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境追凶4

12

孫小聖醒來時陽光已經照了滿屋。他發蒙地看了看四周的陳設,發現陌生極了。這明顯是一個酒店的房間,裝潢考究,布藝精美,單人床舒適而寬大,一邊的歐式落地燈也顯得挺高端。孫小聖坐在**,望著窗紗外隱約的車水馬龍,努力回憶昨晚自己的經曆。

他隻記得他和阮嵐嵐吃飯,在那家非常有格調的西餐廳。兩人一人要了一盤牛排,還開了瓶看上去價格昂貴的紅酒。那酒挺奇特,聞上去芳香無比,喝進去像一股清流沁入五髒,既不上頭,也不刺胃,瞬間把孫小聖的心帶上雲端,把他眼前的一切都鑲上了彩虹一樣的絢麗花邊。

阮嵐嵐請客的主題還是感謝。

阮嵐嵐說:“你是我在古城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唯一還有聯係的同學。雖然幾天之前還不是,但這幾天下來你就是了,而且以後會一直是。”

孫小聖有點兒感動,但在酒精的催化之下,感動之餘還有一絲非常清爽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十分受用。他笑了,笑得爽朗自信:“你過獎了。”

隨後他們聊了很多話題,多數都是往事。聊以前的同學、老師,聊學校裏的一草一木,聊放學路上的小食和攤販。孫小聖放飛自我,好幾次開懷大笑,引得周圍吃西餐的高端人士側目而視。阮嵐嵐與他碰杯,說:“我要總能像你這樣開心就好了。”

“你經常不開心嗎?”

“昨天晚上,我在酒店的浴室裏洗澡。我整個人躺在灌滿水的浴缸裏,眼睛望著天花板,就在想,如果一個人,他要是沒有家,那麽他所獲得的所有成就,掙的所有錢,還有意義嗎?恐怕一個沒有家的人,比一個將死的人還要可憐。”

孫小聖不想說這麽沉重的話題:“哪怕是父母不在了,你也可以組建自己的家庭,你這麽優秀,不愁找不到一個好老公,然後生一個漂亮的小孩。以後這就是你的家,現在聽起來我都覺得幸福。”

阮嵐嵐抿了一口酒,看著玻璃窗外迷離的夜色:“你聽過這句話嗎,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隻剩歸途。”

孫小聖苦笑了一下:“你不會是想不開了吧。”

阮嵐嵐搖搖頭:“我想不開的時候早就過去了。在廣州時我有過兩次自殺的經曆,一次是燒炭,東西還沒預備齊呢,我就害怕了。一次是跳樓,那次我本來是去喝下午茶的,站在那二十層的露台上就想,我要是這麽跳下去,什麽選題呀,官司呀,合作呀,什麽事都不會再來煩我了。但我還是沒跳。”

孫小聖端著杯子,癡癡地聽著。

“這一點我可能和我爸有點兒像,總覺得這輩子心有不甘。累死累活這麽多年,不容易啊,什麽事都扛過來了,總想著再扛一下,說不定這回也過去了。”

阮嵐嵐止不住地流眼淚,一邊說著這些喪氣話,一邊和孫小聖碰杯。好像多喝幾口,對於生死的惆悵就能多抒發一些。不知不覺間,他們就喝了兩瓶紅酒。

孫小聖隻能回憶起自己斷片兒之前的這些片段。他用床頭櫃上的電話打給前台,才搞清楚他大概是夜裏十一點半入住這家就在西餐廳旁邊的酒店的,一個女子幫他辦理的入住,並預付了一天的房費。孫小聖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一刻,剛想再看一眼手機,手機就先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李出陽打來的。

李出陽和蘇玉甫在機場高速上風馳電掣,到達機場時正是十一點五十。雖然他們出門比劉洵等人晚了大概十分鍾,但就住在機場附近的蘇玉甫清楚路況,提前出了一個高速口,又抄了一條近路,據說可以避免好幾公裏的堵車。所以當他們趕往十七號登機口時,並沒有看到劉洵等人。蘇玉甫猜,劉洵他們此時應該還在地下車庫找停車位呢。

黑咪和燦燦姐都從離機場較近的地方出發,幾乎是和李出陽同時來到的登機口。樊小超當時在地鐵裏,收到指示後當即換乘機場快軌,電話裏說也很快到位。李出陽原地把氣喘勻,看了一眼一直攥在手裏的手機,最後一個來電號碼是王木一。他擦擦汗,走近登機口前的候機座位,朝座位上的旅客們四處打量,不大會兒工夫就認出了坐在第一排背衝他們的那個熟悉的身影。

