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索魂1

孫小聖等人休假,到古城郊區農家院遊玩。沒想到入住的農家院隔壁正在辦喪事,有人傳言,死者的遺孀在死者生前曾經紅杏出牆,所以一時間院內的喪事令人矚目且氣氛微妙。更瘮人的是,當天夜裏,這個遺孀——一個六十歲的老婦,竟然從天而降,七竅流血地摔死在了丈夫的棺材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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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之前去海南的休假泡了湯,王藝花隊長為了彌補孫小聖等人,特意又準許了他們一次集體休假。盡管這次規格大大降低,從海南五日遊變成了郊區兩日遊,但孫小聖等人仍是滿懷期待,畢竟能夠讓大家一起放鬆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兩天後,孫小聖駕駛著租來的一輛GL8在山路上七拐八繞,緩緩駛入一個青山綠水的小村落。車上探組眾人興致勃勃,對來之不易的集體休假出遊充滿神往,嘰嘰喳喳地各抒己見,探討著怎麽才能玩出花樣,不虛此行。

作為探長的孫小聖之前也是絞盡腦汁,想給大家選一處好的度假場所。但無奈經費有限,時間也不富餘,所以最終隻選了古城近郊的一處叫玉樓莊的旅遊開發村,說白了就是住農家院,喝兩口小酒,頂多還能爬爬山、釣釣魚什麽的,聊勝於無罷了。許是平日裏探組眾人工作壓力太大,對這種土味兒十足的安排竟也非常買賬,這令孫小聖倍感舒適,在車上不斷跟大家吹噓自己選中的“勝地”。

按網上的介紹,玉樓莊宛若世外桃源一般,不僅曆史源遠流長,而且很有文藝風情。據說在清代這裏住了上百位專門描繪山水的畫家,孕育出了很多名家名作。這地方慢慢出了名,新中國成立後也得到了政府的重視,從而保留下了不少古跡,比如石橋、古道、長廊什麽的。雖說看上去都是黑乎乎斑駁得無法辨認,但用孫小聖的話說,再破也比喧囂都市中那些仿製的古建好。那些現代人修的亭台樓閣,一進去就一股子刺鼻的乳膠味兒,一點兒時代感都沒有。

他們下榻的農家院還真就在一處古建旁邊。所謂古建,其實就是一個門樓,通體木質結構,沒有雕梁畫棟,也並不鬼斧神工,而且大門緊閉,死氣沉沉,完全看不出院內的模樣。東側的農家院就好多了,一看就是近年新蓋的建築,院牆都貼了瓷磚,上麵爬滿了青藤,門口還有五顏六色的門簾,處處透著小康氣息。

農家院一進去院落寬闊,有車庫有涼棚,涼棚下麵是餐桌,屬於農家院的標配。涼棚後麵是一座自建的三層小樓。孫小聖、李出陽等人一進院,就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正在院子裏分門別類地拾掇東西。男人小啤酒肚,一頭利落的板寸,看起來精明強幹,自我介紹叫周雷,是這家農家院的負責人。

孫小聖見他已經在腳下打包好了兩個大紙箱子,旁邊還有兩個敞口的箱子裏放滿了盆盆罐罐,似是一副準備關門大吉的架勢,連忙問自己是不是預約錯了時間,或是找錯了院落。雷叔忙道:“沒有沒有,你沒找錯,我這兒也營業呢,不過你們應該是最後一撥客人啦。”

孫小聖等人聽愣了:“為什麽啊?好好的為什麽不做了?”

雷叔歎了一口氣,邊掃地邊跟孫小聖等人說了個大概。原來他也不是這院子的所有人,真正的東家是隔壁古建院子的那戶姓莫的人家。近期莫家人打算把農家院收回來,所以他也做不了了,準備另謀出路呢。

“說不做就不做了啊?我看你家是老店,做了也有十年了吧?”孫小聖四處觀望,想把這頭一次也是最後一遭看到的景致盡收眼底。

“啊,你們沒聽說?玉樓莊這邊要動遷了,說是要建高鐵站,所以幾個自然村都要遷出去。”雷叔無可奈何地搓著手說。

樊小超感歎:“哇,那村民們不都發了?”

李出陽卻搖頭歎息:“真是可惜了。難得的還保持著以前風貌的村子啊。”

雷叔倒不以為意,反而很豁達地笑笑:“這不很正常嗎?時代在向前發展,總不能為了懷舊,就阻礙曆史進程呀。啊,你們上樓自己選房間吧,都打掃好了。”

孫小聖和李出陽等人便上樓自己挑選了房間。李出陽和孫小聖一同住在三樓最西邊一個雙人標間。這個房間南側有陽台,西側有窗戶,采光和通風都比較好。房間的衛生間裏電器一應俱全,各種一次性消耗品也配備齊整,李出陽檢查了一通沒找出什麽毛病,也就踏踏實實地坐下,從背包裏往外取換洗的衣物。

孫小聖正坐在**按著床頭的提示連Wi-Fi,忽然看見李出陽站在西側牆上的窗戶邊出神。孫小聖以為他在欣賞綠水青山,也就沒多理會,掏出手機測試網絡速度。沒想到剛剛打開一個網頁,腦袋上就被李出陽重重敲了一下。

孫小聖捂著腦袋:“你幹嗎啊?”

