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哪有飛蛾撲火不為情

人並非理性生物,他們由情感驅使,被情緒左右,還受偏見所支配,傲慢與虛榮是他們的動力之源。

1

我直奔那兩個警察衝了過去,我打算直接找他們談談。

否則太折磨人了,與其讓小區裏那些無知的居民們對警察亂說,不如把這個陳述的機會讓給我,我保證能比他們說得更加清楚明。

你們漏掉了什麽嗎?沒有!是我的腦子突然抽風了,做了這件讓我自己都嚇一跳的事情。

因為這天一早,令人感到緊張的警車又出現在民愛小區的門口了。所以我知道,他們又來采集證據了。專業的刑偵術語是不是叫“采集證據”?我不知道,我隻精通修鞋之道,我甚至很少看書。

我又不打算做警察,我沒有必要非得知道那些更為精準的詞匯,反正我的心裏明白他們是幹嗎來了,這就行了。

於是,為了幫他洗清嫌疑,我主動去找那兩個辦案民警。

“洗清”這個詞好像也不太準確,他又沒有犯罪,談何洗清呢?用“打消”會不會更貼切一點?或者“擺脫”?嗯,這個好,我覺得用“擺脫”嫌疑比較好。

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了。重點不是哪個詞匯更加貼切,重點是我居然主動把我自己送到了警察的麵前。天,躲還躲不及。

“警察同誌,我想跟你反映點情況。”我壯著膽子做了完美的開場白。

“噢?你說吧!”老全用他那兩隻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看著我,現在的眼神比昨晚發現我偷聽時候的眼神柔和多了,可我還是不喜歡他,他讓我感到緊張不安。

“我是說,我要跟他反映情況。”為了不讓老全繼續誤會,我指了指他旁邊的小安說道,“跟你!”

小安突然尷尬起來,繼而輪到老全也跟著尷尬。最後我也被傳染上了尷尬。我們三個站在小區的中央,像三隻傻麅子一樣。

“沒關係,跟誰說都一樣,你就說吧!”小安看上去不是很願意跟我談話。

“要不我們找個地方說吧?去你那兒?”老全問我。

我趕緊搖頭。我使了很大很大的勁,我生怕老全再誤會我的意思。

“那去車裏。”該死,老全已經私自做主,並走在前麵帶路了。

我的天呐。我的後背又被小安輕推了一把。於是我的雙腳開始不聽使喚,像是中了邪一樣開始跟著老全向大門口處停的那輛令人緊張的警車走去。

早知道我就不來了,我最害怕上警車。就好像上去了就再也下不來了一樣。

我夾在一前一後兩個警察之間,盡量低著頭,像是心虛了一樣。我祈禱待會兒走出大門口上警車的過程,我的店裏不要出來任何人,如果被他們看見,我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楚。

老全直接坐進副駕駛,小安坐去駕駛員座位。這也許是他們各自固定的位置,那我呢?我該坐哪?正猶豫著,小安在關閉車門的前一刻衝我吩咐說,坐後麵。

我上了後排座位,乖乖地關上車門,我朝車窗外鞋店的方向望去,幸見店門緊閉,此刻並沒有人進出,謝天謝地。

“你好,我是咱們錦繡市公安局刑事偵查支隊一大隊大隊長全樹海,他是我們一大隊偵查員安小峰。”老全一臉認真地問我,“你想跟我們反映什麽情況?是前兩天車禍案子的事嗎?”

“噢,對,對。”我提醒自己不要緊張,要盡量克製自己,我是來辦正事的。

老全貌不驚人,但是從他嘴裏輕鬆說出的身份還是嚇到了我。我沒想到他是這麽厲害的人物,我真是瞎了狗眼,之前完全沒想到。

老全示意小安開始做筆錄,小安不情願地拿起筆和本,一臉疑惑地等著我說。

“他是一個好人,他不像他們說得那樣!而且……”

“等等,你等會兒!他?誰?誰像誰?你別著急,稍微組織一下語言再說。”老全果然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我這回真是糗大了,我做了兩下深呼吸,清了清喉嚨,又重新說道:“死者的丈夫,也就是老公,俗話說男人也行,‘死者’是你們警察愛用的詞匯吧?就是指陶嵐嵐呀!她的男人,叫邊城。”

小安一頭霧水,兩隻眼球快要掉到地上了,我的話讓他更亂了。

“死者陶嵐嵐的丈夫邊城,他怎麽了?你繼續說。”老全真聰明,他理出了我的思路。

“他是一個好人呀!你們沒聽說麽?噢,對,你們盡聽那些鄰居們瞎胡說,你們也許還不知道,但他真的是一個好人。”

老全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你就想跟我們說這些?”

“對呀!我怕你們不知道。我覺得我得告訴你們,我有這個義務。也許我用‘義務’這個詞不太準確,但我覺得你們都很聰明,你們是警察,你們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

“好吧,我們明白了。你還有別的想說的嗎?重要的,有沒有?”小安好像被我弄瘋了。

我想了老半天,正當小安不耐煩地合上手裏的本子的時候,我突然靈光一現,發覺我還有重要的事情沒有跟他們說。我太緊張了,居然給忘了。

“他對她的老婆很好,他們從不爭吵。”我說。

看,這一次我的用詞多麽精準,“爭吵”這個詞用得可真好,“爭”和“吵”說的是兩個方麵,如果我用的是“吵架”這個詞的話,那隻能表達出一方麵的意思。我賺大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你是誰?”糟糕,老全又開始用他那銳利的眼神看我了。

“我是穆丹。我是小區門口環宇修鞋店的女技師。”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最順的。

“修腳店?女技師?你是做按摩的嗎?”小安剛才在看手機,明顯是分神了。

此技非彼技。彼技,有力氣就行了;此技,絕對是個技術活。說實話,修理一雙鞋的功力絕對不比製造一雙鞋來得容易。

可沒等我組織好我的語言,老全及時地拯救了我。

“她說的是修鞋店,不是足療店。她是修鞋師傅。”老全說。

“噢,噢,咳!”小安恍然大悟。

“我記得你。昨晚看見你時,手裏拎著一個袋子,是去送鞋吧?”老全問我。

“對,對!”我摸了摸額頭,竟然冒出一層汗來。

這活可真不容易,我對自己說。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老全又問我話了。

“知道什麽?”我今天怎麽這麽容易發愣。

“你不是說邊城對他老婆很好嘛。”老全還挺有耐心。

“噢,對對對。”