阮嵐嵐並沒有攜帶太多的隨身行李,除了一隻行李箱,就是一隻雙肩背包。她還戴了頂棒球帽,烏黑的馬尾辮從帽子後麵探出來,顯得利落而從容。

這個姑娘從出現到將要離去,都輕聲慢步,沉靜默然。但她的存在感極強,哪怕現在隻留給他們一個背影,也會讓人覺得那是一個非常有故事的背影。

她就那麽一動不動地坐著,看著壁掛電視上的畫麵出神。蘇玉甫要上前去,被李出陽製止住。李出陽看看手表,剛剛十二點,估計還有二十分鍾才讓登機。他掏出手機,剛想給孫小聖撥電話,就看見不遠處劉洵帶著一眾隊員,順著候機大廳裏的人流走了過來。

李出陽帶著人迎到他們麵前。劉洵和手下止住腳步,顯得有些驚訝。李出陽氣定神閑地打招呼:“怎麽著劉隊,跑我這兒截和來了?”

劉洵笑了笑:“你說哪兒去了?你查你的我查我的,咱倆都不是一個案子。隻不過你案子的事主剛好是我案子的嫌疑人,我當然要傳她來問話。”

“是嗎?有證據?”

“當然,磚窯發現的那具屍體的鞋底上,有一枚塑料珍珠……”

李出陽不客氣地打斷:“你看到那隻發卡了是嗎?這好像不能叫作證據吧。”

劉洵一笑:“無名屍的右手三根手指有骨折現象。而經過我們訪問,與阮崇剛家有著深仇大恨的申哲當年手受的傷,就是右手三指骨折。所以我們懷疑,無名屍是申哲,而且是在阮嵐嵐家遇害的。”

“真不巧,我們也正準備傳喚阮嵐嵐呢,這個人我們探長盯很久了,正要抓呢。”

“我覺得誰抓都一樣吧,抓回去輪流審,如果案子有關聯,就串並案一下,如果沒關聯,那她就是多起作案,這種情況你又不是沒辦過。誰抓不是抓?”

劉洵要往前走,被李出陽擋住。

“李出陽,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這個人,我們正要抓。”

“可以呀,那你去抓啊。”

李出陽一心隻想拖延時間,但話說至此處,他好像也沒什麽借口了。

“你不抓,就別攔著我。這人要是飛走了,你負不起責任。”劉洵擲地有聲。

兩夥人正僵著,黑咪忽然捅了捅李出陽。李出陽扭頭一看,孫小聖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阮嵐嵐身邊。

阮嵐嵐旁邊的座位沒人,孫小聖輕輕坐下。

阮嵐嵐依舊注視著大廳牆上的壁掛電視。電視上正播放著電影《私人訂製》,這時候剛好播到葛優帶著宋丹丹冒充大款四處嘚瑟的情節。

阮嵐嵐被逗得笑了一聲,目不斜視地說了句:“你看過這個片子嗎?”

孫小聖說:“看過。”

“以前看這段的時候覺得特別浮誇,特別扯,現在再看,覺得還挺真實的。”

“……是嗎?”

“是,人這一輩子,要是能活成自己想活的那樣,哪怕是一天,哪怕是演出來的,也值得呀。”

“……”

“我媽以前根本不是那樣的人。你應該知道吧。在我小的時候,你見過她的。她特別溫柔、純良、善解人意,和我爸爸一模一樣。她是一個非常賢惠的人。”

孫小聖沒有應聲,阮嵐嵐也沒有繼續。兩人還是看著熒屏上的畫麵。畫麵裏,宋丹丹和葛優正在景山上看夜景。

孫小聖開口了:“她是個偉大的人,也是一個凡人。她自認為犯下了一個不可逆轉的錯誤,改寫了很多人的人生。她覺得都是她一個人的錯,所以她後來變了,對嗎?”

阮嵐嵐嘴角浮起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看你的公眾號,我在想,假如我不認識你,會怎樣揣度你。一個能寫出那麽多尖銳又直逼人心的作品的作者,一個動不動就能攪動輿論的大V,任憑黑粉們怎麽非議她,她都能一往無前、屹立不倒。她到底經曆過什麽事?或者說,她心裏到底有什麽真正屬於自己的故事?”

阮嵐嵐眼裏閃過一絲遊離:“我沒有故事。我經曆的稱不上故事。”

“但是我知道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母親,一個曾經和自己丈夫苦苦等待了十年,四處求醫問藥都沒要上孩子的女人。然而在一次意外中,這個女人被自己丈夫的一個下屬員工強奸了,她不敢報警,她懼怕世人的眼光。那個男人跑了,但是沒過多久,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阮嵐嵐依舊神情平靜地盯著電影畫麵。

“她太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了,想要得幾乎走火入魔。而且她的年齡大了,一旦墮胎,恐怕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生育了。她的丈夫非常愛她,同時因為工作繁忙,也覺得特別虧欠她。看著妻子痛苦糾結的樣子,她的丈夫做了一個決定,留下這個孩子,滿足妻子想做母親的夢想。”

