這種人恰恰在官場吃得開,誰也不得罪,也就沒有人說他的不是。吏部竟三番五次要舉薦他出掌翰林院,嚴某咱先就是反對。叫他到國子監做個祭酒,算對得起他。”

“東樓兄說了那麽多‘不’字,獨獨對‘不卑不亢’四字多有不悅吧?”王世貞叫著嚴世蕃的號,語帶譏諷地說。

“王元美,你這就錯了,”嚴世蕃一笑道,“你王元美,還有在座的諸位,難道對我嚴某卑躬屈膝了不成?嚴某不還是奉為上賓、引為同道?”沉吟片刻,又自嘲地說:“不過也是,諸位藝苑奪標、科場折桂,算得上人尖,若論起來,還不如嚴某職位高,咱也沒有想到,誰讓咱遇到英主了呢?當今聖上用人,大破常格,惟才是用,元美,你說,是不是?”說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世人斥嚴世蕃除了納賄、**樂,沒有別的能耐,這是小看了他。嚴世蕃確實有才,這是坊間所不了解的。那次為何心隱轉圜而求到他,他的處事手腕,就令我暗暗叫絕。不過,朝野並不認為嚴世蕃的所謂“才學”,是真才實學,而皆視為歪才邪能。這歪才中,最著名的就是領會聖上的手諭。當今聖上所下手詔常常不著邊際,語多不可曉,內閣大臣、六部尚書,最害怕的,就是接到聖上的手諭,一接到手諭,往往不知所雲,一個個隻有目瞪口呆的份兒。查典故,翻古籍,折騰得筋疲力盡,還未必能理解詔旨的含義,戰戰兢兢作出回應,也往往因與聖上的意思南轅北轍而遭到斥責。隻有嚴世蕃,對聖上的手詔,卻能一覽了然,答語無不中。正是這手被朝野視為歪才的本事,使嚴世蕃成為國朝勳貴子弟中攬掌實權第一人。除非是登科高中,此前,還沒有任何一位恩蔭子弟,獲得過正卿的位置,也沒有任何勳貴子弟,有他那樣的能量。因此,他不免會常常表現出嬌驕之氣。也許是嚴世蕃本人為自己未能考場一試、登科奪魁而抱憾,故而常常表現出對科第出身的僚友的故意輕蔑戲弄。不僅如此,嚴世蕃對六部堂官、禦史翰林,都不放在眼裏。公開場合,直呼其名,任意藏否,從不避諱。就連自己的**樂豔事,嚴世蕃也津津樂道,似乎不公諸於眾,不足以顯示出他的灑脫。這次,我算是見識了嚴世蕃的霸氣。

“咱嚴某之開坊就是一例,”嚴世蕃繼續高談闊論,“當今朝廷用人,一秉德才兼備、惟才是舉之訓。魏學曾之流信口雌黃,說什麽引用私人,全是妄語詬言!”他用手指了一圈,“你們說,朝廷用人,是否德才兼備、惟才是舉?”

“聖訓煌煌,綱紀昭昭,理當如是。”李春芳搪塞說。

“哎,狀元公說得對。照此說,袁懋中兼掌翰苑,就當之無愧。論德,忠心耿耿;論才,青詞高手,你王元美也難望其項背。”嚴世蕃灑脫一笑,“那麽,以後袁懋中就是諸位的上憲啦!喔,對了,王元美除外,你是刑部的。”

“當之無愧。當之無愧。”殷世儋欣然道。

“誰掌翰苑,那是朝廷的事,世貞隻知吟詩作賦,自得其樂而已!”王世貞不屑地說。

我默然無語,隻是望著高拱。高拱臉色鐵青,仰臉直直地望著天花板,顯然在極力掩飾自己的憤懣。

“你王元美莫這般酸不溜丟,”嚴世蕃不悅地說,“自得其樂?拿著朝廷的俸祿自得其樂,虧你說得出口。再說,朝廷要你自得其樂,倒還罷了,朝廷不允你自得其樂,你豈不成了自找苦吃?”

