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克裏斯·沃茲殺妻滅女案1

有媒體稱這是21世紀發生在美國的最糟犯罪。

弗雷德裏克是美國科羅拉多州的一個小鎮,坐落在丹佛市的北麵。小鎮隻有一萬多人口,平日裏風平浪靜。圍繞著小鎮的是大片平原,上麵有許多鑽井平台和油井,當地許多居民的工作和石油有關。

沃茲一家人生活在弗雷德裏克郊區的一個新小區。他們符合美國典型白人中產家庭的形象:夫妻兩個人都有體麵的工作,有兩個孩子,住在大房子裏。

妻子香安·沃茲漂亮、熱情,是當地的小名人,丈夫克裏斯·沃茲工作勤奮又顧家。一家人的生活看似完美。

2018年8月13日午後,弗雷德裏克警方突然接到一個姓阿特金森的女子的電話,聲稱她的好朋友、同事香安失聯了。

這通電話牽扯出一起駭人的案件——被幾乎所有人都視作“模範父親”“理想丈夫”的克裏斯,在那天清晨謀殺了懷孕十五周的妻子和兩個年幼的女兒。

殺完人後,他還記得打包自己的午餐,並去便利店買了一個三明治,然後若無其事地上班了。

一個情緒、心理正常,從小到大沒和人打過架,連超速罰單都沒收到過的“好男人”,為什麽會毫無征兆地殺光所有的家人?

在法庭上,檢察官、辯護律師、香安的娘家人以及克裏斯的父母,都在一遍遍追問克裏斯,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雖然中國也發生過類似的案件,但公開的證據和資料都比較少。而本案中,科羅拉多州警方公布了1960頁完整的調查報告,包含屍檢報告、當事人的通信記錄、電腦手機的活動、所有證人的證詞等等。

結合這份官方調查報告,當事人的社交平台賬號,警方公布的隨身攝像機內容,對雙方父母的采訪,以及關於本案的紀錄片、新聞報道……我將講述案件經過,並討論凶手的人格和他在殺人前的心理變化,希望能從中獲得一些警示。

上篇:案情篇

01.“完美”的四口之家

33歲的克裏斯和同齡的妻子香安都是北卡羅來納州人,兩個人於2010年在北卡羅來納州相遇。

香安當時剛被查出患有紅斑狼瘡,身體很糟糕。治病期間,在社交平台上收到了克裏斯的好友申請。兩個人相識後,克裏斯給了她很大的鼓勵,陪她直到身體好轉。

“我當時(收到好友申請時)想,搞什麽鬼?我永遠不可能去見他。但是一件事引發另一件,八年後,我們有了兩個孩子,我們住在科羅拉多州。他的出現是發生在我身上最棒的事。”香安曾在社交平台上這麽寫道。

兩個人於2012年11月3日結婚,婚後搬到了距離北卡羅來納州遙遠的科羅拉多州。

2013年,他們花40多萬美元買下了一棟有五個房間的近400平方米的大房子。同年年底,香安生下了大女兒貝拉。

2015年夏天,二女兒塞西出生。

2018年6月19日,香安在社交平台上曬出了一張B超圖,以及丈夫看到B超圖後回複的消息:“我已經愛上這個寶貝了。”

香安從不吝於在網上表達對丈夫克裏斯的愛,說他是她的明星。她還在那個帖子中評論道:克裏斯是兩個女兒能求到的最好的爸爸。正因為有他,她才會那麽勇敢答應生第三個孩子。

夫妻兩個人也都努力地工作。

克裏斯是科羅拉多州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氣公司Anadarko的一名油田操作工人,年薪約6.5萬美元。

香安則是多層營銷公司Le-vel的獨立銷售代表,主要推銷Thrive品牌的健康營養品。

根據香安自己在社交平台透露出的信息可以得知,2016年這家公司以8萬美元的年薪聘請了她。由於她出色的銷售技巧,公司每個月額外給她800美元的汽車津貼,她用這筆錢買了一輛全新的雷克薩斯越野車。此外,公司還獎勵像她這樣的銷售領導去新奧爾良、墨西哥、多倫多、多米尼加共和國、拉斯維加斯、聖地亞哥等地免費旅行。

香安顯然對自己的生活十分滿意。她頻繁地在社交平台上展示她所擁有的一切:她的好車,大房子,兩個可愛的女兒,一個體貼、帥氣的丈夫。

2018年6月19日,她寫道:“我愛上了現在的生活方式——活著並享受著和我的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刻……我對創造回憶和充實自己的生活都上癮了。”

在香安發在網上的照片和視頻中,克裏斯的臉上總是帶著溫柔的微笑,默默扮演她身後支持者的角色。

那麽,在短短一個多月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克裏斯的態度突然發生180度轉變,從一個好丈夫、好爸爸成為殺妻滅女的凶手?

