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官司

我可以用25年的時間去找一個人,我也可以繼續用我的餘生去等那個真相。我的時間不能用金錢來衡量,因為跟真相比起來,它已不值一提。

1

“孩子一般會判給非過錯方。”宋律師斬釘截鐵地說。

當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差一點落淚。當我強忍住鼻子一酸之後沒多久,宋律師又補充了一句話,瞬間就把我拉向地獄。

“法庭也會權衡哪一方更符合撫養孩子的條件。”他說。

“你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我心裏怨恨道。

坐在我麵前的這位宋律師,我真的有點懷疑他的專業能力。若不是我不認識什麽法律界人士,我根本不可能去求前同事小胡幫我介紹。來之前我一再問過小胡,這個宋律師到底靠不靠譜。小胡給我的回答更氣人,她說:“你一個要錢沒錢、要權沒權的下崗女工,人家宋律師肯出來見你就已經很不錯了,那都是看在過去他追過我的份上。不過這件事你得幫我保密,我老公不知道我們倆還來往。”

小胡說得沒錯,雖然宋律師是個二把刀律師,但是肯來聽我這個社會底層婦女訴苦,這番免費的法律谘詢我是踏了小胡很大的人情。若是因為我,讓小胡的老公知曉他的老婆跟他的婚前情敵還有來往,若是再鬧個離婚什麽的,那我成了千古罪人了。

但我隻能走這一步,我又是逼不得已。因為我太想爭取鑫鑫的撫養權了,我不想看到鑫鑫在李海雲那個惡毒的後媽虐待之下長大,我寧可死都不想看到。

此刻,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我和宋律師正坐在麥當勞靠近窗戶的位置。

我請不起宋律師吃太貴的午餐,這一點我剛才已經做出說明。宋律師表示他很忙,他隻給我留出一頓午飯的時間。

律師的時間就是錢,這一點我早有耳聞。跟他相比,我卻有大把的時間。我可以用25年的時間去找一個人,我也可以繼續用我的餘生去等那個真相。我的時間不能用金錢來衡量,因為跟真相比起來,它已不值一提。

前麵那兩句話,正是宋律師聽完我的敘述,果斷地給出的。

“杜帥出軌被我抓奸在床,他是過錯方,這一點毋庸置疑。”我強調道。

“那不一定。”

我習慣性地瞪大眼睛。

“在法庭上,他會說是你的過錯在先。”宋律師的解釋很氣人。

“他搞破鞋,怎麽成了我的錯?”

“你別激動。他會說你的各種毛病。比如不顧家,照顧不好孩子,不孝順老人,諸如此類吧。反正,他會把他愛上別的女人的原因歸咎於你。在法庭上,一切看似不值得一提的小事,都可以被放大。”

“法庭之上還有這種操作?這是誣陷!”

“那沒辦法,為了奪取孩子的撫養權,他的律師會指點他動用一切手段。”

“我還沒跟他正式提出我要求孩子撫養權的事。”

“你如果真的打算走到對簿公堂這一步,你還是提前想想你有哪些把柄,可能被男方抓到做文章。”

我的心裏咯噔一下,我的把柄,杜帥過去不止一次提出來過。什麽性冷淡啦,什麽精神不正常啦,等等。這些事情在法庭上絕對是致命的,會讓我完敗的同時,顏麵盡失,我知道。所以我全身發麻,感覺這次希望渺茫。

嗬嗬,這個社會,哪有講道理的地方,明明是他出軌,卻成了我的錯。

我真的想哭。

“你沒事吧?”見我低頭不語,宋律師問道。

“可要是論起撫養孩子,我是更加適合的一方吧?”我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畢竟,我是孩子的親生母親呀!”

“杜帥還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呢。”

“父親哪有母親會帶孩子?”

“那可不一定,現在很多男人做飯都比女人好,家務活也不是女人的專利了。”

確實如此。

我沉默了一會兒:“可是,他會給孩子娶後媽呀,後媽會虐待孩子,尤其是,他們又有了屬於自己的孩子以後。”

“那孩子跟了你,你就能保證不給孩子找後爹了嗎?你就能保證後爹不虐待孩子嗎?”

“我……”我其實很想說,我可以為了鑫鑫一輩子不再婚。但是我沒說,因為我知道,我說了他不會信。

“男女平等,現在都提倡這個。”他補充道。

“即便是像你說的,在撫養孩子的適合程度上,我和杜帥旗鼓相當,機會均等,起碼,我至少還有一半的機會,取得勝訴吧?”我的心情已經落到穀底了。

“不對,你連一半的機會都沒有。”

“啊?”

“杜帥有工作,你沒有。杜帥有固定居所,你沒有。杜帥是本市人,可以給孩子就近教育,你沒有。杜帥有母親,有即將再婚的對象,這些都很明顯地會給法官一個信號,他可以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可你呢?”

我?我沒有工作,也沒有固定居所,我不是本市人,我沒有母親,我的父親身患絕症,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沒有再婚對象,沒人想要娶我。很明顯,我隻能給鑫鑫一個四處漂泊的單親家庭。

好吧,此番谘詢,打消了我鬧上法庭的積極性。

“看在你是小胡的同事,我給你提個衷心的建議。”

“你說。”

“不要輕易打官司,你可以盡量先去跟男方談,能夠私下解決是對你最好的。”

“我知道了。”

“而且……”宋律師欲言又止。

“你但說無妨。”

“而且我認為,孩子由你撫養,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

“你說什麽?”

“你才33歲,你還年輕,帶著孩子,很多事不是很方便,你懂我意思嗎?”

我當然懂,其實我也想過這些問題。將來,我去上班賺錢的時候,孩子誰來帶?我如果考慮再婚的話,男方能否接受我帶著一個這麽大的孩子?