李出陽臭著臉,遙指窗戶:“你好好看看,這就是孫大探長您為咱們一年一度的集體遊,千挑萬選選的好住處。”

孫小聖透過窗戶往外一看,西院的那戶周雷口中的莫家院落裏,赫然立著一個寒氣森森的靈棚。甚至透過靈棚薄薄的塑料頂,還能隱約看見棚裏的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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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還算豐盛,有椒鹽雞蛋煎餅、小雞燉蘑菇和鐵鍋燉魚,量大類多,花花綠綠地擺了一桌子。很顯然,為了招呼他們這最後一撥客人,雷叔幾乎傾盡所有食材,不那麽計較成本了。

“這廚房裏的土雞啊,醬肉啊,除了給東家,哦,就是西院送去了一些,這兩天我就準備都給你們上了,反正我也要卷鋪蓋走人了。”雷叔邊上菜邊自嘲地說。

“雷叔,您跟西院處得不錯啊?”孫小聖問。

“嘿,一塊堆兒也好幾年了,馬上一拍兩散了,互相也都有點兒舍不得。”

但凡到了這種場合,李出陽就顯得很脫離群眾。首先他吃不慣農家菜,再有就是他喝酒沒量,喝了不到二兩臉就紅成了豬肝,坐在孫小聖邊上天旋地轉。孫小聖正喝得興起,和黑咪、燦燦姐等人推杯換盞,一會兒追憶往事一會兒展望未來,互相揭短相互打岔,小院裏熱鬧非凡。李出陽暈暈乎乎地看著麵目變形的眾人,隻想趕緊上樓悶頭睡一覺,又不好提前退場掃了大家的興,隻能強打精神強顏歡笑,眼睛都散光了。

孫小聖又給自己滿上一杯,往旁邊的李出陽杯子看了一眼,發現他還是杯裏“養魚”的架勢,又要給黑咪倒,黑咪不依不饒:“哎哎哎,你這不對啊,怎麽不給李出陽倒?”

孫小聖這會兒看見雷叔端著菜從廚房出來,趕緊一把把身邊的李出陽推開,讓雷叔在自己身邊坐下,說要敬他兩杯。雷叔受寵若驚,不好意思推辭,直說倒一點兒就行,後廚還一堆事呢。

李出陽站在桌邊有點兒尷尬,猶豫了一下,就到院裏水龍頭邊去洗臉。

然後他聽見孫小聖鬼使神差地跟雷叔聊起了西院那戶莫家。孫小聖先問西院院裏那口棺材是怎麽回事,雷叔聽罷,抿酒歎氣,臉上露出一些感歎的意味:“唉,說起來,莫家老頭把這個院子租給我開農家院也有幾年了,但沒多久他就得了癌症,這不,前天剛去世,沒享幾天福,剩下自己老伴,還有倆兒子一閨女,這往後的日子,怕是也不消停啊。”

原來,這院子被收回,也不光是村子即將動遷的原因,估計還有莫家的房產糾紛因素。李出陽想。

“那莫老頭怎麽不下葬?棺材準備在院裏放到什麽時候?”孫小聖放下酒杯。

“我們這裏有個習俗,人過世後棺材要在家停七天才能拉走火化。莫老頭是前天沒的,簡單辦了辦,三個兒女這幾天還要為他守靈呢。好在他家也沒大辦,這兩天也不會有什麽吹吹打打的,不會給你們添什麽麻煩。”

燦燦姐和王木一都不約而同地感到後背一陣陰冷,抬頭一看涼棚外麵,天空已經烏雲密布,似乎大雨馬上要來了。

燦燦姐好像想起什麽,問雷叔:“莫老頭這三個孩子,都多大啊?”

雷叔說:“大兒子莫學武,三十六七歲了吧;二兒子莫學文,大學畢業剛兩年,一直在上海工作,前些天莫老頭病危,才趕回來幫忙;小閨女莫詩詩剛二十四歲,是鄉衛生院的護士,還沒出嫁呢。”

燦燦姐若有所思:“這三個人都成年了啊,以後怎麽會過不消停呢?”

雷叔似乎不願再多言,隻是意味深長地苦笑了下,撂下一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隨後便起身離桌,進了廚房。

吃過飯,孫小聖帶著大家到農家院自帶的KTV唱一些老掉牙的歌曲,李出陽自己在房間內整理衣物。天還沒有全黑,孫小聖等人的魔性歌聲從樓下頻頻傳出,伴隨著陣陣起哄歡呼,震得李出陽腦仁隱隱作痛。

李出陽起身關窗戶,然後他發現窗外已經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他下意識地往西院的莫家看了一眼,發現幾個人正在給院子裏的靈棚加固。幫手裏似乎還有雷叔,看來果然如他所述,莫家的喪事辦得極為倉促,很多工作做得都不充分,下個雨都得手忙腳亂好一陣。李出陽覺得有點兒奇怪,三個兒女都在家,又有老母主持,怎麽能亂成這個樣子?

不過再聯想起雷叔那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多少也猜到一些,估計是家庭不和睦,或者一直有什麽懸而未決的矛盾尚待解決。

這時李出陽才認真打量起莫家的院落,發現院子並不大,除了院牆和大門比較老舊,裏麵的一座二層的平頂小樓房應該是近些年蓋的。小樓房中規中矩,一看便是和那些設計平庸但占地充分的農村自建房一樣,奔著拆遷去的。小院裏有雞舍,樓房房頂還有鴿子籠,要不是還橫著口黑咕隆咚的棺材,還真是挺有煙火氣息的。

這時一陣風雨襲來,李出陽趕緊關了窗子。等他洗過澡後,孫小聖也推門回了房間。這時候窗外已經開始雷聲大作,孫小聖連電視也不敢開了,匆匆洗漱之後就鑽了被窩。

這一晚上狂風大作,暴雨不斷,還打了好幾個驚雷。李出陽睡眠不好,被驚醒好幾次,但孫小聖睡得和死豬一樣,一覺悶到天亮。

翌日一早,風雨似乎停了,但窗戶已被雨水敲打得斑駁。孫小聖和李出陽還在**半睡半醒呢,就聽有人使勁敲門。李出陽帶著一腦門子的起床氣,光著上身把門打開一看,發現是王木一。王木一顯然已經起床好久,見屋裏兩個大男人還如此衣冠不整,羞得趕緊閃到樓道裏,背著身子讓他倆趕緊穿衣服,說出大事了。

“出什麽大事了?”李出陽打了一個哈欠,回頭一看,孫小聖也從**坐了起來。

“莫家的老太太死了!”王木一一臉惶恐。

“死了?不是前天就死了嗎?棺材都停在院裏了。”李出陽皺著眉頭嘟囔。

“那個是莫老頭,昨晚莫老太也死了!”

“死了報警啊,叫我們幹嗎啊?”