02.東西都在,人不見了

2018年8月13日,香安剛剛從亞利桑那州出差回來。

她的飛機計劃在8月12日晚上十一點多降落,卻晚點了兩個多小時。和她一同出差的好友阿特金森開車把她送到家,當時已經是8月13日的一點四十五分。

那天天亮後,香安本來約好醫生進行孕期檢查,卻沒有出現,接著又錯過了一次公司會議。阿特金森在出差時就聽香安說起身體不適,不禁有些擔心。她給香安打電話,發消息詢問,一個上午都沒有收到回複。

中午十二點十分,阿特金森前往香安家找她,透過車庫門發現香安的那輛雷克薩斯還停在車庫,她每天穿的鞋子擺放在大門前,這一切似乎都顯示她在家。阿特金森知道她家大門密碼鎖的密碼,但卻發現裏麵用鏈條鎖住了,進不去。

阿特金森擔心香安在房子裏暈倒了,便聯係了克裏斯,得到的答複是:香安雖然有糖尿病,但從來沒暈倒過。

阿特金森催促他趕快回家,並報了警。

下午一點四十分,一個警察前往香安家查看。過了不久,克裏斯也開著公司的卡車從石油公司趕回家。

克裏斯打開門後,家裏並沒有人。

克裏斯說早上五點半自己就去工作了,出門時香安和孩子們還在家裏睡覺,她醒來後可能帶著孩子離家出走了。既然大門背後的鏈條還在,那麽她隻能帶著女兒從車庫離開,但車子卻沒有被開走。

而且好端端的香安為什麽會離家出走?

克裏斯告訴警察當天早上發生的事。半夜兩點妻子到家時,自己已經睡著了。早上五點,他醒來後,告訴身邊的妻子想要和她分開,並談到要賣掉這個房子。而在過去幾個月,他們也一直在討論分開的事。

他說,他們雖然沒有爭吵,但都情緒激動,都哭了。最後,香安說她會搬去一個朋友家住,但並未說是哪個朋友。

阿特金森無法接受這個回答。她問克裏斯:“香安在這裏最好的朋友是我,她不先向我求助,會去哪個朋友家呢?”

克裏斯允許警察進屋查看。警察帶了隨身記錄儀,仔仔細細地從地下室到一樓客廳,到二樓房間,都查看了一遍。

克裏斯特意指著兒童床給警察看,兩個女兒走到哪兒都要抱著的兩條小毯子不見了,暗示她們可能在出走時帶上了最需要的東西。

但警察卻留意到,主臥的大床光禿禿的,被子、枕頭都被扔在地上,而床單不見了。

接著,警察還發現了香安因為工作需要時刻不離手的手機,以及鑰匙、證件、錢包、結婚戒指通通都在家裏。

阿特金森在香安的背包裏,找到了她每天服用的治療紅斑狼瘡的藥。在樓上房間裏找到了克裏斯的小女兒塞西常吃的哮喘藥。

她去朋友家為什麽不帶自己的手機、鑰匙、證件和隨身藥物?

在那輛雷克薩斯車上,還有兩個孩子的兒童座椅。他們家隻有這一輛車,平時克裏斯上下班隻開公司的卡車。香安如果帶孩子離家出走,為什麽不開車?如果是其他人來接母女三人,為什麽不帶上兒童座椅?

當警察和阿特金森在房間裏發現越來越多的疑點時,隨身記錄儀中的克裏斯也顯得越來越局促不安。

03.一個多月,什麽都變了

2018年6月22日到6月26日,沃茲夫婦一起參加香安公司獎勵的聖地亞哥旅遊,鏡頭中的他們依然表現得十分甜蜜。

度假回來的第二天(6月27日),香安便帶著兩個女兒回到她和克裏斯的老家北卡羅來納州過暑假。由於香安的工作相當於微商,不受地點限製,她計劃三個人一直住到8月7日,其間她們會在克裏斯的父母家和她自己的父母家各住一半時間。

克裏斯的180度轉變正是發生在他們分開的一個多月內。

剛開始克裏斯還會積極回消息、打電話,但明顯地一天比一天冷淡,她有時隻能祈求他回消息。

香安曾在一條短信中抱怨道:自己肚子裏懷著寶寶,要獨自照顧兩個女兒,還要工作賺錢,但他卻過著單身漢的快樂日子,很少關心一下她和女兒們如何了。有時候他連續幾個小時不回消息,讓她懷疑他是不是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甚至更糟。

麵對這樣的抱怨,克裏斯雖然還會說幾句甜言蜜語來安撫,但態度越來越敷衍。

母女三人在北卡羅來納州的最後一周,克裏斯飛過去和妻子女兒們團聚。但出現在機場的那個男人,卻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很冷漠,故意疏遠她。

香安發消息問他:“為什麽在我離開科羅拉多時,你的手幾乎舍不得從我身上拿開,但等我們在機場再見時,我要開口求你,你才會親我一下?”

