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索魂2

6

孫小聖一路小跑來到魚塘邊,發現這裏到處泥濘,水位上漲,一不留神可能就摔下去喂魚了。烈日當頭,他擦擦腦門上的汗水,又數著手指演算了一下,確定沒問題,就四處張望,在遠處尋找李出陽他們的身影。

一會兒李出陽帶著燦燦姐等人飛奔過來,和孫小聖在河邊順利會合。孫小聖先把李出陽手裏的半瓶礦泉水搶過來,咕咚咕咚全都灌到了嘴裏。

“趕緊說吧。”李出陽瞅著他。

孫小聖抹著嘴巴:“莫學武跟咱們說過,曾玉芳的被子基本上是就地折起不翻麵的對吧?”

燦燦姐說:“是啊。”

孫小聖說:“這樣來講,那她第二天早上疊好的被子,外麵的被子麵,其實就是頭天晚上的被子裏,對吧?”

李出陽看著他:“你繼續說。”

孫小聖說:“咱們就按老太太的被子是藍、白兩麵來說,假設她前天疊好後,朝外的一麵是藍色,那昨天朝外的一麵,就應該是白色,而今天朝外的一麵,就應該是藍色。對不對?!”

李出陽說:“嗯,在不排除中間有晾洗被子的情況下。”

孫小聖說:“這種情況當然可以排除,莫詩詩說過,老太太是月初固定晾洗被子,而且她是不午睡的,所以隻要月初她晾洗完被子之後,這種規律至少可以延續到下個月的月初。而我剛才在莫詩詩的手機相冊裏,看見她和父母上周三照的一張照片,照片裏曾玉芳的被子是疊好的,朝外的一麵是藍色,昨天是從上周三開始算的第七天,按照藍色—白色—藍色—白色這種排列規律來算的話,昨天老太太的被子,應該是藍色朝外啊!可是咱們剛才看到的被子,卻是白色朝外!”

蘇玉甫嘴張得蛋大:“哇,這種細節都能被你發現!不過,這能作數嗎?”

孫小聖整個人處於高度緊張和亢奮的狀態,連平時的自吹自擂都忘記了:“當然能,起碼可以說明一點,老太太的被子被人動過!”

李出陽沉吟道:“說得在理。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如果曾玉芳是被人害死的,那這個人肯定也要和她同時出現在樓頂上。現在最容易實現的情況,就是這個人提前在樓頂埋伏好,等著老太太上來。但是我一直沒有想通一個問題。”

孫小聖說:“還是那個凶手的離開方法?”

“不,是凶手怎麽隱藏在上麵的,”李出陽說,“我記得我晚上八點左右,從咱們在農家院的房間往莫家院子觀望過,當時他們家樓頂上如果有人的話,會很明顯的,但是我沒發現有。”

王木一皺眉:“那麽就是說,這個凶手是八點之後上的樓?”

孫小聖繼續分析:“昨晚上除了雷叔帶了兩個幫手去幫助莫家人加固靈棚,完活後很快離開,莫家就沒再進去過生人了。老太太九點多最先吃完飯離席,這時候家裏其他成員還在飯桌上呢,他們都能互相印證,那怎麽會有人能夠提前在樓頂上埋伏好呢?”

“兩種情況,”燦燦姐說,“一種是大家都吃完飯後,家裏其中一個人去找了老太太,然後把門反鎖起來,跟老太太一起上樓頂,把她推了下去;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有人提前在樓頂埋伏好,等著老太太上去。不過這兩種情況,人都是沒法從樓頂離開的啊。樓附近連棵樹都沒有,跳下來人不死也殘廢啊。”

李出陽擺擺手:“先別管是怎麽離開的。現在捋一捋,樓頂上都有什麽東西?”

幾個人都原地想了想,蘇玉甫先說:“那不就是一個晾衣架、倆空調室外機和兩個鴿子籠嗎?難不成,人提前藏在了鴿子籠裏?那裏麵能藏得進人嗎?”

沒在現場,這個誰也說不好。孫小聖隻能給黑咪打電話,讓黑咪再去樓頂上確認一下,鴿子籠裏麵到底有多大空間。

黑咪那邊接到指令前往了樓頂,在那個鴿子籠旁邊觀察了半天。那個鴿子籠大概有半個寫字桌那麽大,頂部和底部都是鐵的,底部還墊了塊木板,要說空間大,實在沒有多大,但要說空間小,一個瘦小的人蜷縮在裏麵,其實也是勉強可以的。

“昨晚你從咱們房間裏往莫家院子看的時候,看到鴿子籠有異樣了嗎,比如裏麵有人什麽的?”孫小聖掛了電話問李出陽。

“我沒注意。再說了,哪能看那麽清楚啊,當時我光顧著看院裏了。你把咱們暫時判定為自殺的消息放出去了嗎?”

孫小聖又想了一下,問:“放出去了。——你剛電話裏跟我說,也認為老太太不是自殺,是發現了什麽線索嗎?”

李出陽說:“嗯,是因為剛才我們在周圍走訪了解到,兩個月前,老太太去過鎮上的養老院。”

“她去養老院幹嗎?”

“不太清楚,據說隻是去看了看居住環境。有可能是想等老頭沒了之後,自己過去居住?”