阮嵐嵐還是毫無反應。

“於是女兒降生了。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都非常非常疼愛她。幾年裏,他們過上了想要的生活,幸福極了。”

這時電影正播到宋丹丹坐在車裏回家的畫麵。一曲歌聲響起:“門前老樹長新芽,院裏枯木又開花,半生存了好多話,藏進了滿頭白發。”畫麵中的宋丹丹恍然聽著這首歌,看著窗外安靜而空曠的城市夜景,輕輕地用濕紙巾擦拭麵頰。

阮嵐嵐那張漠然的臉上,有一行淚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阮嵐嵐輕輕問道。

“你媽治療的醫院是古城最好的醫院,我聽許主任說,你爸之前也得過病,就問醫院有沒有你爸的看病記錄,然後我才發現你爸在三年前做過肝移植手術,然後在今年,他的肝癌又複發了。”

“這個我也是剛剛知道的。”阮嵐嵐徐徐說道。

“還有當我跟你說我們找到了一個嫌疑人,是你爸的老相識,給他畫了畫像。但你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想看一下這張畫像,你對它絲毫不好奇。這就說明,你知道畫像上的人是誰,不用看也知道,甚至,你害怕看到他。”

“所以你撿走了我扔在垃圾桶裏的創口貼。”

“對不起,我並不是懷疑你,我隻是……太好奇了。”

“好奇?”阮嵐嵐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個詞把她帶入了漫長的回憶當中。

13

阮嵐嵐記憶中第一次見到那個總是跟蹤她的男人的時候,是在她六歲時,她和母親一起去公園。那男人像個笨賊一樣,左躲右藏,很快就被母親發現了。母親的第一反應是迅速抱起她,飛快地跑進公園裏人最多的活動廣場。她在母親懷裏被捂了整整半個小時,黏黏地出了一身汗,才雙腳落地,抬頭望著母親驚魂未定、氣喘籲籲的表情。那是她第一次對那個鬼鬼祟祟又膽小如鼠的男子有印象。

第二次是大概一年後,她上了小學。她清晰地記得,那一次母親直接走到那個暴露了行蹤的男人跟前,指著鼻子問他想幹什麽。

“對不起……我,就是好奇,真是非常像……”那男人詞不達意地辯解,又好像非常羞於啟齒。

母親給了那個男人一記耳光,讓他永遠不要出現。

男人後來又出現了幾次,他似乎不想幹什麽,隻是如他所說,就是好奇地觀望,遠遠地打量。後來慢慢地,那人眼裏竟然閃現出一種類似掛念的神色。但阮嵐嵐始終像母親囑咐的那樣,像避瘟神一樣躲著他,與他劃清界限,與此同時,對周圍的同學和老師也絕口不提此事。年幼的阮嵐嵐隱隱感覺,這個男人是紮在母親身上的一根刺,這輩子無論如何是拔不掉的,又堅決不能被別人發現。

不過幾年之後,那個男人就沒再出現了。

不過那時候阮嵐嵐家裏同樣不消停。因為之前父親工廠裏有個工人因為生產事故落下了殘疾,有些賠償問題一直沒有扯清楚,後來矛盾升級,越發地不可控起來。

早先幾年,這個叫申哲的人隻是動不動上門可憐兮兮地討錢,後來幾年就完全變成了勒索。

阮嵐嵐親眼見到了當一個人為了錢而喪心病狂時的瘋癲樣。他可以沒日沒夜地騷擾父親,可以在坊間四處散布父親的謠言,可以用鮮紅的油漆在她家的大門邊寫上觸目驚心的罵人話。據說那男人在外麵欠了大量賭債,還流傳他酗酒和嫖娼。他無親無故,所以犯起渾來沒有底線,前前後後勒索了父親很多次。但這個人的行蹤也很詭秘,常常是一年半載都不出現,然後鬧騰十天半個月,撈到點兒好處又消失了,下一次出現又是好幾個月之後。

申哲最後一次出現的日子阮嵐嵐記得很清楚,那是她十五歲生日前後。她頭上戴著一隻父親買給她的攢珠蝴蝶發卡,下學很早,自己正在房間裏寫作業。申哲很低調地來了,仿佛是在門口跟下班後的父親碰到了一起,然後隨著父親走到了客廳裏。阮嵐嵐從門縫裏發現,申哲特意穿著父親工廠的工作服,做出一副維權的模樣,但他形容枯槁,眼窩深陷,精神似乎非常萎靡。她依稀聽別人告訴父親,申哲在外麵吸了白粉。

父親顯然不知道她正在房間裏,否則不可能請申哲進來說話。

申哲又管父親要錢,似乎數額不小。父親似乎想跟他正式了斷,想跟他簽署一份補償協議,一次性賠付他一筆錢,要他永遠消失在自己麵前。

“一次性賠付?那我豈不是很虧?”申哲冷冷地笑了。

“你可以開價,但咱們要簽署協議,你不能三番五次地再來要了,否則我就去法院告你。”父親很嚴肅。

“開價?那好,一百萬!”