“報警了,指揮中心讓咱們刑偵支隊先介入,今天一隊值班,還在城北出現場,人掰不開了,所以花姐就給我們打了電話……”

李出陽愣了一下,回屋翻看自己和孫小聖的手機,發現上麵果然有好幾個王藝花的未接來電。他全明白了,好好的一趟郊區遊,又成變相加班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旅遊也真沒啥意思,還不如破案呢。李出陽打開淌著泥水的窗戶,往西院莫家看了一眼,發現院裏圍了好些人,人群裏還傳出陣陣哭喊。

而且人群所圍之處,正是莫家老頭的靈棚。那靈棚好像已經塌了,估計是昨晚暴雨侵襲所致。不知道這和莫家老太太的死有沒有什麽關聯。

“怎麽圍這麽多人?莫家老太太是死於意外或者被謀殺嗎?”李出陽邊扯著孫小聖起床邊問門口的王木一。

王木一深吸一口氣:“二位哥,你們趕緊的,這個事好像挺恐怖的。昨天晚上,莫老太太死在她老頭的棺材板上了!”

3

孫小聖探組眾人擠進莫家大門時,院裏好幾個年輕人正在試圖控製一個歇斯底裏的婦女。那婦女看起來三十歲出頭,高顴骨尖下巴,穿著一件紫花襖,正趴在地上胡亂撲騰。她身邊兩三個小夥子按的按拽的拽,口中還大聲對她喊話。

孫小聖指著那幾個年輕人,厲聲道:“幹嗎呢!都住手!”

燦燦姐和黑咪給大家亮了工作證後,把不相幹的人疏散到角落裏,又把雷叔叫到跟前來,問到底怎麽回事。雷叔也嚇得臉色煞白,把孫小聖叫到一邊,小聲說了句什麽,孫小聖眉頭一皺,然後走到那個塌了的靈棚前,發現靈棚塌在棺材上,最上麵還蓋了一層花布。

孫小聖想了想,把花布掀開,底下赫然露出一具女屍。眾人一陣驚呼,發現女屍呈趴臥狀,身下就是被壓塌的靈棚和莫老頭的棺材。女屍頭部朝著棺材尾部,臉朝西,眼睛大睜,口鼻上有一些血跡,乍一看十分瘮人。

這具女屍看上去有六十歲左右,滿臉皺紋,頭發斑白,穿著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不用問,正是莫老頭的遺孀曾玉芳。

這時剛剛趴在地上的那個婦女坐了起來,戰戰兢兢地往身後挪屁股,邊挪口中邊念念有詞:“索命來了,索命來了,冤有頭債有主……”

人群裏有人在竊竊私語,她身邊一個瘦高男人直接扇了她一記耳光:“你瞎扯什麽!”

那婦女起身要跑,被黑咪和樊小超攔住。瘦高男人又要對婦女動手,被王木一一把鎖住胳膊,再也動彈不得。

李出陽問雷叔:“什麽情況啊這是?”

雷叔小聲告訴他:“這倆是兩口子。男的是莫老頭和曾玉芳的大兒子,叫莫學武,女的是他媳婦,叫李巧芝,兩人都是當地農民。”雷叔說著又想起什麽,問眾人:“學文和詩詩呢?”

隨後人群散開一道縫,屋簷下台階上坐著的一個年輕男子映入孫小聖和李出陽眼簾。那人二十五六歲,瘦臉細眉,鼻子上有一些雀斑,整個人好像已經被嚇傻了,呆坐在台階上,大口喘著粗氣,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麵。

“他是莫老頭的二兒子莫學文,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上海工作,前些天剛回的家。”雷叔告訴孫小聖和李出陽。

孫小聖朝莫學文走去,被雷叔一把攔住。雷叔壓低聲音跟孫小聖說:“這孩子從小就內向,蔫人出豹子,現在又碰上這事,你們跟他說話一定得謹慎。”

孫小聖想了想,沒再上前,隻是讓黑咪在不遠處盯好莫學文的一舉一動。

這會兒又跑過來一個人,跟雷叔耳語了幾句,雷叔又說:“莫老頭的小女兒莫詩詩在屋裏不想見人,還在哭,用現在把她叫出來嗎?”

孫小聖想了想,說:“不用了。”

孫小聖讓燦燦姐和樊小超等人把無關人士先清出院子,然後自己回到院子中央,發現李出陽正在觀察院中的布局。孫小聖問他有什麽發現,李出陽指著靈棚說:“這個靈棚搭得離屋簷比較近,我覺得死者有可能是從樓頂或者二樓的窗戶摔下來,砸到靈棚上的。”

孫小聖看了一眼,發現靈棚上麵確實有一扇窗戶,窗外沒有陽台,而且窗戶是緊閉著的。

“如果是從窗戶上摔下來,那肯定是有人把她推下去的。”

“這個還是得進到樓裏看看再說。”

現場封鎖之後,技術隊也過來取了證。吳良睿有一定的法醫學常識,他告訴孫小聖:“院裏和靈棚內部沒有搏鬥痕跡,死者看上去應該是高空墜亡。真是可惜啊,這個靈棚太單薄了,頂上就釘了塊塑料布,要是稍微厚實一點兒,是能把人接住的。”

隨後在雷叔和莫家大兒子莫學武的帶領下,孫小聖等人來到了莫家小樓的內部進行勘查。

這棟小樓建築麵積並不大,一層除了客廳,臥室有三個,最西頭一間是莫老頭生前居住的,東邊兩間由莫學武夫婦和莫學文居住。二層沒有廳,但也有三間臥房。最西邊一間由莫詩詩居住,中間一間由曾玉芳住,東邊一個小間是莫學武十歲大的女兒莫靈潔的書房。莫靈潔最近在放暑假,一直暫住在自己姥姥家。

兩個老人的房間都比較大,收拾得也都井井有條。莫老頭的臥室裏擺著大幅的遺照,床鋪也拾掇得很幹淨。莫學武抹著眼淚說,他爹在這裏養了大半年的病,現在一進來就觸景生情,心裏特別難受。

查看了一層幾個房間後,孫小聖和李出陽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於是又來到二樓,想要勘查一下曾玉芳的臥室。孫小聖邊上樓邊問莫學武:“你母親年歲那麽大,還讓她住二樓呀?上下樓多不方便啊。”

莫學武擺著手說:“我老娘睡眠不好,住一樓怕吵;而且她腿腳很好的,你還別不信,她上個月還去山裏挑泉水,靈便著呢,上下樓根本不是問題。”

“那她身體上有什麽疾病嗎?”

