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盛開的紅豆3

11

上午九點鍾,商盛開家胡同裏聚滿了人。村民們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都在討論一個勁爆話題:商盛開前天晚上竟然把魯克斌殺了,而且據說就在自家的小廚房裏分的屍。老師殺人,殺的還是老婆多年來的情夫,這應該是這個村有史以來最具轟動性的新聞了。甚至還有很多鄰村的人過來湊熱鬧,都想一睹這個黑化了的人民教師的容貌。胡同裏被圍得水泄不通。

警車停在一旁,戴著手銬的商盛開在人群中異常醒目。

商盛開由遠及近而來,嘰嘰喳喳的好事者們都閉了嘴。對他們來說,殺人犯迫近了。這個殺人犯還是曾經的窩囊廢,大家的心情頓時都變得有些複雜。

商盛開忽然衝他們雙目圓睜,歇斯底裏道:“看什麽看!你們看他媽什麽看?!”

樊小超推了一把商盛開,把他和他的咆哮推進門裏。

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商盛開走進再熟悉不過的家門。不遠處圍著的鄉親們跟欣賞大片似的目不轉睛。

李出陽和樊小超等人先行帶他進屋指認現場,孫小聖卻被旁邊的村支書拽到了一旁。

“怎麽了?”

“我說警察同誌,會不會是弄錯了?”

孫小聖瞅著這個有點兒謝頂的中年男人,不明白他是出於好意提醒,還是和其他人一樣懷有一顆八卦的心。孫小聖說:“這不正在調查嗎?”

村支書把孫小聖拉到院裏的偏僻處,小聲說:“盛開不會殺人吧?他沒那麽大膽子,要殺早殺了,還用等到今天。”

孫小聖也不知怎麽最快地說明商盛開的假死詭計,便隨口說道:“前天晚上情況不同。”

村支書使勁搖頭:“我不信,真是不能相信盛開會做出這種事。他不是那樣的人。”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打死我也不信。”

村支書話音未落,孫小聖已經撇下他走進了商家的小廚房。小廚房有七八平方米,隻有一扇小窗,昏暗的環境內,有一個黑乎乎的鍋灶、一個水池和一張擺滿雜物的桌子。桌子下麵,還淩亂地放著一些蔬菜和盆盆罐罐。屋裏雖然非常顯髒,卻沒什麽地方能夠看到明顯的血跡,或是屍體流出的汙垢。

孫小聖和李出陽也沒有聞到熟悉的血腥味兒。

但商盛開堅持說自己就是在這間屋子裏碎的屍。他說自己殺了魯克斌後,用自家的一輛農用手推三輪車把屍體運到了家中,然後把屍體放了血,剁成若幹塊,裝到了黑色的塑料袋中,最後拋到山中的河裏。

“怎麽分的屍?”

“用刀分的。”

“先切的哪裏?第一刀下在了哪個部位上?屍體烹煮過沒有?”

“上來就切了,具體的我也忘了。沒烹煮過。”

“用什麽刀分的屍?”

“殺豬刀,扔了,和屍塊一起扔了。”

分屍的刀扔了,但行凶的刀還留著,這有些令人琢磨不透。李出陽本想再問清楚些,但一想這應該是後話,於是又問道:“在哪兒分的屍?是地上嗎?”李出陽環顧四周,發現也隻有地上的空間還大些。

“嗯。”

李出陽蹲在地上,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四處照了照,暫時沒看到什麽血汙,也沒有發現毛發一類的人體組織殘留物。他起身瞥了商盛開一眼,衝樊小超揮了揮手:“讓技術隊進來吧。”

技術隊一眾人員拿著試劑瓶和鑷子棉簽等物魚貫而入,還有人拿著單反相機衝角落拍照,閃光燈立刻把整間屋子照得十分光亮。按照商盛開目前的供述,他先在水池裏用刀給屍體放了血,接著在地上分解和分裝屍體,最後又把廚房的裏裏外外都衝刷了一遍,於早晨五點鍾左右將屍塊放到手推車上,然後從村子後門一路推向山上。

“啊?”剛穿好鞋套的技術隊副中隊長吳良睿瞅著這間小屋撇嘴,小聲跟孫小聖說,“一點左右分屍,五點就拋屍了?我的大哥們,一具成人屍體,放血也得幾個小時啊!你們筆錄問清楚了嗎?”

“問筆錄他不說,非說到了實地才吐口呢。跟擠牙膏似的。”孫小聖知道他是怕白跑一趟。

“行吧,那我們開始招呼了。”

技術隊勘查小廚房之際,孫小聖、李出陽和另外兩名技術員帶著商盛開進了山。依他所指,大家來到山間一處引水渠邊。那河岸地勢比較高,算是一處上遊,水流看上去比較湍急。河岸不遠處的山路上,還立著嚴禁遊泳和垂釣的牌子。

商盛開說,他就是站在這條河岸邊,把屍塊一塊塊地投進了水裏,然後看著它們順著水流遠遠地漂走。

“所有屍塊?包括頭顱?”李出陽問。

商盛開在寒風中似乎打了一個哆嗦,隨後他使勁點頭。

“車呢?你運屍塊的那輛手推車呢?”孫小聖問。

商盛開指指不遠處的盤山路:“我把車扔到路邊了。可能是被人撿走了吧。”

午飯剛過,眾偵查員在會議室召開案件分析會。法醫中心和技術隊的相關辦案人員也列席會議。

依照慣例,先由兩個技術部門通報檢測和化驗結果。本案的主檢法醫丁雁心率先發言:“關於玉川山區裏發現的那具白骨化的女屍,我們特地找了於穗花的一名堂弟和一名表姐做了雙向DNA比對,結果剛剛出來,可以確認死者是於穗花本人。”

王藝花很是讚許地點頭:“很好,重大進展。”

“根據屍檢,於穗花的枕骨大孔處有非人力能夠形成的粉碎性骨折,所以我判定死者死因應當是鈍性物體致重度顱腦損傷。屍檢報告等我們處長簽完字就可以給你們。”丁雁心合上筆記本。

劉洵問:“那可以判定是什麽重物從高處墜落,把她砸死的?”

丁雁心指著吳良睿:“問他們!這個要結合現場勘查,我們法醫可不負責給你們下這種結論。”

吳良睿有點兒好笑地說:“這案子原始現場早沒了,十多年了,恐怕我們也幫不上忙。不過丁大法醫倒可以跟我們合力弄一個人偶模擬測試,我看日劇裏淨是這樣的……”

王藝花最煩開會話題跑偏,提醒道:“喂,既然魯克斌殺人案你們幫不上忙,那就講講你們能幫上忙的魯克斌被殺案。魯克斌家被火焚燒後的現場有沒有什麽發現?商盛開上交的那把凶器怎麽樣了,有沒有什麽成果?”