父親狠狠地瞪著他,放在桌子上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申哲卻毫不介意,挑釁地笑著,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滾。”父親說。

申哲清了清嗓子:“有一個事情,我也是最近才確定的。你女兒,應該不是你親生的吧?她可是長得越來越像王強了呢。尤其是鼻梁和額頭那裏,簡直像極啦。”

父親從瞠目結舌變得怒不可遏。申哲還沉浸在自以為是的表述裏:“哦對了,一年前我也碰到王強了,才知道他好幾年前就回來了,我還跟他確認過這件事,沒想到他竟然一口否認。他還知道替你遮掩呢,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阮嵐嵐聽到這裏,才知道那個被父母諱莫如深的跟蹤過她的男人叫王強,也隱隱猜到了王強最近幾年忽然從自己身邊消失的原因。

“但我對當年的事可是記得很清楚呢。王強真是有意思啊,明明是個膽子賊小的人,那晚你出差去外地,派我們幾個工人幫你家搬家,完事後你老婆給我們做了頓飯,飯桌上就數他喝得最多。結果晚上我們騎自行車走了,他半路上卻說自己錢包掉在你家了,就自己又折回去了。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喜歡你老婆,但沒想到他能借著點兒酒勁幹出那麽厲害的事情啊。哈哈哈哈哈。”

阮嵐嵐在屋裏聽得幾乎窒息。

緊接著就傳來了父親拍桌子的聲音。

他們又談了許久,大概商定的內容是:父親一次性給申哲五十萬元,簽訂賠付協議,申哲離開古城,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然後她又聽見了父親冰冷的聲音:“你等一下,我出門和財務確認一下廠裏有沒有足夠的現款。”

阮嵐嵐此時已是手腳冰涼,渾身僵硬,耳朵邊好像過火車似的轟鳴不已。她怒火中燒,下意識地拽下正在給手機充電的黑色充電線,脫下拖鞋,光著腳直愣愣地就往客廳裏走。仿佛有股強烈的力量在控製著她,讓她連貫地做著這些自己從未做過的動作。當時申哲正背對她坐著,阮嵐嵐想都沒想就把充電線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申哲猛一掙紮,揮手打掉了她腦袋上的發卡。

申哲從椅子上翻下來,半個身子壓在了阮嵐嵐身上。阮嵐嵐半躺半坐在地上,整個人的注意力和勁頭都集中在手上。雖然申哲壓得她下半身發麻,扭動得她幾乎失控,但她隻是咬緊牙關,兩手拚命地往兩邊扯,指甲已經深深地嵌進掌心的肉裏。然後她聽見桌麵上好像有杯子被踹到了地上。下一個畫麵,便是父親闖進門來,撲到了自己跟前。

父親驚恐著,大叫著,但還是很快幫她按住申哲。父女兩人夾擊協作了許久,申哲的身子終於慢慢軟了下去。

阮嵐嵐反應過來後,尖叫著推開申哲的身子,披頭散發地躲到角落裏。

申哲眼睛大睜,眼珠凸起,嘴角有殘留的口水。這是阮嵐嵐這輩子見到過的最恐怖的麵容,更恐怖的是,這是她一手製造的“傑作”。

父女二人慌了一陣神,父親很快調整好思緒。他讓阮嵐嵐回到房間裏,不要再出來摻和任何事情。然後他自己把申哲的屍體搬到了院裏的汽車上。但搬到車上後他才發現,申哲還穿著自己工廠的工服,於是他把申哲的工服扒下來,燒掉了。

父親連夜在五十公裏外的荒地裏找到了一個廢棄的磚窯,把屍體埋了進去。之後的很多天,阮嵐嵐都陷在當時殺人的場景裏不能自拔,成日裏驚恐渾噩,夜不能寐,每每經過客廳,整個人就會出汗發抖。連續向學校請了半個月假之後,阮崇剛和高玉榮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便把她送到了廣州的大姨那裏。

阮嵐嵐辦理了轉學手續,在廣州一待就是十年。這期間,阮崇剛也關閉了之前的工廠,搬了家,蟄伏了一陣子之後,又選中了一處地方,重新開辦了廠子。

“我爸爸是個老實人,當年急於求成,被騙子騙走了一大筆貨款。資金鏈斷裂釀成了蝴蝶效應,廠子很快就瀕臨倒閉。他把不動產抵押的抵押,變賣的變賣,後來填不上虧空,竟然冒著風險去借高利貸。等我知道時,欠款已經利滾利,變成了天文數字。”阮嵐嵐輕輕地對孫小聖說道。