“哦,歲數大了,有點兒高血壓,別的就沒了吧。”

“任何毛病都沒有?”

“吃海鮮過敏算嗎?”

“那不算。”

正說著,眾人就到了二層。剛踏到樓梯最後一級,大家就聽見走廊西側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抽泣聲。莫學武小跑過去打開西邊一間的屋門,朝裏麵說了兩句話,折回來跟孫小聖解釋:“是我小妹。她可能一時接受不了,在自己房間裏哭半天了。”

孫小聖點點頭,帶著李出陽和吳良睿直奔曾玉芳老太太的臥房。吳良睿戴好手套,一擰門把手,發現門是鎖著的。

“反鎖的?”李出陽問了句。

“不好說,”吳良睿看著莫學武,“有人把這間屋門鎖上了嗎?”

“沒人鎖,肯定是老太太昨晚上睡覺前從裏麵鎖的。這屋子鑰匙就她一個人有。”莫學武指著鎖芯說。

李出陽抱著胳膊想了想:“這屋子平時白天她上鎖嗎?”

“白天她在家的話一般不鎖,除非是出門;她不鎖的時候,我有時會上來幫她打掃打掃衛生。”

正說著,西邊莫詩詩的哭聲好像停了。

孫小聖衝李出陽說:“叫開鎖匠過來把門打開。我去隔壁看一眼。”

孫小聖隨後來到莫詩詩門前,敲門卻沒得到回應。他想了想,輕輕一轉門把手,發現門並未上鎖。隨後他往屋裏望了一眼,發現裏麵陳設極為簡單,除了一個櫃子一張床,別的都是橫七豎八的雜物,有紙盒子、皮箱,還有一些電扇、電暖氣之類的閑置電器。看來莫詩詩的臥房兼具儲物間的功能。

莫詩詩坐在**,麵龐清秀,打扮也很素淨,頭發紮成一個馬尾辮,腳踩一雙白色帆布鞋,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利落,但又略顯單薄。

她看見孫小聖進來,警覺地站了起來。

孫小聖給莫詩詩看了工作證,莫詩詩才打消顧慮,重新坐下。孫小聖打量了房間一圈,發現除了那張小床,屋裏沒有任何可以落座的家具,便隻能靠在窗台上,試圖與這個年歲和自己相仿的女孩溝通。這時他發現窗台上還擺了一個相框,裏麵是莫詩詩與一對老人的合影。孫小聖想,這倆老人應該就是她的父母了。想到這姑娘也是可憐,僅僅兩天便經曆了父母雙亡的劇變,往後的人生也不知何去何從。孫小聖心中泛起一陣悲涼的同情,不知該怎樣說開場白。

“你們來做什麽?”沒想到莫詩詩倒先開了口。

“查案啊。”

莫詩詩睜大已經哭紅的雙眼:“你的意思是,我媽是被人害死的?”

“現在還不能這麽說,你母親的房間我們還沒有進去,被鎖住了。所以我來問問你,老太太生前,有沒有跟人結仇,或者跟誰一直有什麽比較深的矛盾?”孫小聖說完,還沒等莫詩詩回答,又補了一句,“先找關係最近的人說。”

莫詩詩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地麵,咬了半天嘴唇,說了句:“要說有,就是我嫂子跟我媽一直處得不好。倆人有時候吵架。”

“因為什麽?”

“……倒也沒什麽大事,都是家長裏短吧。我二哥平時不在家,我也總值班,家裏一直就是我大哥和嫂子與我媽相處,鍋碗碰瓢盆的,有時難免拌幾句嘴。”莫詩詩徐徐說道。

“剛剛你嫂子,就是李巧芝,在院子裏喊的索命啊什麽的,是什麽意思?”孫小聖想,既然她主動提到了嫂子,那幹脆就順勢問問這個挺邪乎的問題。

莫詩詩正過臉看了孫小聖一眼,那眼神讓孫小聖心頭一凜。

“我不知道。”她說。

孫小聖頓了一下,覺得目前有必要先轉變一下話題風向,便問:“你母親生前身體怎麽樣啊?”

“她啊,”莫詩詩語速恢複了正常,“我媽身體還是非常好的,除了有高血壓的症狀,但是多年來一直靠吃藥控製,挺穩定的。”

“別的呢?”

“別的……您指什麽?”

“呃,她腿腳平時怎麽樣?”

“她腿腳很利落,年輕時幹農活幹慣了,都六十歲了還是閑不下來,這麽多年了,連午覺都不睡,天天不是幹活就是在外麵瞎跑,總說我們玉樓莊的自來水喝著太硬,便總去附近的山上挑山泉水喝;不去山上時,她就去地裏幹活,我們村裏自留地已經沒多少人包了,都做農家院或者出去打工了,她還是包了一塊地種棗樹;平時她還養雞,然後每月月初擦一次玻璃,晾洗一次所有人的被子,這些都是她這些年雷打不動的習慣。”

“這麽說老太太的身體還真是硬朗啊。”孫小聖一邊感慨一邊納悶。

“是啊,比我爸肯定強多了。我爸以前還行,近兩年就一直病歪歪的。本以為他走得就算快的了,沒想到我媽走得更突然,而且還這麽莫名其妙的,”莫詩詩說著,滑開手機鎖屏,指著裏麵一張照片,“上周我們還一起照了相,沒想到今天……”莫詩詩說到此處,鼻子一酸,又有點兒要哭。

孫小聖抬眼望去,看見那手機照片中,莫詩詩摟著兩位老人笑靨如花。沒想到僅僅一周之後的今天,就天人永隔。他無力地歎了口氣。

“這是上周幾照的?”孫小聖想了想問。

“今天是12號,周四……這是上周三照的,這剛一周……”

莫詩詩把手機放在身邊,又嗚嗚哭了起來。

孫小聖又看了一眼那照片。照片裏三人當時是坐在一張**拍的,床單很整潔,被子也疊得很緊實。他發現,那床單和被子都是藍色的,似乎並不是現在莫詩詩坐的這張床,於是問:“這是在哪裏照的?不是你這間屋吧?”