“住養老院?幾個兒女不孝順嗎?”孫小聖說,“你就光憑這個認為老太太目前還沒有自殺的動機?”

“我給那家養老院專門打了電話,負責人說對莫家老太太參觀養老院一事沒印象了,但他提供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當地老人想入院,如果想獲得政府補貼的話,需要先向自己的村大隊打申請。”

“申請……”孫小聖覺得這個詞好像和腦中的什麽信息遙相呼應。隨後他終於想到什麽,兩眼放光地看向李出陽:“對啊,那張咱們以為是遺書的紙上,那個‘中’字,會不會是‘申’字寫了一半?”

李出陽點點頭,把手機放進兜裏:“我想的也是這個。咱們之前認為那字可能是‘遺書’的‘遺’,是基於咱們對這個字的書寫規範認定的。但咱們忽略了一個可能性:老太太雖然眼神沒問題,但文化程度有限,寫字是可能存在倒插筆的情況的。而這也正好解釋了她為什麽會把這個‘中’字寫得很大,因為作為少一筆的‘申’來講,它本身就應該占據一個字的位置。”

孫小聖連連點頭:“從目前來看,這種情況很可能存在。那就說明,莫家內部可能存在很大的矛盾,否則老太太不至於在老頭屍骨未寒之際,就動了住養老院的念頭。她可是有三個兒女呢。”

孫小聖話還沒說完,手機就又響了,接起一聽,發現又是黑咪打來的。黑咪在電話那頭氣喘籲籲,大聲跟孫小聖通報了一個十萬火急的消息:“你們趕緊回來,李巧芝趁我們不注意,好像跑路了!”

孫小聖等人飛快跑回莫家,發現所有人都站在院子裏,莫學文和莫學武兩人正在對罵,莫詩詩在一邊勸解,三人爭執不下,聲音一波高過一波。孫小聖問了半天才弄清楚,原來半個小時之前就已經看不見李巧芝的身影了,莫家人和黑咪一開始沒當回事,以為她隻是臨時出門,沒想到半天也沒有回來的跡象,而且手機也關機了。

“你媳婦沒幹虧心事,跑什麽?媽肯定是被她逼死的!你們串通好了吧?”莫學文氣急敗壞。

“你給我閉嘴!這家什麽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了?”莫學武橫眉立目,指著自己弟弟大聲說道。

莫詩詩推了哥哥一把:“行了,現在先把人找到再說吧。別回頭再出點兒什麽事。”

孫小聖問:“她有可能去哪兒?”

“不知道!”莫學武別過臉。

“肯定是回娘家了!”莫學文在一邊說。

沒辦法,孫小聖隻能帶著李出陽和燦燦姐先去李巧芝的娘家找人。還好李巧芝娘家並不遠,就在六裏地外的鄰村,那裏也屬於當地政府最近開發的新農村,路並不難找,開著車七拐八繞地兜了兩圈,很快就到了這座村子的正街上。

這座村子和玉樓莊有些區別,街道窄一些,房屋也基本沒有小樓,所以看上去更有那種原始村落的感覺。孫小聖在路邊停下汽車,一邊與莫學文通著電話,一邊按照他的提示帶著李出陽和燦燦姐走進一條狹窄的胡同。胡同又細又長,裏麵的門樓都又矮又舊,年久失修,和正街上整潔鮮亮的房子有著天壤之別,簡直就像是這座村子裏的貧民區。看樣子李巧芝的娘家並不富裕,最起碼是個小門小戶。

隨後幾人定在一間街門前,孫小聖確認後,抬手拍門。

拍了半天,有個老漢警覺地把門開了一條小縫,問他們找誰。

孫小聖給他看了工作證,說找李巧芝,老漢卻使勁擺手,說李巧芝沒有回家,聽口氣,這是李巧芝的老爹,也就是莫學武的老丈人。

那老漢口氣不容置疑,孫小聖有點兒泄氣,李出陽卻覺得奇怪,老頭如果心裏沒鬼,怎麽都不問問警察發生了什麽事?也不問問自己閨女去向如何?而且就算他不擔心閨女,閨女也沒在家,他有什麽可遮掩的,使勁掩著門,不讓人跨進一步?

燦燦姐心明眼亮,朝大爺俯首,附耳道:“大爺,您親家出事了,您知道不?”

沒想到不提還罷,一提那老漢臉色變得非常差:“哼,別跟我提他們家的爛事。”

“怎麽叫爛事啊?”

“就是爛事!你們走吧!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他這麽一說,孫小聖幾個人更不能走了。好在他們還帶了一個燦燦姐,燦燦姐立在他們幾個大男人中間,鞠躬賠笑,謙卑恭順,反複跟老漢套磁,倒讓老漢一時沒了章程。

“我說閨女,你死乞白賴問我,我能說啥啊?這你得問老莫家的人啊!”