“那時候你已經在互聯網圈小有名氣,為了幫助他維持工廠,就不斷地寫爆文,掙流量,然後發廣告賺取廣告費貼補他。”

“有一點我沒騙你。我爸從沒主動管我要過錢,但自從知道他和我媽在古城過得那樣艱難後,我怎麽能坐視不管呢?本來想轉型做傳統作家的我,隻能繼續在自媒體圈子裏掙快錢。我爸太渴望翻身了,他把全部的身家都賭在了這個廠子上,就想爭回以前的尊嚴和體麵,所以再苦再難他都不想放棄。”

“可是你更難,為了多掙點兒錢,不惜寫那些具有爭議的內容,把自己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孫小聖看了她一眼。

阮嵐嵐眼底一暗:“我爸把我轉給他的錢都貼補到廠子裏了,廠子的財政已經慢慢出現轉機了,扛過年底,明年興許就能盈利了。但沒想到,那天晚上我忽然接到了他的微信視頻。”

視頻裏,阮崇剛坐在一片漆黑的荒野裏,身上好像受了傷,一隻手痛苦地捂住胸口,一隻手拿著手機,吐字艱難地跟阮嵐嵐視頻:“嵐嵐,你聽我說,這裏沒有信號,我用這個跟你說,你現在不要慌,也別報警,你要冷靜,爸爸馬上就要死了。但是死之前,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把這件事記好,然後按照我說的去做,隻有這樣才能救你,否則咱們全家就一點兒指望都沒有了。”

阮嵐嵐當時正在辦公室裏獨自加班,看到這個畫麵,整個人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她大喊,她哭叫,但很快又被父親的話所震驚。

“嵐嵐!你還記得那個叫王強的人嗎?他現在是古城一家冶金集團公司的並購代表,這一陣子他三番五次地來找我,想要買下我的工廠,但我都沒有同意。但是幾天之前,幾天之前……申哲的屍體被警察發現了,新聞都播了,王強當年是申哲唯一的朋友,他好像知道了是咱們幹的,跑過來威脅我,如果我不同意把廠子盤給他,他就去公安局舉報……”阮崇剛好像劇痛難忍,手機拍攝的畫麵也不住抖動。

“那你現在怎麽樣了?我媽知道嗎?她在哪裏?你叫沒叫120?你沒叫,我現在給你叫!你在哪裏啊……”阮嵐嵐驚慌失措。

“你聽我說!”阮崇剛用盡最後力氣吼道。阮嵐嵐透過像素不高的黑夜畫麵,隱約看見父親的身後有一個又細又高的建築物。

“我在六公口……但這裏很大,說了你也不知道,但你媽媽知道我在哪裏。你聽我說,嵐嵐,今年六月,醫院查出我的肝癌複發了,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王強那個狗東西知道了咱們這個秘密,就算我把廠子送給他,他還是會不斷來上門敲詐的。”

阮嵐嵐後背一涼。想必這些年她和父親一樣,聽到這個字眼就會條件反射地極度恐懼。

“那你想怎麽辦?你是被他打傷了嗎?他人呢?”

“今天本來是他約我出來談這件事的,我本來想捅死他,但刀被他搶過去,反而傷了我自己。現在他逃跑了,但這件事不可能就這麽了結的。而且他和你的關係一旦被捅破,你的事業也就毀了,嵐嵐,所以今天我必須死,然後你媽媽會去報警,但她不會把王強咬出來,這樣你們才有和王強談判的籌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阮崇剛淒涼地說道。畫麵裏隱約傳來列車經過的聲音。阮嵐嵐整個人一怔,不知是清醒了還是糊塗了。

“你要幹什麽?爸,你要幹什麽?!”

“嵐嵐,你閉嘴,聽我說!明天可能警察就會聯係你,你就說你一直在廣州,不知道我這邊的具體情況。然後你什麽都不要管。一旦王強想借申哲那件事勒索你們,你們就拿我的死說事,說是他殺死了我。我會把有他指紋的刀和我埋在一起,如果被警察挖出來,他也就完了。所以這樣他不敢把你們怎麽樣的……”

阮嵐嵐覺得天都要塌了,對著屏幕歇斯底裏:“不可以這樣,也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爸爸……”

“嵐嵐,你永遠是值得我驕傲的女兒。這麽些年的陪伴和幫助,爸爸謝謝你了。”阮崇剛最後平和地說完這兩句話,結束了視頻。

阮嵐嵐再撥電話過去,發現無法接通。她馬上又給高玉榮打電話,發現高玉榮電話雖然能接通,但始終不接聽。

“其實這之前你爸爸已經和你媽通過話了。他跟她說了他所在的具體地點,又說了具體計劃。為了提前排除她的嫌疑,還叫她馬上拎著鐵鍬去劉雨澤家鬧事,給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孫小聖呼吸深沉,眉頭緊鎖。

“真的難以想象我媽當時是承受著怎樣的痛苦和壓力去完成這一切的。隻是我實在不知道,既然我媽給自己製造了不在場證明,我爸又是被誰埋掉的?你們查出來了嗎?”阮嵐嵐淚眼婆娑地看著孫小聖。

“其實你爸爸在案發幾天之前就和王強約好了在六公口見麵。那時候他就決定要將王強滅口。他提前在約會地點附近挖了一個坑,準備幹掉王強之後把他埋進去。沒想到,就是這個坑,出了點兒意外。”

“什麽意外?”

