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鋼琴聲傳來。

嗅覺慢慢複蘇,一縷清香夾雜在空氣中。

緩緩睜開眼,天花板的顏色是純白。

微微轉頭,窗戶打開著,微風刺激著窗簾輕輕抖動。

艾倫下床,站起身,來到窗邊,抬手遮擋和煦但又刺眼的陽光,向外麵望去。

窗外是破舊的貧民區……低矮的棚戶與磚房沾滿了視線所能企及的地方。

接著艾倫回頭,自己所身處的白色潔淨的病房中,擺有數張病床,病人都在安靜地午睡著,牆上懸掛著白色十字架。

窗外和窗內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天地。

正當艾倫驚奇時,一名穿著白色大褂的醫生走進來。

醫生拿著一個板子,上麵夾著報告書,來到艾倫跟前說:“你腿上的傷很幸運,沒有傷及大動脈,其餘部分都隻是外創,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這裏是哪兒?”艾倫問道。

醫生笑了:“哪兒?看了窗外還不知道嗎?貧民區。”

“怎麽會有醫院?”

“自然是有人建立的。”

“我還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

“說吧。”

“或許我付不起醫藥費,我身上隻有幾百塊錢了。”

“喔,沒關係,這間教會醫院隻收取一些基本費用,放心吧。對了,你衣服都放在床頭櫃裏,如果你想提早出院也沒問題。”

“喔,好。”

待醫生離開,艾倫又躺到病**,仰麵朝天。

悠揚細微的鋼琴聲不絕於耳。

艾倫對於目前的境遇感到迷惘且頹唐,很快又坐起身,心中的苦悶難以平複。

走下床,艾倫出了病房,循著樂聲,來到一個房間前,透過門上的玻璃,艾倫看到一名修女正在裏麵彈鋼琴。

推開門,艾倫發現屋內還有幾名病人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靜靜聆聽鋼琴的樂聲。

艾倫輕輕關上門,倚在牆邊,修女的輪廓鮮明,粉色的嘴唇盡管沒有口紅塗抹過的豔麗,卻純淨、自然。翠綠色的眼睛裏包含著深刻、複雜且堅定的情感。

修女神情專注,似乎沒有什麽能打擾到她。

一種令人窒息的美麗散播在這悠揚的空間裏,那種美麗不是由她女性的身軀而發出,而是來自於天使般的空靈與悸動。

艾倫的思緒被鋼琴聲所指引,飛向了遠方,飛向那個曾經失落與歡快並存的童年。

和傑瑞奔跑在小巷中,相互追逐,相互打鬧。

一起欺負別的孩子,一起對抗別的孩子的欺負,傑瑞和自己……永遠都站在一起,更互相發誓,長大之後,如果對方有困難,自己將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

突然間,鋼琴聲戛然而止,思緒回到現實。

一名神父樣的人闖入這靜謐的空間。

“阿爾狄娜斯,我需要你。”說話的人穿著一身黑色神服,年紀看起來40歲左右,棕發,棱角分明,深深的眼窩下是一雙天藍色的眼睛,整張臉透露出果敢以及幹練。而他的身形更是高大、結實,和普通的神父形象十分不同。

修女看著神父,停下手指的律動,合上琴鍵的蓋子,對所有聆聽者露出一道迷人的笑容,接著匆匆和神父離開了。

回到病房前,艾倫看到一個身影,是丹尼爾。

“嘿,夥計,你沒事啦?”丹尼爾迎上去衝艾倫問道。

“是你通知了特警把我救出來?”

“不不不,我可沒能耐說動那些私人軍企的維和部隊。”

“私人軍企?”

“對,你不知道麽,貧民區沒有政府直屬的警察,維持這裏治安和平衡的是政府雇傭的一間私人軍企,救你的那些人也是他們派的。”

“那到底是誰說動他們去救我的?”

“是這裏的神父亞伯拉罕先生,還有修女阿爾狄娜斯拜托私人軍企去救的你。”

“阿爾狄娜斯……”聽到這個名字,艾倫回憶起剛剛神父就是這麽叫彈鋼琴的修女的。“是你通知的他們?”

“當然了,不然還會有誰?”

“謝謝你。”

丹尼爾笑道:“我說了,在這個地方,就應該大家互相幫助。”

“我妹妹的事情,有消息麽?”