道路傳聞,在嚴世蕃的眼中,除了他和禮部員外郎楊博,誰還敢稱文壇雅士?就更不用說所謂領袖了!王世貞以文壇領袖自居,本已使嚴世蕃耿耿於懷,而言語間對嚴世蕃又頗有譏諷,自然惹得嚴世蕃不快。

王世貞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尷尬萬端,須臾,眼一瞪,說:“無非是卷鋪蓋回家而已,好在鄙人世世顯貴,略有遺存,實在沒有飯吃,賣畫也能糊口。”

嚴世蕃一愣。

王世貞這番話,太尖刻了。不僅嘲諷嚴世蕃是新貴,而且故意拿賣畫來刺激嚴世蕃。因為王世貞家裏有一幅祖傳的名畫,是唐朝畫家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嚴世蕃急於得到,三番五次暗示,甚至讓人前去索求,結果王家請人臨摹了一幅送給嚴世蕃,算是搪塞過去了。此時王世貞說出賣畫的話,顯然是故意刺痛嚴世蕃的。

“唔,東樓兄,”李春芳忙打圓場說,“元美等酒喝等急了,我等也早就涎水頻出了,還是快快上酒吧!”

嚴世蕃這才緩過神來,雖然臉色甚是難看,可還是大度一笑,說:“哈哈,狀元公所言極是!諸位,赴鄙人之宴,切莫拘謹,要一醉方休才是。”

我暗忖,王世貞如此刺激嚴世蕃,以嚴世蕃的霸氣,他居然忍了,說明王世貞說嚴嵩一直在籠絡他的話不是虛言。可是,王世貞如此針鋒相對,久而久之,不知道嚴氏父子會不會忍得下去。

“疏果清品!”嚴世蕃揮揮手,大聲叫道。話聲甫落,就有一幹人等迤邐而出,列隊上菜。先是端上鬆籽杏仁之類的蔬果,接著是鮮蛤糟蚶酒蟹之類的清品佐菜,另給每人布上一碟膠牙餳。

“歲盞後推藍尾酒,春盤先勸膠牙餳,”嚴世蕃順口吟了白居易《歲日家宴》的詩句,邊伸出手臂當空掃了一圈,“嚴某也先勸諸位膠牙餳啦,來來!”

須臾,嚴世蕃又叫一聲:“異品、膩品。上!”

又是一幹人等魚貫而入。

“熊白西施乳、蘭花魚翅、酒醋白腰子、酒炊淮白魚、酒酣蹄酥片、酒煎羊二牲醋腦子、羊頭簽、霸王別雞……”每上一道菜,嚴世蕃都親自報上菜名。不算疏果清品,僅異、膩二品,就足足上了二十九道。

“喔,東樓兄,”殷世儋討好地說,“如此豐盛,我等受之有愧矣!”

“如此說來,正甫也非見多識廣之輩,”嚴世蕃邊嚼著口中的魚翅,邊叫著殷世儋的字說,“《夢梁錄》載,大宋東京有一茶花酒店,各色酒肴達三百二十九種,嚴某搜羅迄今,方才備出二百九十種,尚有百餘種不曾識之,每每引為憾事。”

喝完了魚翅湯,嚴世蕃開始一一敬酒,每人三盅,皆一飲而盡。在嚴世蕃給高拱敬酒的當兒,我突然發現,客廳裏悄悄置上了一道屏風,在一排大紅燈籠的映照下,細細看去,屏風後隱約是五名身著長裙的女子,皆在竊竊私語。

酒過三巡,但見嚴世蕃一拍手,五名女子迤邐走出屏風,身上熏著的蘭麝香味,頓時迷漫在客廳中,令人有一種陶醉的感覺。再看五名美女,隻著薄薄的透明紗裙,內裏並沒有穿著任何服飾。宴席上立時就是一陣**,旋即又變得鴉雀無聲。

五美人走到桌前,每人喝下一口酒,但並不咽下,而是含在嘴裏。

嚴世蕃擊掌道:“請允許嚴某以玉杯兒給五位名士敬酒!”他指了指王世貞和殷世儋,給兩美人遞了一個眼色,“先敬這兩位。”

兩美人因嘴含溫酒,走到王世貞和殷世儋跟前。殷世儋不知所措間,美人已以口代杯,俯身低首,湊上殷世儋的嘴唇,輕輕一吐,把酒送入他口中。殷世儋猝不及防,被美人堵住了嘴,“喔喔”地叫了兩聲,把酒咽了下去,尷尬地笑了笑。