丁雁心此時插話道:“哦,商盛開的鞋子、褲子以及提供的刀具上的血跡我們已經提走樣本了,DNA初步認定為人血,但目前還不能確認是魯克斌的血跡。技術隊已經將從魯克斌棋牌室的宿舍裏提取到的魯克斌的毛發交給我做DNA比對了,結果不會馬上出來,還要等等。”

吳良睿說:“那把刀上隻有一個人的指紋,經過比對正是商盛開的,這個是我們能夠確認的。至於魯克斌家被燒的現場,我們是真的盡力了——屋裏屋外被燒得一片焦糊,啥都不剩了。”

孫小聖問:“那你們今兒上午勘查的小廚房那個現場,有什麽進展嗎?”

隨後吳良睿便大致講了一下上午在商盛開家的勘查記錄。他說經過肉眼觀察和試劑測試,他們隻在小廚房西北側牆角處,找到了一丁點兒血跡。並且那血跡呈暗褐色,已經完全風幹,可見有明顯長時間的氧化跡象,不像是前天晚上沾染上的血跡,甚至不能確定是否為人血。具體檢測還需要一天左右的時間。

“商盛開如果是仔細衝刷過現場呢?他是老師,做事肯定特別細致。”有人提道。

“不可能,現在的試劑純度非常高,隻要介質上沾染過血跡,不管怎麽衝刷,二十四小時內都能測試出來。哪怕是這個介質後期經過消毒或者腐蝕處理,在試劑的作用下也能看到異常反應。但是我們都沒看到這些現象,這就說明現場非常幹淨。”

大家一時無話。吳良睿又繼續補充道:“更何況,我們也沒發現現場有被大量水衝刷過的痕跡。我們查看小廚房裏的水表發現,這個月商家用水還沒超過一噸,顯然沒有達到衝刷現場的用水量。”

“我聽說農村有些人為了省錢,給水表做了手腳。再說商家不是有口井嗎?說不定用了井水呢?”孫小聖問。

“井是有,但那是老井,已經枯了。這個村子好多家都有這種井,但自從通了自來水之後都慢慢廢棄了。而且最關鍵的一點是,我們發現屋裏的那些盆子罐子、油鹽醬醋什麽的,積灰的積灰,移開後還能看到原地的印記,這和被水衝刷過的那種幹淨的狀態是明顯不一樣的。所以我認為現場沒有被水衝刷過的痕跡。”

“其他呢?除了血跡。”王藝花說。

“其他也沒有,”吳良睿搖頭,“別說分屍現場,就是普通的凶殺現場所能勘查出來的地上的拖拽痕跡、大量衣物纖維殘留、毛發等等都沒有。我們隻在犄角旮旯找到一些被汙染得極其嚴重的絮狀物,這些東西看上去已經在現場很久了,肯定不是人體毛發,有可能是一些別的纖維或者雜質,正在做進一步檢測,哦,還提取了幾個煙頭,不過我感覺這些和案件沒有什麽大關聯,應該不會有什麽參考價值。”

眾人都大概明白了,合著這是白忙活一通啊。王藝花問:“這是什麽意思?小廚房不是分屍現場?”

“肯定不是。”吳良睿底氣十足。

王藝花有些搞不懂了,看著李出陽和孫小聖問:“怎麽回事啊?”

孫小聖也是雲裏霧裏,下意識地說:“這都是商盛開自己供述的啊。他說他分屍拋屍……”

吳良睿還不忘補刀:“哦,說到拋屍,我們後來去了嫌疑人供述的拋屍現場看了,覺得也不大對勁。”

“怎麽了?”

“嫌疑人說自己推著屍塊到山上,然後把屍塊拋進水渠上遊,最後又把手推車扔到了路邊,自己下了山。這就有問題——我們完全沒在現場找到任何腳印和車轍印。”

這一點孫小聖當時也意識到了。按理說商盛開推著的手推車加上車內的屍塊,重量少說也有二三百斤,他一路爬坡上山,公路也就罷了,隨後還要走一段土路到河邊,那地上不可能不留下前深後淺的腳印。但在後續的勘查中,技術員們不僅沒有發現商盛開的腳印,連三輪車的車轍也沒找到分毫。

他還詢問商盛開是不是記錯拋屍地點了,商盛開說有可能。畢竟當時月黑風高,再加上精神緊張,他早就忘了當時自己具體的行進路線和扔屍塊時的確切地點了。技術隊也隻是在周圍一兩公裏內進行了排查,雖說接下來還會進行較大範圍的確認,但吳良睿認為希望依舊不大。

“簡單來說,這和你們視頻巡控鎖定軌跡一樣,要想從足跡或者車轍中找到一個人的行動路線,哪怕是找不到起始點,也能找到一些中間點。因為哪怕是行動再複雜、再詭秘的嫌疑人,他也不會飛行和瞬移,所以他的行進路線都是具有個體連貫性的,由點到線,是他的路線,由線到麵,是他的作案範圍。但我們後來實地查找和演練了很多遍,在他所承認的作案範圍內連一個可疑的痕跡都沒有找到,這就說明他的供述可能存在問題。”

吳良睿一席話說完,王藝花的臉色更難看了。

“回去辦延長繼續訊問,我不希望你們在時效內,連屍體去向都問不出來。”

“好。”孫小聖趕緊做出很緊迫的表情,下意識地翻開筆記本記了兩筆。

“你們那邊呢?牛紅豆現在是什麽動態?”王藝花看著劉洵。她之前把牛紅豆舉報魯克斌殺害於穗花一案的調查交給劉洵組去處理,想著等孫小聖這邊找到魯克斌的屍體,再兩案串並。

沒想到孫小聖這邊難產,劉洵那頭也出了花樣。

“……牛紅豆翻供了。”劉洵硬著頭皮說。

“什麽?”王藝花嗓子一吊,差點兒從座位上彈起來。

劉洵說,從早上開始,牛紅豆就要求重新做筆錄,說自己之前向警方供述的內容有誤,經過自己在公安機關處細致回憶後,她把真實內容全想起來了。

劉洵緊急應對,然後發現牛紅豆要改變的口供內容主要是自己曾經包庇和脅從魯克斌作案的情節。

她之前說,魯克斌十年前在店裏殺死了於穗花,隨後要求她幫助自己把屍體埋到了深山中。這十年來,牛紅豆一直幫魯克斌保守秘密。

但現在她新一堂的筆錄中是這樣交代的:魯克斌十年前殺死於穗花並處理屍體時,自己並不在場,也一直不知道這個消息。她知道這件事是源自前幾天魯克斌喝醉了,在她麵前一番頗有威脅意味的吹牛。

“當時我問他和那個夜店認識的女人到底是咋回事,他們兩個發展到了啥程度,魯克斌就說讓我管好自己,別打聽他的事。我說我就要打聽,他就跟我急,說他最煩嘰嘰歪歪的女人,他以前就弄死過一個女的,就因為那女的管他,束縛他,跟他糾纏。他還跟我說他把那個女人埋在山裏了。我一開始不相信,後來越想越不對,當年我是見過那個女人來店裏找他的,後來那個女的突然就不來了。我覺得很有問題,所以我才到派出所報案。”

牛紅豆端坐在鐵椅子裏,手握著紙杯,向劉洵輕輕講述自己的這番新說法。

“那你之前為什麽不這麽說?”