克裏斯到達後,香安莫名肚子疼,在客廳的沙發上嘔吐了一夜。當香安的哥哥和父母在一旁照顧她時,克裏斯卻沒有從臥室裏走出來看她一眼,和過去那個體貼的丈夫判若兩人。

克裏斯的表現被香安的母親看在眼裏。所以,女兒和外孫女們失蹤的當天上午,她就堅定地告訴警方,一定是克裏斯對母女三人做了什麽。

在幾天的冷暴力後,克裏斯突然對香安說,他不想要她肚子裏的孩子,他有兩個女兒就夠了。再生一個孩子,讓他害怕得要死。

在香安的不斷追問中,克裏斯聲稱,自己因為有更多時間獨處、思考,覺得他倆不再適合了。

她提議去見婚姻谘詢師,被他拒絕了。

克裏斯的行為讓香安深受傷害。

8月5日,她給他發消息說:“我不知道你怎麽會在短短五周半的時間內就不愛我了,還是你已經不愛我很久了?但是如果你不愛我的話,當初又怎麽會計劃要另一個孩子?”

8月6日,香安對他說:“我想念你的氣味,你在我做飯時撫摸我,你在**撫摸我,我想念抱著你的時候……如果你不愛我了,不想解決困難,不再感到幸福,隻是因為孩子們才留在婚姻裏,我需要你告訴我。”

但克裏斯顯然沒有勇氣告訴香安他的真實想法。他隻是回複說:“我不是因為孩子們才留下。她們是我的光,這一點不會改變。我沒有在五周內就不愛你了,這是不可能的。我不會抹去過去的八年。我也不知道我腦子裏在想什麽。”

香安想要讓克裏斯抱抱她,讓她感到安全,但克裏斯隻是回複:“這一切都會解決的。”

8月7日,他們兩個人帶著孩子一起回到科羅拉多州的家裏,但一切都和6月時不同了。克裏斯一個人睡進了地下室。

當天香安在發給朋友的一條短信中訴苦:“他變了。我不知道他是誰。他整整一周沒有碰我,沒有親我,不願意和我說話,隻有我一直想弄明白到底哪兒出了問題。我們之間的關係從來沒有這樣過。我隻想哭。”

她甚至提到,為了挽回關係,她在孩子們睡著後主動想和他**,卻被他拒絕。她從未哭得那麽傷心過。

香安本來計劃在8月19日開派對向朋友們公布孩子的性別,但由於克裏斯態度的變化,隻能取消。

8月9日,從北卡羅來納州回來兩天後,香安帶著滿心的困惑和低落的情緒,去亞利桑那州出差。

8月13日,她剛剛出差回到家,卻失蹤了。

04.背後的女人

香安和兩個女兒失蹤的消息很快傳遍了社區,以及整個小鎮。

香安的同事、朋友、家人和當地居民紛紛出門尋找母女三人,警察和美國聯邦調查局也出動了,帶著嗅覺犬在房子四周尋找蹤跡,但母女三人卻蹤跡全無。

智能門鎖沒有她們外出的記錄,附近居民安裝的攝像頭也沒有捕捉到她們的身影。

第二天,這個消息被丹佛市的多家媒體報道,在整個科羅拉多州引起關注。

8月14日,克裏斯在自家的門廊前接受了丹佛一家電視台的采訪。這次的采訪是一份非常好的分析人說謊表現的樣本。

在鏡頭裏,當記者讓克裏斯介紹一下自己的兩個女兒時,克裏斯一邊說出兩個女兒的名字和年紀,一邊不停地眨眼睛和吞咽口水。

當記者問他,香安可能去哪兒時,他翻來覆去地說:“我現在不會推測什麽。我希望她現在在某個安全的地方,和孩子們在一起。但是,我的意思是,她會不會隻是離開了?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有人控製了她,而她們不安全……我希望她們現在回來。如果她們現在是安全的,她們會回來的,但如果她們現在不安全……這是我不知道的部分。兩個孩子是我的生命,我的意思是她們的微笑點亮了我的生命。”

在整個采訪中,他的聲音發緊,顯得局促不安,脖子上還有一道可疑的紅色擦傷。

當他說“我隻是想要她們回來”時,竟然忍不住笑出了聲,雖然他很快把笑容壓製住了。

這中間還發生了一處疑似口誤。他說聯邦官員昨天就在房子四周搜索,想尋找她們的remains(遺體),又立刻改口為尋找information(信息)。

當記者讓他對可能在收看新聞的妻子說幾句話時,他有些敷衍地說:“如果你們在外麵,請回來吧。如果有人抓住了她,請把她送回來。我需要見到每個人。少了任何人,這個房子都不是完整的,請把她送回來吧。”