慌亂中,我跟坐在前排的兩位警察描述了我腦海裏的畫麵,那些畫麵是美好的,是充滿愛意的。

那天是他第一次來我們店裏,他和她美麗的妻子好像剛搬過來不久,也是在無意中,他們發現了我們這家鞋店,於是乎,邊城提出把鞋擦一擦。

那天是我給他服務的,我把他那雙黑色的皮鞋打油拋光,收拾得像新的一樣,他高興極了。於是我趁機提出讓他在我們店裏辦卡,就是那種充值打折卡。他答應了,想先充了五百元,以後的消費我們會給他打八折。

可是,他的老婆不允許他辦卡,覺得平時基本用不上,沒必要壓那麽多錢在我們這裏。邊城非常紳士地聽取了他老婆的意見,雖然我沒能做成他的生意,但是他溫和的性格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後來沒過幾天,他居然自己來我們店了,提出要辦那個會員卡。我沒想到他突然改變主意,我非常高興地幫他做了會員登記。那天他還說,這個卡是他們夫妻倆共同使用的,於是我建議他把他老婆的信息也登記在冊。

此後,他們夫妻正式成為我們店的會員。他們的信息登記在第172頁。我還特別在那一頁的頁腳折了一下,以便能夠快速翻到那一頁(這一點我沒有告訴警察,這是我的隱私)。

還有另外一次。

那次是他陪他的老婆來的,她的高跟鞋鞋跟不小心插進下水井蓋的窟窿裏了,有點鬆動,鞋根輕微掉漆。我注意到,他是很紳士的一個男人,他老婆的皮包還有要送修的鞋子都是他負責拎著的,他的老婆兩手空空,輕裝簡行。這次我還注意到一個細節,那就是他把那雙高跟鞋從塑料袋裏拿出來的時候,發現一隻鞋麵上有些灰塵,他竟然用他白嫩的手直接去擦灰。天呐,我的心瞬間被他融化了,他怎麽那麽體貼呀!

其實還有很多,都是很細微的事情,但是都被我這個細心的人給注意到了。但是我隻對警察說了這兩件,因為我覺得有這兩件就夠了,再說多了顯得我很囉唆。

“其實還有很多這樣的事,他真的很愛他老婆!”這是我最後的“結案陳詞”。

“嗯,好的,謝謝。”老全似乎陷入了沉思,看來我的話起到作用了。

“那你們還懷疑他是凶手嗎?”我的急迫再次暴露了我的低智商。

小安再次浮現出那種即將崩潰的神情。我特想認真地問問他,是我讓他感到崩潰了嗎?如果是,我可以改。因為我是站在他的那一邊的,我不認為那是人為策劃的謀殺案。

可是小安明顯不占主導地位,副駕駛坐的那個老頭才是老大。這一點我從他們講話的語氣就可以判斷出來。

“我現在也不是在懷疑他。”天呐,老全竟然睜著眼睛說瞎話。

“那昨晚……?”我突然發現我差點說漏了嘴,我怎麽能夠暴露我昨晚偷聽他們討論公事呢,“我是說,昨晚我看見你們開著警車送他回來,還去了他家。”

“噢。是這樣。”老全沒打算瞞我,“我們查出,雖然邊城給他老婆購買過保險,但那都是普通的小額常規保險,並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

“而且邊城在案發當晚是在鄉下的父母家裏過的夜,他的家人都可以做證。也就是說,他有不在場證明。”小安說話一嘴的官方強調,不過很好聽,很帥氣。

我提醒自己不要被這個穿著警察迷人製服的年輕小夥子所迷倒,我的心是屬於那個人的。換句話說,我早已心有所屬。

“幹了二十多年刑警,我看人還是很準的。”我懷疑老全在倚老賣老,“邊城麵對他愛人的死,那個傷心的情感是真實的,是發自內心的,這個是騙不了人的。”

“也就是說,你們不再懷疑他是凶手了?”我興奮起來。

“我壓根兒就不認為這是有計劃的謀殺。我覺得就是一般的惡**通事件。”小安再一次抒發了他的觀點。我特別讚同他的話。

老全瞥了小安一眼。他明顯仍不同意這個觀點。

“謝謝你,你叫什麽來著?”老全問。

“穆丹。”

“噢,好。以後有什麽新情況,你再來跟我們反映。再次謝謝你,穆丹。”老全倒是挺客氣的。

小安合上本子,又在用那種煩惱的表情對著我了。是在下逐客令嗎?我不確定。不過我本身就不打算在這車上多待,我得回店裏,不然那個嘴損的婆娘又得罵我不幹活兒了。

我逃跑似地下了警車,然後故作聰明地先是朝東邊走了一段,最後再向西繞回店裏去。

在抵達店門口的那一瞬間,我特別想狠抽我自己。

我剛才繞那一下幹什麽呢?分明是多此一舉。是為了怕小區裏的人看見我從警車上下來?還是怕警車上的二位看見我的店在哪裏?

我剛剛在車上分明是說了我的店名的,這我是記得很清楚的。

壞了,壞了,我好像說了不該說的。

他們知道我在哪上班了。這對我很是不利,要是他們以後經常來纏著我問這問那的話,我的處境就尷尬了。說不定,老板娘會誤會我幹了什麽壞事,然後借著這個機會開除我。

我知道她的心裏是非常想要開除我的,她不說我也知道,我就是知道。

不過,我後悔今天的行為了嗎?