丹尼爾搖搖頭:“還沒,不過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修女阿爾狄娜斯,她也答應幫忙尋找,教會在貧民區的人脈很廣,放心吧,一定會找到。”

對於丹尼爾,艾倫此時心中充滿了感激,隻能再次道:“嗯,謝謝你。”

接著,艾倫身後走來一個人。

丹尼爾看到對方時,趕緊低頭示意。

艾倫回過身,看到的是剛才那名高大魁梧的神父,艾倫本身有一百八十厘米高,而對方比自己還要高一些。

神父用厚重的嗓音道:“丹尼爾,你走開些,我有些話要問你這位朋友。”

“好。”丹尼爾拍了拍艾倫肩膀,隨即走開了。

正當艾倫想謝謝對方的救命之恩時,神父卻冷冰冰道:“小子,我隻能說你很走運。你要知道,這個地方有它自己的規矩,你打破了規矩,就應該受到懲罰。而我救你,也是打破了規矩,算特例中的特例。永遠不要指望有人會救你第二次。”

艾倫隻是沉默地聽著。

“我聽說你有個妹妹失散了,我希望你在找到自己的妹妹後,帶她離開這裏。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帶一個嬰兒來貧民區,更不想知道你為什麽會弄丟她。丹尼爾為此說了一個水平非常低的謊話幫你遮掩。所以,滾,是我唯一能送給你的字。”

“我沒有別的去處,我需要一個容身的地方。”艾倫低著頭回話道。

神父指了指艾倫的胸口說:“你找錯地方了。”

“你想讓我離開?”

“是的,如果你執意要留在這裏,我會動用一些手段,讓你滾出去。”

“為什麽?為什麽這裏能給那麽多有罪的人提供庇護,而不不能容納我呢?”艾倫有些激動。

“有罪的人?貧窮在你眼裏是一種罪過?”

艾倫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緊解釋道:“不,當然不是,我指的是很多犯罪者逃到這裏。”

“我要勸你用詞小心一些,這座熔爐裏有各式各樣的人,但他們同樣有自尊,有比那些所謂富人更堅定的信念,如果你要肆意去蔑視他們,最後落入地獄的隻會是你自己。”

聽著亞伯拉罕的話語,艾倫也逐漸由慌亂轉為憤怒,反擊道:“我從來不祈求升入天堂,但我自認為也不會墜入地獄。”

“哼,我倒想看看你這份決心能讓你堅持到什麽地步?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艾倫·霍克。你呢?善良的神父先生。”艾倫語氣中帶著譏諷。

“我是亞伯拉罕·克勞斯納。”

“亞伯拉罕?眾人之父……我記住了。在這裏,我要謝謝你找人救了我。”說著艾倫衝亞伯拉罕深鞠一躬。

神父低眼看著艾倫,說:“虛偽的感謝就不必了,願神保佑你,阿門。”還未等艾倫抬起頭,神父已經轉身離去。

不一會兒,一隻手拍了愣在原地的艾倫肩膀一下。

“嘿,神父都跟你說了什麽?”說話的是丹尼爾。

“他讓我放心,說會盡最大努力幫我找尋妹妹。”

“真的?亞伯拉罕神父的話在貧民區可很有分量,有他一句話,你絕對可以放心了。”“喔,很有分量……”艾倫意味深長道。

過了兩天,南希還是沒消息。

艾倫不想再在醫院待下去,便換上自己的衣服,辦理了出院手續。

當艾倫來到醫院門口時,恰巧碰見了之前彈鋼琴的修女。

修女關心道:“你的傷還沒完全好,不應該出院,如果腿留下什麽後遺症就糟了。”

“謝謝你,修女小姐,不過就這樣躺在**,我實在很難安下心來。我妹妹南希她現在不知在哪裏,身為她的哥哥,我一定要去找她。”

“你對這裏不熟悉,找她隻會事倍功半,甚至有可能惹上麻煩。”說著修女露出一道迷人的微笑,用手輕撫在艾倫肩膀上,“還是留在這裏好好休息吧,否則你再想回來時可就難了,這裏有太多人盯著那些柔軟的病床。”

艾倫搖了搖頭道:“謝謝你的好意,可我必須離開。”

修女盯著艾倫有些迷茫不知所措的神情問道:“孩子,你相信有上帝麽?”