孫小聖眼珠一轉,假裝到胡同裏打了個電話,拍拍燦燦姐:“算了,別為難大爺了。咱們先到外麵等會兒莫學文吧。他說他也過來,有些話要當麵問一下嫂子。”

燦燦姐和李出陽會意,跟孫小聖一起退到胡同裏。孫小聖看了一眼周圍,發現並沒有可靠的藏身之處,隻能帶隊先到胡同口貓著。

果不其然,隻過了不到二十分鍾,就看見李巧芝躡手躡腳地從那扇街門裏走了出來,孫小聖本想悄悄貼上去,沒想到李巧芝非常警覺,下一秒就看見了孫小聖,於是扔掉了手裏的行李袋,飛快朝胡同另一側跑去。

李出陽和孫小聖抬腳就追。兩人雖然速度上占優勢,但沒有李巧芝熟悉地形。而且李巧芝為了逃命不顧一切,踩磚垛,扔籮筐,跳土坑,要不是在跑進第三個胡同裏時摔了一個狗吃屎,還真沒準兒什麽時候就把倆人給甩掉了呢。

孫小聖和李出陽氣喘籲籲,跟隨後趕到的燦燦姐一起把李巧芝按住。李巧芝坐在地上大哭不已,瞬間引來大批圍觀群眾。孫小聖有點兒發毛,在這種農村地界,警察是不好往外帶人的。更何況還是李巧芝這種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孫小聖為了占領輿論高地,大聲問李巧芝:“你不心虛你跑什麽?!抓的就是你!”說著就掏手銬子,準備給李巧芝上背銬。

李出陽趕緊攔著:“你幹什麽?”

孫小聖說:“帶人啊。她不是凶手,起碼也是幫凶吧?”

李巧芝也聽傻了眼:“咋的,你們懷疑我殺人?”說著又號啕大哭,然後用腳使勁蹬土,引得周圍眾人議論紛紛。

李出陽跟孫小聖說:“缺心眼吧。你不想想,是咱們放出曾玉芳自殺的消息之後她才跑的。她要真是作案人,這時候她能跑?”

孫小聖剛才光顧著跑,出了一腦門子汗,這會兒才覺得事情確實沒自己想得那麽簡單,一屁股坐在地上,麵衝著李巧芝,喘著粗氣:“是啊,都跟你說你們家老太太是自殺了,你跑什麽?”

李巧芝還是哭,圍觀群眾久久不散。李出陽想了想,貼在李巧芝耳邊說了句話,李巧芝止住哭聲,問李出陽:“真的?”

李出陽說:“我是警察我能蒙你?”

然後李巧芝想起什麽,趕緊站起身來,一邊撣屁股上的土一邊朝圍觀群眾翻白眼:“散了散了!看什麽看,真是,回家看自己媳婦去。”

李出陽跟她說:“先跟我們回車上說吧。”

李巧芝低眉順眼:“好。”

燦燦姐帶著李巧芝在前麵走,孫小聖眨著眼睛拍李出陽:“行啊你,說的什麽把她鎮住了?”

李出陽朝孫小聖耳朵邊歪頭,低聲說:“說的是,回頭莫學武不要你了,我讓這位孫警官娶你。”

“滾你大爺的!”

7

李巧芝坐在座位上有點兒瑟瑟發抖:“警察小兄弟,你們得派人保護我啊,我真他娘的有口說不清了!”

孫小聖看周圍還是是非之地,便把車開到村外一個開闊的土路上,停好,歪著頭問她:“現在好好說說吧,一直就想問你,今天早上,你在你們家老頭棺材前喊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李巧芝這當口兒還裝傻呢:“喊話?我喊什麽話了?”

李出陽耐著性子幫她回憶:“你喊了大概兩個內容,一個是‘索命的來了’,另一個是‘冤有頭債有主’,都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這是什麽意思?”

李巧芝直勾勾地盯著車前麵的青山綠樹,想了半天,仍是有點兒瑟瑟發抖:“我不能說……不能說……”

“那你今兒跑什麽呀?”燦燦姐問。

“你們不是說老太太是自殺嗎……那他們肯定就會覺得人是被我逼死的啊。莫學文和莫詩詩肯定不會放過我,我不跑回娘家,我還有命活嗎?但是,”李巧芝看著身邊坐著的李出陽,“李警官,你剛才跟我說我們家老太太是被人害死的,這個人是誰?”

李出陽瞅著她,眉毛微微一動,但不言語。

李巧芝試探著說:“是我們家人嗎?”

李出陽點點頭。

“是誰啊?不會是我們家學武吧?他可沒那個本事!”

李出陽攤手:“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告訴你嘍。”

李巧芝想了想,說:“那我跟你們說個大概,你們可千萬別給我往外傳啊。”

孫小聖一笑:“我們是正規編,不是‘小腳偵緝隊’。”

李巧芝放低聲音,脖子一縮,眼睛賊亮:“我原先聽我們家學武說過,莫老二,哦,就是莫學文,不是我們家老爺子的種。”

李巧芝說,莫家最早是地主,新中國成立後土地沒了,政策上也不照顧,家裏窮得叮當響。在莫老頭三十多歲時,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後來正趕上改革開放,莫老頭沒辦法,跟著一個老鄉跑到東北和俄羅斯的邊境去倒騰皮貨,本想著掙點兒錢就回家,沒想到掙了一些錢後,就不好收手了,一直幹了十年。後來他的確攢了一些錢,才買的隔壁的院子,準備給兒子當結婚的院子。老頭子做買賣那十年,隻是斷斷續續地回家,幫不了妻子,也就是曾玉芳什麽忙。那時候莫學武還小,曾玉芳一個人帶著兒子,生活上挺難的。老頭子後來就拜托自己的表弟陸青山平時來幫曾玉芳幹幹農活,或者修個爐子、裝個燈泡什麽的。沒想到,這一來二去,村裏就傳出了閑話。

閑話甚囂塵上之時,甚至傳言莫家老二莫學文是陸青山的種。理由是他的耳朵長得很像陸青山。

聽到這個勁爆的前史,大家都緩了一下神,燦燦姐才問:“那陸青山人呢?”