我沒有。我並不後悔。能夠幫到邊城的話,我是高興的,我是很樂意的。

我知道,人並非理性生物,他們由情感驅使,被情緒左右,還受偏見所支配,傲慢與虛榮是他們的動力之源。

因此,我由著性子做一些我認為應該做而且想做的事情,並不是什麽多差勁的事。

反正做都已經做了,再擔心別的也就犯不上了。於是我很快就說服了我自己,我伸手去拉門把手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安了。

邊城要是知道我為他做的事,會是什麽反應呢?

2

下午我又看見邊城了,他穿了一件我從未見過的新大衣,好像皮鞋也是新的,看上去精神多了。

他應該不是去上班,因為他沒有拎公文包。看來案件確實挺棘手,他每天被煩心事絆住,根本無心上班。

我站在店門口外麵的水泥平台上。他正好急匆匆地走出小區,他居然看見了我,搞得我手足無措起來。

一開始我以為他照例不會看見我,以至於我非常突兀地從店門口走了出來。他現在正在衝我笑,然後還衝我點頭問候,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招呼方式更加凸顯了我此時的尷尬。我竟然沒來得及回應他一個笑。

正當我看著他的背景懊悔不已的時候,他突然又返回來。而且,他不是返回小區,而是直奔我的方向走來。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隨著他的接近,我覺得我的心髒快要跳出嘴外麵來。我正在考慮要不要躲回店裏,他在我的麵前停住了。

“不忙了嗎?”他居然主動跟我說話。

“啊?噢。”我開始語無倫次。

“對了,謝謝你!”我確定他是在跟我說話,因為再無旁人。他麵帶溫暖的笑意。

“什麽?”

“你不是幫我說了很多好話麽,跟那兩個辦案民警。”邊城這麽快就知道了,真是神速。

“我……也不是特意去說的。我正好、正好遇見他們,就隨便說了幾句,沒什麽。”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一切都是下意識發生的。

“不管怎樣,非常謝謝你!”他跟我說話的語氣比以前客氣多了,“你是一個好鄰居。”

“你也是一個好鄰居!”這是我心裏麵說的,不知羞恥地。

他轉身走了,那寬闊的肩膀卻還在我的視線裏。我不確定剛才我跟他說再見了沒有,我甚至連我的心髒此刻跳去了哪裏都不清楚,隻是覺得眼睛裏滿滿的,心房裏卻空空的。

我愛上他了嗎?

不會吧。我隻是一個長相一般,身材一般,脾氣一般,經濟條件一般,什麽都一般的女人。而且我還離過一次婚。我滿身油汙,我的雙手布滿裂紋,我臉上的皮膚又黑又糙,我的**鬆垮下垂,而且很明顯地一邊大、一邊小,乳暈也不是很紅潤……

總之,他是不會看上我的。

不過我還是為他剛才特地過來跟我道謝而心花怒放。還有他給我的定位,一個好鄰居,我很喜歡。

我亢奮地回到店裏,迫切地期待著吃晚飯。店裏的人都很驚訝,因為我很少對吃飯這件事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後來我居然連小美吃剩的半盒米飯都搶過來吃了。

他們以為我買的彩票中獎了,可是我從來都沒買過那玩意兒,自從熊小環說彩票是給低智商交的稅以後。她說傻子才會買那玩意,可是她老公經常背著她買,後來為了不讓她發現,樓宇生改買刮刮樂了。

老板娘總是見不得我有半點好,她對我說:“多吃飯就得多幹活!”

我竟然沒有生她的氣,我現在一定是被快樂衝昏頭腦了。當我大口吃光所有飯菜時,店門突然開了,進來一個人。

我轉頭去看,我的天,又是邊城!

看來我今天注定要好事成雙了,我趕緊站起來,衝到他的跟前。

“擦鞋嗎?”我擺出一副溫柔的樣子問道。

“噢,不。我是特地來找你辦卡的。”他說。

“是邊先生呀,我來幫你辦吧。”老板娘不知道哪跟筋不對,想要搶我的單。

“噢,不用,讓穆丹幫我辦吧。”邊先生真是照顧我,“每次都是她給我服務,我覺得弄得挺好的。”

太帥了!邊先生萬歲!

“可是,你,不是已經是會員了嗎?”我突然想起了這個。

“上次充值的錢用半年多了,已經所剩不多。”邊先生掏出信用卡,“這次我打算多充一點,就算支持一下你吧。”

“太感謝了!”我接過他手裏那張帶著他體溫和體香的卡片,走去吧台那裏,那個臉色不是很好看的老板娘麵前,“噢,對了,邊先生,你這次充多少?”

他竟然向我靠近:“一千吧。噢,不,還是兩千吧。”

我的餘光看見老板娘的下巴都要掉下來。

“真是謝謝你照顧我們生意,邊先生。”我高興得都不知說什麽好了,估計這是我在這家店工作以來做成的最大一單。

“我是看穆丹的麵子才來的哦,所以,”邊城居然不忘提醒老板娘給我算業績,“業績一定要算她的!”

“這是當然!”老板娘此時的臉色很複雜。

我沒有時間去管老板娘的心理,我還沉浸他的溫柔話語裏。從他嘴裏念出我的名字是那麽好聽,之前我從來都沒覺得我的名字這樣好聽。

他是從我胸前帶著的工作牌上看到我的名字的,他可真聰明。

而且我心裏清楚,今天的續費對他來說,完全是處於答謝。因為我知道他平常來我們店消費的規律,這明顯超出他的正常範圍了。我知道他是在對我做出答謝,感謝我在警察那邊幫他說的那些好話。不管怎樣,我從來都沒跟他這麽親近過,我和他真真正正地產生了交流,產生了接觸,還是心靈上麵的。

感謝當然算是心靈上的。

“噢,對了,這個送給你吃吧,算作感謝!”他來的時候手裏居然拎著一袋水果,我都沒有注意到。

老板娘的下巴已經徹底摔在台麵上,現在輪到眼珠子瞪到極限了。

就連躲在裏間抽飯後煙的老板都把頭探出來看了。

更別說店裏那兩個吃飽了沒事幹的丫頭,此時她們雖然假裝在一旁聊天,但是她們的表情輕易地暴露了她們內心的羨慕和嫉妒。

我不好意思接那水果:“這……怎麽好?”