新聞視頻下麵有一條評論:一些人弄丟自己的狗都比他顯得傷心。

那兩天,當網站和電視台都在播放香安母女三人失蹤的消息時,30歲的妮可·克辛格也看到了新聞。

妮可是克裏斯的同事,也是女朋友。

她以前隻是個小小的記賬員,後來重新去念本科學位。2013年,27歲的她從科羅拉多州立大學的地質學專業畢業。

案發時她是塔斯曼地球科學公司的合約工,職位是工程師,而這家公司剛好和克裏斯工作的石油公司有合作。

根據她自己的敘述,每天早上,當克裏斯和其他工人在辦公室裏等著被派遣到油田上去時,妮可會從這群男人中間走過,把她的午餐盒放進冰箱,兩個人因此打過照麵。

在6月中的一天,克裏斯走進她的辦公室,做了自我介紹。妮可覺得他很性感,且注意到他的手上沒戴婚戒。後來出來約會時,克裏斯說起他有兩個女兒,但立刻補充道,他和妻子正在協商離婚的事情,就差財產分割的一些小細節了。

在妮可看來,克裏斯是個善於傾聽、善解人意的男人。兩個人在7月初發生關係,並保持一周見四五次的頻率。

因此,當懷孕的香安一個人帶著兩個女兒住在北卡羅來納州時,克裏斯開著妻子的雷克薩斯,帶著情人到處約會。

為了隱藏兩個人的出行記錄,他用信用卡購買了石油公司的預付卡,並用預付卡來支付餐廳等消費。他讓妮可相信,這些預付卡是公司給他的獎勵。

當這兩個人黏在一起,感情之火越燃越烈時,克裏斯對妻子的愛情之火逐漸熄滅,成了一堆不可複燃的死灰。

2018年7月28日和29日是周六和周日,克裏斯和妮可到大沙丘國家保護區旅行。

他把旅行時拍的視頻、照片,以及妮可傳給他的各種擺造型的裸照,都存進了一個偽裝成計算器的秘密相冊中。而這些私密照片竟然多達上千張。

克裏斯後來對警察說,在大沙丘公園的那個周末,是他“末日的起點”。

也就是說,在那個周末他對妮可的愛進一步升華,讓他下定決心要和她在一起,並走上一條殺妻滅女的不歸路。

2018年7月31日,從大沙丘公園回來兩天後,克裏斯按原計劃去北卡羅來納和妻女團聚。

他到了北卡羅來納後對香安表現得很冷淡。同時,為了安撫吃醋的情人,他打電話告訴她,自己已經正式提交離婚申請了,並請她幫忙找一間公寓,他可以和兩個女兒搬出來住。

8月13日,香安和兩個女兒失蹤的那個上午,妮可一直都和克裏斯保持著密切的聯係。

克裏斯平靜地告訴她,他的家人“走了”。香安帶孩子們去參加一個聚會後,再也沒回來。

但很快,妮可從當天的新聞中看到,這對夫婦不僅從未離婚,而且香安此時還有著十五周的身孕。她稱自己十分震驚。

她給克裏斯發了許多信息,打了很久的電話。8月13日晚上,克裏斯終於承認,自己此前說已經離婚是騙人的。

妮可問自己,如果他說的話全是假的,那還有什麽是真的?

雖然她也不敢想香安和兩個女兒可能會去哪兒,但當警察上門找她調查時,她坦白了自己和克裏斯的婚外情。

8月15日,警方給克裏斯做了一次測謊,克裏斯沒通過測試,隨後立刻被捕。得知他被捕的消息,石油公司當即解雇了他。

克裏斯開始不承認殺人。一個警察問他:“是否香安做了什麽事情,才讓他這麽衝動呢?”

或許這個問題給了他靈感,他突然開口道:“我不想再保護她了。”

05.認罪,但繼續說謊

克裏斯說的版本是這樣的:8月13日清晨,他向香安提議分開,隨後便下樓了。等他回到樓上房間時,發現香安喪失了理智,正在掐塞西,而貝拉的屍體就在旁邊。於是他也暴怒了,掐死了香安。

隨後,他把三具屍體用卡車運到他工作的偏遠的石油儲存地,把兩個女兒的屍體分別塞進兩個儲油罐中,挖了個淺坑把懷孕的香安埋了。

警方在他公司的油田上找到了三具屍體,但屍檢結果並不符合他的說辭。

在香安的屍體上,除了頸部留下克裏斯的手指印外,沒有任何抵禦傷或搏鬥的傷痕,這顯示她更可能是在睡夢中或者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突然被掐住脖子,而非在衝突或者搏鬥中。