“五年前就死了。死的時候,我們老太太為了避嫌都沒敢去。村裏人誰不知道倆人有一腿啊,這事都傳了好幾十年了。你沒看我們家老二神經兮兮的嗎,自己早就心知肚明,跟他哥哥、他妹妹不是一鍋的饅頭,隻不過大家從不挑明了說罷了。”

孫小聖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哎,你們有證據嗎?就這麽一傳傳了這麽久?”

李巧芝漸入佳境,嘴也撇起來了:“這還用證據?你自己看看陸青山照片去,莫老二那耳朵跟他的長得一模一樣。按說莫詩詩也是在那十年懷上的,我們為什麽不傳?因為莫詩詩長得一看就非常像我們家老頭,那莫老二可不是,除了像我婆婆,就是像陸青山。”

孫小聖等人不知該接什麽,反倒是李巧芝輕歎了口氣:“這下可好了,倆老頭和我們家老太太都死了,誰也說不清這事了。”

李出陽一聽這種狗血事就腦袋疼,在座位裏正正身子,問:“那你們家老頭,也就是莫老頭,他肯定也知道這些傳言吧?”

李巧芝看著李出陽:“他當然知道,但他能咋辦啊,一邊是自己媳婦,一邊是自己表弟,鬧起來,這臉還不丟到山那邊去啊。所以這麽些年,他就裝糊塗唄,我們家就一直這麽一碗疙瘩湯不清不渾的。”

“他生前對莫學文怎麽樣?”

“還挺好的。倒是挑不出什麽毛病。莫學文在小學時被人拿這事取笑,老爺子還拎著笤帚去跟對方幹仗呢。現在想想老頭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所以老太太死得那麽奇怪,我才覺得是老頭死後跟她算這筆賬。”

腦洞開得太大,大家都需要緩緩。

過了一會兒,孫小聖覺得還是不對頭:“那說老太太是自殺,你跑什麽呀?這事跟你也沒關係啊?”

李巧芝賊眉鼠眼的:“不是,是這麽回事,我們家老頭死之前,據說給了老太太一個遺囑,封在信封裏的。我就想跟老太太說,我想看看那遺囑,老太太不承認。”

“你看那個幹什麽?”

“警官同誌,大哥們,”李巧芝覺得這仨警察簡直蠢到極點了,“你們想呀,老爺子是實在人,可我們不傻呀。這莫學文要不是莫家的種,他憑什麽來分我們老莫家的財產?我得把這裏麵的事情弄清楚了啊。”

“……後來呢?”

“老太太不承認呀。我們就吵起來了。吵著吵著,老太太血壓上去了,我怕給她氣出個好歹,就作罷了。但當時確實驚動了莫學文和莫詩詩他們,所以我怕他們認為是我把老太太逼死的。”

李出陽捋了一下李巧芝的話,暫時沒發現什麽破綻,又問她:“那你老公,以及莫學文和莫詩詩也知道有遺囑這件事了?”

“學武知道,莫學文肯定也知道,他心機挺深的,知道他媽肯定向著他,不會讓他吃虧,所以也不露聲色;莫詩詩應該也多少聽說過這事。那個丫頭雖然不得老太太喜歡,但老頭子活著的時候挺護著她的,老頭子一死,她也沒了保護傘,而且誰知道老頭對她是真疼還是假疼呢,遺囑一天不公布,誰不是百爪撓心啊。”李巧芝翻著眼睛,唾沫橫飛。

“你說,曾玉芳生前不喜歡莫詩詩?”李出陽問完,還看了孫小聖一眼。

李巧芝抖了一下肩膀,頗為幸災樂禍地說:“是,老太太好像不太待見閨女,對她的事情也不怎麽管,這些年都是她老爹幫她主事。上學啊,工作啊,找對象啊,全靠老頭子一人張羅,她媽什麽都不管。”

孫小聖想了想,這和自己在莫詩詩那兒了解的情況好像不大一致。莫詩詩之前明明表現得跟母親感情很好,所以才會在母親逝世後梨花帶雨,對著孫小聖好一陣追憶。

“是因為重男輕女嗎?”李出陽問。

“可能吧,我媽要是對我這樣,我可受不了。我也有哥哥,但我媽從來都是一碗水端平。”李巧芝頗有優越感地說。

回莫家的路上,孫小聖和李出陽都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到底誰具有充分的作案動機。從李巧芝的話來分析,這個作案動機,八成就跟莫老頭那個至今還沒露麵的遺囑有關。

現在正值村子動遷前夕,家裏的房產可以說是寸土寸金。在這個當口兒,如果遺囑的財產分配裏有莫學文的名字,那麽莫學武肯定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莫詩詩八成也心有不甘。為了阻止老太太公開遺囑,他們是有可能對老太太起殺心的。

如果財產分配裏沒有莫學文的名字,那就是坐實了莫學文是“野種”的事實,而且他一毛錢也得不到,他同樣會阻止老太太把遺囑公之於眾。這種情況下的莫學文,也是有作案動機的。