他竟然把那袋水果直接放在了吧台上,然後拿回他的信用卡,帶著他滿臉的笑意走掉了。

他走出店門以後,我整個人差點跳起來,喜悅之情難以言表。

“你幫他什麽了?要這麽感謝你?”老板娘一邊扒拉那些水果,一邊不懷好意地質問我。

“保密!”我才不想告訴她。

“難不成你跟他睡了?”老板娘的賤嘴又在討人厭了,“死了老婆的男人難免空虛!”

我的臉唰一下紅了,瞬間變得滾燙。

看著我低頭不語,老板娘更加來勁:“喲,都是過來人了,還會害羞呐?!”

過來人怎麽就不能害羞了?真是的!

老板適時地從裏屋走了出來:“有水果吃嘍!”

兩個小姑娘也圍了上來。

老板衝我命令道:“穆丹,去,給我洗個蘋果。”

他把蘋果往我手裏塞的時候,趁他老婆沒看見偷摸了我的手一把。我突然一陣反胃,差點把剛剛晚飯吃的東西都吐他臉上。

“你自己洗!”我不客氣地說。

看著我挪去一邊,老板還挺不適應:“咦,長脾氣了?以前吃蘋果都是你給我洗的。”

“以前她還負責削皮呢。現在好,人家有了邊先生,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了。”老板娘陰陽怪氣地說道。

我聽了老板娘這句話以後,心頭跟著震動了一下。因為我可以利用他對我的色心,氣一氣嘴賤的老板娘。

也許結識了邊城以後,我的眼光變得高了。我感覺我現在不再是井底之蛙了,我感覺我在這個世界上是有朋友的人了。

可是我的心還是很空。盡管這個月的業績很棒,盡管他注意到了我的存在,盡管我給了店裏每一個人一個下馬威,盡管現在我的心情很亢奮。但是這些都無法掩蓋我內心的空洞,它就像是一個巨大黑洞,需要很多很多快樂的事情將它填滿。

“你倆到底怎麽回事?”老板娘的追問讓我從胡思亂想中清醒。

大家都用疑惑和期待的眼神看著我,等著我做出回答,我從未如此這般地成為所有人的焦點,我很不適應。

麵對他們的疑惑,看來我必須得招供,於是我說:“警察不是懷疑他故意撞死了他老婆麽,我就對警察說肯定不是他幹的,他很愛他老婆!”

“你他媽有病吧!”老板娘突然暴跳如雷,“你是不是缺心眼呀,穆丹?”

她那激烈的咆哮嚇得我不敢呼吸。

“你他媽還要不要臉了你?”老板娘繼續罵我,“沒事你跟著瞎摻和什麽呀?有你的事嗎?你是故意找事呢吧?”

“舉手之勞嘛。”我滿肚子委屈小聲地說。

啪的一聲,她把一個什麽東西砸到我的身上,好像是鞋刷子之類的,我沒注意看。

我眼裏飽含著淚花看了一眼老板,他正低頭不語。

我不知道我哪裏惹著這隻母老虎了,難道就因為我的多嘴嗎?可是我真的不覺得我幫邊城是多此一舉。

“你以後少給我多嘴,我告訴你!”老板娘的氣還沒消,“要是再無事生非就給我滾蛋走人!”

我還是不知道哪裏惹到她了。

我又看了看老板,他還是不看我。我現在多希望他能看我一眼,然後接收到我的求救呀。他不是曾經答應過我五年之內不會辭退我嗎,這還沒到承諾的時間呢,還有兩年呢!

一股熱氣從我的肺裏躥出來,經過我的鼻腔的時候,灼傷了我的呼吸道黏膜,於是那些脆弱的毛細血管爆裂,兩條血柱從我的兩隻鼻孔湧了出來。我一低頭,那些血滴掙脫了我的鼻孔,掉落在我的腳麵上。

我再看老板娘,她氣鼓鼓的,還把臉轉去了一邊。

媽的,居然故意不看我。

我隻不過是幫邊城說了幾句好話而已,她跟我發什麽火呢?

3

下了班,我紅著眼睛走在夜幕裏,穿著我那件起球的格子呢大衣。我沒有坐公交車,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看出我剛剛哭過,即使陌生人也不行,我需要借著寒冷的夜空替我的眼睛涼涼血、消消腫。

我走在光照度不足的路燈下的街道,黑夜幫我隱藏起臉上所受的委屈,讓我看上去沒有那麽不堪。我可能需要去一趟小賣店,買一瓶廉價的白酒,它可以使我在我那冰冷的小屋裏更加暖和,它可以麻木我身體上的勞累,最主要的,它可以有效地縮短我胡思亂想的時間。

我對買酒這事猶豫不決。猶豫的不是買與不買,猶豫的是在哪裏買。眼前就有一個小超市,如果在這買,待會公交車上就會出現一個手裏拎著白酒瓶的女人,那畫麵太令人感到荒唐。但是如果仍去我樓下那家買,就會給老板留下我是個酒鬼的印象;他如果再對小區裏麵的人們傳開的話,我的背後就多了許多指指點點。

我挺怕別人注意到我的,我習慣了淹沒在人群裏,做一個平庸的人,做這個時代的背景。

身後好像有腳步聲,我猛地回頭去看時,一個黑影閃過,然後消失不見了。

是誰?難道有人跟蹤我嗎?我剛說過,我是一個平庸的人,誰會跟蹤我呢?我是屬於那種搶劫犯都不愛搭理的人,我既沒錢又沒色,根本沒有什麽好劫的。

身後又有腳步聲了,我再次停下去看,可是仍舊什麽都沒有。

不會是鬧鬼了吧?