王世貞似乎有所防備,他伸出一支胳膊,把美人擋住,等美人給殷世儋敬完酒,王世貞這才道:“待世貞吟首詩,若美人口中溫酒依然還在,世貞定然領情吃下。”

眾人皆知,王世貞平時談論詩文,是主張複古的,所謂“文必兩漢,詩必盛唐”,是他的名言;凡不講究嚴格對仗的詩作,王世貞一概斥之為“吊腳詩”,所以,嚴世蕃估計他的詩未必能使美人噴酒而笑,也就答應了王世貞。

王世貞一臉正色,不慌不忙地說:“一日,世貞在棋盤街正漫步間,看到一老一少兩個漢子,正抱頭痛哭。世貞不解,便上前探問,這才曉得,原來,在京流落幾載的後生,思鄉心切間,巧遇家在嶺南的娘舅,不禁喜極而泣。高興呐!多麽高興呢?有某的詩為證:

攜首上河梁,

見舅如見娘;

兩人齊下淚,

三行。

眾人還未回過味來,一時啞然。一直沉默的高拱滿臉不解地問:“三行?!”

高拱這一問,倒讓眾人一下子悟出了底蘊。原來王世貞是瘸子麵前說短話,譏諷嚴世蕃是獨眼龍,再一回味剛才的吊腳詩,都忍俊不住,強忍著沒有笑出來。王世貞身旁的美人見眾人怪怪的樣子,禁不住“噗嗤”一笑,把酒噴在了王世貞的身上。嚴世蕃把雙手舉過頭頂,緩慢地拍了兩下,口說:“妙極!妙極!該敬酒一杯!”話音未落,站在王世貞身旁的美人,猛地撲到王世貞懷裏,雙手緊緊勾住他的脖頸,把自己的櫻唇湊到王世貞的嘴上。王世貞號稱風流倜儻,一向我行我素,大抵已被美人攪得神魂顛倒,不能自已,就索性伸手撩起美人的紗裙。就在此時,嚴世蕃“啊咳”一聲,美人的動作當即嘎然而止,“蹭”的一聲從王世貞懷中掙脫,頻遞著顧盼的秋波,翩然離去,留下王世貞攤著雙手,紅著臉,喘著粗氣,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快看,元美甚有定力!”嚴世蕃手指心猿意馬、尷尬萬端的王世貞,哈哈大笑,“當年嚴某在鄉間,曾打散過一對**在一起的黃狗,那公狗嗷嗷亂叫,可沒有元美這樣的風度啊!”

王世貞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意亂情迷中緩過神來,竟附和著眾人,“嘿嘿”地笑了兩聲。

這隻是嚴世蕃的一個花樣。據說,每次宴飲,嚴世蕃總有幾個戲耍的招術。客人以為有了準備、足以應付了,嚴世蕃卻早就又翻新了花樣,總之,宴中務要弄得客人神魂**漾、情不自禁為止。所以,眾人隻要一談起嚴世蕃的宴客,多半要露出既向往、又畏懼的神態。尤其是新科進士,要麽尚未婚配,要麽未攜家眷,被嚴世蕃的美人一撩撥,更是欲罷不能,席不能終。這一時竟成了茶餘的談資、官場的笑料。

嚴世蕃本人的**樂遊戲,傳言就更多了。北京官場雖然在正式場合講究莊重肅穆,但私下裏也常常逗樂取笑,每到這時,話題就自然而然地集中到色、性二字上,繞來繞去,不繞到這個話題上,似乎就難以盡興。嚴世蕃夜不空床、時時取樂的趣聞,每每成為談論的焦點。說是嚴世蕃不管什麽時候,興致所至,就要玩一個痛快,常常是一邊**取樂,一邊口授章奏批答,從來不因公務妨礙**樂。而對於嚴世蕃**性旺盛的原因,也免不了爭論一番,最後達成兩點共識:一是源於嚴世蕃不斷更換女子。雖然嚴世蕃公開的妻妾就有二十四人之多,但他還是不滿足,兩天沒有新人進府,嚴世蕃就恍然若病,不是花錢去買,就是那些討好巴結嚴世蕃的人奉送,反正總是有新人源源不斷被送進嚴府。同一個女子,嚴世蕃極少玩三次以上,就要送出府第,物歸原主。這嚴世蕃還有一個習慣,就是每新**一女子,即留一根**籌,年終計算人數,最多時一年達九百七十三人之多。第二點是,嚴世蕃總是不斷翻新**樂花樣。什麽玉屏風、溫柔椅、神州行、上下五千年等等,已經在官場廣為人知。