所以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這份遺囑。孫小聖和李出陽到曾玉芳的房間又翻看了一通,並沒有發現蛛絲馬跡。事後兩人冷靜地分析了一通,認為老太太生前可能怕這東西被幾個子女發現,把它藏到了別的地方,所以隻一味地在莫家內部翻找,恐怕很難有收獲。目前倒不如在村中四處走訪一下,側麵了解整個莫家,尤其是老頭和老太太生前的為人處世,說不定還能獲得一些線索。

孫小聖把所有警力都撒出去走訪,兩個小時後,大家又在車上會齊,共同交流走訪結果。

“大家都說說進展吧。”李出陽口渴難耐,從燦燦姐手裏接過一個桃子,邊吃邊說。

燦燦姐率先發言:“根據我和木一這邊的調查,村民們都挺認可莫家老頭的,都說他生前是個挺正派的人,在村裏還擔任過生產隊大隊長,比較有威望。倒是曾玉芳,大家一致認為她生前有些跋扈,跟街裏街坊的關係都挺緊張,這些年要不是有她老伴鎮著,估計得天天生事。”

“對,我這邊訪問的村民也是這個看法,”樊小超推了推眼鏡說,“大家都說曾玉芳這個人比較自私,愛斤斤計較,總因為一些瑣事和鄰裏發生糾紛。她跟自己大兒子和閨女也不很親近,家裏總是吵吵鬧鬧的,她一生氣就會給在上海工作的小兒子打電話,做出一副隻偏疼小兒子的樣子。”

“莫學文?”孫小聖轉了一下眼珠,“村民們提到那個傳言了嗎?”

“多少提到了一些,但也都是閃爍其詞的,估計是知道莫學文現在回來了,怕給自己找麻煩吧。”

黑咪聽到此處,趕忙插話:“哦,說到這個,我還聽到了一個新說法,隻不過提供信息的村民要求匿名……”

“趕緊說吧,匿就匿了。”

“莫老頭病重後,曾玉芳曾經放出話來,說家裏財產隻留給小兒子,大兒子和閨女都不配。”

“她和莫學武、莫詩詩的關係這麽差勁?”孫小聖想到了老太太曾經到養老院谘詢一事,似乎明白了什麽。

“大兒子莫學武的口碑在村裏本就不怎麽好,據說他的脾氣和曾玉芳很像,兩人長年在一起生活,經常是針尖對麥芒,積累了很多矛盾;而莫詩詩性格又比較悶,一直沒什麽存在感,再加上老太太又有一些重男輕女的思想,所以她也不怎麽得煙抽。”

孫小聖明白了,多年來這一家人雖然磕磕絆絆,但因為有莫老頭坐鎮,還不致分崩離析;如今莫老頭先走一步,很多問題也就徹底爆發了。比如莫學武夫婦平日裏與曾玉芳積累的矛盾,以及莫學文不是老爺子親生兒子的陰謀論。曾玉芳很有可能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打算搬到養老院居住的。

據此,孫小聖判斷出曾玉芳不太可能自殺。理由有二:一、她在死亡當晚寫的那半個字,很可能是“申請”的“申”,也就是說她正準備移居養老院,對自己的生活還存有規劃,不太可能突然尋死;二、老伴的遺囑還沒有公布,哪怕是遺囑所在之處,她也沒有對兒女透露分毫,如此一死,三個兒女必然平分房產,這好像也不符合她生前劃分遺產的意願。

這也就衍生出一個新的問題:她為什麽遲遲不公布老伴的遺囑呢?如果僅僅是想在老伴入土為安之後再做安排,那為什麽要把這份東西藏得滴水不漏?難道說遺囑裏有她難以接受,或者是不想公開的內容?

看來不能用常規手段開展工作了。孫小聖皺著眉,抬臂看著手表暗暗思量。

8

半個小時之後,孫小聖下了車,來到莫家院子裏,把莫學文叫了出來。

“查得怎麽樣了?”莫學文看了看天色,顯得有些不耐煩。

“查完了。”孫小聖扭臉看他。

“查完了?還是認定自殺?”莫學文繃著臉上的肌肉,“你確定嗎?我不相信我媽會自殺!”

“是的,她不是自殺。是有人害她。”

“是誰?”莫學文問完這句話,莫詩詩、莫學武和李巧芝也從各自的房間跑了出來。此時黑咪、樊小超、燦燦姐、王木一和蘇玉甫也從外麵走了進來。眾人把孫小聖團團圍住。

孫小聖看著眾人,做了一個疏散的手勢:“大家都來一下屋頂吧!”

五分鍾後,除了李出陽,探組眾人和莫家人都已經站在了二層樓頂。孫小聖抬手指著樓頂一側的邊緣,對著莫學武等人說:“你們母親昨晚上就是從這裏跌了下去。”

“這個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你們不是還說她是自己跌下去的嗎?”莫學武問。

“不,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狐疑的表情。莫詩詩帶頭問:“誰推的?”