莫詩詩齉著鼻子說:“嗯,不是在我這屋,是在隔壁我媽那屋。當時我爸忽然說想上樓上溜達溜達,可能是覺得自己不太好吧,我們就把他扶了上來,讓他四處看了看,正好我帶了照相機回來,就讓我二哥給我們照了張相。”

孫小聖點了點頭,想起什麽,又問:“能跟我說一下昨天晚上你母親的狀況嗎?”

“從什麽時候說起?”

“就從你最後一次看見你母親說起吧。”

莫詩詩想了想,大致給孫小聖講述了一下昨晚曾玉芳的狀況。

她說昨晚本應是二哥莫學文給父親守靈。因為下了雨,靈棚又灌風,雷叔帶了兩個夥計過來幫忙給靈棚加了固,他們一家人耗到八點多還沒有吃晚飯。大概九點鍾,她和莫學文一起做好了晚飯,但母親似乎沒有什麽胃口,吃了兩口就說自己困了,然後上了樓。

孫小聖想了想:“昨晚靈棚裏有人守靈嗎?”

莫詩詩搖搖頭:“本來應該是二哥守靈,但雷叔說晚上有暴風,怕棚子還是扛不住,人在裏麵太危險,我媽就說沒那麽多講究,讓二哥晚上回屋裏睡覺得了,反正他也住一樓,在屋裏也就算陪著父親了。”

“也就是說昨晚上從下雨開始,靈棚裏就沒有人了是吧?”孫小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是說——活人。”

莫詩詩一愣,旋即苦笑道:“是啊,沒有。”

孫小聖也自嘲地笑笑,趁著她狀態好一些,又叮問了一句:“那你大哥、二哥,你嫂子,還有你,後來都去幹什麽了?”

莫詩詩托著下巴想了想說:“我大哥屋裏有電視,他晚上一般在自己屋看電視,有時候也幫我嫂子輔導孩子學習;我二哥一般晚上在自己屋上網,他在上海有個女朋友,倆人晚上一般都開視頻聊天,但是昨晚上雷雨太大,大家都不敢開電器,所以睡得都比較早;我也一樣,我本身就有個毛病,一打雷下雨,就犯困,睡得還特別沉。”

“晚上睡覺被什麽異常動靜驚醒沒有?”

“沒有。”

4

孫小聖走出莫詩詩的房間,發現隔壁曾玉芳老太太的房間已經被李出陽找來的鎖匠打開了,他走進屋裏,發現大家正在房間裏四處拍照和勘查。

這個房間很大,基本跟一層的客廳差不多,有十幾平方米,南麵牆上有扇從裏麵鎖好的窗戶,窗戶下麵有床和寫字桌,旁邊的牆上立著幾個櫃子。櫃子有衣櫃和儲物櫃,衣櫃裏無一例外都是衣服,儲物櫃的玻璃門裏有一些藥瓶,裏麵多數都是保健品、感冒藥和降血壓的藥,還有一小包中草藥和一個搗藥罐子,罐子旁邊,有一些風幹了的靈芝草。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孫小聖他們發現屋子靠北麵立著一架梯子,看上去能直通樓頂。

“這個能上去嗎?”

站在梯子邊上的莫學武說:“能的。我媽以前喜歡在樓頂曬一些白薯幹什麽的,都是從這兒爬上去,但是最近雨水多,就沒有曬過。”孫小聖聽罷,本想叫著李出陽一起上去看看,卻發現李出陽在寫字桌前仔細觀察著什麽東西。

“看什麽呢?”

李出陽頭也沒回地指了指桌麵。

孫小聖走到旁邊一看,桌上有一張紙。紙似乎曾經被卷起來過,現在已經被鋪展開,頂部靠中間位置,寫了一個“中”字。旁邊還有一支筆。

“這紙怎麽皺成這樣?”孫小聖問。

“一開始是個紙團,我剛給打開的。”李出陽摘下手套,又把梯子旁邊的莫學武叫過來:“你看看這個,以前見過嗎?”

莫學武看看那紙,搖搖頭:“昨天晚飯前我還來這屋打掃衛生,沒見到桌子上有這張紙。我媽雖然耳不聾眼不花,但隻有小學文化,平時看看報紙還可以,很少看見她寫東西。”

“老太太有手機嗎?”

“沒有。”

“哦,對了,你昨天晚上來過這間屋?”李出陽又問。

“……啊,是來過,”莫學武磕巴了一下,“昨晚上吃飯特別晚,詩詩在底下做飯,我沒事就上來給我閨女收拾屋子,順便把老太太的房間也打掃了一下,後來詩詩來叫我吃飯,我就下去吃飯了。”

李出陽點點頭,然後指著桌上的一個亮晶晶的東西說:“哎,鑰匙在這裏,應該就是這把。”

孫小聖看了一眼,那是一把拴著一小截棉繩的鋁製鑰匙。棉繩已經發黑了,想必成天被曾玉芳套在手腕上,寸步不離。

“這把就是屋門鑰匙?”