“坑附近有一個明代墓,在案發前一天被一個盜墓團夥盯上了。盜墓團夥用橫向炸藥炸了一個盜洞,爆炸破壞了金剛牆的結構,他們在盜取文物的時候,就感到了塌方的跡象。然後他們很快撤出,但發現,有一隻對講機落在墓坑裏了。他們為了安全起見,隻能先把盜洞填上。但橫向炸藥是兩側爆破,浮土都被擠壓到洞壁上,地表根本沒有可用的填土,數九寒天的,他們也沒時間現場挖土。正好發現不遠處你父親提前挖好的坑邊有大量的散土,便把那些土用來填盜洞了。

“第二天你父親按照和王強約定的時間,提前來到談判地點,發現坑還在,但填土很奇怪地不見了。沒有填土,也就沒法埋屍。同樣,他也沒時間再重新挖一個坑,於是他想到了工廠裏還有沒卸貨的沙土,便開車回到廠裏,換了一輛裝有沙土的貨車開到了現場,準備一旦殺掉王強,就用這些土埋屍。但千算萬算,他沒有算到自己沒能殺成王強,反倒被反抗中的王強一刀紮到了胸脯上。王強當時也嚇壞了,反應過來後連滾帶爬地就逃跑了。隨後你父親就打開了和你的微信的視頻,你看到的畫麵,就是他當時的那種狀態。”孫小聖慢慢說完,眼睛還盯著電視屏幕,不忍投向阮嵐嵐。

“他當時就直接想到犧牲自己嫁禍給王強了?”阮嵐嵐停了一會兒問。

“這其實並不在他預謀的範圍之內,而是在王強逃走之後,受傷的他看見了自己停靠在坑邊的貨車,不得已想到的一個辦法。他要單獨製造自己被王強殺掉並被他埋屍的假象,就必須借助某樣工具,而帶有自動卸貨功能的貨車剛好可以滿足他的條件。他把貨車開到坑前,然後拉下自動卸貨閘門,閘門啟動卸貨功能至少需要十秒左右的時間,足夠他走下車,躺進坑裏麵。然後貨車的翻鬥慢慢升起,貨艙內的沙土就慢慢倒進了坑裏。他就是這樣被自己埋掉的。”孫小聖說完,鼻子有點兒發酸。別說是阮嵐嵐,連他說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椎心刺骨。

阮嵐嵐似乎已經猜到一二,比孫小聖想象得要平靜:“既然這樣,那車也還停在原地,而且沙土並沒有填平,一眼就會被人識破的。”說完她恍惚了兩秒,忽然驚道,“難道是……”

“是的,”孫小聖說,“是你母親,高玉榮,按照你父親生前的指示,在淩晨兩三點的時候,她騎著電動車來到現場,把沙土填平,掩蓋好,然後把他的貨車開回工廠。因為她拿了家裏工廠的備用鑰匙,所以廠裏的保安也沒有發覺。”

“那他們就不怕王強為了洗脫嫌疑,先去報警,或者回去把屍體轉移了嗎?”阮嵐嵐想了想,覺得孫小聖的分析有點兒想當然。

“不可能的,且不說你爸挖坑的地點,和他與王強見麵的地點有一定距離,王強不會輕易找到埋屍地點,就拿王強自己來說,他當時已經心虛了。他在淩晨時因為擔心你爸死掉,回過案發現場,但那時候現場已經被你媽處理完了,所以他又不放心地去了你家。結果發現家裏沒人,而這時你媽則剛從工廠回來。王強以為你爸失蹤一夜,你媽尋找未果,就更加認為你爸可能死在了半路。於是為了保險起見,他就先跑路避風頭去了。”

“所以我媽被劉雨澤打傷後,是他把我媽拖到診所門口的?”

“應該是。”

阮嵐嵐深吸一口氣,釋然地揚了揚頭:“我就說嘛……”

“怎麽了?”