孫小聖指著旁邊的鴿子籠:“是一個提前在這裏藏好的人。這個人可能趁昨天白天你們家辦白事正是人來人往的時候,溜進老太太房間,然後跑到樓頂,藏在這裏麵,想趁著夜深人靜你們都睡覺後下樓偷盜。但沒想到昨晚有大暴風雨,晚上時你們母親上來想看一眼樓頂上有沒有沒收的衣服,發現了這個人。這個人為了滅口,就把她從這兒推了下去。”

孫小聖說到這兒,住了口。等不到下文,莫學武顯得有點兒著急:“那……那這人呢?這人你們抓到沒有?”

“抓到了,我們一隊通過查監控,已經在鎮上的一間賓館把嫌疑人按住了,剛才就是我們那個姓李的同事接到的通知。而且那個嫌疑人已經供認了,包括作案動機、作案手法、逃跑軌跡……”孫小聖掰著手指頭認真給大家匯報。

“這人誰啊?”莫學文看著莫學武,又看看莫詩詩,最後死盯著孫小聖。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呢,是你們鄰村的。”說著孫小聖想起什麽,走到樓頂邊緣,朝院子門口喊:“李出陽!李出陽!別鬧了,你上來一下!”

“你這麽喊他怎麽聽得見?”黑咪說,“我給他打電話吧。”

一會兒電話接通,孫小聖跟李出陽通了幾句話,說了幾聲“嗯”,就把電話掛斷了。

那邊莫家三兄妹還是一頭霧水。他們挖空心思想了半天,還是沒能把孫小聖說的嫌疑人猜出個大概。仔細想想,農村也的確有這種在紅白喜事中趁亂偷盜的潑皮,沒想到這回還讓自家趕上了,而且還害得自己母親一命嗚呼,兄妹幾人沮喪極了,非常著急弄清楚這個凶手是誰。莫詩詩急不可耐:“那我們什麽時候能跟你們去局裏認人?我得好好問問他,老太太跟他有什麽仇,他就不能手下留點兒情!”

“不對啊,”這會兒竟然隻有李巧芝智商在線,“那這個人是怎麽從樓頂離開的呢?”

“這得問李出陽了,這不他桃毛過敏了,正脫光了難受得在車上抓癢呢,還讓我幫忙問問你們有沒有抗過敏藥或者凡士林之類的,他難受死了。”孫小聖指指樓下。

莫詩詩急著聽案情,給孫小聖打了一個手勢:“行行行,你等著,我去給你找找。”

過了一會兒,莫詩詩給孫小聖拿來了一瓶藥,但藥瓶上光溜溜的,沒有任何貼紙和商標。

“這是什麽藥?”

“是撲爾敏,一種治療食物過敏的藥。讓他趕緊吃一粒吧,這個應該見效挺快的。”莫詩詩的頭發被風吹得有點兒亂,她一邊攏頭發一邊說。

“你確定這個可以?不是三無產品吧?我們那位事可多了。”

“沒問題,我是護士,這個我還不知道?”

孫小聖把藥瓶遞給黑咪,讓他給李出陽送去。然後他看著莫詩詩:“謝謝你。”

“不客氣,”莫詩詩看著孫小聖,“如果他症狀還沒緩解,你再告訴我。”

孫小聖想了一下,又說:“如果吃海鮮過敏了,吃這個藥,會不會也有用?”

莫詩詩聽罷,表情突然僵住了。

孫小聖又問:“為什麽這麽做?”

“什麽意思?”

“我是說,你為什麽要害你媽?”孫小聖死死盯著她,口氣不像是逗著玩。周圍的莫學武等人完全傻了眼,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我害我媽?你在說笑嗎?”莫詩詩抬高聲音。

“你們知道老太太對海鮮過敏嗎?吃了之後會有食物中毒的症狀嗎?”孫小聖轉頭問莫學武等人。

莫學武和莫學文依舊是石化狀,倒是李巧芝搶先答道:“是啊是啊,我聽老太太說過。所以這些年我們家吃海鮮,她從來不下筷子。”

孫小聖看著莫詩詩:“這個情況你肯定也是知道的吧?所以你不敢明目張膽地把海鮮端給她吃,隻能把北極貝剁碎,做成了紅燒獅子頭放在飯桌上。那盤剩菜還在樓下,我已經讓我們技術隊的人取樣化驗了。”孫小聖說得不徐不疾。

“等一下孫警官,”莫學武打斷道,“我母親不是高處墜亡嗎?這吃兩口北極貝,頂多就是身上起點兒疹子的事,不至於出人命吧?再說她也沒怎麽吃。”

“過敏的症狀因人而異,多數人食物過敏是身上起疹子,還有人是發熱,有人則是喉嚨發緊、腫痛。你母親可能屬於最後一種症狀。雖然我現在是猜測,但相信我們的屍檢報告一出來,會證明我的猜測的。”孫小聖說。

“那她是怎麽從樓上掉下去的?”莫學武問。

“喉嚨腫痛當然不至於跳樓,關鍵在於,她因為喉嚨難受,沒法吃降血壓的藥。於是隻能用自己房間裏的搗藥罐將降壓藥搗碎,然後加水口服。但是這種口服的降壓藥都屬於緩控釋製劑,一旦藥片被碾碎,就立即失去應有的緩釋或者控釋作用,老太太把藥碾碎,裏麵的控釋膜或者控釋骨架被破壞,藥效會迅速釋放,會讓她的血壓不降反升。這也就是降壓藥的說明書中,為什麽會有‘勿咬、嚼、掰斷藥片’的提示。但是很多老人都不知道這個常識。”