“之前……沒挖屍體前,我怕我隻是轉述,你們就不會當回事,不會去找屍體。所以我才說我親眼看見了。現在屍體挖出來了,我當然就得說實話了。”牛紅豆倆眼睛賊得像隻老鼠。

“荒謬,”王藝花瞪了劉洵一眼,“那你沒問問她,她怎麽對埋屍地點知道得那麽清楚?”

“問了,她說……”劉洵卡了殼。

“說什麽?”

“說那女人給她托過夢……”

眾人嘩然。

“閉嘴。”王藝花徹底聽不下去了,用眼睛掃視眾人,“你們弄了一宿,就把筆錄問成這樣?一個說自己是從犯,扭臉不認了;另一個說自己殺人了,愣是找不出屍體。你們幹嗎呢?被這夫妻倆牽著鼻子耍得團團轉?”

孫小聖也使勁瞪著劉洵。他覺得自己冤透了,帶著探組眾人熬夜加班盡心竭力,雖說商盛開拒不供認屍體去向,但他們好歹也在賣力與其周旋。但牛紅豆用如此荒誕的理由敷衍訊問,劉洵還無計可施,那明顯就是智商餘額不足,花姐不怒才怪。花姐這一怒,自己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他本想為自己探組辯解幾句,但冷靜一想,發現局麵的確有幾分荒唐。滿嘴編瞎話的嫌疑人他們見得多了去了,卻從來沒見過牛紅豆和商盛開這樣的,完全理不清邏輯和動機,也不知道他們是有什麽套路在裏麵,還是因為文化低水平差,純粹在胡謅一氣。

王藝花沉下一口氣,思索兩秒,說道:“牛紅豆一定是確認魯克斌死了,才矢口否認自己是幫凶的事實。死無對證,看來她一點兒也不傻——你們是不是把商盛開自首這事告訴她了?”

“沒有啊。”劉洵看看自己探組眾人,見大家一直搖頭,又轉眼去看孫小聖,“你們呢?你們沒說過吧?”

孫小聖臭著臉:“當然不可能。”

劉洵振振有詞:“我們還怕牛紅豆察覺出來什麽,特意沒把她放到商盛開隔壁去。這兩人之間建立的唯一聯係,就是簽了一份離婚協議。但協議內容都是關於離婚的,財產分割什麽的,沒有別的信息啊。”

李出陽想了想,說:“離婚協議沒有問題,牛紅豆也不至於從那上麵猜測出什麽。我覺得她現在就是醒過味兒來了。因為一開始她覺得舉報魯克斌對自己並沒什麽影響,而現在經過訊問,她認為自己有包庇和共犯的情節在裏麵,以後可能會坐牢。再加上她猜測魯克斌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嘛,才轉變了口風。”

劉洵一臉佩服:“這女人真行,又賭贏了。”

王藝花很是不愛聽這話,十分不客氣地說道:“什麽贏了?她說什麽你就信什麽是嗎?就算魯克斌真死了,你就不能找別的方法求證了?於穗花一案,你怎麽確定當年除了魯克斌和牛紅豆,就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了?”

劉洵一聽頭都大了。查案子最怕翻陳年舊賬,拔出蘿卜帶出泥,一查就得查一幫人,好多人還天南海北的,說不定還得出差。

“當然,現在最需要集中火力調查的,就是商盛開牛紅豆夫婦。”花姐最後按著太陽穴強調,“你們都給我上點兒心,多開發開發腦洞,找找他們的行為邏輯。”

孫小聖心裏嘀咕,幹脆全隊來一場降智打擊吧,否則沒人能理解這倆人的行為邏輯。真是應了那句話:裝瘋賣傻沒文化,上天入地都不怕!

王藝花卻沒那個閑心犯嘀咕,她抬手看了一眼表,發現商盛開刑事傳喚時效馬上到了。再聯想到牛紅豆也已經留置了十幾個小時,再扣著恐怕不合適,便做出了兩個決定:一、對商盛開采取刑事拘留措施;二、再給牛紅豆做一堂筆錄,如果其仍舊不承認當年協助魯克斌毀屍滅跡,就暫時放她回去,同時派專人盯梢,時刻關注她的動態。

散會之後,孫小聖和李出陽緊急又給商盛開拉了一堂筆錄。

聽聞警察沒在小廚房裏找到分屍痕跡,商盛開一開始裝傻充愣,顧左右而言他。隨後孫小聖將調查依據一一羅列,他才又心虛地悶了聲。

“說話啊!”孫小聖氣得拍桌子。

李出陽向孫小聖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隨後他看著商盛開,盡量和緩地說道:“你已經把事情做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麽還是放不下呢?如果怎麽樣都是放不下,你又何必殺人呢?”

商盛開偏過頭去,小聲地發牢騷:“話說得真輕巧。你們城裏人永遠喜歡這種高高在上給人講大道理的感覺。”

孫小聖說:“沒有人高高在上。你越是這樣想,你就越會往低的層次走。就好像你完全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眼光,認真過好自己的生活,但你偏偏不,偏偏要活在大家的眼光裏,然後成為大家認為的那種人。”

商盛開嘴角揚起了不屑的笑容:“你沒有資格這樣評判我。當你一麵遭受那種恥辱,又一麵需要在外麵為人師表的時候,再對我的行為下結論。”

孫小聖一時無言。

商盛開似乎陷入了一種曾經令他沉醉的心境:“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當一個老師,從小就是。我覺得這個願望太光明了,光憑著這個願望,我就敢說我比村裏所有的孩子都有誌氣。後來雖然我沒當上正式編製的老師,但我也走上了講台。每天好幾十雙眼睛盯著我,孩子們向我求知,等我解惑。”

商盛開說至此處,眼圈紅了。

“但是後來,我發現我再走上講台都需要勇氣。我慢慢覺得我不配了。我是一個懦夫。我不光玷汙了自己的夢想,也玷汙了這份職業。”

訊問室變得安靜無比。孫小聖、李出陽沒有打斷他的獨白,他們願意再給他一次釋放的機會。也許這次釋放之後,他就能和過往和解了。

沒想到商盛開繼續說道:“所以魯克斌對我的打擊是全方位的。一絲一毫的生機都沒給我剩。我為什麽要善待他?”說著他微微一笑,搖頭,“不可能的。”

不可能,是什麽意思?孫小聖和李出陽覺得情況不太妙。

商盛開沒等他們發問,已經擲地有聲地說了出來:“你們把我送上法庭,讓法院槍斃我吧。但死我都不會告訴你們我把他藏到哪裏了。我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變成孤魂野鬼。”