“我不相信祈願,隻相信報應。”

“你將神劃分為兩種效果,你理科成績不錯?”

“將神明物化的不是我,而是那些貪圖願望的人。”

“你的年紀不大,想法卻很有意思,不過我並不讚同。”

艾倫知道自己的話有些冒失,說:“這些隻是我的個人見解,如果有什麽冒犯到教會,抱歉。”

修女不疾不緩道:“如果追溯起源,神與宗教本身就是我們人類所創造出來的。許多人需要宗教來依托精神,社會需要它來規範道德,而在它的約束下,更多的、人們所謂美好的品行被塑造出來。它絕不隻存在於人們的願望中。如果你認為上帝隻是一種物化的效果,那就太可惜了,因為那是人們千百年以來的智慧。”

艾倫無言以對。

“醫院的病床或許不會一直有空位,但教會的禮拜堂卻隨時可以容納你,如果你什麽時候改變了對上帝的看法,或者厭惡了心靈的流浪,來教會吧,我相信神會給予你指引。”

幾天後。

“不要再去幫助那家夥了。天知道那些毒販子還會不會再來找他麻煩,將他趕出去!我寧願不要那一百五十塊錢。”

妻子抱著孩子嗬斥坐在椅子上吃飯的丹尼爾,聲音之大,隔壁的艾倫不可能聽不到。

丹尼爾動了動嘴裏的食物,將勺子扔在盤子裏說:“我們需要這些錢。如果他能多住一段時間,我們未來就能把歐文和亨特送進市區的學校,隻有那裏的學曆才是被承認的,而不是如今貧民區這種所有年級混雜在一起福利院校。我不想兒子們的未來隻有加入幫派,當毒販子這一條路。”

丹尼爾的妻子似乎不想認同,繼續爭辯道:“我不認為他未來能繼續支付這一百五十塊錢,他根本沒多少錢!”

丹尼爾也逐漸提高了聲調:“他有多少錢,我們就賺多少錢!”

“上帝,在賺光他的錢之前,我們就會被毒販子殺了!我不想看到我哪天工作回來,你和孩子們全都橫死街頭!”

“你在說什麽傻話,誰也不會橫死街頭。”

“我們來到特默內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落腳點,難道你想毀了這一切?”

丹尼爾站起身道:“正因為我們要在特默內斯立足,才需要錢,更多的錢!”

“那你就放棄那該死的舞蹈!去找份薪水更高的工作!起碼應該比我高!”

丹尼爾被說得嘴唇發白,羞愧與憤怒一同湧上心頭道:“好,如果我找到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你就閉上你這張嘴!”

“你要有本事,早就找了!”

聽著諷刺,丹尼爾不再回應,衝裏屋的亨特命令說:“該死的,快收拾好書包,我們去學校。”

亨特早就收拾好了,拎起書包便和父親出了門。

幾分鍾過後,丹尼爾妻子的心情逐漸平複下來,坐在椅子上,不禁為自己剛才的話感到後悔。當初自己明明是迷上丹尼爾的舞蹈才跟他在一起,而如今卻被生活所迫,忘記了許多。

送完孩子上學,丹尼爾一個人來到教會。

神父亞伯拉罕看到坐在長椅上的丹尼爾,走過來問道:“你怎麽了?看起來心事重重,難道是那個外來者又惹了什麽麻煩?”

“喔,不,不是他,是我的妻子,我們今天吵了一架。”

“你妻子?她是個堅強、包容的女人。”

“嗯,我知道,她肯跟我一同來到這個地方,我已經非常感激上帝了。”

“所以,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她希望我將那個外來者趕出去,她覺得他會害死我們一家。”

亞伯拉罕坐到丹尼爾身旁,拍了拍他的背說:“她的擔心不無道理。”

“但我們更需要錢,我要供兩個孩子去真正的學校上學,她說讓我去找一份工資更高的工作,一份起碼薪水比她高的工作。”

“喔,這話聽起來有些傷人。”

“其實我跳舞的工作薪水比她當女傭賺得多一些,不過我瞞著她將一部分薪水寄回故鄉給我母親。所以那份房租,我必須得到,我要在這裏生存下去,我要讓自己的孩子獲得更好的未來。”

“不如這樣,找到那個外來者的妹妹後,你不再租房給他,我介紹新的房客給你。那個外來者不值得信任,我覺得他來貧民區的目的很不單純。”

“這樣不好吧,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麽,才會帶著妹妹來這裏。互相幫助不是這裏的準則嗎?我們不就是這樣嗎?”