我麻木地站了起來,在宋律師無奈又同情的注視下,推開門,朝外麵那陽光下的黑夜走去。與我擦肩而過的,是一對臉上掛著笑的年輕情侶。

這個冬天,說實話,不是很冷。多數人覺得暖冬挺好的,不用穿特別多的衣服,不用麵對太嚴苛的環境。但我正好相反,在這樣的氣候條件下,我的心情總是不能夠安定,總是慌得很。

該來的就讓它盡情地來吧,壞的,更壞的,不要有所保留,不要捉摸不定。不要讓我像現在這樣,在恐懼中等候噩運,在悲痛中承受摧毀。

我騎著我那輛半新不舊的大28自行車,沿著城市到鄉村的那幾十分鍾的路,臉上掛著麻木低迷的表情,身體僵硬地往家裏趕(確切地說是父親家)。微風正略過上了歲數的綠頭巾,它將我的圓腦袋緊緊地包裹著,這打扮十分符合我這位中年農村婦女的身份。此種景象在過去的數年間一再地出現,反複,無趣,我固執地拒絕改變,像是不曾長大一樣。

很快,又到了那段路,熟悉的麥子地,熟悉的機井房,我不自覺地放慢速度,朝它們望去。

車速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我閉起眼睛,放開雙手,幹脆,停止了一切動作。我側耳傾聽著,即將到來的巨響,我用力感受著,撕心裂肺的疼痛。

很快,咣當一聲,我的自行車栽倒在路邊,我的身體向右邊倒去,我的關節與地麵發生碰撞,我的五髒六腑被震得快要粉碎。

我索性閉著眼睛,在路邊躺著。自行車的軲轆脫離了地麵的摩擦還在尷尬地旋轉,車輪的鐵輻條劃過空氣在我的耳邊持續作響,像是時間的流逝永遠不曾停止。我的眼角落下一滴帶著體溫的淚水,它不是特別明顯,以至於沒等劃過我整個臉頰,就已經幹涸不見了。

我很失望,並沒有體會到25年前的那種疼痛,十萬分之一都沒有。不過我的心裏為我終於這麽做了而感到一絲絲欣慰,因為過去我無數次想過這個情景。

這也許是今天最令我感到痛快的事情了吧,我還沒有死,我還可以感知到萬物,所以我睜開眼睛,拍打著身上的灰塵,扶起自行車,繼續趕路。

15分鍾以後,我的自行車進入我家的小院。

我意外地看到房頂的煙囪冒出幾縷青煙,我趕忙進屋去看,竟然讓我看到了意外的畫麵。卜春英居然做飯了,做的還是紅燒肉。

“哪來的肉?”我問。

“買的唄。”她說。

“哪來的錢?”

“房子賣了。”

“啥?!”我的腦袋嗡的一下。

“手續在桌子上放著,自己看去。”

我衝了過去,一把抓起張略顯草率的稿紙,上麵潦草地手寫著幾行文字,下麵有我父親的簽名的手印。

“爸,我不是讓你別賣房子嗎?你為什麽給賣了?”

父親見我回來,從炕上坐了起來:“律師咋說?”

“哎呀,你先別管律師咋說,我問你房子的事呢!”

“手術不是得用錢嘛。”

“那也不能賣房子啊!”

“不賣房子哪來的錢呐?”

“我不是說了我會想辦法的嗎?”

“我不是怕你去找你二叔嘛。”

“房子賣給誰了?”

“你卜姨找的人。”

“我就知道是她。卜春英!”我朝廚房扯著嗓子喊道。

“你能不能別每次都叫我大名?!”她的手裏拿著鍋鏟走出來,像是做好了防身的準備。

她拿著家夥我也不怕她:“你慫恿我爸賣房子,你是什麽居心?”

“不是要給你爸做手術嘛?”

“我們家的事你能不能別摻和?”

“你以為我願意摻和?”

“房子賣給誰了?”

“我也不認識,我家親戚幫忙聯係的。”

“賣了多少?”

“八萬。”

“八萬?”

“咋了?”

“這麽少?!”

“少嗎?”

“你說呢?”

“農村的房子賣上這個價錢就不少了。現在是經濟危機,能拿出八萬塊錢的人,已經是有錢人了。”

“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屁用,手續都做完了。”

“我不管,我就是不認可。”

“字是你爸簽的,他是房屋所有人。”

“那錢呢?”

“你能不能別老問我,你不是識字嗎,自己看合同不就知道了。那上麵白字黑字寫著呐,八萬塊錢在合同簽訂之後十日內一次性到賬。”

我把合同緊緊攥住,想要撕毀。

“你撕也沒用,雙方簽字畫押就已經生效了。另外一份在買家手裏,你要是現在反悔的話,得按合同裏說的,賠償人家違約金。”

我扔下合同,奪門而出。

“去哪啊,你?該吃飯了。”

我已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腳步也不受控製,它正不自覺地朝村外的那片麥地跑去。

到了那個荒廢的機井房裏,我已淚流滿麵。

我靠著老舊的紅磚牆坐了下去,像是往常受了委屈時的樣子,把額頭抵在膝蓋上,雙臂將自己牢牢地抱成一個團。我不知道我的腦子裏想的是什麽,多數時候,它都是亂的。混亂過後,時常會出現母親的畫麵,但出現的,總是她最後的身影。

那個中午,我跟她嚷嚷著想吃餃子,於是她爽快地說她騎自行車去市區的集市去買肉……

我以為我會在這裏過夜,天黑的時候,父親意外地來找我了。

多少年了,他一直不肯朝這邊靠近。他總是繞道而行,自從25年前的那場慘劇以來。

他居然知道我在這裏,這令我感到意外,看來我是低估了他。他今天找到我所體現出來的輕車熟路,讓我明白,從小到大,每次我跑到這裏來,他都是知道的。

隻不過他對這裏有意回避,他才沒有來找我。

他像我一樣,靠著磚牆坐在地上。

他點燃了一根煙,耷拉著腦袋默默地抽著,像是25年前的那個不眠的夜晚一樣。

“你還敢抽煙?”