“沒事。你接著說吧。”

“你第二天早上就買了機票,中午就飛回了古城。但你媽已經成了植物人狀態,你想根據自己的印象找到你爸的被埋地點。可惜你掌握的信息太少了。據我所知,你在第一天沒有報警,是為了做兩件事吧。第一件,去試圖找到你爸被埋的地方。但你到了六公口後,發現你根本不可能找到埋屍地點,所以你很痛苦,你怕萬一你媽醒不過來,或者醒來後殘疾了,那你爸就白死了,而且永遠地棄屍荒野了,這是你不能接受的。所以哪怕冒著被懷疑的風險,你也得趁著印象還在,先利用警察把屍體找到。何況你知道自己並沒有作案的條件和動機,警察即使懷疑,也定不了你的罪。”

“哦?你為什麽這樣認為?”

“難道不是嗎?你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去劉家門口的垃圾袋裏,找出兩個煙頭。因為劉家唯一的男人就是劉雨澤,所以你知道那煙頭很大概率是劉雨澤抽過的。然後你利用和我認識的條件,借托夢來說出你對埋屍地點的大概印象。但你始終被一件事情誤導了:你在當晚給你爸打電話時,手機是無法接通的狀態,所以你覺得他不可能被埋在信號塔附近。但除了那個信號塔,整個六公口隻有一個破水塔和你當時在畫麵裏看到的建築類似,水塔旁邊信號弱一些。這也是你最初認定你爸埋在水塔附近,而且中途不斷看手機的緣故吧。”孫小聖看著阮嵐嵐。

“是啊,”阮嵐嵐陷入深深的思考,“我也納悶呢,這是怎麽回事呢?我爸一開始就跟我說他所在的地點沒有信號,但手機信號塔附近,怎麽會沒有信號呢?那裏信號明明是滿的呀。”

“那是因為盜墓賊落在墓坑裏的對講機對基站造成了信號幹擾。那個對講機因為在墓坑裏一直是開啟的狀態,它使用的部分頻段和基站上行頻段的頻率相同,所以在那時候的那片區域,手機信號是丟失了的。而等咱們去尋找屍體的時候,那個對講機的電量已經耗光了,所以信號又有了。”

阮嵐嵐茅塞頓開:“是這個樣子啊。”

“當時我們幾個人站在了古墓上麵,古墓裏的結構已經被炸藥損壞,再加上下了雪,附近又駛來了列車。在鐵軌的共振和我們的踩踏下,金剛牆就塌了。然後你又在我們挖屍體時,把煙頭丟到了雪堆裏,想把罪名推到劉雨澤身上。這樣一來我們不會把目標轉向王強,你殺申哲和你與王強的關係就不會暴露,二來你父親也能有正經的葬身之地,入土為安。”

阮嵐嵐聽了,沉默良久。孫小聖看看表,距飛機起飛還有十幾分鍾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給我的公眾號起名叫‘梣樹園’嗎?梣樹是一種普通而不凡的樹。它們高大,健壯,卻又非常非常不起眼。它們不懼怕被砍伐和破壞,因為它們數目廣大,再生能力又極強。不管它們遭受怎樣的磋磨、不公,它們都能在廣袤的森林中找到適合自己的土壤,默默生長,靜靜發育,寧靜,自信。”阮嵐嵐扭頭盯著孫小聖的臉,眼裏泛著少見的光芒,“我最大的夢想不是成為什麽自媒體女王、頂級流量、暢銷作家,而僅僅是變成一棵梣樹,哪怕被砍伐得隻剩下樹幹,也能悄悄地自愈,重新感受枝繁葉茂的希望。”

孫小聖看著她,麵色凝重。

登機口傳來催促乘客登機的廣播。周圍的乘客都站了起來準備去排隊登機。

阮嵐嵐站了起來。孫小聖隨後也起了身。

阮嵐嵐看著孫小聖,笑了:“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告別,老朋友。真抱歉,我是不是害了你?我跟你道歉。”

孫小聖搖了搖頭:“沒有。你如果真想害我,昨晚你就不會把我一人撂在酒店了。”

阮嵐嵐聽罷,笑了。然後她很有儀式感地抬起雙手,放到孫小聖眼皮底下。

在周圍乘客驚愕和不解的目光中,孫小聖給阮嵐嵐戴上了手銬。然後阮嵐嵐走在前麵,孫小聖跟在後麵,兩人朝著不遠處等待已久的兩支刑警隊探組隊員走去。

人群中,李出陽看著沉著而堅定的孫小聖,嘴邊露出了由衷的笑。

李出陽朝孫小聖努努嘴,示意先把人交給劉洵。

劉洵看著阮嵐嵐,示意手下去取來她的行李箱,然後又衝她掏出工作證,例行公事地問她:“姓名?”

“阮嵐嵐。”

“知道為什麽找你嗎?”

“知道,為了申哲被殺的事。”

劉洵給了旁邊的助手小白一個眼色,小白從背包裏掏出一條圍巾,包住了阮嵐嵐手上的手銬。然後劉洵探組眾人準備將阮嵐嵐帶走。

“孫小聖。”阮嵐嵐忽然回頭叫他。

“怎麽了?”