“我們當然應該互相幫助,你已經幫了他不是嗎?你租了一個月的房子給他,還來求助教會找尋他的妹妹,更把他從毒販子手裏救出來。如今你隻是要聽從妻子的建議而已,讓他離開,那樣你的家庭會得到安寧,貧民區也會少一個麻煩。”

“神父先生,你不信任他?”

“我為什麽要信任他?他有表現出哪一點值得我信任嗎?隻是個不懷好意的狂妄小鬼,他以為自己可以輕易立足於這裏,可他錯了。聽聽你妻子的建議吧,讓他離開。”

“你在說什麽?”

這時一個聲音從旁傳來,是阿爾狄娜斯修女,她不解地看著亞伯拉罕神父,又一次問道:“你在和丹尼爾說什麽?”

看到阿爾狄娜斯,神父解釋道:“我在給丹尼爾一些建議,他剛和妻子吵了一架。”

“我聽到的似乎不是這樣,丹尼爾,你說呢?”

“是的,神父在給我一些建議,我妻子嫌我的薪水比她低。”

“真的?”修女的目光裏帶著狐疑。

“當然是真的,丹尼爾遇到一些麻煩,他跟妻子有些分歧。不過我想很快就會解決。”看起來亞伯拉罕不想讓修女知道和丹尼爾的談話方向,裝成一本正經道。

“好吧,你繼續談吧。對了,你別忘了告訴丹尼爾關於他房客的事情。”

“喔,當然,我們正要說到那個事情。”

丹尼爾皺著眉頭道:“關於艾倫的?”

修女回答道:“是的,我們有他妹妹的消息了。”

丹尼爾吃驚道:“哇,這真是個好消息。”

神父點點頭道:“不過情況有些複雜,我們需要你把你的房客帶來這裏一趟。”

幾十分鍾後,艾倫和丹尼爾一同來到教會。

教會的修道院就位於醫院旁邊,周圍還有教會設立的一所福利性質學校,而修道院本身還兼顧孤兒院,防止越來越多無所事事的少年加入幫派。

進入修道院的門,四方的庭院展現在眼前,修女阿爾狄娜斯迎上來,衝艾倫問道:“你腿上的傷怎麽樣了?”

“已經沒問題了。我妹妹在哪兒?”艾倫有些急切地問道。

修女抿了抿嘴,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說:“跟我來吧。”

艾倫和丹尼爾相互瞅了瞅,一同跟上修女的步伐,來到一個房間前。

透過窗戶,艾倫看到一名女性,正坐在椅子上,目光看著地麵,顯得有些呆滯,而她懷中抱著的正是南希!艾倫認得包裹著南希的那條毛巾。

接著,艾倫以為修女要帶自己進屋,但修女卻在門口停下腳步。

艾倫不解地問道:“屋裏的人是誰?為什麽我們不現在進去?”

丹尼爾透過玻璃仔細瞅了瞅:“難道是那個瘋婦海倫娜?”修女點了點頭,答道:“嗯,就是她。”

“她是什麽人?”艾倫又一次問道。

丹尼爾指著腦子說:“一個精神……有些異常的女人。”

“那南希不是很危險?”艾倫提高了聲調,引得屋裏的海倫娜看向窗戶這邊。

當艾倫與海倫娜對視之後,海倫娜緊緊抱住懷裏的南希,神情露出害怕,不斷將身體蜷縮,雙腳也踩在椅子上。

“艾倫,不要激動,你妹妹沒有危險,她已經照顧了南希一段時間,之前我們檢查過了,你的妹妹很健康。”

“我要進去要回南希。”說著艾倫就要擰門。

修女阿爾狄娜斯的手扶在艾倫的手背上說:“事情沒那麽簡單,我們之前嚐試將南希從海倫娜身邊帶走,可她卻用刀劃傷了自己。”

艾倫的視線透過玻璃,果然,海倫娜的手腕上包裹著繃帶。

“那我更必須要回南希!她明顯是個瘋子!”