“病已經得上了,現在戒煙,無濟於事了。”

“那也不能抽了,醫生說的。”

他居然掐滅了手裏抽了一半的香煙,這再次令我感到驚訝。我的老父親,他變了,是的,他真的變了。

“律師咋說的?”

“不太樂觀。”

“那官司你還打不打?”

“我想先找杜帥談談。”

“能談攏嗎?”

“懸。”

“那還是得打官司。”

“沒事,打就打吧。”

“那就打吧,孩子該要還是得要。”

他居然讚成我把孩子爭取過來,這是今天的第三次,他讓我感到意外。

“房子賣了,咱爺倆住哪?”我問。

“進城,租房。你卜姨都安排好了,她親戚家在郊區有個平房,咱們可以暫時租過來住,房租不貴。等我手術的時候,你來回跑也近一些。”

“可是房子賣了八萬,手術需要十萬。”

“我自己還有三萬塊錢棺材本,可以取出來用。”

我已無能為力,所以無話可說,這個結果,似乎我隻能接受它。

2

“姓杜的,我最後問你一遍,你今天讓不讓我見兒子?”我掏出手機,用最嚴厲的語氣問道。

“不讓的話,你能怎麽樣?”杜帥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絲冷笑。

我頓時心火燎原:“那報警吧,孩子失蹤了,被人販子拐賣了。”

杜帥突然緊張起來。

“拐賣人口應該判多少年,待會兒我得問問警察。”我撥打了110。

“家醜不可外揚,苑小文,你還嫌你鬧的事情不夠多嗎?”杜帥對我永遠充滿了責怪。

“報警就報警,你讓她報!”婆婆依舊一臉的硬氣。

我已懶得跟這種不講理的人吵了,我隻好報了警,接下來的幾分鍾時間裏,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擺出一副決絕交涉的姿態,等待著轄區派出所的民警找上門。

我向來不害怕跟警察打交道,我從8歲起就不斷地進出刑警隊,這一點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

“找警察找上癮了!”婆婆依舊在諷刺我這麽多年的行徑。

“父母才是孩子的監護人,你把孩子藏起來算不算違法,待會警察來了就知道了。”

聽我這麽說,婆婆的臉上稍微浮現出一絲擔憂來。她索性坐去沙發上,思考著待會兒怎麽跟警察辯解。

今天是鑫鑫8周歲的生日,我煮了一些茶葉蛋,還買了一把塑料玩具手槍,我出現在這個昔日的家裏並不是很情願,我隻希望給兒子送上來自親生母親的祝福,讓他幼小的心靈不要受到父母離婚之事的困擾。

可是當我上門,首先遭遇到的,是婆婆不給開門。

不開門好辦,那我就一直敲,敲到樓道裏的人都出來看,敲到門裏的那位死老太婆心髒受不了。於是,門終於打開了,可我隻見到了紅臉的婆婆和灰臉的杜帥。

“鑫鑫呢?”當我推開曾經熟悉的臥房門的時候,看見屋內空無一人,我問道。

“去外地了。”杜帥明顯在撒謊,這一點我再清楚不過,因為他撒謊的時候他僅有的一隻真眼球會賊溜溜地轉兩下。

“去什麽外地,不上學啦?”

“去親戚家玩兩天。”

“去哪個親戚家?”

“我們家親戚多了!”婆婆插話道。

她這句話是在諷刺我,我們家的親戚,死的死,散的散,她以為她掐住了我的要害。

我根本不理會她,我隻問杜帥:“你把孩子藏起來幹嘛?今天他過生日,我來看看孩子,這有什麽不可以的?我就不明白了!”

“沒說不讓你看。他真是去外地了。”

“你還跟我裝是吧?你信不信我把你另外一隻眼睛給摳出來?!”

杜帥見我發火,嚇得往後退去。

婆婆適時地補上一刀:“就你這精神不正常的樣子,誰敢讓你見兒子?!”

“當媽的給兒子過生日是精神不正常嗎?當奶奶的把孩子藏起來就精神正常了嗎?”

“就是我藏的,你能拿我怎麽著吧?我就是不讓你搶孩子,怎麽著吧?”

“誰搶孩子了?”

“你怎麽沒搶?上次你把孩子拿自行車馱回鄉下去了,要不是我兒子去搶回來,現在說不定被你藏哪去了呢!”

“上次……”我突然感到大腦缺氧,眼前猛地黑了一下。

我勉強支撐著身體,待體力恢複,我掏出了手機。

我清楚地知道,跟這對母子再吵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隻會傷心又傷身。今天是我生下鑫鑫8周年的紀念日,今天我隻想要見孩子一麵。

盡管我知道,此事報警也許不那麽恰當,我更加知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可我已經沒有其他辦法。我麵對著的是兩個失去道德和良心的家夥,而我,也已經快要失去理智。

幸好,沒用多久,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就出現了。

在這個區域生活了近十年,跟這二位警官已是熟悉的了。他們對我最初的認識,我想是因為我母親的那個案子吧。

民警的到來,使得杜帥母子倆的態度和緩了許多。他們對藏起孩子矢口否認,隻說是讓朋友幫忙帶出去玩了,而我隱約能夠猜出,他們嘴裏的這個所謂的朋友,不過就是彩票站的那個狐狸精李海雲。

8歲的生日鑫鑫是跟他後媽過的,我也是醉了。

接下來的流程,是民警同誌對我們雙方的批評教育,他們處理這種家庭糾紛的流程我很清楚,給予適當的教育之後,還是讓雙方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把糾紛和平解決。