12

孫小聖和李出陽最擔心的情況出現了。農村人的封建觀念比較重,商盛開被魯克斌坑害許久,尊嚴和麵子都丟盡了,所以他要清算,要發泄。一個人如果從長久被動、卑微的局麵扭轉過來,那麽盡享主宰快感的同時,一定會有一些扭曲的行徑。所以商盛開一朝反攻,就要讓魯克斌永世不得翻身。

商盛開已經走進了死胡同,並且打算在自己的邏輯裏一頭撞死,再不回頭。這也說明短時間內孫小聖和李出陽已經撬不開他的嘴,隻能把精力放在自主尋找屍體上。

孫小聖決定和李出陽再一次去到商家,尋找蛛絲馬跡。孫小聖走出訊問室,準備去辦公室拿警車鑰匙,剛出門就在走廊裏碰見了劉洵和小白,他們中間還夾著牛紅豆。牛紅豆在隊裏待了一天一宿,眼圈有些浮腫,頭發看起來也油油的。但她仍舊和以往一樣麵無表情,不知是真的無知無畏,還是在佯裝淡定。

麵對孫小聖無所顧忌的打量,牛紅豆毫不在意。甚至她還問了句:“商盛開呢?”

“幹嗎?”

“我要見他。”

“你要幹什麽?”

牛紅豆思量片刻,說:“關於離婚的事。”

“你不都簽字了嗎?”

“有兩張存折的密碼我不知道,我得問問他。”

孫小聖一時頭大,應付道:“想見他,那你就別走了,在這兒等著吧。”

牛紅豆沒再說話。

“給她做完筆錄了?”孫小聖問劉洵。

“沒呢,正要做,剛才帶她吃飯去了。”劉洵小聲說,“不過再做一堂估計她還是那麽說,這人精得很,所以八成還是得先讓她回去,等到案子有進展了再傳喚她。”說著劉洵又回頭看了一眼牛紅豆,略微提高了聲音,“反正跟她說好了,回去後不能離開本市,手機要二十四小時保持暢通,一旦失聯就掛網逃。”

孫小聖想想,也隻能如此了。雖然於穗花屍體已經確認,但牛紅豆脅從魯克斌作案一事現階段確實無法查實。

“這兩天我們也派人盯著她。”劉洵跟孫小聖耳語。

雖是如此,孫小聖看著牛紅豆那若無其事的樣子仍是生氣。從她反口說自己沒有包庇魯克斌開始,孫小聖就知道她不僅不是個省油的燈,還是個很能為自己算計的主兒。隻不過反射弧比較長罷了。

劉洵讓小白先把人帶去訊問室,點上一根煙和孫小聖繼續聊著下一步工作。沒想到兩人還沒說幾句,不遠處的牛紅豆忽然厲聲尖叫起來。

孫小聖和劉洵大驚失色,再一看牛紅豆的狀態徹底變了,幾乎已經脫離了小白的控製,失心瘋般往走廊裏衝。

“商盛開,你個王八蛋,你害了老娘一輩子!你他媽的該死的玩意兒,我跟你沒完!”牛紅豆張牙舞爪,披頭散發。

孫小聖和劉洵趕忙扔掉香煙過去幫忙。

牛紅豆爆發出驚人之力,在三人中間亂衝亂撞。這時又有別人過來幫忙,王藝花也從樓上的會議室裏聞聲出來,從遠處邊跑邊衝孫小聖等人發號施令:“趕緊給我把她按住,怎麽回事啊你們!”

牛紅豆突圍失敗,幹脆坐在地上呼號捶地,徹底撒起潑來。

“我真是命苦啊,你們幹脆把我槍斃吧!我也不回去了,我回去也沒活路啦。商盛開你個沒皮沒臉的玩意兒,還他媽想跟我離婚,我告訴你,是他媽老娘要跟你離!是老娘他媽的甩了你!回去我就嫁別的男人,讓京輝管別人叫爹!你個挨千刀的玩意兒,早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邊哭邊罵,鼻涕眼淚抹了一臉,兩眼充血一般怒瞪,令人不寒而栗。一眾人合力拖拽,終於把她拖離走廊。

王藝花見鬧劇收場,警告了孫小聖和劉洵兩句,又匆匆上樓去開視頻會議了。

“我×,”孫小聖扣子都在混亂中被扯掉了,一邊整理衣衫一邊煩躁地說,“這不就是一坐地炮嗎?也不知道魯克斌看上她什麽了!”

劉洵也累得呼哧帶喘,問孫小聖:“商盛開那邊,你們下一步怎麽辦?”

“怎麽辦?繼續去他家找屍體唄。”

一個小時後,孫小聖和李出陽等組員再次出現在了商盛開家。他們先大致觀察了一下商家小院的地理環境,在周圍尋找商盛開可能藏屍的地點。

案發當晚時間有限,農村人又習慣早起,大家推測商盛開不太會有過多的時間來處理屍體。屍體可能並沒有被肢解,而是直接被商盛開藏進或者埋入某處他認為可靠的地點。

孫小聖等人認為,這些地點包括商家屋後的空地,以及院落裏的一片看上去較為疏鬆的土壤。探組眾人從車上拿出工具,揮鍬掄鎬,開始翻土。

不用說,這一番大動作又引起很多村民的注目。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探組人員周圍,有的小聲議論,有的提出質疑,有的甚至還冷嘲熱諷。

“我說警察大哥們,你們咋就懷疑上商盛開了呢?商盛開要能殺人,那母豬都能上樹啦。”一個看起來邋裏邋遢的中年村民朝孫小聖等人歪嘴。孫小聖後來才知道,他是村裏有名的二賴子,哪兒人多往哪兒去,最大的愛好就是看熱鬧說風涼話。

那名之前曾經替商盛開操辦“後事”,並在他指認現場時替他說話的村支書也來了。他一邊向孫小聖詢問案情進展,一邊也對他們的“尋屍”工作表示疑惑。不論村支書怎樣替商盛開說好話,孫小聖等人都沒有放鬆對小院內外的搜索。與其說是目標明確,不如說是在做排除法。因為就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商盛開不僅有動機,也承認作案,並且提供了所謂的凶器。與此同時,他拒不交代藏屍地點的理由也講得堂而皇之,所以誰也不敢輕易否認他作案的可能性。至於屍體去向,現階段隻能按照破案規律,逐一排除掉凶手行凶後可能存在的操作,來慢慢理清。

不久後,院內院外的挖土工作都有了一些進展。負責搜索房子後麵區域的樊小超和蘇玉甫滿頭大汗地說,他們用鐵鍬在房後麵翻了一遍土,又帶著警犬聞了一遭,沒發現鬆動或者散發出異味兒的土壤。

孫小聖和李出陽負責院內,他們挖著挖著也發現,雖然院子裏有處土壤像是曾經被翻動過,但那似乎曾經是一個菜窖,裏麵還埋著兩塊木頭擋板和一些稻草。

“別挖了,”李出陽甚少幹體力活,此刻喘著粗氣扶著鐵鍬,整個人都搖搖欲墜了,“他肯定沒把屍體埋在這周圍。”