丹尼爾在旁撇了撇嘴,撓了撓自己皺著的眉頭道:“我記得她當初好像是把自己的兒子送進政府在貧民區設立的孤兒院,結果兒子在裏麵絕食而死,才導致精神異常。”

修女應聲道:“嗯,她是個可憐的女人。答應我艾倫,不要去傷害她。我們會想出辦法,讓你找回自己的妹妹,但請不要傷害這樣一個可憐的女人。”

聽著修女的話,艾倫不知該說些什麽好,看著地麵,接著又抬起頭,看向屋裏的海倫娜,一時間也想不出解決的辦法,隻能說:“可讓她來照顧我的妹妹,風險實在太高了。”

“我們知道,我和神父也在想辦法,讓她接受治療。隻要有一天,她不再傷害自己,我們就可以將南希要回來。”

“可如果她一直這樣下去呢?你們打算讓南希在她身邊待下去?我依舊要說,她是個瘋子,她的神智有問題!她根本不可能照顧好南希!南希是無辜的!”

“你也知道南希是無辜的?!”這時,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

所有人看去,隻見亞伯拉罕神父走過來,盯著艾倫說:“你將南希放在垃圾上,準備拋棄她時想到這些了嗎?你這個不要臉的渾蛋,我現在真想一拳打爛你的臉。”

修女對神父說:“亞伯拉罕,不要這樣,你說得太過分了。”

“不要對這種家夥太好,他們會忘乎所以。”神父皺著眉衝修女道。

“這不是我們現在該討論的問題。”修女用手指頭比了比。

艾倫瞥了一眼神父,回應說:“我很抱歉,那時我腦子一片空白,我真的很抱歉。”

“衝我們說抱歉是沒有意義的,你該摸摸自己的良心。又或者你根本沒有,所以摸不到。”

“夠了,亞伯拉罕,不要讓事情變得更複雜。”修女提高了聲調。

亞伯拉罕神父衝修女挑了挑眉,低聲道:“抱歉。”

修女阿爾狄娜斯轉過頭看著艾倫道:“向我保證,你不會再一次犯相同的錯誤。無論發生了什麽,你都不會再次拋棄自己的妹妹。”

丹尼爾在一旁說:“我已經跟他說過這些……”可還沒說完,丹尼爾便察覺到神父亞伯拉罕瞪著自己的眼神,趕緊閉上了嘴。

艾倫挑起眉毛,回應道:“是,我絕不會再拋棄她。”

修女說:“不要把一切都搞砸,我們會幫助你。今天先回去吧,我們會慢慢開導海倫娜。”

艾倫瞥了一眼神父和修女,低著頭說:“好吧,請幫幫我妹妹,她是無辜的。”

“是的,我們會的。”

接著艾倫再度看向海倫娜懷中的南希,神情中夾雜著無奈。

丹尼爾拍了拍艾倫後背說:“走吧,兄弟。”

“嗯。”

出了修道院,艾倫回過頭。

丹尼爾問道:“怎麽了?神父和修女會想辦法的,今天先回去吧。”

“嗯。”艾倫的表情很陰沉,衝丹尼爾說道,“今早你和你妻子吵了一架,我知道她不願再租房子給我。”

“嘿,沒關係,我能搞定她,不用擔心。”

“但我身上確實沒剩下什麽錢了,你妻子說得對,抱歉,我沒法一直租你的房子。”說著艾倫胡嚕了一下頭發。

聽艾倫這麽說,丹尼爾說:“嘿,夥計,我可以托人幫你找份工作。你完全可以在這裏生活下去。”

“可南希呢?難道就讓她一直待在這個地方,她不屬於這裏。”

“那就找兩份工作,賺夠讓她去學校的錢。”說著丹尼爾看了看表,“而現在,我必須回家了,小詹姆一定已經餓了,恐怕在**哭呢。”

這時,艾倫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了出來:“我知道你也需要錢,你想讓自己的孩子在特默內斯立足。我有個賺錢的方法,可以讓我們改變如今的窘境,脫離這個熔爐。”

丹尼爾懷疑地看著艾倫,問道:“什麽方法?”

“這裏人多,回到住處再說。”

“好好想想吧,這或許是你人生中脫離這裏的唯一機會。在這個地方,你很難掙到住進市區的金錢,這裏的自來水被黑幫控製,這裏的學校不被認可,這裏的廁所臭不可聞。這裏有未來嗎?起碼我看不到,你想讓自己的孩子回到鄉下?還是一輩子在這裏生活下去?讓他們住進大房子,在幹淨的浴室裏洗澡,這不是作為父親應該提供給自己孩子的嗎?”