想到這個,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個假設可比遇上搶劫犯糟糕多了,對我來說。

前幾天剛剛撞死了一個女的,她被車軋得麵目全非,渾身稀爛,現在如果變成了鬼的話,一定是個厲鬼。她的冤情還沒有得以昭雪,她有可能還漂浮在附近,我最好盡快離開這條多是多非的馬路。

我特別後悔剛才沒有坐公交車。

正想著,一隻黑色的爪子搭在我的肩膀上。

“啊!”我扯著嗓子大聲地尖叫。

我跳得老高,恐懼令我落地後仍在不斷地跺著雙腳。

“我操!你給我嚇一跳。”黑暗中一張猙獰的臉浮現在我的眼前,“是我,你喊什麽?”

借著微弱的路燈,我辨認出黑暗中突然出現的人是陸大軍,我的前夫,並不是什麽厲鬼。

“媽的!”我生氣地甩下他繼續往家走,這個人可真煩人,嚇死我了。

“你先別著急走!”他的話音剛落,又追上來一把抓住了我後背的衣服。

我轉身打掉他在我身上的手:“別碰我!”

他的另外一隻手馬上又抓住我的肩膀:“就碰!”

我給了他一個耳光,可是他躲掉了,我一個踉蹌,差一點摔倒,他趁機抱住我。我在他的懷裏死命地掙紮,他越發地用力。我張開嘴咬了他的手腕,他疼得齜牙咧嘴。沒承想,他一揚手,給了我一個響亮的巴掌。

啪!

我用一隻手捂著臉,衝上去用另外一隻手撓他的臉,他防禦著,後退著。

“你敢打我?!王八蛋!”我罵著。

他再一次抓住我的胳膊,我全力反抗,結果用力過猛,再次重心不穩,摔倒下去。

陸大軍也被我拽倒了,但是他反應很快,居然爬到了我的身上,把我騎在下麵。

我揮舞著雙手交替著撓他,他不斷地阻擋著。

“啊!”我叫喊著。

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按住。

我們喘著粗氣。

“你滾開,你別碰我!”我大聲地對他喊道。

“再不滾開我喊人了!”本來我還想警告他這句,但是我忍住沒說,因為我突然覺得這樣做的後果會淪為一些廉價的電視劇的陳詞濫調橋段。

“你喊吧,拚命喊,你喊破喉嚨也沒用!”然後他一定會接這一句,真成了缺乏創意的情節。

“我就想想找你談點事,你至於這麽大反應嗎?”陸大軍說。

“你先放開我!”

“那你不許跑,也不許撓我!”

“你先放開!”

“你答應我就放開。”

“好!答應,放吧。”

陸大軍果然放開我,並站了起來。

我起身便跑。

剛跑了沒幾步,我又被他拽住了衣服。

我哇的一聲哭了:“你幹嗎老跟我過不去?”

他無視我的哭鬧:“我剛才說了,我要跟你談談。”

“不談!”

“不談也行,但是今天咱倆誰也別想走!”他這無賴的一麵我很熟悉。

“你到底想怎樣?咱倆都離婚那麽多年了!”

“我有點事想跟你談談。你不談也得談,你知道我的脾氣。”他過去非常了解我,他現在抓住了我的脾氣。

我擦掉了臉上那些沒用的眼淚,我盡量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至少遇到的不是陶嵐嵐的孤魂,還是很慶幸的。

“前麵有個燒烤店,走吧,我們邊吃邊談。”他還沒等我同意呢,就走在前麵了。

而我那兩條不爭氣的大腿居然跟著他走了。我不是想吃什麽燒烤,我是想最後跟他把話說清楚,讓他以後別再纏著我。

而且,此時,我也真的需要一些酒精幫我壓壓驚。

我跟著他進了一家燒烤店,他隨便點了一些吃的喝的,他居然還非常紳士地問我想吃什麽,我對他說我隻需要一瓶啤酒。

啤酒是先上來的,我拿起瓶子喝了一大口,然後重重地放在麵前的桌麵上。我看見啤酒沫子瞬間噴發出來,像是火山岩漿一樣猛烈,更像是我心底的怒火。

陸大軍冷笑了一下:“知道我想跟你談什麽嗎?”

“談什麽都跟我無關。”

“跟你無關我找你幹嗎?閑的呀?”

“我跟你早就沒有關係了。”

“可我想跟你複婚。”

“不可能!”我差點被他給氣暈,他費勁地把我叫來燒烤店,就是想跟我說這個?

“你沒得選!”

“我怎麽就沒得選?!”我還附贈了他一個冷哼。

“你逃不出我的手心!”他厚顏無恥的模樣真的很氣人。

“那你就試試!”

“不複婚是吧?那我天天去你們店裏纏著你去。”

“你!無恥!”

“我還會把你的事都告訴你們老板,還有老板娘。我現在跟他們混得很熟。”他笑了,笑得輕蔑。

“沒做虧心事,不怕你去告訴!”我的話語雖然很硬氣,但是我的心裏卻是軟的,我竟然不確定我到底有沒有虧心事在他的手裏攥著。

“我還會把你現在的情況跟你爸媽說!”他放出大招。

我立刻急了,可我一時拿他沒轍,我隻能站了起來,以表示我對他的卑鄙手段的氣憤:“我已經跟他們斷絕關係很多年了,你跟他們說什麽?閑的吧?!”

“到底複婚不?給個痛快話!”

我又一屁股坐下。媽的,他威脅我。

“怎麽?為難?有心上人了?”他的話如此突然。

“沒!”我緊張萬分。

“就你現在這副死樣子,我能跟你複婚,你就偷著樂去吧!”他一邊吃一邊說。

我們彼此憎恨,他卻提出跟我複婚,這是為什麽呢?我找不到答案。

我從包裏把我身上所有的錢,大約有三百六十多塊,都摔在了他的麵前。

媽的,我又別想交房租了。

他收起那些錢,然後把它們揣進兜裏,然後繼續大口吃肉。

我連一分鍾都不想跟他多待:“你拿了錢,就沒事了吧?那我走了。請你以後別再來煩我!”