而我和杜帥的問題,似乎早已談妥,離婚是板上釘釘的事。

我對民警們表示,今天我隻想給孩子過生日。

杜帥也象征性地做出讓步,說隻要不是今天,改天隨時可以補過生日。

事實已經很清楚地擺在我的眼前了,爭奪孩子的撫養權已經勢在必行,因為如果不爭取,以後我見兒子就難了。

於是,趁著民警同誌還沒離開,我提出跟杜帥單獨談談,以解決我們的糾紛。

杜帥的臉上盡管掛著一百個不願意,但是礙於雙方談判是民警提出來的,他也隻好配合。最難受的是婆婆,她一千個想參與談判,但是被民警給攔下了。

在二位負責任的民警的殷切注視下,我和杜帥得以順利地進入我們曾經的愛巢,那個現在看來小得可憐的小屋。

“以前住在這兒的時候,我感覺這屋子挺大的。”關上房門之後,我感慨道,“不過幾天沒見,我現在看來,它原來是這麽小!”

杜帥聽出我是在諷刺他,趕緊說道:“說正事吧。”

“好!說正事。”

“你說吧。”

“離婚可以,我可以成全你和李海雲,我也可以一分錢不要淨身出戶,條件是你把鑫鑫的撫養權給我。”

杜帥馬上做出了回應:“那不行!我早就有言在先,除了這房子和鑫鑫,其他的你都可以拿走。”

“除了房子和鑫鑫,其他的東西你還有個屁!”

杜帥自覺理虧,沉默不語。

“你媽連電動自行車都怕我騎走,你能舍得給我什麽好的?”

“反正,孩子的撫養權,不能歸你。”

“我啥也不要,我就要撫養權!”

“那不可能!”

“那就是沒得談了唄?”

“這件事肯定是沒得談!”

“那我和你還有別的事嗎?”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那就隻能打官司了。”我說。

“你非要走到這一步嗎?”

“告訴你個秘密。”

“嗯?”

“其實也不算是什麽秘密,這麽多年,你應該心裏清楚,如果你稍微有點心的話。”

“什麽?”

“那就是,我雖然不懂法,但我心裏特別相信法律。”

“什麽意思?”

“我有一個警察朋友,他曾經說過一句話,我覺得他說得挺好的,這句話我這輩子都會記在心裏。”

“什麽話?”

“他說,法律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更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這話跟我有什麽關係?”

“我的意思是指,我想要的公平,還有公正,一定會得到!”

“我勸你還是現實一點,想一想今後你的日子該怎麽過,不要做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認為不切實際的事情,我一定會得到的。到時候我會讓你看到,你會被打臉。”

“你不是指爭奪鑫鑫的事吧?你是指你母親的那個案子?”

“都有吧。”

“行!那個案子要是能破,我杜帥的杜字以後倒過來寫,我給你跪下磕三十個響頭說我錯了。”

我的臉上瞬間浮現出笑容,現在沒有鏡子,但我相信我此刻一定笑得很美。我不知道是我太過於自信,還是杜帥太過於愚蠢,總之我們倆之間,肯定有一個人是瘋子,或是傻子。

帶著不知道從哪裏產生的笑容,我推門走出了臥房。我把茶葉蛋和玩具手槍放在客廳的茶幾上,然後在婆婆和民警們的注視下,離開了這個被我唾棄之地。

隨著我的身後嘩啦一聲,那袋菜葉蛋被婆婆扔進垃圾桶裏,我的心裏知道,這場官司,我們打定了。

3

“宋律師跟我說,我有可能變成過錯方。而且我的條件不如杜帥好,有可能得不到孩子的撫養權。所以他給我的建議是,讓我去找杜帥談,最好能私下解決。”在電話裏我跟小胡說道。

“那他說得挺專業的。”小胡這家夥。

“專業個屁!我找他是想讓他幫我解決問題,不是給我潑冷水的。”

電話那頭的小胡振振有詞地說道:“請問你有付過一分錢嗎?你有簽過合同嗎?人家憑什麽幫你解決問題?”

我定了定神。

“上次幫你指出問題,算是免費幫忙。但人家是專業律師,你想讓他幫你解決這些問題,你得雇人家呀。”小胡繼續說道。

“雇他打官司得多少錢?”我問。

“我就問你,這官司你想不想打吧?”她問。

“想打。”

“那定金就得交兩萬。”

“這麽貴?!”

“你兒子還不值兩萬?”

“那倒是,值。”

“那不就得了。”

“你跟他熟,你幫我講講價唄。”

“你以為地攤買衣服呐?還講講價!”

“我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手頭沒有多少錢。而且,我父親……”

就這樣,再次踏了小胡很大的人情,她幫我跟宋律師講了價,我隻要先交一萬塊錢就可以了。

我東拚八湊,甚至把單位給上了幾年的住房公積金給取了出來,才算籌齊。

我沒好意思直接把錢交給宋律師,畢竟是托關係走後門給打了五折的。我把一萬塊錢送到小胡的辦公室,托她幫我去交這個錢。我還千叮嚀萬囑咐,讓她拜托宋律師一定要多盡心,因為我對孩子的撫養權勢在必得。

之後就是令我焦慮的等待。

我以為交了錢,就等著開庭了,其實並不是。我等來的,是一連串的惡心,而讓我惡心的對象,居然正是那個外表忠厚實則混蛋的宋律師。

拿了我的定金之後,他居然沒有準備開庭的事,而是去找杜帥訛錢。

我是從杜帥的嘴裏知道這件事的。

我正在忙著搬家,雖然鄉下的舊房子比較簡陋,但是畢竟住了太多年了,總有一些東西是留著沒用但是棄之可惜的。加上我父親這人又比較不爽快,所以搬家折騰了三天,還是有一些小東西沒搬完。