“但我們要幹的事是違法的。”

“法?你應該瞧瞧我們生活的地方。政府拋棄了這裏,法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說出這句話的艾倫自己都驚奇於自己多麽善於總結、多麽善於發現周遭生活裏的不公,這應該是一種天賦。而艾倫更發現,不斷煽動丹尼爾的自己,像極了一個人,這種天賦或許也是他傳給自己的。

“你的妻子,她不滿足於現狀,她還年輕,她的身體那麽有魅力,她在市區做傭人,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麽?她會背叛我?”

“難道這不該擔心嗎?”

“我相信她,她不是那種人。”丹尼爾用手托著額頭道。

“不是那種人?在**下,有誰保證自己可以不變,可以不變成那種人。”

丹尼爾低著頭,用手揉了揉兩眼中間,表情似乎看起來有些疲憊。

艾倫知道,這是內心動搖的寫照。

“失去家人,失去所擁有的一切,你的一切都有可能變成別人的。想想吧,那是一副多麽可怕的景象,而如今,有一個可以讓你擁有一切的機會出現在眼前,如果我們現在不把握住,我們可能永遠都是人生的輸家。難道你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上大學?大學的費用,絕不是這個地方能提供給你的。”

“大學……我想過,但後來放棄了。”

艾倫蹲下身子,看著丹尼爾的臉說:“高中畢業,你的孩子能從事什麽樣的工作?無非那些出賣大量體力看別人臉色的工作,而進入大學,你的孩子就有機會去爭取那些社會中最體麵的工作。他們不會遭受歧視,不會再遭受有色眼光的審視,他們的起點將比很多同齡的孩子高。他們將是優越的,將是具有競爭力的。作為父親,這是你的職責,讓他們接受更好的教育。而你的妻子和你自己也將享受更美好的生活,在海邊度假,在泳池裏嬉戲。”艾倫頓了頓接著說,“我已經說得夠多了,這一切的一切難道都不值得你去冒險賭一把嗎?”

艾倫的話語句句戳中丹尼爾的心思,丹尼爾看著地麵,點了點頭:“大學,他們真的能去大學?”

艾倫反問道:“為什麽不?你有足夠的錢。隻要你的孩子肯努力,一切都不是夢。”

丹尼爾喘了幾口粗氣,看了艾倫幾眼,說:“好吧,告訴我該怎麽做。”

“你知道海倫娜的住處。”

“是的。”

“帶我去找她,我們要要回南希。”

“為什麽?我們可以假裝我們有南希,直接去勒索不就好了?”

“我了解我的父親門德斯,他是個多疑的家夥,他一定會要證明南希還在我們手上的證據,證明南希平安無事。”

“嗯,我明白了。那我們現在就去找海倫娜?”

“不,再幾個小時,等海倫娜回到住處,我可不想路上和神父他們遇到。”

“對了,艾倫,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

“什麽事?”

“勒索完你的父親後,你想把南希怎麽樣?”

“這點你放心吧,我計劃找一個領養她的家庭。”

丹尼爾點了點頭,心中的罪惡感似乎稍微輕了些。

幾個小時後,兩人穿過小半個貧民區,找到海倫娜的家。

“就是這裏?”艾倫抬頭看了一眼三層的矮樓。

“嗯,她住三層。”丹尼爾說時顯得有些膽怯,不時地望向四周。

艾倫拍了拍他說:“已經到了這裏,不要再猶豫了。再說我們又不是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隻是要回我妹妹而已。”

丹尼爾點點頭。

隨即艾倫邁動步伐,走進這陰森潮濕的矮樓。

上到三層。

丹尼爾說:“這邊。”

來到一個房門前,門牌號的油漆已經隨著時間而脫落,變得模糊不清。艾倫問道:“你確定是這裏?”

“嗯,我們要怎麽進去?”

艾倫沒有回答,輕輕敲響房門後,用手指按住門上的貓眼。

過了一會兒,門被拉開一條縫,防盜門鏈掛著,透過縫隙,海倫娜有些恐怖的臉龐從黑暗中出現,當她看到艾倫時,驚叫道:“我認識你!你在教會出現過!你是誰?你想幹什麽?你想搶走我的孩子!不可能!”說完海倫娜撂下半開的門,跑回了屋內。

艾倫露出苦笑,看了看丹尼爾說:“看來我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丹尼爾回應道:“嗯,你給每人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現在我們該怎麽進去?”