“你覺得,你的推斷都合理嗎?”阮嵐嵐冷不丁地發問。

孫小聖和隊員們都有點兒不知所雲。

“我把罪名都推給劉雨澤,王強就會放過我了嗎?”阮嵐嵐一本正經地看著他。

小白要強行帶走阮嵐嵐,被劉洵一個手勢攔住。劉洵覺得這信息量有點兒大,還想繼續聽聽話音呢。

“你覺得,我把罪名推到劉雨澤身上,是害怕王強嗎?”阮嵐嵐眼中閃過一絲詭異。

孫小聖完全被問蒙了。周圍眾人也麵麵相覷。

阮嵐嵐又看著李出陽:“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我知道。”李出陽很肯定地說。

阮嵐嵐平淡地一笑,隨著劉洵探組眾人,迎著大批走來的旅客,緩緩走向前方。等他們走遠之後,孫小聖疑惑地問李出陽:“是怎麽回事?”

李出陽望著阮嵐嵐遠去的背影,邊走邊輕聲問孫小聖:“你不覺得奇怪嗎?阮崇剛的那個工廠,雖說地皮值一些錢,但不管怎樣都是跟鎮子租的,他隻剩十年的使用期限,哪怕是拆遷能拿到一些補償,也是很有限的吧。那王強怎麽會這麽執著地想花大價錢拿下來?哪怕是不惜用申哲的死來威脅阮崇剛,他也要堅持和阮崇剛強到底,你不想想是為什麽嗎?”

孫小聖低目凝眉,想了一會兒才反問:“是因為他想接盤,讓阮嵐嵐解脫?”

“這麽多年,他應該一直在懺悔,想要取得高玉榮一家的原諒。但他自己也知道他犯的是不可饒恕的罪過,阮崇剛和高玉榮不可能接受他的道歉。他沒有親人,隻有阮嵐嵐這個僅僅是血緣上的女兒。這個女兒既是他的親人,也是他一輩子的愧疚。他在知道申哲懷疑他和阮嵐嵐的關係後,為了保護阮嵐嵐就一直不敢再露麵了。申哲死後幾年,他打聽到了阮嵐嵐去了廣州的消息,所以去那裏看過她。然後他親眼見到了阮嵐嵐創業的艱辛,和成功後遇到的各種阻力、非議。他知道她一路走來有多麽不容易,也知道她是因為想要圓父親一個東山再起的夢想,而給自己背上了沉重的大山。”

“他一定是找過阮嵐嵐,但阮嵐嵐沒有接受他。阮嵐嵐怎麽可能接受他呢?接受他,便等於背叛了父母,也玷汙了自己。於是他隻能像多年前跟蹤幼年時的她一樣,一有時間就偷偷地去看她。”

“這些阮嵐嵐一定看在眼裏。但她會選擇無動於衷。可是……這也就是說,王強對阮崇剛的要挾,是假的?”

“對,王強保護阮嵐嵐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揭發她殺人呢?他隻想嚇唬嚇唬阮崇剛而已,讓公司盤下他的工廠,卸下阮嵐嵐身上的包袱。這些阮嵐嵐在案發當晚就猜到了。但沒想到,阮崇剛做了那樣的決定。那個時候,一切的解釋都來不及了。”

“王強為什麽不跟阮崇剛直說?”

“你覺得說了阮崇剛就會放棄工廠嗎?一個曾經對自己妻子犯下大錯,又是自己女兒生父的男人,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對自己說出那種話,是你你能接受得了嗎?你隻會更加暴跳如雷,拚命抗拒。所以王強還不如惡人做到底,直接假借申哲的死來威脅,直擊對方軟肋,來得更奏效。”

“原來阮嵐嵐把咱們的視線轉移到劉雨澤身上,不是因為害怕王強,而是想保護王強啊。”孫小聖覺得自己的腳步越發沉重了。遠處阮嵐嵐在人群中的身影依稀可辨,但那身影又好似一團迷霧,在熙熙攘攘之中,讓人捉摸不透。

“一個雙親都沒了的女孩,會怎樣對待自己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親人呢?我想,阮嵐嵐應該給了咱們一個出乎意料又似乎合情合理的答案吧。”

這時李出陽接到了王木一的電話。王木一告訴李出陽,王強的手機一直關機,與公司失聯已經好幾天了,她已經通過電話走訪王強的同事和朋友,大致摸出了王強失蹤前最後的行動軌跡,現在基本已經鎖定王強的藏身地點,正向隊裏請求支援進行抓捕。

“世事難料啊。家人的定義,應該是這世界上最深奧的東西。”

孫小聖和李出陽一齊望向機場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那一望無際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