“是啊。”莫學武答。

“看來鑰匙也被反鎖在裏麵了,也就是說,昨晚老太太上樓之後,就鎖起了門,之後就沒再出來過,也沒跟誰見過麵?”孫小聖邊說邊問李出陽,但沒得到回應,扭頭一看,李出陽已經跟著莫學武爬上通往樓頂的梯子了。

孫小聖也順著梯子爬到頂端,發現樓頂豁然開朗。這棟小樓雖然隻有兩層,但是挑高還不錯,站在樓頂上可以望出好遠。而且小樓頂上沒什麽雜物,除了放置著兩個廢棄的鴿子籠、兩個空調室外機,還有一個竹子的晾衣架,空間寬大,視野開闊,很適合夜晚一家人烤串喝酒,或者情侶躺在一起看星星。

因為昨晚雨很大,樓頂還顯得有些濕滑。莫學武邊小心翼翼地走著邊介紹說那兩個鴿子籠是父親留下來的。父親多年前養鴿子,生病後就把這愛好扔下了。鴿子全部被處理掉後,這倆鐵籠子因為太笨重,也就一直被扔在樓頂沒人管。

李出陽點點頭,又觀察了一下,發現這個鴿子籠的位置正好在樓頂的邊緣,而且在空間上非常接近樓下的靈棚。如果人從這裏掉下去,正好能夠砸到靈棚。

“找找這附近的痕跡,老太太應該是從這兒掉下去的。”李出陽跟吳良睿說。

“從這兒掉下去?”莫學武有點兒難以置信,“大晚上的,還是下雨天,衣架上也沒有衣服,我媽跑到這裏來幹嗎?”

“會不會是有人從這兒把她推下去的?”

“那怎麽可能,通往樓頂的隻有她房間裏的梯子。她昨晚不是把門鎖了嗎?”

孫小聖還要再問什麽,被李出陽一個眼神擋了回去。李出陽簡單地看了看樓頂四麵的環境,就又帶著眾人回到了下麵曾玉芳的房間裏,隻留吳良睿和助手在樓頂繼續勘查。

李出陽下了梯子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曾玉芳的床鋪邊觀察,那床鋪非常整潔,被子也是疊好的。

“如果老太太晚上準備睡覺的話,為什麽沒有鋪床?”李出陽想了想,“昨晚我記得我在東邊農家院的房間裏往這院裏看了一眼,當時天馬上黑了,已經開始下雨,院子裏靈棚還是好好的。老太太肯定是在那之後墜亡的。那時候大概是八點鍾……”

“你這麽一說是很奇怪,”莫學武抬手打斷李出陽的話,“我媽每天晚上睡得很早的,一般九點鍾就把床鋪好了。”

孫小聖看著那被子,忽然發現跟剛才在莫詩詩手機上看到的照片裏的被子不大一樣。照片上曾玉芳的被子也是疊好的,形狀跟眼前的一樣,被麵的顏色是藍色,而眼前這個被子的被麵卻是白底黑格的款式。孫小聖問莫學武:“你母親有兩條被子嗎?我剛才看到你家的一張照片上,她的被子是藍色的。”

莫學武說:“哦,是這樣,那您看到的就是這個被子。其實外麵這麵是裏子,翻蓋到裏麵那一麵才是被麵。”說著他把被子翻動了一下,露出裏麵藍色的棉布,“您看看。因為我老娘平時有個習慣,起床後直接把下麵的那麵翻上來疊好,她說這樣被子裏一宿的潮氣呀濕氣呀,會散一散。所以可以這樣說,她的被子是沒有什麽裏外之分的。”

他這麽一說孫小聖就懂了。孫小聖其實也有這種操作,尤其是早晨時間緊張時,根本來不及把被子完整地翻過來疊好,基本都是就地折起,然後草草地疊上。要不是花姐經常查內務,他說不定連這項內容都省了。今天他頭回聽說這樣疊被子竟然還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呢,真是挺神奇的。

這時候吳良睿慢吞吞地從梯子上爬下來。孫小聖把他招呼過來,問樓頂上有沒有什麽別的發現。吳良睿揮了揮手中提取的一些疑似痕跡物證,看上去並沒有什麽很過硬的發現,隻是一兩個很陳舊的煙頭和幾個塑料零件之類的。

孫小聖又問:“足跡呢?”

吳良睿撕了一張紙巾,使勁擦著腳麵:“足跡估計沒戲,昨天下了一宿的雨,樓頂上還都是碎石子,基本上啥都提不出來。”

“所以,也就判定不了昨晚上樓頂都誰上去過?”

“目前來看是這樣。”吳良睿把擦完鞋的紙揉成一團,恭恭敬敬地放到孫小聖手裏。

從二樓下來,孫小聖和李出陽走到院子裏,一邊抽煙一邊討論案情。從目前來看,老太太曾玉芳的房間是一個密室:門窗從裏麵鎖住,唯一的一把鑰匙在屋裏。目前通往樓頂的途徑隻有老太太房間的那個梯子。

首先,假設老太太是意外墜亡,那第一個要弄清楚的是,老太太為什麽大晚上自己冒著風雨去樓頂?

好像完全沒有理由。樓頂什麽都沒有,她自己也什麽都沒拿。

然後就是謀殺的推論。如果老太太是被人推下去的,那麽當時樓頂勢必還存在第二個人。雖然現場無法勘查出足跡、指紋,但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可是,這個凶手是怎麽上的樓頂?又是怎麽離開的?這個人,又是以怎樣的方式,把老太太帶到樓頂的?

孫小聖和李出陽又繞著房子走了一圈,排查了所有樹木和雜物,沒有找到能夠登上二樓樓頂的途徑,也沒有看見樓體上或者牆根下麵有疑似人攀爬過的痕跡。結合剛才在樓裏觀察的各個房間的狀況,他們可以最終確定:通往二樓樓頂的,隻可能是老太太屋裏那架梯子。

“嫌疑人會不會借助了什麽工具,比如外架的梯子,或者繩索之類,上了樓頂?”孫小聖問李出陽。

李出陽說:“這個可能性不大,你想啊,曾玉芳是個精神正常的人,她如果在樓頂上和人發生爭執,為什麽不大叫或者呼救?”

李出陽說:“最關鍵的是,這個‘凶手’出現和離開的方式肯定很特別。如果他/她是先進了曾玉芳的房間,肯定就是曾玉芳熟悉的人,否則曾玉芳不會不呼救,房間內也不可能那麽整潔。那這個人和曾玉芳一起來到樓頂,把曾玉芳推了下去,隨後他/她又以某種咱們還未猜到的方式消失了。”

“嗬嗬,”孫小聖冷笑,扔掉煙頭,“某種方式,除非是飛升了。”

“會不會是這樣,”李出陽砸了一下拳頭,“這個凶手和曾玉芳約好了在樓頂見麵,他/她先老太太一步上了樓頂,然後一直在樓頂等著,曾玉芳上了樓頂後,他/她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推了下去。”

“什麽人能夠做到這樣來無影去無蹤啊?我覺得不太可能。”孫小聖說。

“我也覺得不太可能。”李出陽說,“而且,還有一點,就是老太太屋裏寫字桌上的那張紙上寫了一個‘中’字,我覺得有點兒奇怪。”

“‘中’……她要寫什麽?‘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李出陽瞪了他一眼,孫小聖做投降狀:“好啦,我知道啦。”說著他眉頭一蹙,“會不會是‘遺書’或者‘遺囑’的‘遺’字?”