艾倫使勁推了推門,防盜門鏈掛著,門打不開。

艾倫攤開手道:“我們倆合力撞開。”

“你確定?”

“嗯。”

“砰”,艾倫和丹尼爾撞開門,兩人直衝進屋內。

陰暗的房間裏,海倫娜抱著南希,站在落地窗前。

“把嬰兒交給我。”艾倫緩緩道,“我不會傷害你。”

海倫娜滿臉驚恐,沒有回話。

這時丹尼爾和艾倫繞開桌子,從兩邊朝海倫娜慢慢走過去。

“她不是你孩子,她是你從垃圾桶裏撿來的,你不記得了麽?”艾倫緩緩地說道。

這時隻見海倫娜將南希抱得越發緊了,艾倫趕緊示意丹尼爾停下腳步:“放鬆,放鬆,我們不想傷害你,這裏沒有任何人會傷害你。你胳膊勒得太緊,嬰兒要喘不過氣了。”

海倫娜似乎沒聽到艾倫說什麽,眼睛圓睜,不斷後退,身體已經完全靠在落地窗上,而落地窗的後麵是小陽台。

“海倫娜,你不記得了嗎?你的孩子,他是個健康的男孩,他現在已經六七歲大了,難道你真的忘記了嗎,他被你遺棄在那個孤兒院裏。”

丹尼爾不知艾倫想說什麽,不理解地看著他。

艾倫繼續道:“就是因為你手中的嬰兒,因為她的出現,你拋棄了自己的孩子。”

海倫娜看了一眼自己懷裏的南希,搖著頭說:“沒有!我沒有拋棄自己的孩子!那不是我的錯!”

“那不是你的錯?是的,那不是你的錯,隻要你及時悔改,一切都還有挽回的機會。你的孩子就在孤兒院裏等著你去接他。”

“他在哪裏,孤兒院在哪兒?”海倫娜有些激動地問道。

“你去找了自然可以找到,而我們可以幫你照顧你懷中的嬰兒。來,把她給我,去找你自己的孩子吧。”

“不!她是我的孩子!她是我的孩子,沒人能代替我來照顧她!”

艾倫見沒有哄騙成功,內心不禁咒罵了一句,接著又往前挪了幾步。可海倫娜勒得南希越來越緊,又讓艾倫不敢越雷池半步。

正當雙方僵持時,廚房突然傳來水開的聲響。

艾倫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奶粉盒與奶瓶道:“我去關火。”

丹尼爾留在原地瞅著海倫娜,不敢妄動。

艾倫拎著水壺來到桌前,衝海倫娜問道:“你燒水是想衝奶給她喝對嗎?”海倫娜點了點頭。

“讓我幫你吧。”說著艾倫擰開奶瓶,將奶粉和滾燙的熱水倒進去。

接著艾倫搖晃搖晃奶瓶,衝海倫娜比了比說:“可以給她喝了。”

丹尼爾在一旁看得冷汗直冒,因為他知道艾倫攥住奶瓶的手正忍受著高溫。

海倫娜看著艾倫手中的奶瓶,警戒地向前走了兩步。

就在這時,艾倫左手突然抓住南希的衣服,右手將奶瓶按癟!滾燙的奶水從奶嘴處滋出,噴濺到海倫娜的臉上。

海倫娜尖叫的同時,鬆開了抱著南希的手。

艾倫扔了奶瓶,一把將南希奪過來,接著衝丹尼爾說:“走!”

跑出屋子,瘋婦人的尖叫與哭泣聲不斷傳來。

丹尼爾和艾倫此時心中充滿了恐懼與歉疚,他們不敢回頭,不敢停下腳步。隨即,兩人跑出了矮樓。

但就當他們以為可以安然離去時,撲通一聲身後傳來什麽東西墜落的聲響。

回過頭,艾倫和丹尼爾看到的是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海倫娜以及鮮血!