兩組人精疲力竭地在院子裏會合。孫小聖琢磨著花姐讓他們尋找商盛開行為邏輯的話。根據目前整理出的時間線,商盛開當晚行凶殺人並移動屍體的時候,應該已經迫近天亮。結合目前的勘查情況,他很可能並沒有進行碎屍,而是把屍體藏在了某處。這個地點一定不是村子附近,那樣會過於顯眼;似乎也不是荒郊野外,因為屍體沒經過處理,一路上不可能不留下一點兒痕跡。所以孫小聖最後還是把目光落到院內,搜索著這個狹小空間裏的每一個可疑之處。

最後孫小聖把目光落到院子角落的那口老井上。他發現李出陽也注視著它。

井口蓋著一個磨盤。井上打水的轆轤鏽跡斑斑,上麵環繞的繩子也在歲月的腐蝕下,完全變成了黑色。說是口老井一點兒也沒錯,那種古樸和陳舊感,把它和當下完全地阻隔開了。它倒像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而那個世界,一定充滿了所有人都無法參悟的未知。

孫小聖走上前去,胸口莫名地發緊。他覺得這裏可能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

“把它抬走。”孫小聖抑製住緊張,對眾人說。

磨盤雖然不很大,卻異常笨重。大家齊心協力把磨盤推到一邊,黑乎乎的井口重見天日。井口雖然不很大,但投入一個人綽綽有餘。裏麵似乎透出一股寒氣。

眾人圍住井口,隻覺得空氣都凝結了。外麵看熱鬧的村民好像也很感興趣,對他們的包圍又縮小了一圈。

“老商把魯克斌扔到井裏了?”二賴子剛才走了神,此刻不住向周圍人詢問。

井內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從井裏飄出一股又黴又糊的糟爛味道,也不知道是因為封閉多年產生了什麽有毒氣體,還是裏麵的臭水味兒。

“像屍臭嗎?”孫小聖小聲問李出陽。

“不太像,再說這天氣,屍體也不會這麽快發臭吧。”雖然這樣說,李出陽卻有點兒作嘔。

有人往井裏扔了一塊石頭,井底並未傳來水聲。可見要麽井已經荒了,要麽水位極低。

隻能找人下去看看了。這種高難任務不好麻煩別人,孫小聖隻能以身犯險。李出陽卻攔著他:“你說得輕巧,你怎麽下去?”

孫小聖撫著轆轤上的繩子:“你們拿這個拴著我,把我一點點往下放。”

“別扯淡了,這繩子破成這樣,折了怎麽辦?回頭你再在裏麵摔個好歹,我們還得挖地道救你。”

“不能,這繩子結實著呢。”孫小聖此言不虛。為了一次性能打出最大量的水,農村轆轤井上的繩子都是手工搓成的粗稻草繩,隻有這樣才能禁得住百十斤重的井水和鐵桶。而稻草繩又是出了名的耐久,這口井上纏著的十餘米長的稻草繩雖然曆經風吹雨淋,摸上去仍舊堅實。

二賴子湊過來探著頭說:“沒事,你下去,我們幫忙拽著你!”

李出陽說:“你滾一邊去!”

二賴子在一邊翻白眼:“裏麵肯定沒有。瞎折騰。”

孫小聖已經開始在井邊躍躍欲試了,村支書卻一把將他攔住:“你先別著急,我有個辦法,沒準兒不用下去。”

沒多大工夫,村支書讓人從村委會取來一個大家夥。那家夥又黑又粗,扛在肩上很有榴彈發射器的既視感。李出陽最先認了出來,那是一台大功率的手持探照燈。

“有一陣村上的蘿卜地裏鬧賊,一晚上能丟上百斤蘿卜,我們夜裏就拿這個巡邏。”村支書把探照燈接過來,朝著井裏照射。黑乎乎的井口立即吞噬了大股強光,井壁上粗糙的磚石和龜裂的縫隙也馬上顯現出來。大家順著光束望去,發現井內蛛網密布,在光線的反射下,還飛舞著浮塵。

光束的盡頭,似乎離他們並不遙遠,隻有七八米。而那裏看上去,好像並沒有水的痕跡,更像是一堆碎石破瓦。

村支書很納悶地說:“欸?這井這麽淺嗎?咱們村雖說水位不低,可但凡是老井,我還沒見過少於二十米深的。這看上去也就十米左右深啊。”

孫小聖在一側汗顏,十米還淺?都有五六層樓高了。

“這井被填過。當時填的時候,我還給出過主意呢。”一個滿臉雀斑的中年婦女擠進人群,她好像和牛紅豆比較熟,很在行似的跟大家介紹道。

“填了,怎麽沒填滿?”村支書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從沒見填井隻填一半的,那樣不僅解決不了問題,還會浪費大量人力物力。

婦女也過來朝井裏望了望,確認了一下自己沒有記錯,然後很肯定地說:“沒錯,好多年前填的了,當時他家商京輝還小呢,牛紅豆領著孩子在一邊看。但填井嘛,是個挺邪乎的事,填到一半,牛紅豆家老太太,哦,就是京輝的太姥姥,忽然發急症死了,牛紅豆兩口子就覺得肯定犯了什麽衝煞,這井填不得,趕緊用磨盤堵住了。”

孫小聖小聲向村支書請教:“填井有什麽可邪乎的?”

村支書告訴孫小聖,以前的農村人都靠井吃水,對井懷有一種非常崇敬甚至畏懼的心理。所以打井、填井,都需要有強烈的精神依托和儀式感。如果想要廢棄一口曾經賴以生存的井,那就必須選擇吉日,然後焚香禱告,還需要進行很多類似於燒符投竹、取水還溝之類的儀式,然後才能往井裏放填充物。否則魯莽行之,開罪了井神甚至龍王,家裏是要倒黴的。但這都是老講究了,而且自來水都普及好些年了,村裏絕大多數人,尤其是年輕人,都不信這一套了。

但沒想到商盛開和牛紅豆夫婦還信,他們當年愣是覺得填井不祥,填了一半就中止了。所以此時井內才會有此景象。

李出陽最煩聽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再加上井內看起來並無異狀,便溜達到堂屋內,四處觀察,尋找其他可能沒被發現的可疑痕跡。但轉了一圈也沒什麽新發現,他便拿起手機在堂屋和隔壁臥室裏隨便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又踱回了井邊。

大家這會兒還在借著強光仔細觀察井底的情況,看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麽古怪之處。但是誰也不能就此下結論說,井底沒有屍體。畢竟裏麵一片狼藉,假設商盛開把屍體扔進去,又扔進大量的石塊瓦片進行填埋,好像也能混淆視聽。

村支書在一旁極為不解:“前天晚上,魯克斌來這個院子裏了?”

孫小聖說:“商盛開自己供述,是他去魯克斌家,幹掉他的。”

“他沒死?”村支書此話一出,又覺得有歧義,改口道,“哦,他當晚就醒了?”