在兩美姬給王世貞二人敬酒的當兒,另外三個美人則乖巧地站在高拱、李春芳和我的身後,輕輕地搓揉著我二人的肩背。高拱滿臉通紅,低頭閉目,羞愧萬端的樣子。待嚴世蕃戲弄了王世貞,正要轉頭要美人給我和高拱敬酒時,高拱猛地奪過身邊美姬手中的酒壺,雙手顫抖著舉到嘴邊,“咚咚”喝了幾口,還喃喃道:“自己喝、自己喝!”放下酒壺,就栽了栽腦袋,歪在了嚴世蕃的身上,“喝——喝——還喝……”嘴中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高拱除了他自己的“孩他娘”,不近女色、非禮勿施是翰林院裏盡人皆知的。適才我還在思忖他如何應對這個場麵,沒有料到他會出此一策。

“這老高!”嚴世蕃拍打著高拱,“原以為是英雄,不成想倒像是狗熊哩!”

“此話怎講?”殷世儋幸災樂禍地問。或許是因為高拱不屑於和殷世儋相與之故吧,殷世儋對高拱頗有敵意,一聽嚴世蕃說出英雄、狗熊的話,他頓時來了興致。

“咳!這還用說?遺諺雲,堯舜千鍾,孔子百觚,子路嗑嗑,尚飲十斛。”嚴世蕃解釋道,“所謂自古英雄多海量,反之,無海量則非英雄也!老高三盅酒下肚就醉若爛泥,豈不是狗熊嗎?”

除了殷世儋露出失望的神色,眾人皆哈哈一笑了之。

談笑間,嚴世蕃吩咐下人把高拱送走,“這老高,忒掃興!”他指著被攙扶出去的高拱背影說。

我幾次想說要一同送高拱回區,但最後還是忍住了。既未說出口,更未起身相送。

“來來,咱該盡興痛飲!”嚴世蕃大聲說。

我忙起身給嚴世蕃敬酒。

這當兒,幾位美姬已經各自搬來了繡墩,分坐在眾人身旁。

“都坐腿上!”嚴世蕃吩咐。

“要說男人不想玩女人,咱就一萬個不信!”嚴世蕃撩開美姬的蟬羽紗裙,邊上下其手,邊嬉笑著說,“士大夫們個個口稱存天理、滅人欲,咱看那也言不由衷。暗地裏誰個不禽獸一般!”他扭頭緊緊盯著我,“叔大,你老半天少言寡語,這回你就回答咱,你想也不想玩女人?”

我沉吟片刻,答:“非不想也,是不能也!”

“還算老實。”嚴世蕃道,“不過,所謂不能,大有韻味。一則有權、一則有錢,就無所謂不能。以此判斷,公門中人,哪個不能?”他瞪著獨眼,掃視一圈,“那又何言不能?無非是克己而已。以嚴某之觀察,官場上,最可怕的恰恰是克己之人!因為貪墨好色之人,即有了把柄,哪敢造次?況貪財好色,人之本性,何以要克己?說明他有野心!”

嚴世蕃的一番高論,說得在座諸人麵麵相覷。難怪時下“狎邪”之風甚盛,而且士大夫已不再以為是醜事惡行,其上焉者視之為風流雅事,著為詩歌;其下焉者,視之為應酬交通之不可免,高談闊論。

可是,我還是被嚴世蕃說得一臉尷尬,感覺自己已然被嚴世蕃所看穿,不免心驚肉跳,忙辯解說:“東樓兄言重了吧?居正是懼內,所以說不能!”

“哈哈哈!”嚴世蕃大笑,“叫咱嚴某看,生為男人,謹小慎微、縮手縮腳,實在窩囊!”

“相公,莫縮手縮腳嘛——”坐在我腿上的美姬嬌滴滴地說,一邊把我的手強拽到她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