大女兒貝拉的舌頭有幾處被咬破了,說明她死時是清醒的,並且激烈反抗,而小女兒身上沒有掙紮的傷痕。她們兩個人的死因都是悶死,而不是掐死。

隨著調查的深入,克裏斯在案發前後更多的活動都指向這是一次有預謀的謀殺。

當絕望的香安在網上搜索各種方法試圖挽回自己的婚姻時,克裏斯在網上搜索去哪兒度假,以及奧迪Q7的價格。以他當時的收入和債務情況,是買不起Q7的,這或許說明他當時已經有了殺妻後獨占家產的打算。

香安在網上買了一本指導幸福婚姻的書,希望克裏斯能先讀一讀。克裏斯答應了,但警察隨後在垃圾桶裏找到了這本還沒拆封的書。

在作案的前一天下午,克裏斯突然打電話給同事,說自己會在第二天早晨直接去油田(即拋屍區域)操作,讓他不用過去。他支開同事,是為了第二天能有幾個小時獨自處理屍體的時間。

在殺完人後的那個上午,他先打電話給女兒們的幼兒園,說貝拉和塞西這學期不讀了,以免他們找人。接著,又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房產中介,說自己想出售房子。

其餘時間,他都忙著給妮可發消息,激動地討論兩個人的未來。

克裏斯說,他做這一切的目的,是為了和交往兩個月的情人有個“全新的開始”。

檢察官問他:“你要重新開始,離婚不就行了?為什麽要殺死所有人?”

克裏斯無言以對。

妮可後來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我不認為他所做的事情有一個合乎邏輯的解釋。這是完全說不通的行為,這太恐怖了。”

當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和香安之間真的發生了爭吵嗎?他是先殺害香安再殺害女兒,還是先殺害女兒的?

克裏斯對這些問題全都保持沉默。

由於香安的家人不希望有更多的死亡,所以檢察官聽從他們的建議,放棄了死刑訴求。最後,克裏斯被判五個無期徒刑,終身不得保釋。

06.不寒而栗的真相

克裏斯在獄中時,幾十家媒體試圖采訪他,都被他拒絕。最後,60多歲的傳記作者謝麗爾·卡德爾的一句話終於讓他開口了。

她說:“事已至此,你若講出自己的故事,或許可以改變另一些人的人生。”

在後來克裏斯給她的回信中,大家才知道8月13日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而這一切,比網友們猜測的情節恐怖得多。

根據2019年10月媒體公布的信件內容,克裏斯承認殺害香安和女兒的念頭已經在他腦海中盤旋幾周時間了。

8月12日晚上,當他哄兩個女兒上床時,他就對自己說:這是我最後一次給寶貝們裹毯子了。

8月13日,出差回來的香安上床睡覺,兩個人並沒有發生爭吵。

克裏斯突然下床走進兩個女兒各自的房間,拿起她們**的枕頭,把睡夢中的她們先後“悶死”。

接著,他爬回到**,開始和香安爭吵。他說當他掐死香安時,記得要擠住頸靜脈,才能阻斷血流到她的大腦。他告訴自己堅持,因為一旦把手鬆開,她仍然會阻止自己和妮可在一起。

香安的雙眼充血,無力反抗,瞪著自己的丈夫死去。他說自己每次回憶那個畫麵,印象最深的是香安化開的睫毛膏把整張臉染成了黑色。

但令克裏斯震驚的是,當他用床單包裹妻子屍體的時候,兩個女兒突然走進了房間。她們醒過來了!

貝拉的眼睛上有淤青,兩個孩子都明顯受到了創傷。

克裏斯後來相信,這是上帝給他的一次機會,讓他就此收手。但他當時隻感覺到憤怒:為什麽她們還活著?

女孩們問克裏斯:“媽媽怎麽了?”他回答:“她不舒服。”

當他把妻子的屍體拖下樓梯,裝進卡車時,兩個女兒一臉驚懼地跟在後頭。5歲的貝拉先哭了起來,而後塞西也開始啜泣。他自己稱,這一幕簡直是噩夢。

他把香安的頭和腳用垃圾袋綁起來,裝到卡車上,帶著兩個哭泣的女兒開車去油田。對了,出門前,他沒忘記帶上自己的午餐。

他把香安的屍體拋在地上後,回到車上。他先從3歲的塞西懷中搶走小毯子,把它蒙在她頭上,悶死了她。

接著,他扛著塞西的屍體爬上儲油罐,把屍體扔了下去。他說,沒想到一切這麽簡單,他還聽見塞西撞擊原油、濺起水花的聲音。

殺死5歲的貝拉的過程是最令人揪心的。

他很驚訝,這個“小小的安靜的貝拉竟然有這麽強的求生欲”。她看到妹妹死了,明白父親要對她做什麽,開始叫起來:“爸爸,不要!”,並激烈反抗。但克裏斯並未住手。

他把悶死的貝拉塞進了另一個儲油罐。由於儲油罐的開口直徑隻有20厘米,他把屍體硬塞進去,導致貝拉的金發被扯掉了一束,屁股有擦傷。

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他聲稱自己把她們扔進儲油罐,不是為了藏屍,主要是擔心貝拉和塞西又像之前那樣再次蘇醒過來。他要斷絕她們任何求生的機會。