我雇了一輛小型貨車和我的父親兩個人又回到了二道崗鄉的老房子,我們爺倆又裝了半車家當之後,才在最後的離開之前正式跟這個房子告別。

我的告別方式很簡單,我隻是直愣愣地站在院門外麵,慢慢適應著作為路人看待曾經熟悉的這一切的姿態。父親的告別方式很特別,他圍著房子轉了三圈,出院門之前,還不忘檢查一下門窗是否關好鎖好,好像是出遠門的樣子,好像是他很快還會回來。

我的心裏麵清楚地知道,有生之前,我們將沒有機會再買回這房子了。

我們已經永遠地失去它了。

回城的時候,我安排父親坐進了駕駛室裏,我則獨自坐在車鬥裏的那堆紙箱子中間。

離開村子的時候,即便是看到了村民們的指指點點,即便是在人群當中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二叔的身影,我都沒有感到難過。盡管前路是永無止境的漂泊,是沒有結局的流浪,我都勉強能夠接受。但是路過那裏的時候,我的心還是狠狠地痛了一下。

如果把死人的路封死,能夠為活人開一扇門的話,那麽我這個不孝之女還不至於讓所有人失望。

是的,就在此時,就在我的心狠狠地痛過之後不久,杜帥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的電話讓我的心更加痛了一回。

看到來電顯示是他的時候,正坐在小貨車後車鬥裏顛簸著我心裏閃現了一絲絲得意。因為我以為我花錢請的律師起到作用了,以為開庭爭奪孩子撫養權的事情對杜帥起到了威懾作用,以為他打電話來是想跟我求情,是想避免開庭的周折。可他一張嘴說話就瞬間讓我的幻想都破碎了。

“你請的那是個什麽逼養的律師?!”他說。

“你說誰?”

“宋律師。他是傻逼嗎?”

“咋了?”

“你說咋了?跑我這兒訛錢來了!”

我的腦袋嗡的一下,差點從車鬥裏栽下去:“到底咋回事?”

“他給我來了個不請自來,登門拜訪。一開始,他說他是你的代表律師,加上他長的也不像壞人,我還以禮相待來著。可是聊著聊著,他就開始說一些有的沒的。”

“有的沒的?”

“他問我單位的福利怎麽樣,還有房子的市值什麽的,好像在打探我的家底。”

“我可沒讓他這麽幹,我可沒惦記分你的家產,我就是想要鑫鑫的撫養權,這一點我跟宋律師交代得很清楚。”

“可他並不是幫你來要孩子的撫養權的。後來我才聽明白,他是來要挾我的。”

“我可沒讓他要挾你。”

“這孫子特別無恥,他跟我說得很直白,很露骨。他說,你花了好幾萬塊錢請他打離婚官司,不但要爭奪孩子的撫養權,還要分一半家產,尤其是我住的這套房子。一開始我信以為真,還真有點擔心你會被這個狗屁律師忽悠著任性胡來。但是沒說兩句,他就提出,如果不想失去孩子的撫養權,我就勢必會在這場官司裏失去一半家產,作為給你的彌補。他呢,有辦法可以讓我贏得官司,而不產生任何損失,條件是,給他十萬塊錢。”

“有這種事?!”

“騙你死全家!”

“那你答應他了?”

“答應個屁!先不說我有沒有這十萬,就算我有,我也不可能向這種無恥小人低頭。你找的這都是些什麽爛玩意,他是律師嗎?我看是混混吧!”

“他怎麽能這麽幹?!”

“你問我啊?人是你找的!”

我羞愧難當,我憤怒異常:“先掛了吧,我找宋律師問問!”

“掛電話之前我想告訴你一句話,苑小文。”

“你說吧。”

“無論你是請律師,還是跟我打官司,我都不怕,想跟我搶孩子,你肯定沒戲。”

沒戲我也要搶!

這句話就像是條件反射一樣,迅速地在腦海裏生成,瞬間就迸發出來,向喉嚨湧去。盡管是這樣,都沒有杜帥掛電話的速度快。

像這樣被杜帥打來羞辱一番並不是最心痛的事,預感到之前支付的那一萬塊錢要打水漂,也不算最心痛的事。最令我心痛的是剛剛對宋律師建立起來的信任就這麽輕易地瓦解,令我無法適應。

在我的世界裏,律師,警察,法官,醫生,這些都是很強悍的人,都是擁有著絕對的權利和能力的人,他們是不屑於跟那些小人為伍的,他們天生就是要幫助我們這些弱勢群體。

現在看來,難道我連這個想法都錯了?

總之,以我對杜帥的了解,他在這件事情上是不會騙我的,宋律師一定是管他要錢了。

他收了我的錢,了解了我的事,卻不急著幫我打官司,而是先去要挾我的前夫。我的前夫和我婆婆那是摳門摳到家的人,他在那邊得不到任何好處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那麽,沒有得到任何甜頭還惹了一身騷的他,接下來還會幹嘛?

這是我最擔心的問題。

有了這擔心之後,我並沒有馬上找宋律師興師問罪,我打算先去找小胡,讓她出麵幫我要回那一萬塊錢,其他的,我可以不追究。

但是令我感到惡心的事情還沒有完,就在我還沒去找小胡的時候,宋律師主動來找我了。

我想,既然他都不嫌丟人,敢於當麵跟我掰扯此事,那我作為理直氣壯的一方我怕什麽?我要做的隻是興師問罪,不是嗎?