李出陽沒言語,孫小聖繼續發表觀點:“老太太沒胃口吃晚飯,深夜一個人在屋裏反鎖房門,在裏麵寫遺書或者遺囑,然後從樓頂上一躍而下。這不就都串聯起來了嗎?”

“問題的關鍵是,她並沒有寫完遺書啊。”李出陽發表悖論。

“可能是遺書。遺囑不至於,肯定至少把財產劃分清楚,不能有爛賬呀。遺書的話就無所謂了,心情實在太過煩躁了,而且好像也沒什麽可對兒女說的,生無可戀,寫了半個字就不想寫了,直接一死了之。”孫小聖撇著嘴一氣嗬成。

“你以為都跟你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這可不是寫年終總結!”李出陽看了孫小聖一眼。

“那你說說,這曾玉芳老太太的習慣是吃晚飯前就把被子打開鋪好床,昨晚為什麽沒鋪?一個一心向死的人,肯定是不會鋪床的啊。”

李出陽又點了一根煙,琢磨了一下:“你說得有道理。不過我還是覺得哪裏怪怪的。”

“是不是那個腦子有問題的兒媳婦喊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麽索命啊什麽的?”

“不不不,和其他人沒關係。”李出陽掏出手機滑開相冊,找出自己拍攝的那張疑似“遺書”的紙的照片,繼續說道:“你看,這上麵那個‘中’字,如果是要寫‘遺’的話,那這個‘中’字是不是有些大啊?”

李出陽搖搖頭:“剛才你沒聽她大兒子說,老太太耳不聾眼不花,不會存在這種情況的。”

孫小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如果這個‘中’字是一個字,那它的大小是正常的;如果它隻是半個字,那這個字寫出來就會顯得很大。就算真是遺書,曾玉芳為什麽要刻意把字都寫得這麽大?她有什麽目的?”李出陽扔掉煙頭。

孫小聖也一時沒有思路,抬頭看天,發現快中午了,擦擦頭上的汗水問李出陽:“那現在怎麽辦?實在不行等曾玉芳屍體拉回去拿到屍檢報告後再說?或者咱們先把幾個家屬帶回隊裏,好好過幾堂筆錄?”

“不,”李出陽搖搖頭,“既然現在有極大的線索指向老太太自殺,咱們就先告訴大家,咱們的初步判定是自殺,看看他們的反應。”

一開始孫小聖覺得不太妥當,後來仔細一想,覺得這個想法非常棒,他特別興奮地推了李出陽一把:“對啊,如果是有作案嫌疑的人,肯定非常支持老太太自殺的判定,反之,八成接受不了這個結果。我一會兒就讓黑咪他們把這個消息散出去。”

李出陽打了一個哈欠,伸了伸懶腰:“你說的隻是其中一種情況。——現在怎麽辦?孫探長?”

“咱們分頭走訪一下吧,我去找雷叔問問情況,你帶著燦燦姐、蘇玉甫和王木一去周邊鄰居家或者村委會摸摸老莫家的底。黑咪和樊小超繼續留在莫家找線索,這樣行嗎,李政委?”

5

其實孫小聖還一直想弄清楚一個問題,就是莫學武的妻子、曾玉芳的大兒媳婦李巧芝,怎麽會在曾玉芳的屍體前喊出那麽詭異的話。

李巧芝喊的是“索命”“冤有頭債有主”這些看上去沒頭沒尾的話。但如果結合當時的景象,讓人不難聯想到,曾玉芳八成是生前做了什麽虧心事,讓莫老頭死了還不放過她。

會是些什麽事?這些事會是導致曾玉芳自殺的原因嗎?還是有人利用這些事,做了一個局,讓曾玉芳死得看上去理所當然?孫小聖一邊讓蘇玉甫帶著王木一她們在莫家側麵打探,一麵向莫家多年的合作夥伴雷叔請教。孫小聖知道雷叔是個謹言慎行的人,特意把他帶到外麵,兩人在村口的高速輔路上邊走邊聊。

和孫小聖預測的一樣,一開始孫小聖跟他聊那些不痛不癢的內容時,雷叔還是知無不言,可一說到關鍵部分,他就諱莫如深,一個勁朝孫小聖擺手:

“哎呀,孫警官,這個我怎麽知道。這個是他們家裏的事,我一個外姓人怎麽可能知道。”

孫小聖說:“不會吧,你好歹也在他家隔壁待了好幾年,而且我聽說莫老頭生病時,你沒少跟著忙前忙後。這期間你就沒發現這夫妻倆有什麽不對頭嗎?”

“當時你在現場?”

雷叔愣了一下神:“啊,我是聽別人說的。”

“誰說的?”

“是……好像是莫學武他們夫妻倆?當時他們在醫院,可能無意間看到的吧。”

“無意間看到的……”孫小聖滿腹狐疑地看著雷叔,“雷叔,我可是非常敬重您的,其實按您這歲數,我叫您‘哥’都不為過吧。”

“啊,不敢當不敢當……”雷叔擺了擺手。

孫小聖話鋒一轉:“可是我覺得你有什麽事在故意瞞著我啊。現在我就是想弄清楚李巧芝為什麽會說出那些奇怪的話,這些你有什麽不能說的?難道跟你有關係嗎?”