“那商盛開殺了魯克斌後,是怎麽把屍體弄到這院子裏的?”

孫小聖便把商盛開自供的手推車運屍的說法給他講了一通。村支書聽後非常困惑,搖著頭說,從沒見過商家還有一輛三輪手推車。

“他家隻有十幾畝地,往年種了一些水稻,但不經常打理,收成也不怎麽樣。去年和前年他家地裏都荒了,商盛開這才下地去拔雜草,可能想以後租出去,或者改種一些果樹。以前收稻子時,他都是租村大隊的貨車去收,撒種時也是借別人家的撒種機,我從沒見他推過什麽三輪手推車。”村支書如是介紹道。

也就是說,三輪手推車很可能不存在。商盛開連運屍的環節可能都在撒謊。如果那輛手推車真是商盛開杜撰出來的,那他藏屍很可能就沒借助工具,從而也能推斷出,藏屍地點應該不會離案發現場太遠。

李出陽由此想起一件事:“之前我聽人說,魯克斌家東邊是處空的院落?”

“啊,是的,”村支書想了想,“那院子是村裏老齊家的祖宅,空了得有二十年了。齊家老頭死了之後,三個兒子因為那個院子發生了房產糾紛,誰都想要,但一直沒商量出個結果,所以那院子就被齊家老大一直鎖著,幹脆誰也別住。唉,農村這種事挺多的。”

“帶我們去那個院子看看。”李出陽站起身來。

村支書好像明白了他是什麽意思,想了想,扭頭招呼二賴子:“去,把齊家老大叫過來,他家祖宅的鑰匙隻有他有。”

“好嘞!”二賴子像撿了什麽大差事,蹦蹦跳跳地擠出人群。

半個小時後,探組眾人和村支書站在了齊家祖宅門口。當然,後麵還跟著那群甩也甩不掉的看熱鬧群眾。

齊家老大都快六十歲了,滿頭白發,一臉褶子,眉頭皺得死死的,站在門口質問村支書:“上我們這院子裏幹啥?橫不能,商盛開殺了魯克斌,給扔到這裏麵了?”

“哎,有的沒的,總要看一眼才踏實。”

“不可能!這門鎖還好好的呢。”齊老頭後退幾步,指著魯克斌家的院牆,“而且您仔細瞅瞅,他家院牆修得多高,別說隔牆扔個人了,就是爬到牆頭上都費勁吧?商盛開還是個跛子,您覺得可能嗎?”

村支書做出訓話姿態:“讓你開門你就開門,警察進去又不幹別的,要不然你家這院子裏真扔個死人,你以後能踏實得了?”

“得得得,”齊老頭念經一樣地說著,拿出鑰匙開門,“你們都給我做證啊,我這開院門可不是出於什麽個人目的,別回頭我那倆弟弟又找我們家麻煩。”

沒想到因為院子封閉多年,鎖都鏽死了,鑰匙怎麽也捅不開,最後還是用磚頭砸開的。

院門一開,人群裏傳來嘖嘖感歎。這院子破敗零落,四處狼藉,地上布滿枯草,幾間房屋也嚴重變形,儼然都成了危房。據齊老頭說,這院子最後一次打開還是在20世紀90年代末,那會兒他家老母剛剛出殯,棺床還沒撤呢,兄弟幾個就為這處院子的歸屬爭得你死我活。現在倒好,這院子都荒得和鬼屋沒兩樣了,請他們來住他們都不可能敢來了。

孫小聖和李出陽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因為他們兩人都注意到了一處地方。

這個院內,也有一口井。

13

孫小聖等人觀察了一下井四周的狀況,暫時沒發現什麽血跡和可疑痕跡。

這口井在齊家祖宅院內的東南處。井沒有被填過,上麵蓋著一塊石板。掀開石板,井裏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這井可有年頭了,我們家小二結婚時就差不多荒了。當年我怕孩子掉進去,就說給填了,我媽一直不讓填,說她喝了這口井幾十年的水,不忍心填。”齊老頭說道。

村支書又拿出那個探照燈往井裏照,發現井底除了很多石塊爛泥,暫時沒有其他可疑物。可這就如剛才孫小聖在商盛開家懷疑的那口井一樣,如果不下去實地檢查,誰也不能保證裏麵是絕對幹淨的。可問題是這井比商家的那口更深,觀測下來至少有三十米,以孫小聖等人目前的準備情況,是肯定做不到下井勘查的。想要進行這項工作,必須要請專業人士來協助幫忙。

李出陽觀望院內四周,陷入思考。齊家這院子的門鎖是完好的,也就是說,如果凶手想要在此地藏屍,必須翻牆。但此院和隔壁魯家院子間的隔牆至少兩三米高,如之前齊老頭所說,僅憑一人之力,確實很難將一具屍體越牆運過來。即使凶手有幫手,那恐怕一個幫手也不大夠用。畢竟屍體重達一百三四十斤,光抬上幾米高的牆就需要很大力氣,估計還要鬧出不少動靜。雖然案發時夜色已深,但如此大動幹戈地行動,難免不會驚動街坊。

這麽大費周章地隔牆移屍,難度好像也不亞於把屍體遠遠地運走。所以幾乎可以排除凶手存在這種操作。

孫小聖從井邊回過神,發現有很多村民已經進了院子,正在好奇地四處亂逛和張望,踩出了一地腳印。他衝旁邊的樊小超和王木一發火:“你們幹什麽呢,咱們又不是開展銷會,把人都給我轟出去!”

樊小超和王木一手忙腳亂地去轟人,李出陽對一邊的村支書和齊家老大說:“您二位也走吧,我們再四處看看,順便開個會。回頭我們找個新鎖把這院子重新鎖上。”

齊家老頭囑咐李出陽:“小夥子,你們看完了,可得替我跟街坊們說清楚啊,要不然這村裏一瞎傳,我們這宅子該給傳成凶宅了。這兒以後說不定我們哥仨還賣了分錢呢。”

“行了行了,趕緊走吧。”村支書拍拍齊老頭的肩膀。

齊老頭出門後,村支書原地想了想,又一扭身走回了孫小聖麵前。

“這死不見屍,案子可怎麽往下辦啊?”