然而我又錯了。

真正印證了那句話,來著不善。這年頭,敢於找上門的都是硬茬子。

好在,我沒把宋律師這匹狼引到我和父親新租的小平房,而是約在了胡同口的那家砂鍋壇肉店。

起初,我的氣焰還是挺囂張的,宋律師還沒有到,我就先行點了豆腐丸子砂鍋和一份壇肉,外加一張糖餅。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飯的我,打算仗著宋律師理虧好好宰他一頓。是的,我原本沒打算買單。

宋律師進來的時候,穿著一件黑色貂皮夾克,腋下夾著一隻鱷魚皮手包,頭發也噴了發膠,正硬邦邦直挺挺地向我撲來。

他一屁股坐在我的對麵,抓起菜單麻利地點了吃的。他的飯菜上來之前,他還伸出他那肥厚的胖手在我的糖餅盤子裏拽去一角塞進他的厚嘴唇裏。

我頓時很倒胃口,心中一堆罵人的話不吐不快。就在我剛要張嘴質問他去勒索杜帥的事,他居然搶先展開了話題。

“你準備好後續的款項吧,”他說,“我盡快安排你開庭。”

“法院是你家開的呀?說開庭就開庭!”我的心裏是這麽說的。

“杜帥那邊我去溝通過了,他不同意放棄孩子的撫養權。走上法庭是必然的了。”他接著說道。

“你都跟杜帥說啥了?”我明知故問。

“沒啥,就是常規流程。”他的飯菜上來之後,狼吞虎咽起來。

“啥常規流程?”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唄。我告訴杜帥,如果他不放棄孩子的撫養權,那他就得損失一半的財產。”他白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吃他麵前那碗滾燙的砂鍋。他的嘴唇和舌頭被燙得通紅,他呲著牙咬碎那食物以免燙到牙齦。

真是紅口白牙。

“那他咋說的?”

“這孫子就是一塊滾刀肉,還有他媽,我跟你說,這娘倆,簡直了,你離開他們真是萬幸!”

他這話說得倒是沒錯。

“這官司,可不好打。對方擺明了要錢沒錢,還想搶孩子,砸鍋賣鐵這官司陪你打到底!”

“要照這麽說,那我還打啥?我就甭打了唄。”我說。

“打呀!幹嘛不打?有我在呢,你怕什麽?”

“明知道會輸,你還讓我打,那你不是故意讓我損失錢嘛?”

“損失點錢怕什麽?這口氣你得爭回來吧?就姓杜那小子那樣的,還有他媽,都那麽操蛋,你不好好收拾收拾他們?”

宋律師不但沒有從杜帥那裏得到好處,還惹了一肚子氣。我突然感覺這個看似忠厚、實則圓滑的家夥也挺可悲可笑的。

“我跟你講,咱們這回就跟他們玩到底了。打不贏官司惡心惡心他們也好!”

哎,我聽到這話的時候,真為我那一萬塊錢感到心疼。我東拚西湊拿出的錢幾乎已經傾盡我的所有,可這份厚重到了姓宋的手裏,卻成了幫他出氣的砝碼。

怎麽會有這種人?

人在做,天在看,他現在難道不是應該吃下去一顆丸子然後卡在嗓子眼憋死嗎?

我看清了宋律師的人品和伎倆,我打算跟他把話挑明。於是,我說:“這官司我決定不打了,你把一萬塊定金還給我吧。”

他愣了一下,然後突然大笑起來。

“你笑什麽?”

“杜帥說你精神有問題,我一開始還不信。”

“他真這麽說的?”

“還有他媽,也這麽說了。”

“操!”

我氣得用力踹了桌子腿一腳,以至於砂鍋湯飛濺滿地。宋律師倒是後撤得飛快,很好地保護好他那件價值不菲的貂皮。

於是我快速收起我的氣憤:“行吧,他說就讓他說去。”

“那孩子你不要了?”他又在想辦法激起我的鬥誌了。

“不要了!”我說的是謊話。

“我最後問你一遍,這官司,你到底打還是不打?孩子你到底是爭還是不爭?”

“不打不打!”

“那行,我走了。”

“你等一下!”

“後悔了?”

“把錢還我!”

“你沒事吧?我沒管你要錢就不錯了!”

“我不管,錢你得還我!”

“那你要這麽說的話,咱倆得好好算算帳了。”宋律師重新坐回我的對麵,他的氣勢給了我無形的壓力,“第一,咱們有言在先,定金是無論如何不退的,這個也是行規,你不信可以出去打聽打聽!”

我才不去打聽。

“第二,最近一段時間我可是沒閑著,準備開庭資料,還做了男方工作,這部分的律師費,你還沒給我支付呢。怎麽著,苑小文,今天就麻煩你把錢交一下吧。”

“哪有你這麽做事的?又沒開庭,你還好意思收錢?你隻是跑到男方家裏去忽悠了一圈,這是你自願去的,又不是我讓你去的,這也叫做了工作?”

“忽悠一圈?注意你的用詞,我們律師的工作就是靠一張嘴,之前你求我的時候,也正是相信這一張嘴的能力。”

我打算直接揭穿這家夥的真麵目:“你去杜帥家裏要挾人家,碰了一鼻子灰,現在回來說要幫我打官司了。要是杜帥把錢給你,你現在還不反過來幫著杜帥打我!”

宋律師的臉色變得難堪,他好像沒想到我知曉此事。他沒有馬上辯解,而是上下打量著我,估計正盤算著什麽新花樣。

“都是小胡的朋友,大家別把臉撕破。你把錢還我,我們還能相敬如賓。”我感覺我這話在厚臉皮的宋律師麵前毫無意義。

果然,他憋出了大招:“苑小文,我實話告訴你吧,這官司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啥意思?”