莫詩詩聽了,忽然雙腿發軟,整個人搖搖欲墜。

孫小聖麵向眾人:“下麵我來簡單說一下昨晚曾玉芳老太太的死亡經過。昨晚莫詩詩將一些她從寧波帶回來的北極貝混入肉醬,做成那盤紅燒獅子頭。老太太並不知情,就吃了一些,隨後她可能是覺得沒胃口,或者覺得不好吃,就上了樓,這個時候她準備吃降壓藥,但此刻海鮮過敏的症狀已經開始顯現,她發現喉嚨腫脹發緊,根本咽不下藥片,就把藥用自己房間裏的搗藥罐搗碎了服下。碾碎後的降血壓藥失去了緩控釋作用,讓她的血壓在短時間內迅速升高,使她的身體更加難受。她以為是降壓藥沒起作用,就又碾碎了一粒藥片服下,這時你們大家已經吃完飯各自回了屋,外麵風雨聲很大,老太太又來到樓頂想看看有沒有衣服沒收,因為血壓在極短時間內兩次升高,導致視力模糊,神誌混沌,於是就從樓頂邊緣直接摔了下去。”

孫小聖一席話說完,眾人一片靜默。愣了半晌,莫學文狠狠瞪著莫詩詩:“是這樣嗎?”

李巧芝也念叨了句:“我說昨晚那道獅子頭怎麽有股怪味兒呢。那都是詩詩一個人做的啊,我碰都沒碰一下。”

莫詩詩目視前方,眼神空洞,上牙不自覺地咬緊嘴唇。

這就是默認的表現了。莫學武忽然使勁扇了莫詩詩一記耳光:“為什麽這麽做!媽哪點對不起你?!”

黑咪把他攔住。莫詩詩眼含淚光,捂著臉說:“你們好意思說我?你們一個個的,哪個不是心懷鬼胎?”說著她指著兩個哥哥和李巧芝,“說得就好像自己多坦**多正派似的,莫學武,別以為昨晚上裝模作樣地上老太太屋去打掃衛生我就看不出來了,你不就是去找爸留下的那遺囑了嗎?你們是生怕自己吃一點兒虧啊。莫學文,”她指著自己二哥,“甭管你是不是爸親生的,媽肯定是你親媽,她能虧了你嗎?你說說你這些年,上個破大學,交個女朋友,花了家裏多少錢?媽偷偷給了你多少錢?你真當我是睜眼瞎啊?現在家裏又要拆遷了,能沒你的好處嗎?”她說著說著麵露凶光,“你又做上了什麽創業的美夢了吧!”

莫詩詩忽然翻臉,讓眾人都覺得後背一凜。

“可是我呢?我是個女的,從小到大,我一點兒存在感都沒有!我不是巴結這個,就是巴結那個,你們給我塊糖吃都是對我莫大的賞賜。你們做兒子的,得這個得那個,我又得了什麽?你們娶媳婦,念大學,我結婚的時候連嫁妝都得自己貼!我是他們倆親生的啊,為什麽我一個親生的閨女,連你們的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說著說著莫詩詩竟然笑了,而且是看著孫小聖笑:“總是得便宜的,永遠不知足;總是吃著虧的,哪怕撿一點兒好處都顯得沒臉沒皮。這就是我們家的優良傳統。”

莫詩詩扭頭看他,咬牙切齒:“我毒嗎!我能有你們狠毒?爸生病時,有一天我偷偷聽見她給養老院打電話,說她想把爸送過去!這都是你們商量好的吧?爸辛苦操勞了一輩子,最後就被你們這麽拋棄了,你們還是人嗎?”

莫學文渾身發抖,臉色蒼白地看了眼莫學武:“有這種事?我怎麽不知道?”

“我們也沒聽說啊。”莫學武和李巧芝也是麵麵相覷。

“我就是要殺了她!怎麽了?你們但凡對我好點兒,我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沒嫁人,守著個破衛生院天天看人臉色。這都是拜你們所賜!你們家人,你們一個一個的,才是畜生!”莫詩詩歇斯底裏。

眼看場麵就要失控,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何必給自己攬罪過呢?你又不是真想讓她死。”

大家循聲望去,李出陽和雷叔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現在了梯子口處。

李出陽緩步走來,看著氣急敗壞的莫詩詩說:“如果你真想讓老太太死,你怎麽還會隨身帶著治療食物過敏的藥?何況,降血壓藥一般都是在飯前吃,這點作為護士你最清楚不過。但昨晚出現了意外情況,因為暴雨太大,你母親忙裏忙外,忘記了吃降壓藥,等到想起來,才發現已經吃了幾口飯,所以她才匆匆上了樓,準備吃了藥過一會兒再去廚房找點兒吃的。這些都是你無法控製和預知的。更何況,你在事發後沒有立即扔掉那份獅子頭和手頭的抗過敏藥,而且還能在剛才毫無戒備地把藥拿出來交給孫小聖,這就說明,連你都不知道她是怎麽死的。我猜想,你隻是知道老太太海鮮過敏的大概,卻不知道過敏在她身上具體的症狀,可能以為隻是身上起一些疹子吧,根本沒和吃降壓藥聯想到一起。而且在你看來,她隻吃了一兩口那獅子頭,可能根本不會造成什麽過敏。沒想到,她對海鮮過敏非常嚴重,哪怕是吃一口,嗓子也會非常不舒服。”