據一個石油專家所言,原油中含有硫酸等物質,有很強的腐蝕性。如果幼兒的屍體浸泡在其中幾周,可能會溶解為石油和粉塵。

由於香安的屍體太大不可能被塞進儲油罐,克裏斯在荒地上挖了一個淺坑進行掩埋。在他把屍體滾下去後,他發現有四個月身孕的香安好像生孩子了。後來屍檢發現,包裹胎兒的羊膜囊確實戳出了**。

香安的屍體掉下去時臉朝下。克裏斯稱自己當時是那麽氣憤,以至於故意不幫她調整姿勢。

克裏斯在處理完屍體後,去便利店買了一個三明治吃。他對警察說,在殺完人後,自己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輕鬆。

克裏斯在這封信中確實很誠實,誠實到沒有顯示出一絲的悲痛和懺悔。他在和傳記作者見麵時,提及次數最多的是“對不起妮可”,而不是香安以及她的家人。他還愛著情人。

我相信克裏斯的自白會激起每個人的憤怒,他配得上香安家人在法庭上對他的稱呼:禽獸、邪惡的人、沒良心的精神病患者。

但他已經不可能被判死刑了,還能怎麽辦?美國公眾在網上發起請願,他們作為納稅人和公眾,要求監獄把克裏斯貼在牢房中的三名受害人的照片沒收,他不能把它們作為戰利品保存在自己的牢房裏。

這個請願傳到了克裏斯那裏。他對傳記作者說:“他們可以奪走我的照片,卻奪不走我的回憶。”

整個案發過程,有一點令我不解:他幾次提到了他在殺人時的怒火。

但從香安發給他的短信來看,案發前幾天她幾乎沒和他爭吵,她一直在求和,哀求,挽回他。他的那種深仇大恨到底從何而來?隻因為她們阻礙他和情人的全新開始嗎?

妮可作為本案的受保護證人,被允許改名,更換身份。許多人至今認為妮可不是證人,而是本案的同謀。當我找到越來越多的令人驚訝的細節後,我對妮可在本案中扮演的角色也有了更多新的認識。她當然不像她自己說的那麽無辜,隻是受克裏斯蒙騙而已。

克裏斯在殺害母女三人前究竟有什麽樣的心理變化?他本是個惡魔,偽裝了一輩子的老實人,還是他邪惡的一麵被妮可激發了?

從某些角度來說,我認為他的行為和心理是可以解釋的(可以解釋並不代表是可以被接受和原諒的)。

下篇:懦弱與殘暴

本案令許多人不解。在遇到妮可前,克裏斯和香安在一起的八年間從未出軌,悉心照顧女兒們,對妻子言聽計從。哪怕香安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也滿是對他的稱讚。為什麽這樣一個男人,僅僅為了一段一個多月的婚外情,就製造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慘案?

為了弄清楚這個問題,2019年2月,兩名調查員前往他服刑的監獄對他做了五個小時的訪談。他們告訴他,弄明白他的心理,對他們今後調查類似案子會很有幫助。克裏斯在訪談中表現出懊悔,聲稱那天他和香安為了離婚後女兒的撫養權爭吵,他一時激動掐死了她。但幾個月後,他在給傳記作者的信中卻說了截然不同的故事。他承認是預謀殺人,並且在殺死香安前,他先悶死了兩個女兒。這讓他的動機更加費解。

以下我會從多個當事人的角度,分析這起案件是怎麽一步步發展至此的,以及案發時可能發生了什麽。這類案件很極端,但它包含的人物關係卻並不罕見,甚至可能有普通人可以借鑒的人生教訓。隻有當我們更客觀、深入地了解罪犯的心理,才能預防此類案件的再次發生。

01.妮可的謊言

這起案件已經塵埃落定,大家最憤怒的當然是克裏斯的所作所為,都不知道該罵他什麽才能配得上他罪大惡極的行為。但同時,很多網友不願意相信妮可無罪,甚至流傳謠言,說妮可父親是石油公司老板,收買了警察,等等。