“這點錢就想收買我?”他又讓我崩潰了。

我現在有一點猜到他想和我複婚的用意了,他想讓我賺錢養活他,畢竟他沒有工作,還是個瘸子。

“就這些錢了,愛要不要,剩下的隻有賤命一條!”我說的是實話。

他又開始冷笑了。

“你跟我複婚,我賺錢養你還不行嗎?”他在說大話。

我趕緊冷哼了一聲。

“你別不信。隻要你跟我複婚,我就有辦法弄到錢。”他一臉陰險,讓我感到害怕。

“你有什麽辦法?偷?搶?還是送我去賣?”

“隻要你跟我複婚,我就有辦法讓你們老板掏出一大筆錢給我。”他說。

“你別打我們老板的主意!”

“那我打誰的主意?”

他這個問題把我給問住了。

我開始沉默不語,他繼續大吃大喝。後來他又點了一些別的,我猜他是因為兜裏有錢了,所以點菜的時候沒有那麽多顧慮了。

“複婚的事,你讓我考慮考慮吧。”我想先穩住他。

“慢慢考慮!”他笑了。

他繼續吃他的,我把麵前那瓶啤酒一口氣幹了半瓶,然後先行離開。這一次,他沒有阻攔我。

隨後,我是一路走著回家的。我也沒有再去買白酒,我隻是鬱悶地回家,因為我已經沒有多少錢了。

一夜未眠。

先是邊城給我的愉悅,隨後是陸大軍給我的苦惱,這一天,我活在冰與火的兩極交替裏,這種大喜大悲的遭遇,早晚會把我折磨瘋不可。

該怎麽樣才能讓陸大軍不再以複婚為借口趁機勒索我的錢呢?

4

今天發生了一件大事!

我先不說是什麽大事,因為待會兒就會清楚了。

在此之前的我,一夜未眠,身心疲憊,隻能依靠一大杯超濃的茉莉花茶提神,否則我今天很難順利開工。

我正在我的工作區忙碌著。今天的活兒可真多,隻可惜我並沒有多少力氣,渾身發虛,額頭不時冒出虛汗。

我就這麽埋頭苦幹,想早一點結束今天,想回家好好睡個覺。於是,我忘記了時間。

上午的某個時間,陸大軍竟然又來了。

不過幸好他不是來找我的,看來昨天我騙他說我考慮考慮的話起了作用,他放鬆了對我的緊逼。

他是來找老板夫妻倆打麻將的,昨晚我給他的錢讓他有了賭本,於是他開始醞釀著贏熟人的錢這個老套路。我簡直太了解他了。

老板拒絕了他的邀請,他說他待會兒還有事。老板娘沒有禁得住他的三言兩語,穿上衣服帶了錢隨他去了。不知道是去的哪個棋牌室,老板也沒多問,他的心思不知道在哪裏。

我知道她這話是說給她男人聽的,意思是讓他不要趁她不在就趁機勾引女員工。她那點心思世人皆知,誰讓她的男人那麽不讓她省心呢。

老板娘跟陸大軍走後,老板卻沒有去辦事。

“你不出去麽?”我突然問他。

“可能待會兒去一趟居委會。”他說得不那麽確定。

現在“局勢”挺緊張的,那場車禍已經升級為謀殺案了,所以他現在出去打聽什麽風聲的話,都是徒勞無功的。

最近警察應該不會再盯著邊城了,我真的為他感到高興。

現在好像一切都太平了,過幾天警察小安的觀點戰勝了老全的觀點,然後肇事者承受不住壓力出來自首,一切風浪就都過去了。

而邊城新辦的那張會員卡,足夠我再見他很多麵的。

想到這裏,我的肚子竟然餓了。我抬頭看了一眼時鍾,還不到吃午飯的時間。於是我瞄了一眼吧台,驚喜地發現那上麵居然擺著一個蘋果。哈!肯定是邊城送來的蘋果,可愛的小家夥,居然沒有被人吃掉。

我迫不及待地撲了過去,抽出幾張紙巾簡單地擦了擦,便大口大口地啃起來。

“餓了?那待會兒早點吃飯。”老板邊說邊穿衣服往外走。

“你幹嗎去?”我多嘴地問。

“出去找人聊會天。”他這麽說的意思我明白,他是去打聽車禍的事了。

也好,說不定待會能帶回新的信息呢。我吃著蘋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店門口。

可是片刻工夫,他又回來了。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名警察。

我的媽呀!

這就是一開始我說的那件大事,今天我們店被警察光顧了。

這還不是大事嗎?

進屋的兩個警察我都認識,我跟他們打過交道,他們正是負責陶嵐嵐案子的老全,還有小安。

“你們都配合一下,警察同誌來咱們店了解一下情況。”老板的語氣裏我聽出了擔心。

我以為事情都過去了,沒想到警察又來了,看來我想錯了。

“我們今天主要想找穆丹了解點情況。”老全的話拯救了店裏正緊張的其他人,卻讓我陷入了無盡的恐懼。

我的手裏正拿著邊城送來的蘋果,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繼續吃完它。

“是關於四號樓的那對夫妻的事。”老全等小安也坐下以後,對我補充道。

他們坐在矮桌的周圍,那是我們吃飯的地方,老板拿出他的好煙,可警察們不抽。

我看到小安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打開他那個記錄案件的本子。老全正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既充滿了友善,又充斥著嚴厲。

我緊張地把蘋果扔進垃圾桶裏,之後便不知道是該站著好還是坐著好了。

“噢。”我的雙手掐著我的褲子,我緊張死了。

“我們發現了一些特殊的情況,已經委托給法醫人員接手,所以要等最後的屍檢報告出來。”老全對我說道,“屍體上麵,不止有車禍造成的傷痕,還有一些細微的外傷,需要做進一步化驗。”

“噢。”我在重複這個字,我真的害怕死了,我沒想到事情變得這麽嚴重,這回可鬧大了。

“比如死者的頭部,嘴上,手上,等等,細節我就不跟你多說了,反正我們懷疑,有些傷不是來自車禍的。”老全故意把“我們”說得重些,是為了讓一直跟他意見不一的小安盡快站到他的這邊來。