雷叔麵色一沉,很忌諱地說:“你這是啥意思?”然後仍舊是堆出一臉笑,“我說孫警官,哦不,老弟!你可別再為難我了,我實在不願意摻和別人家的事。”

孫小聖正要說什麽,忽然兜裏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一聽,是黑咪。電話裏黑咪的語氣挺急的,問孫小聖在哪裏。孫小聖問怎麽了,黑咪說:“哎,你別到處瞎轉悠了,先回來吧,剛才樊小超訪問莫學文,差點兒被莫學文給揍了!”

用黑咪的話說,樊小超也是方式方法有問題。誰都看得出來莫學文是典型的悶騷愣頭青,再加上父母突然雙亡,情緒陰沉得嚇人,樊小超卻還用一貫的盤問口氣,一上來就把莫學文搞得很不爽。

當時他們坐在莫家院子西側的小廚房裏。莫學文之前一直是石化形態,黑咪好說歹說,才把他哄到一個清靜地方,說了一堆好話讓他配合做訪問。小廚房其實就是飯廳,玻璃窗很大,陽光灑進來很多,但莫學文的臉還是陰鬱得很,看著讓人發冷,冷得就像餐桌上昨晚的殘羹冷炙一樣。

黑咪往飯桌上看了一眼,發現桌上剩菜主要有炒合菜、紅燒獅子頭、糖拌西紅柿等等。那道獅子頭,丸子挺大,但吃了連四分之一都不到。放在桌上還挺紮眼的。

“昨晚上也做了不少菜啊。”黑咪嚐試打開莫學文的話匣子。

“我妹做的。”莫學文淡淡地說。

“這個沒怎麽吃啊。”黑咪指著那道剩菜。

“難吃死了,好像沒熟,有股子腥氣。我吃了兩口就不吃了,冰箱都沒擱,一會兒就倒掉。我妹其實不大會做飯,一般都是我嫂子和我媽做,但昨晚事情太多了,我媽照顧雷叔和他的夥計,我嫂子又一直找不到人,就隻能我妹來做了。”

“你嫂子晚上吃飯前一直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我爸去世之後,她和我哥就神出鬼沒的。”

“怎麽個神出鬼沒法?”

莫學文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失言,換了種口氣:“具體我也說不好。怎麽,你們懷疑我嫂子?”

隨後樊小超清了清嗓子,問了莫學文昨晚上各個家庭成員的狀況。莫學文雖然口氣厭倦,惜字如金,但表述的內容與哥哥妹妹基本上是一致的。他說昨晚家裏大概九點鍾開飯,開飯後老母親沒胃口,隻吃了兩口便上樓休息了。之後他和哥哥妹妹嫂子也草草吃完了飯,碗筷都沒收拾,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回屋後,與自己在上海的女朋友開視頻聊天,大概十點鍾睡的覺,中間並沒有聽見什麽異常聲音。

“你哥哥妹妹他們昨晚幾點睡的覺?”

“不太清楚,但應該不會太晚,昨晚雨聲太大,還打雷,所以基本都早早睡了。”

“哦。”樊小超認真記下,然後看了一眼自己的訪問提綱,愣頭愣腦地問了下一項內容,“我聽說,你嫂子,也就是李巧芝和你母親平時有爭吵?尤其是最近?這是為什麽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莫學文回答得十分幹脆,甚至是不容置疑。

“但是我覺得這個很重要,要不你仔細回憶一下?”樊小超絲毫沒感覺到對方的抵觸。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莫學文說。

樊小超還在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的小本本,黑咪剛想說點什麽熱場的話,又被他搶先了:“那你能跟我們說一下,今天早上我們進院子時,李巧芝為什麽會喊出那樣的話嗎?”

莫學文直勾勾地盯著樊小超,幾乎是咬牙切齒:“什麽話?”

“呃,”樊小超說,“就是討命、討債什麽的。”

黑咪沒攔住樊小超,他覺得很不妙。

果不其然,莫學文愣了兩秒之後,一把把飯桌掀了。

黑咪把這些經過原封不動地告訴孫小聖,孫小聖指示他看住莫學文,又跟他說現在可以視情況,把初步判定曾玉芳是自殺的消息放出去。最好是親口告訴莫家幾口人,觀察他們的反應。

交代完這些後,孫小聖掛斷電話,扭頭一看,雷叔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消失了。

孫小聖有點兒惱火,自己好歹也是秉公辦事,按理說應該直接把這些人都拉回隊裏做筆錄,現在掀桌子的掀桌子,溜號的溜號,都太兒戲了。莫學文過分悲痛可以理解,主要是這個雷叔,現在已經撕下了憨厚的麵紗,露出了老奸巨猾的一麵。孫小聖甚至懷疑這個案子跟他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

孫小聖怒氣衝衝地往雷叔的農家院走,腦中反複琢磨著怎麽軟硬皆施地讓他吐出話來,走到村口,看見路邊有四個小孩,好像正要玩什麽遊戲,玩之前在“手心手背”地分組。其中一個又高又壯的男孩喊聲最大,嗓子眼都能曬著太陽了:“手心——手背!手心——手背!”

孫小聖眉頭緊皺,自言自語:“手心手背……”

那個高個男孩看著孫小聖在旁邊的這副樣子,有點兒蒙。

孫小聖幹脆直接問他:“小朋友,今天是周四,距離上周三有幾天?哦,還得算上上周三。”

男孩徹底傻了眼,呆呆地看著孫小聖,不知從何說起。孫小聖起了急,搖著男孩肩膀:“趕緊算一算!”說完他自己又伸出手,掰著手指頭仔細算,“一、二、三……”

另外一個個子矮的男孩慢慢地說:“叔叔,一周是七天,七天加一天是八天……”

孫小聖眼睛看天,好像還在演算什麽:“那上周三距離昨天就是七天……”

然後孫小聖飛快地走著,邊走邊掏出手機給李出陽打電話,撥了一通,卻是正在通話中。又撥了好幾通,李出陽終於接了電話。孫小聖上來就罵:“你大爺的,怎麽不接電話,我著急找你呢!”

“我也正給你打呢!”李出陽說。

“曾玉芳不是自殺!”孫小聖說。

“我也正要跟你說呢,確實不像自殺!”

孫小聖看了一眼周圍,問李出陽:“哪兒見?”

李出陽說:“村子中間有個魚塘,那裏見麵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