妮可和克裏斯的關係暴露後,立刻被公司辭退,並遭到了網友的威脅。有人打電話給檢察官,要求追究妮可的刑事責任。檢察官說:“案子結束了,三個人都是克裏斯一個人殺的。”哪怕到了2019年,克裏斯也堅持妮可沒有教唆他殺人,更沒有協助他。為什麽那麽多人揪住妮可不放呢?一部分原因是她確實對警方和媒體隱瞞了一些事。妮可在案發第二天,囑咐克裏斯把兩個人之間所有的短信和通話記錄刪光,這也可以理解為她擔心醜聞曝光,但克裏斯留了一小部分沒刪。當天,妮可還在網上查詢了“警察能追蹤短信嗎?”“電話公司保存短信多久?”“短信內容和短信細節有什麽不同”。事後,警方恢複了兩個人的手機和電腦上的搜索曆史、通話記錄,以及克裏斯保存在秘密相冊中的照片,但是短信記錄和內容無法恢複。

問題一:妮可到底有多了解沃茲夫婦?

妮可在2018年三四月入職現在所在的塔斯曼地球科學公司,自稱是在那裏認識克裏斯的。綜合各種證詞,我認為兩個人是在5月的某天,加了電話號碼,通過短信聊天。她曾在采訪中聲稱:“(案發時)我們隻是剛遇到不久,我幾乎不了解他。”這句話一直被公眾嘲諷。但當警察恢複了她手機上的搜索記錄後,發現她竟然早在2017年9月1日就搜索了“香安·沃茲”這個名字。也就是說,比“認識”克裏斯(最早2018年3月)早半年多,她就知道香安了。隻要搜索香安的名字,前幾條搜索結果之一必然有香安異常活躍的內容公開的公眾平台賬號。

2017年8月29日,香安做了一個脖子手術。8月30日,克裏斯登錄妻子的平台賬號,代替香安發帖報平安。9月1日,還在使用公眾平台賬號的妮可,不太可能沒看到這一切。2017年,妮可為什麽搜索香安?她們之間有什麽交集?除了她沒有人知道。

有記者曾拿著這條記錄問檢察官是不是筆誤。對方答,不是筆誤,電腦顯示什麽,他們就記錄什麽,但妮可咬定她是在2018年才認識克裏斯的。在克裏斯服刑期間,有記者拿著這條搜索記錄問克裏斯,他也顯得十分驚訝,咕噥道:“可能香安在網上比較有名吧……”

克裏斯確定自己沒說過妻子的名字,也沒提過香安懷孕,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妮可不知道。但其實,不僅在2017年,在和克裏斯交往後,案發前後,妮可多次搜索過香安、克裏斯、克裏斯父親的名字,他們的公眾平台賬號,以及他們的家庭住址。因為這些記錄,有美國網友猜測,在2017年的某個場合,妮可就遇到了克裏斯,並且迷戀上了他。她是個跟蹤狂,一直在網上調查這對夫婦。2018年她去塔斯曼地球科學公司工作,就是為了接近克裏斯。這想法或許太誇張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克裏斯不如他自己以為的那般了解自己的情人,但妮可卻遠比他以為的更了解他們一家。

妮可在案發後清空了自己的搜索記錄,隱瞞了對沃茲一家人的了解。她告訴媒體,她和克裏斯在辦公室遇見時,他沒戴婚戒,以為他單身。兩個人第一次約會時,克裏斯就騙她正和妻子在辦離婚手續。她在采訪時很憤怒:“他說的一切都是謊言!”但克裏斯在獄中否認了。2019年2月,他告訴調查員,當時自己沒戴戒指是因為瘦了許多,戒指需要調整尺寸。他和妮可剛認識不久,妮可就要看他的手機,手機屏保就是香安的照片。他還給她看手機裏兩個女兒的照片。直到兩個人關係進展到後期,他才向妮可承諾自己會離婚。克裏斯認為妮可撒謊是為了“保住麵子”。

問題二:妮可知道香安懷孕嗎?

妮可對警方說,她在2018年關閉了所有社交平台賬號,具體時間應當是在加入新公司前或者和克裏斯聊天前。

一般來說,不喜歡用停用就可以了,沒有特殊原因,為什麽要費周折關閉呢?社交平台可以把現實中意想不到的陌生人聯係起來。這讓人懷疑她突然關閉賬號,是否想要隱藏什麽社會關係,不想被克裏斯發現。

我試驗了一下,如果自己沒有賬號,幾乎看不到其他用戶發的帖子,那她為何在2018年還多次搜索沃茲夫婦的社交平台賬號呢?譬如,2018年8月5日,當克裏斯和香安在北卡羅來納時,身在科羅拉多州的妮可就搜索了他們。不排除一種可能,她在注銷實名賬號後,另外注冊了一個小號。