村支書走到他身邊循循善誘:“我說民警同誌,其實二賴子他們說得也有道理,你們真的沒有搞錯?商盛開不是敢殺人的人。”

“他自己都認了,凶器也交出來了。”

村支書蹲下身來,自己也點了一根煙,尋思道:“小同誌,你說我們村出了這麽大個亂子,第一麻煩的肯定是你們,但第一糟心的肯定就是我們村支部。我比誰都希望早破案。我見你們一遍一遍地來,又一遍一遍地走,心裏真是跟著著急啊。”

孫小聖鼻子哼了一聲,沒太當回事。村支書又說道:“但你們也不能光撅著屁股幹,這村裏的事不比你們城裏,村裏人和這村子,和街裏街坊,都是掛在一起的,誰的腸子裏有幾道彎,大家互相都心知肚明。你們其實應該多聽聽村裏人的說法,不能這麽光按自己的思路走。畢竟你們才剛接觸商盛開,知道個什麽啊。”

村支書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再清楚不過了,而且似乎能代表大部分鄉親的觀點。大家一致認為:商盛開不會殺人,他沒那個頭腦,更沒那個膽魄。哪怕他承認了,也是為體現自己的目的,給自己正名,給自己雪恥。

言下之意,凶手另有其人。有人做了商盛開不敢做的事,商盛開寧願把這件事攬到自己頭上,就為了出一口惡氣。

李出陽聽後,剛要說什麽,就聽門外有人叫村支書。村支書應聲而出,很快又從門把頭探進來,衝孫小聖說道:“警察同誌,商京輝從鎮上回來了。”

孫小聖這才想起,自己昨天和商盛開約好,今天給商京輝做訪問。估計是商盛開早先聯係了兒子,告訴他民警要向他問話,讓他今天下午回家,商京輝回家後看見家中無人,然後在街坊的指引下,來齊家老宅找正在勘查現場的孫小聖和李出陽配合工作。

商京輝跟著二賴子走了進來。

李出陽剛想把二賴子轟出去,沒想到二賴子朝李出陽拋了個挺神秘的眼神。李出陽猜測他可能有料要爆,便把商京輝交給孫小聖,自己跟著二賴子出了門。

商京輝二十歲了,但身高隻有一米六出頭,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他站在院子中央,像一隻鬆鼠,四處亂看一陣,又把頭深深低下。

據村支書偷偷和孫小聖介紹,商京輝性格孤僻,在外麵和村裏幾乎都沒什麽朋友。因為村裏也有一些年輕人傳過他家的閑話,商京輝為此還和他們爭執過,鬧得很不愉快。久而久之,他越來越封閉自己,走在路上都把頭埋得很低,見到長輩也從不主動打招呼。

村裏隻有村支書對商京輝另眼相看。

商京輝念中學時有一次找到他,讓他幫忙去學校開家長會。

“已經兩個學期沒人給我開家長會了,班主任已經跟我急了。”當時商京輝憋了好幾分鍾,手摳著牆皮,紅著眼圈跟村支書解釋。

村支書去了。他覺得這個孤僻的孩子能把話跟他說到這份兒上,走投無路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孩子對自己表達出了獨一份的信任。能夠取得商京輝的信任,村支書感到一種巨大的成就感。

令村支書沒有想到的是,在那次家長會上,商京輝的班主任不僅沒有表現出對他的歧視,反而說了很多令村支書意想不到的話。班主任告訴他,商京輝在學習上非常刻苦,成績雖不拔尖,但態度十分難得。他屬於那種非常要強的孩子,哪怕外界有再多**,也無法改變他對自己的規劃。他對班主任說,不管自己考不考得上大學,以後都要遠走他鄉,去闖**外麵的世界。

隻有村支書知道,與其說這是商京輝的理想,不如說這是他對於現實的逃避。他似乎在用“未來”麻痹自己,把唯一能逃離原生家庭的希望寄托在這上麵。

“他從小是一個挺可悲又很倔強的孩子,你們和他說話一定要慎重。”村支書囑咐孫小聖。看得出來,他是個負責的村支書,也是唯一一個能令商京輝敞開些許心扉的人。

“好,那辛苦您幫我們找幾把椅子,我們在這兒問他一些話。”

“沒問題。”

村支書讓人送來了幾把折疊椅子,然後又體貼地囑咐了商京輝幾句,便退了出去。

荒廢的小院成了孫小聖的臨時根據地。商京輝坐在了枯草叢中央的椅子上,身子瘦小,四肢修長,背後是幾近斷壁殘垣的老屋。好像是一幅顆粒感十足的現代主義油畫,每一筆勾畫,都暗藏了這個年輕人與眾不同的際遇和絕非尋常的心緒。

商京輝的額頭被蓬鬆的劉海半遮著,看起來有點兒頹廢和叛逆。他坐在孫小聖和樊小超等人的對麵,眼神空洞,卻又透出幾分緊張。隨後他似有些慌亂地把脖子一扭,看著身邊一截幹枯的樹幹。

“商京輝,”孫小聖盡量溫和地叫著他的名字,“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可以,”商京輝慢慢扭回頭,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不過會需要很久嗎?我一會兒還有工作要忙,這個月的業績還沒達標。”

“不會很久。”

孫小聖剛要開始正式提問,忽聽商京輝問了一句:“商盛開呢?”

大家均是一愣。商盛開,這個名字從他嘴裏說出來,是那麽刺耳。孫小聖不知道他是一直這樣稱呼自己的父親,還是僅僅用於這個特殊場麵。

“前天是周末,因為我報了一個成人自考,我整個白天都在家裏複習功課。”

孫小聖一愣,又問:“這期間你爸爸商盛開出了事,你知道吧?”

“知道,”商京輝麵無表情,“他差點兒死了。”

商京輝告訴他們,前天白天他起床後一直在房間裏看書,壓根就沒有看見商盛開的人影。中午的時候,院子裏忽然跑進一大幫人,其中還有一個村民背著昏迷不醒的商盛開。街坊告訴他,他父親在田上出事了,磕到了腦袋,一直昏迷不醒。然後鎮子上來了醫生,但那人好像也不是正經醫院的大夫,據說是一個什麽診所的,曾幫村裏人打過疫苗。他們村子偏遠,急救車過不來,又沒人願意開私家車往縣城醫院拉,怕人死在車上不吉利,這才有人想到找那個鎮上診所的大夫,他家就住鄰村,當天又休息,過來出診方便又及時。

那大夫一個多小時後過來,對著商盛開的身體一陣搗鼓,又是聽心跳又是翻眼皮,最後還試了試呼吸,對著眾人說:“沒救了。”

眾人一驚,村支書問:“往大醫院送還有救不?”

“有錢就去,但沒什麽戲,白往裏搭錢。”

場麵大亂,商京輝也蒙了,更糟糕的是,牛紅豆還失聯了。有人提議到縣城去找她,但大家嘰嘰喳喳了一陣,最後誰也沒動身。村支書見無力回天,便主持大局,一下午的工夫,就把商盛開的後事預備得差不多了。

商京輝說到此處,就如同敘述一件鄰家舊事,絲毫沒有注入自己的情緒。他後來提到商盛開時,都是用的代詞“他”。

既不是父親,也不是爸爸。商盛開的“死亡”和“後事”經過在商京輝的嘴裏,也是平鋪直敘,按部就班。這人的立場和態度令孫小聖有點兒不爽。不管怎麽說,商盛開作為一個父親,並沒有什麽失職的地方。相反,正是因為兒子的存在,他才一直忍辱負重,維持著這個家。更何況,一個孩子好像也沒有資格評判父母之間的事。

沒想到這還隻是掀開了商京輝冷酷性格的冰山一角。當提到牛紅豆時,他的臉上更是透出了令人背脊發涼的冷峻。

“村支書說,他們一直聯係不上牛紅豆,誰也沒辦法。後來大家都走了,牛紅豆回來了,拍門,我沒讓她進來。”商京輝半低著頭,在孫小聖和李出陽訝異的眼光中敘述著。

“……你為什麽不讓她進來?”孫小聖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但他馬上就後悔了。這麽問真是多餘。

“她回來能有什麽用!”商京輝忽然大聲道,“那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回那個家,再也不會見她一麵。也許我早就該做這個決定了。”

商京輝低頭想了想,說:“當時已經晚上八九點鍾了,我沒有給她開門之後,她好像就沒了動靜,我就回了堂屋裏。因為村支書說,這一晚很重要,一定要守好靈。”

“你一直在堂屋裏?”