李出陽邊說邊走近莫詩詩:“一個從小感覺自己被忽視,內心充滿了不安全感的女孩,在父親驟然去世後,感覺到了莫大的危機,她想要盡快在母親心中獲得重要的甚至是不可取代的位置,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讓母親離不開自己。所以她才會給母親製造一點兒小麻煩,然後貼心地去給母親化解這些麻煩。這些都是你的兩位哥哥想不到,也無法踐行的。”

“你的計劃是,往食物裏摻入北極貝。因為大家都吃了一些,隻有老太太難受,所以大家不會懷疑是菜做得有問題。在老太太不舒服時,你到隔壁她的房間去假裝關心她。她並不知道自己吃了北極貝,所以你隻要隨便編一個造成她不適的原因,然後在她最難受的時候給她喂水喂藥,陪她說話談心,慢慢讓她好轉,讓她覺得你是真正關心她的人。對吧?”孫小聖說。

“你在昨晚一定還不放心地敲了敲老太太的房門,但房間反鎖,也沒有回應。後來你猜她就吃了那一兩口獅子頭,應該也不會有什麽不適,便回到自己房間睡覺了。其實你不知道,老太太已經在雷雨交加的時候,掉下去了。”孫小聖說。

莫詩詩終於站立不住,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眼淚唰唰地往下流。

雷叔緩緩開了口:“詩詩,你想得太多了,自從那天你悄悄問我有關你父親那封遺囑的事,我就知道你很不對頭。”

李巧芝從頭到尾地聽下來,整個人亢奮極了,不禁感歎:“警官……你們真厲害啊。怎麽發現老太太不是自殺的?”

孫小聖用下巴點點莫學武:“這得問你老公。昨天晚飯前他悄悄去老太太的房間找那份所謂‘遺囑’,莫詩詩上來叫他吃飯時,想必他正在翻老太太的床鋪。那時候其實老太太已經鋪好床了,但因為他把床鋪翻亂了,不好整理,怕莫詩詩撞破,於是就裝作在給老太太疊被子。所以昨天老太太的背麵,就從藍色變成了白色。我們才察覺到,這裏頭事情不簡單。”

莫學武漲紅了臉,說不出話。莫學文狠狠地瞪著自己哥哥,孫小聖幾乎能聽見他咯咯咬牙的聲音。

“恐怕你們各自暗地裏想找的那份遺囑,還沒被老太太寫完呢。”孫小聖說。

“什麽意思?”莫學武疑惑地看著孫小聖。

“老太太臨死前,寫的那個很大的‘中’字,其實就是在模仿老頭的筆跡,想偽造一份遺囑啊。但無奈寫了半個字覺得不像,就把紙揉成了團,然後發現下雨,才去的樓頂。”

眾人大驚。李巧芝首先回過神來:“她想把財產給誰?”

“這我怎麽會知道呢?”

莫詩詩此時意識到什麽,大聲問:“那我爸的那份真的遺囑到底在哪兒呢?”

孫小聖咬咬嘴唇,反問:“你們怎麽會那麽確定,老頭一定留了一份遺囑?”

沒人說話,孫小聖徑直走到莫學武麵前:“都到這個時候了,就有什麽說什麽唄,藏著掖著對大家都沒好處。”

莫學武低著頭,聲音比蚊子還小:“那天我在醫院,剛要推病房門進去時,從門縫裏看見我爸遞給我媽一個牛皮紙的信封,讓她收好,說他死了之後會用到。當時雷叔也在病床邊上。啊,對了,”莫學武指著地上癱坐的莫詩詩,“詩詩也在門外偷聽,我們都沒看走眼,能是假的?”

李出陽歎氣搖頭:“你們一個個費盡心力想找的東西,恐怕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吧。”說著他走到不遠處的鴿子籠前,在鴿子籠的底部,木板與鐵板的夾層中,摳出了一個塑料袋包著的牛皮紙信封。

“老太太記性好得很,根本不可能忘記樓頂是否還有晾曬的衣服。她來這裏,是想把這信封拿到屋裏去,以免被雨水打濕。但是這裏離屋簷太近了,她血壓突然升高,視力出現偏差,再加上下雨打滑,一下就從屋頂邊緣摔了下去。”

雷叔講,莫老頭生前跟他說過,在學文五歲時,莫老頭就頂不住壓力,偷偷帶著他去縣裏的法醫鑒定中心做了親子鑒定。但學文那時候太小,對這事從來就沒印象。後來結果出來後,莫老頭也從來沒對外提過這件事,隻是把鑒定報告偷偷留著,直到自己時日無多時,才拿給老伴。

“不管這份報告的結論如何,他都是不想對外人講的。如果報告上說學文是他的孩子,那說明他也懷疑過學文的血統,對學文這種敏感的性格來講,肯定是不小的傷害;反之,他為了保護學文,同樣也不可能對外人講起。真是苦了莫叔這些年,用心良苦啊。可是他既然能夠將報告留到最後,想必你們也基本上能猜到這個結果了吧。”

李出陽把手中的牛皮紙信封遞給莫學文,莫學文顫抖著雙手打開。

莫家的樓頂,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