香安的社交平台賬號是她用來推銷Thrive的陣地,她的私人生活的分享對所有人可見,所以即便不加好友妮可一樣可以看到全部內容。

2018年5月29日,香安上傳了一個視頻,關於克裏斯知道自己懷孕後的反應。此後,她在社交平台上多次提到自己懷孕。很難相信對香安充滿好奇的妮可經過多次搜索卻從未發現這些公開信息。

他怎麽從沒想過,妮可自己也可以通過這個途徑知道香安懷孕呢?想必是妮可告訴他,自己沒有社交平台賬號,也從來不看吧。

克裏斯一直想要一個男孩。7月31日,他去北卡羅來納和妻女團聚前,妮可告訴他,希望自己“能為他生下他的第一個兒子”。

正因為這句話,克裏斯更無法接受香安肚子裏的孩子。後來他在獄中承認,他到了北卡羅來納後偷偷給香安服用大劑量止痛藥,試圖讓她流產。那天香安在沙發上嘔吐了一夜,克裏斯都沒有走出房間關心一句。

在北卡羅來納時,克裏斯陪香安去做檢查,發現是個男孩。香安高興地拉住克裏斯的手,但克裏斯一臉冷漠。為了不讓妮可失望,他必須在男孩生下來前解決這個問題。

那麽,妮可說這句話隻是巧合嗎?

更可能,妮可知道了香安懷孕,擔心克裏斯心軟,離不成婚,便繼續用美好的前景**他,讓他相信哪怕失去香安肚子裏的孩子也沒關係,自己會給他生個兒子。

傳記作者曾問克裏斯,是誰給他弄到止痛藥的。他說這是另一個他會帶進墳墓的秘密。

當克裏斯在做最後的思想鬥爭時,妮可也在發動總攻不讓克裏斯逃脫。

7月24日,妮可在網上搜索:“和我有外遇的男人說他會離開他的妻子。”

8月4日,她花兩個小時在網上搜索婚紗。

8月8日,她搜索了:“和你的情婦結婚。”

8月11日在和克裏斯最後一次約會前,她花了四十五分鍾搜索:“如何準備anal sex(肛交)。”(這條信息一度成為很多新聞標題。)

8月13日案發。

案發前,妮可在克裏斯麵前裝作對他的家庭一無所知,案發後,她在警察麵前裝作是克裏斯謊言的受害者。但從她刪除的搜索記錄來看,她很可能早就知道克裏斯的婚姻幸福,有兩個女兒,妻子正懷孕。她隻是不顧一切地想要“得到”克裏斯。

妮可曾對警察說,她相信哪怕自己不存在,這對夫妻也遲早會出事,自己隻是加速了這個過程。

她說,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財務危機。

那麽,真是這樣的嗎?

02.揮霍和破產

在一些論壇上的討論中,有美國網友認為是香安把克裏斯逼到了崩潰的邊緣。那些帖子用詞刻薄,讓我一度以為是克裏斯的家人發的帖子。但我發現這樣的帖子下麵支持的網友竟然也很多。

經濟上不負責任是香安最為人詬病的地方。

根據法庭記錄,他們當時的信用卡欠了上萬美元,再加上房屋貸款、汽車貸款、學生貸款、消費貸款,欠的醫療賬單、物業費、按摩費……他們的總債務高達44萬8820美元。但他們當時的資產,隻有一輛價值8000多美元的2006年產的福特車,一個價值1000美元的戒指和一隻價值5美元的狗。提出破產申請時,克裏斯剛到這家石油公司工作半年,稅前年薪6萬美元。而香安則是一家兒童醫院的電話接線員,時薪18美元。這樣的收入遠不能支撐他們的支出——他們的房貸、車貸和其他固定支出就要4900美元。我注意到,他們還欠了梅西百貨1547美元以及Nordstrom(美國高檔百貨公司)3038美元,也就是說盡管負債累累,他們依然沒有停止買東西。破產保護令通過後,法院允許他們慢慢償還房貸和車貸,並免去一些債務。香安想了個主意,讓她的爸媽搬來一同住了16個月,這樣既可以一起分擔生活費和各種開支,還可以幫忙照顧孩子,節省了請保姆的錢。

2016年1月,香安加入了Le-vel公司,推銷營養品Thrive。Le-vel是家傳銷公司,一個人發展的下線越多,收入也就越高。公司不提供社保和底薪,隻給銷售提成。

據同事說,2016年和2017年,香安並沒有掙到什麽錢。但2016年她完成了一定的業績後,公司獎勵她每個月800美元的汽車津貼,她立刻拿津貼買了一輛新款雷克薩斯RX350。

過了幾個月,克裏斯也被獎勵了汽車津貼,但並沒有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