“我認識法官,我倆昨天晚上還在一起喝酒呢,你要是不按照約定繼續支付給我律師費,那麽我就會讓你失去官司。你不但永遠見不到你兒子的麵,說不定,你還得賠償杜帥一筆錢。”

說著,宋律師把手機掏了出來,在相冊裏,找出一張照片遞給我看,那是一張他和一個中年男人喝酒的合影照片。

“你看清楚跟我喝酒的這個人的長相,如果你不信的話,你現在就去區人民法院,大廳裏有一個公示欄,上麵有各個法官的信息,你去對比一下。”

我想我會去的,因為我實在不相信姓宋的。

“你對比完了以後,打不打官司你自己決定,好吧。”

良久,我才回過神來,我想要喊住宋律師,提醒他還沒買單呢。可是,他早已消失了蹤影。

這一頓飯吃得我腸子都悔青了,錢花得我心疼,還氣得我肝疼。

帶著滿肚子的氣出了飯店,跑回家蹬著我那輛大28自行車,直奔區人民法院,我倒要看看宋律師是不是騙我。

結果,生活再次給了我沉重的打擊。

公示欄裏的法官照片,跟宋律師手機裏合影的人,是同一個。

完了,這官司我不打都不行了。不打,姓宋的會報複我,讓我失去一切。打,我會被姓宋的訛錢,但好消息是,他跟法官關係不錯,說不定我會贏得官司,奪回鑫鑫的撫養權。

我在心裏麵安慰著自己,就當一切的付出都是為了鑫鑫,因為要是為了鑫鑫的話,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隻能這麽安慰自己了。

我隻好接受宋律師繼續幫我打官司。

4

宋律師跟法官喝酒的合影照片是假的,是電腦合成的,我被他給騙了。

我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呢?

這還得感謝卜春英。

如果不是她,我家的房子不會賣的那麽快,我也不會搬到市郊的這條胡同來,也就不會在被宋律師威脅之後如此的渴求法律。

我已經認栽了,打算繼續用宋律師幫我打官司,甚至,我在積極地籌錢,以支付第二筆律師費用。於是,就在我出門之後,就在我剛走出胡同沒多久的時候,我的餘光瞄到路邊有這麽一家店鋪。它有兩扇塑鋼門,左邊的門玻璃上粘著不幹膠的大紅字“打字複印”,右邊粘著“文書代寫”和“律師谘詢”。

“律師谘詢”這四個字深深地吸引住了我,在被宋律師忽悠加威脅的日子裏,我多麽希望再有一個公正的人幫我指一條明路啊。於是我毫不猶豫地鑽進店裏,跟一個帶眼鏡、穿白色襯衫和西服的年輕小夥子做了直觀的開場白。

“你好,我想問一下,你這兒律師谘詢怎麽收費呀?”我說。

“光是谘詢的話不收費,需要出庭才收費。”

聽到這個,我自信地坐在了椅子上,以一個客戶該有的姿態。

“大姐,請問您想谘詢哪方麵的?”

“離婚之後的孩子撫養權。”

“您已經決定打官司了對麽?”

“對,決定了。”

“那我這邊可以給您介紹擅長這方麵的律師。”

“律師,嗬嗬,講實在的,我也認識一些律師,但我感覺這個職業的人,怎麽說呢,挺可怕的。我是說,一旦粘上了,就很難擺脫,你懂我意思嗎?”

“你是被人騙了吧?”

“這你都看出來了?”

“這行的水確實挺深的,從業人員也是良莠不齊。但是我這介紹的律師您可以放心,都是有律師資質的,都是口碑很好的。”

“當然了!”

“那是不是,認識法官的話,打贏官司的機會比較大一些呢?”

“哈哈,大姐,你認識的那位律師,跟你說他認識法官了?”

“啊,對,認識,他說了。”

“我給您看一張照片。”

說著,小夥子打開手機,從相冊裏翻出一張照片遞給我看。那是一張在辦公室的合影,其中一個穿著西服紮著領帶的男人我並不認識,但是他身邊站著的,正是我那天在區人民法院看到的法官照片裏的人。當然,也是跟宋律師合影的人。

“你看的這張合影,是電腦合成的。很多律師都這麽幹,合成一張他跟法官的合影照片,就說他們是朋友,很熟悉,這樣的話,客戶就會對律師很信任,心甘情願地掏錢。”

回想起之前我的蠢笨,氣得差點吐血,我又被姓宋的給騙了。我用顫抖的手拿著手機,仔細端詳著那張照片,確實,合成的痕跡非常明顯,我居然現在才發覺。

直到現在我才清楚地意識到,我的智商是如此低下,作為一個典型的家庭婦女,在過去的33年中我跟這個世界的交流實在是太少太少了,我現在就像是一個初學者,愣頭青一樣闖進這個現實的社會裏,遇到的都是豺狼虎豹,我不給吃掉誰被吃掉呢?

從那家店出來以後,我想我不會再跟宋律師接觸了,我也不打算再接觸任何律師了,我這樣的智商,還是單槍匹馬比較好。所以我打算自己出庭打這個官司,我打算自己為自己辯護。剛才我谘詢過店裏的小夥子了,他人還挺好,他告訴我不請律師親自出庭也是允許的。

今天也不是沒有收獲,我學到了一個新的知識點,那就是打官司不一定非得請律師。在過去,我是完全不知道這一點的,我甚至以為律師所跟法院是同一個單位。

就在我不打算要回那一萬元律師費,不打算用宋律師出庭的主意明確地產生之後不久,也就是十分鍾不到的時間,宋律師打來了電話。

每次接到他的電話,我的心裏都是一陣緊張,就像是籠子裏的羔羊,聽到門鎖被打開的聲音一樣,因為即將麵對的,是被吃掉的恐懼。

“你趕緊過來,咱倆見個麵。”他說。

“我正想跟你說呢,我決定……”

“你還是過來說吧,孩子的事,懸了。”說完,他沒給我機會,直接掛斷電話。

我的心裏把他罵了一百遍以後,還是乘坐公交車,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了宋律師的辦公場所。因為他提到了我的孩子,這是我的死穴。

宋律師的辦公地點,怎麽說呢,讓我大跌眼鏡。我以為會是什麽知名的律師事務所,害得我一頓好找,結果是藏在一棟老舊的商務樓裏,門口連塊牌匾都沒有,是一家理財谘詢公司裏麵的一個小隔斷間。

哈哈哈哈!