事實上小安今天看上去已經不見了往日的囂張氣焰,估計是也開始意識到這個案子的複雜性了。

“快給熊小環打電話,讓她別玩了,馬上回店裏來。”老板吩咐小美道。

他一緊張,居然直呼自己老婆的大名,哈哈,我的心裏除了緊張,還在笑。

“怎麽?今天人不全嗎?”老全問。

“還差一個,我老婆。打麻將去了。”老板答。

老全皺眉不語。

“不玩錢的,純消磨時間!”老板慌張地補充說。

後來老全和小安沒有再說話,大家又等了老板娘一會兒。

期間,老板又殷勤地給兩位警察同誌倒了熱水,還問他們要不要擦擦皮鞋。熱水他們喝了,但是皮鞋他們不擦。

不一會,老板娘跑了回來,電話裏小美沒跟她說清楚,她還以為警察是來查她賭博的呢。

“警察同誌找穆丹了解點情況。”不等老板娘主動交代賭博的事,老板搶在前麵救了她。

老板娘一聽眉開眼笑起來:“穆丹,你好好配合人家!”

“人都齊了,那咱們開始吧。”老全重新一板一眼地說道,“咱們還是先從穆丹問起。”

我站在我的工作區域,又緊張起來。

剛才在等老板娘回來的短暫時間裏,我在心裏胡思亂想了一會。我怎麽都想不到,陶嵐嵐居然真的是被人謀殺的,而且還是有計劃的殘忍手段謀殺。我猜她一定是得罪了什麽人,或是欠誰一大筆錢,不過凶手一定不是邊城。

“穆丹,你是認識邊城夫婦的,對嗎?”老全看著我的時候變得嚴肅起來,他的銳利眼神讓我想去尿尿,“之前你不是跟我們說過,你跟他們有一些來往麽?”

老板娘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她還在氣我上次主動去找警察瞎說的事。

“怎麽說呢?”我說的是實話,對警察我會乖乖地配合,“說認識,不算吧。說不認識,也不算。”

小安的眼神像是又在煩我了。

“可以請你說得具體點嗎?”老全耐著性子,盡量讓他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審訊犯人。

“可是你上次跟我們說,你很了解邊城和他老婆,你說他們很恩愛。”老全提醒了我。

“對,沒錯,我是說過。”我想了一下,重新組織好語言,“他們每天進出小區的時候,我也能夠看得見。多數時候他們是手牽著手的,像是熱戀中的情侶那樣。當然了,有時他們也是各走各的,但是看上去依然那麽般配。”

老板娘又瞪了我一眼,我已經習慣了她瞪我,瞪就瞪吧,無所謂了。

“你是說,你是在店門口偷看他們嗎?”老全問道。

他的這個問題讓我很反感,我心裏特別不舒服,雖然他沒有使用“偷窺”這個字眼,但是我仍舊生氣了。他果然不是一個好相處的老頭子,他那鋒利的眼神好像是在質問我:你幹嗎沒事總偷窺人家。

我不能說我是無意中看見的,那樣顯得太假了,我明明就是有意地看他的。可是我又不能跟警察挑明,這比扒光我的衣服或是誣陷我是犯罪嫌疑人還可怕。

“反正就是看見了,我對你們說的都是實話。”最後我是這麽說的。

老全和小安明顯對我的回答不是特別滿意。

“那你對邊城和陶嵐嵐了解多少?”老全又問道,“你知道他們家的住址,而且你有他們倆的手機號,對嗎?”

這個問題徹底把我激怒了,他是在懷疑我嗎?豈有此理,說得好像我跟這個案子有半毛錢關係一樣!我隻是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你別緊張,我們隻是例行公事。”小安提醒我道,“小區裏很多人都接受過我們的詢問。”

“應該的,應該的!警民合作嘛!”老板娘幸災樂禍地看著我的笑話,就好像待會不會問到她一樣。

我的餘光一定是注意到老板在他老婆的身後捅了一下,用他粗大的指頭,不然老板娘不會用胳膊甩了老板一下。

“你問的那些,我確實知道。”我靠在架子上,雙手不停地掐我的褲子,掐到指頭似乎都要斷掉。我的雙唇微微顫抖,帶著喉嚨的沙啞用哭腔說,“可我知道那些,並不代表我會開車撞死那個女的呀!我隻是個修鞋師而已,不是什麽雪夜屠夫,我沒那本事!”

老全見我情緒越來越激動,伸出手掌示意停止我的話:“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小穆。”

“她就那樣,表達能力可差勁了,我平時都不願意跟她說話!”老板娘又忍不住插嘴了。

“你少說兩句又不會死!人家又沒問你,待會兒輪到你的時候你再說。”老板已經快要煩死他老婆了。

“我說的都是實話,有錯嗎?她要不是平時總酗酒,說話的時候口齒能這麽不利索?!”老板娘說的事我不能認同,她這些話足以讓我在眾人麵前出醜。

“你平時總喝酒嗎,穆丹?”老全問我。

“我沒喝酒!”我沒好氣地說給老全聽,同時更是說給老板娘聽,“為什麽你們總愛誣陷我喝酒?我已經很久沒有喝酒了,而且我一直都不喝酒。”

我的情緒化讓老全和小安尷尬萬分。

“不是從來不喝酒,隻是偶爾才喝一點點而已!”我發現我在慌亂之中的表達不夠精準,我又趕緊補充道,“最近我一直都沒有沾酒。”

“噢,是這樣。”老全自言自語。

“昨晚隻是喝了一口。不,是兩小口,而且是啤酒。”我也自言自語。

老板娘一定是對我做出了極度懷疑與輕蔑的眼神,但是我故意不往她那邊看。

“也就是說,你的確是對邊城夫婦了解一些的,包括職業呀,住址呀,電話呀這些基本信息。”老全又回到他的問題上去。

他可真是一個難纏的人,如此固執,我很難動搖他的想法,我估計小安也不能。

於是我的嘴裏突然甭出來一個成語,我敢發誓它真的是自己蹦出來的,不是我誠心貶低老全:“愚公……移山。”

“什麽?”