丹尼爾趕緊過去,抱起海倫娜的身軀,但對方已經動也不動,雙眼圓睜地死去了。“該死!該死的!”丹尼爾的咒罵裏帶著極度恐慌。

艾倫則抱著南希站在一旁,腦子也是一片空白。

艾倫本意並不想傷害海倫娜,但如今一切都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

“我們該怎麽辦?”丹尼爾慌張間提高了聲調。

艾倫趕緊上前,蹲下身子捂住丹尼爾的嘴說:“我們絕不能讓教會發現這件事,你現在把她的屍首抬上樓,放回她的房間。”

丹尼爾胡嚕開艾倫的手激動道:“你在說什麽?她死了!她死了!!”

艾倫一巴掌打在丹尼爾臉上,接著緊緊抓住對方肩膀道:“她是死了,但我們沒死!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首先,就是把她抬上樓!這裏是貧民區,死一個人沒什麽,沒什麽。”艾倫說得有些不確定,但接著發現慌了神的丹尼爾根本一動不動。

不得已,艾倫隻能將南希塞進丹尼爾懷裏:“抱著她!”說完艾倫獨自扛起海倫娜的屍首,走進陰森的洋樓,腳步沉重而緩慢。

將海倫娜的屍首輕放在椅子上,艾倫抹了一把額頭上沾滿的汗水,心跳沒有絲毫的放緩,不斷地喘著粗氣,眼前這個女人不同於之前的老管家昆特,她的死完全是自己一手造就的。

“該死的,該死的。”

艾倫不斷咒罵,不斷喘著粗氣,但此時已經沒有時間再後悔了。

必須製造一些假象,來盡量地拖延時間。

雖然艾倫沒有找到鑰匙,但還是關上大門,將門從裏麵鎖住。

打開落地窗,艾倫來到陽台上,向下看了看,丹尼爾依舊站在原地。

接著艾倫又看了一眼陽台正下方,距離下一層很近,應該可以爬下去。

艾倫小心翼翼地將腳邁出去,雙手緊緊扒住陽台的護欄,將身體全部撂在外麵。隨即緊握欄杆的雙手慢慢往下挪,等到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將腳垂下去夠下麵一層陽台圍欄。踩住之後,艾倫先低頭讓半截身子移動到陽台內側,接著鬆開手,從圍欄上跳進了二層陽台。

艾倫輕輕拉開落地窗,房間裏似乎沒人,艾倫趕緊快步穿屋推門離開了。

但來到矮樓大門口,艾倫左右巡視:“你在哪裏,你在哪裏?”艾倫看了一圈卻見不到丹尼爾的身影,不禁摸著自己的額頭大聲咒罵道,“見鬼!”

艾倫奔跑在紛繁複雜的小巷裏,嘴裏不斷地念著:“不要幹蠢事,不要幹蠢事。”

很快,艾倫回到丹尼爾的家。

艾倫沒有敲門,直接推開,看到的是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正指著自己。丹尼爾一手抱著南希,一手舉著左輪手槍,而他的小兒子小詹姆則躺在一旁的**。

艾倫謹慎道:“你還好嗎?”

丹尼爾搖了搖頭:“不,我很不好。我們殺了人,我們殺了人!”

艾倫否定道:“我們沒殺人,她是自己跳下來的。”

“該死的!那為什麽你要把她的屍體再搬回屋裏?”

“為我們接下來的行動爭取時間。”

“夥計,你瘋了,你真的瘋了,事情不該這樣的。你到現在還想著那筆錢?”

“正因為到了現在,我們更要拿到那筆錢,才對得起我們如今付出的一切,以及那逝去的生命,還有你的兒子。”說著艾倫望向**的小詹姆。

丹尼爾深吸幾口氣,比畫著手中的槍說:“你說得對,我們必須前進,必須拿到那筆錢。而現在,我還要提出一個要求,無論最後的數字是多少,我要拿其中六成。”

“六成?”艾倫對於丹尼爾突來的要求感到吃驚。

“如果你不答應,我就將這所有一切告訴教會。”

看著丹尼爾手中的槍,艾倫知道這時候跟對方爭辯下去沒有好結果,便點了點頭道:“好,我答應你,無論最後到手的錢有多少,你六成,我四成。”

艾倫從丹尼爾的口氣中聽出了明顯的不信任,問道:“可你要怎麽跟你妻子說?”

“我會說你白天要去找工作,所以付給我們一些錢,拜托我們照顧南希。”

“好吧,照顧好她,不要忘了,她是帶給我們嶄新生活的契機。”

“我會的。明天早上,等我妻子走了之後,我們再商量接下來的計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