看到這四個字,我的內心苦笑連連,還沒有胡同口路邊那家店麵氣派,我也是開了眼界了。

而且,在進入之前,我聽到所謂的理財谘詢公司的員工門打電話催債的談話,我瞬間明白,這家所謂的理財公司,不過就是變相的高利貸公司。這讓我想起最近隨著手機軟件的興起,很多諸如理財軟件、信貸軟件、買車軟件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它們其實都是變相的高利貸,隻是用互聯網金融做了很好的身份偽裝。人,還是原本放高利貸的那些人,隻不過他們懂得與時俱進,學會了上網,其實本質仍是披著羊皮的狼。

“我跟這家公司的老板是朋友,暫時用他的場地辦公。我的律師事務所正在裝修。”宋律師現在說任何話我都不會再相信了。

“你找我來,有啥事?”

“是這樣,你這個案子,我仔細研究了一下,我就直接告訴你結果吧,好麽?”

“你說。”

“不能開庭。”

“為什麽不能開庭?”

“因為開庭你也是輸,沒有必要浪費公家資源。”

“這話是你說的?還是法院說的?”

“跟你說實話吧,我已經私底下問過我那位法官朋友了,是他透露給我的。”

他又拿那張電腦合成照片說事了,我此刻該笑還是該哭?

“我這也是為了你好,苑小文。你是小胡的朋友,所以,我不想讓你白白損失律師費。這個官司,你沒有贏的希望,我呢,也不是完全為了錢的人,所以我盡早的通知你,也是希望你減少投入,減少損失。”

他現在居然搬出小胡了,忘了前不久他要挾我的時候了。而且,他說他不是為了錢的人,這樣的話他也敢說,我真是佩服他了。

“杜帥那邊,也挺不容易的。他一個殘疾人,對吧,父親過世,家裏還有一個老母親要贍養,真是上有老、下有小啊。而他呢,隻不過是糧庫的地磅員,他一個月多少錢工資,你比我清楚,對吧。”

“三千五。”我說。

“你看看,這麽低的收入,養活一家人,多艱難呐。而且你也知道,他那套房子,當初是他跟他爸媽合夥買的,他隻占股三分之一,而且那是他的婚前財產,按照最新的《婚姻法》,你是分不到一分一厘的。”

盡管他搬出《婚姻法》壓我,我也能明確地聽出,他已站到杜帥的那邊。

“而且,你總得為你兒子的將來著想吧。你現在把杜帥搞垮,你隻是出了一時的怨氣,但是你兒子將來得跟著杜帥生活,你好好想想,杜帥垮了的話,倒黴的是誰?受罪的是誰?是不是你兒子?”

他這話說的,算是今天最有道理的一句了。

此刻,我已能清楚地明白,宋律師今天叫我來,是當說客的。他一定是收了杜帥的錢,臨陣倒戈,站到了杜帥的那一邊。

說實在的,宋律師今天態度的轉變,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因為來之前我已經決定不再用他打官司了。甚至,我已經問清楚了自己出庭打官司的流程,這件事我不再指望任何人了。

隻不過,我活生生地被眼前的這位所謂的律師惡心了好幾把。

“我決定起訴杜帥婚內出軌,並且我決定自己出庭打這個官司,孩子的撫養權我一定會爭取到底。請你轉達給你的新雇主,杜帥。”我是這麽說的。

宋律師再次露出他那震驚的表情,盡管他極力想掩蓋,但還是表露了出來。

“你這人……怎麽這麽軸呢?!”他一定是感到對我束手無策了。

“小胡沒跟你介紹我麽?我是出了名的大倔種,想讓我改主意,比登天還難!”

“我感受到了。”

“那我先走了。”

“你等等。”宋律師非常不情願地說了下麵的話,“如果你能放棄孩子的撫養權,杜家願意出五萬塊錢,作為給你的補償。”

你看,我就說吧,這孫子一定是收了杜帥的好處,現在完全是代表杜帥的姿態了。

“我的孩子隻值五萬嗎?”

“那倒不是這個意思。這錢,是杜帥對你的心意。”

“我不要!我要是要錢的話,我就不會什麽也不拿就離開杜家了。我隻要我的孩子!”

說完,我起身便走。

宋律師趕緊拽住了我:“十萬!”

“什麽?”

“杜帥說了,最多十萬,隻要你答應放棄孩子。”

生活了近十年的男人,我居然現在才看見他有這樣的一麵。我禁不住冷笑起來:“平時一件七百塊錢的羽絨服都舍不得給我買,現在居然願意出十萬跟我搶孩子!”

“你是不相信杜帥有這十萬塊錢?”

“宋律師,這錢我不能要,你知道為什麽麽?”

“為什麽?”

“因為我拿了的話,以杜帥的經濟實力,他就沒有錢支付你的律師費了。我看你還是為你自己著想著想,讓他把錢留著打官司吧。”

宋律師聽我這麽說,氣得臉都綠了。在我走出他的豪華辦公室的時候,我甚至清晰地聽到,他用拳頭捶打桌子的聲音。作為杜帥的說客,他沒有成功地說服我接受杜帥的條件,他的好處費是拿不到的。而他作為我方的律師,又不可能賺到杜帥的律師費,這樣的結果,我估計他是沒有想到的。

盡管我損失了一萬塊錢,但是現在的我並不難過,我甚至有一點高興。因為杜帥肯出十萬塊錢收買我,說明他真的是害怕了。怕了就好,生而為人,就該有所畏懼。

就在我走出宋大律師的辦公樓之後,我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他們通知我,我父親排隊住院的事落實了,今天就可以去辦入院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