“沒什麽!”我突然發覺我好像失態了。

“除了鞋店的業務之外,你們還有別的來往嗎?”老全又問問題了。

我使勁地搖了搖頭。頭上那根早已失去彈性的橡皮筋無法約束我那一頭糟爛的頭發,我這麽一晃腦袋,頭發全都掉了下來,這讓我在老全的麵前更加狼狽。

老全低下了頭,顯得有一些苦惱。

“都在那裏!”我的補充拯救了開始苦惱的老全,我指了指吧台,“會員登記簿,我所知道的關於他的一切,都在那裏麵記著呢。”

“我可以看一下嗎?”老全這麽說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糟糕,我開始有一點了解這個難纏的老頭了。

老板娘趕緊把登記簿拿了過來。

“第172頁!”看著老全笨拙地翻找著登記簿的時候,我愉快地提醒他道。

關於那頁的頁腳被我偷偷地折了一下,我聰明地對他隱瞞了。

老全認真地看著那些記錄在冊的信息。邊城是哪天辦的卡,曾經哪天來過店裏送過鞋、取過鞋,那裏麵都清清楚楚地記錄著。我突然發現那本會員登記簿就像是邊城生活的一個側影,那裏麵居然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老全看資料的時候很認真,而且他認真的時候有一個習慣性的動作,那就是皺眉頭。

稍後,老全把登記簿交給小安:“我看完了,你看看吧。”

小安手裏拿著登記簿,然後起身,一邊對著登記簿檢查鞋架子上那些客戶的鞋子,一邊偶爾問老板幾句。

“案發前邊城和陶嵐嵐來過店裏,對吧?”小安問。

“那雙鞋還在嗎?我能看看嗎?”小安問道。

“不在了,已經被他取走了。”老板答道。

“是案發之前取走的?”小安又問道。

“不,是案發之後。”老板又答道。

“你們先聊,我們去裏屋說幾句。”老全跟他們交代完,又對我說,“我們可以去一下裏屋嗎?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你談談。”

我本來已經開始放鬆下來,可是老全突如其來的提議讓我馬上又害怕起來。而且不光是我,店裏的其他人都緊張了,他們用那種驚訝的表情看著我,搞得我現在特別想死。

這都是什麽事嘛!還不如幹脆用手銬把我銬回警局去嚴刑拷打呢。

老全已經起身了,我還沒有從驚愕之中緩過來。

“走吧。”

我隻好跟在他的身後,朝裏屋走去。我回頭看了老板一眼,他正用擔心的眼神看著我。

進了裏屋,老全關了房門,他讓我坐在老板經常睡覺的那張**,自己則坐在一張塑料凳子上。

“知道我為什麽要跟你單獨聊嗎?”他突然問我。

我哪知道?!

“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他這是從何談起呀,“上次你主動找我們反映情況,我就很欣賞你的勇氣,還有正義感。”

“噢,是嗎。”我有點害羞了,被他誇的。

“所以你不用緊張,我對你沒有惡意。”

“真的嗎?”

我還是很緊張。而且我還知道,在我的右手邊的枕頭底下,肯定藏著一本黃色刊物。是老板的。

“其實我不太想接這個案子。”老全突然對我說。

“什麽?”我對他的話感到驚訝。

老全對我推心置腹起來:“你看我,都一把年紀了,幹了二十多年,快要準備退休了。查案對我這個老頭子來說,力不從心了。”

“是這樣。”

“可不。我跟小安比不了,他剛大學畢業沒多久,年輕,體力好。”

“你挺厲害的。”我的虛捧顯得很幼稚。

“小安老是想拉著我一塊幹,還勸我不要那麽早就想著退休的事,他說我們倆可以幹出一番成績來。他還開玩笑地說,我們倆是一個組合。”

“什麽組合?”

“他姓安,我姓全,他說我們是安全組合!”

“安全組合?!”我覺得這個名字取得巧,即利用了兩個人的姓氏,又體現了他們的工作精神,保護老百姓的安全。

“你有什麽朋友嗎?”老全的問題十分跳躍。

我搖搖頭,說:“誰會跟一個滿手老繭的髒鞋匠做朋友?”

老全聽了我的回答,無奈地笑了笑:“你的家人呢?”

他疑惑地看著我,好像不相信我似的。

“我是個孤兒。”我補充道。

“噢,原來是這樣。”他又安慰了我一句,“你可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好像很久都沒有人對我說出這麽柔軟的話了,多數人對我說的話都像是錐子或者是鞋釘,總是對我產生威脅和傷害。他居然說我還是個孩子,我可真高興,我開始有一點沒那麽討厭他了。

“那以後,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他滿臉善意地提議道。

我的天,我怎麽都不會想到一個警察會跟我做朋友!

老全帶著我走出小屋的時候,小安也已經完成了他對店裏其他人的“審問”,我看到他正在逐一登記每一個人的身份證。

“還有駕駛證,都拿出來登記一下。”小安說道。

就隻有老板和老板娘有駕駛證,其他人都沒有。

陶嵐嵐是被車撞死的,我似乎能夠明白小安檢查駕駛證的用意。

“門外那輛麵包車是店裏的嗎?”老全突然問了一句。

“對對,是是是。”老板慌張地答道。

“你的駕駛證呢?”小安問到我了。

“我隻有身份證,沒有駕駛證。我不會開車。”我非常配合地去衣櫃裏取出我的身份證。

老全接過我的身份證看了一眼,然後交給小安做登記。

我突然看到我的老板麵色鐵青,眼神恍惚,像是中邪了一樣。我知道他現在正處於極度的恐懼之中,我還知道,他恐懼的原因可不是因為裏屋的枕頭底下那本**刊物。肯定還有其他別的原因,一個特別特別重要的原因,讓他麵對警察的例行檢查之中,表現出驚人的失態來。

會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