“嗯。”

“呃,”孫小聖試探著說,“你的意思是,你在家裏待了整整一宿,直到商盛開早上醒來?”

商京輝想了一下,說:“是的。”

“晚上你沒有睡覺?”

“沒有。”

“那……”孫小聖有點兒沒想通,“那一晚上,你都在做什麽?”

“一開始就在沙發上坐著,開著燈。說實話,”商京輝的眼裏閃過一絲怯意,“當時我也挺害怕的,但沒辦法,家裏就我一個人,回屋我也睡不著。後來我實在害怕,就來到了院子裏坐著,一直坐到天亮。村支書說早上會帶人來幫忙出殯的事。”

不過孫小聖還是覺得奇怪。從商京輝的表述來看,他一直守在家裏,並沒有看見商盛開晚上蘇醒,就更別提看到他出門殺人這件事了。

“你確定,你親眼看見了商盛開蘇醒?在堂屋裏?”孫小聖問。

商京輝又仔細回想了一下,糾正道:“早上六七點鍾吧,我實在困得不行,再加上天亮了,就回到自己屋子裏躺了一會兒,也不知睡著沒有。然後我迷迷糊糊聽見窗外有動靜,就起身往窗外看。這時我看見他突然站在了院子裏。”

據商京輝說,發現商盛開突然出現在院裏後,他當時嚇壞了,半天回不過神來。他看見商盛開走路搖晃,眼神迷離,跟宿醉剛剛酒醒一般。商京輝這才意識到,他可能昨晚並沒有死透,經過一晚上的休息,恢複意識了。

商京輝趕緊跑出屋子,在小院中和父親相對無言。

隨後商盛開問:“我這是怎麽了?”

商京輝說:“昨天你出了事故,醫生說你死了。”

“我記得我從車上摔了下來……堂屋裏的壽衣是給我預備的?”

“是。”

商盛開登時無語。

商京輝腦中處理的信息量過於龐大,一時有些恍神。但他不想讓商盛開看到自己這般模樣,趕緊轉身回了屋子。

沒過多久,商盛開死而複生的事情便傳遍了整個村落。有人把口信捎給了昨天給他診治的大夫,據說那大夫驚得下巴差點兒掉到地上,連連說著“真是個奇跡”。

複生的橋段孫小聖已經聽了太多遍,早沒了什麽新鮮感。令他們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從商京輝提供的情況來看,商盛開根本沒有作案時間。他的整個昏迷的狀態,基本都有村民和商京輝做證。更何況前天晚上魯克斌是晚上八點多才回的村,而依照商京輝所言,從那時開始的幾個小時內,商盛開都在家中的堂屋裏“挺屍”。

“商京輝,你說的都是實話嗎?”孫小聖十分嚴肅。

“是的。”

“但是商盛開向我們自首說,他前天晚上其實已經蘇醒了,並且出門殺了魯克斌。”孫小聖很直白地告訴了他。

商京輝濃濃的眉毛皺在一起,透出一股老成的疑惑:“什麽?怎麽可能?你們沒有搞錯吧?”

“當然沒有,是他自己承認的。他還拿出了一把刀,上麵有血跡。他說那是自己殺害魯克斌時所使用的凶器。”

“絕對不可能,”商京輝使勁搖頭,“他根本沒出家門,怎麽殺人?”話至此處,商京輝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嘲弄的冷笑,“他怎麽敢殺人?”

口風竟然和村民們出奇地一致。看來商盛開窩囊軟弱的性格,真是太深入人心了。

孫小聖想了想,用一種征求建議的口吻問道:“如果真像你說的,商盛開沒有殺人,他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們說?”

商京輝想了想,臉上慢慢浮起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妙的不屑。

“可能是想表現一下自己吧。”

14

此時院子外的一處偏僻角落裏,二賴子正衝李出陽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有事?”李出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下意識地掏煙。

二賴子瞅著李出陽的煙盒兩眼冒光。李出陽把煙盒和打火機都遞給他,二賴子喜不自勝地掏出煙點上,銷魂地吸了一口,直說好煙。

說著他要把煙盒和打火機還給李出陽,李出陽說不要了。

“這怎麽好意思。”二賴子撓撓腦袋。

“你有話趕緊說就行了。”

“啊,是這樣,”二賴子眼珠滴溜亂轉,“我要是配合你們工作,有沒有啥實際的好處啊?比如你們能給我寫個證明啥的,以後村裏發東西,我能多領一份……”

李出陽胳膊一抱,很無所謂地看著他:“你隨意,我時間有限,你要說就說。但我提醒你一句,有什麽話要是瞞著,回頭影響了破案,一定饒不了你。”

“啊,”二賴子斜眼撓頭,上前一步小聲說道,“是這樣,在商盛開出事的前一天,我在我們村外頭的路邊,看見魯克斌把商盛開給打了。”

“哦?”李出陽沒想到竟然是這方麵的內容,趕緊問,“怎麽打的?他們說什麽沒有?”

二賴子說,兩人具體有什麽交流他也不知道,但氣氛很不好,魯克斌還朝商盛開一直嚷嚷。

當時二賴子正從鎮上走回來,快到村外,忽然聽見那邊傳來男人的咆哮聲。他循聲望去,隻見路邊樹蔭下站著兩個男人,看身形,很像商盛開和魯克斌。結合當時的情境和後續發展,二賴子可以確認就是這二人無疑。

魯克斌走近商盛開,一臉嘲弄地似乎說著什麽。商盛開麵露驚懼,坐在地上向後撤著身子。他好像礙於腿腳不便,一時無法起身。

魯克斌硬生生地把他扯了起來。

二賴子說到這裏,戛然而止。

“然後呢?”李出陽皺著眉。

二賴子咽了一口唾沫,攤手:“然後魯克斌就發現我了。他大喊著讓我滾,我就趕緊跑了。”

李出陽看著二賴子這副猥瑣模樣,完全能腦補出他當時逃竄的倉皇景象。

“沒了?”

“沒了。”二賴子答道。

李出陽尋思著,魯克斌羞辱商盛開不奇怪,但這個時間點卡得很玄妙。在魯克斌揍了商盛開之後,一係列怪事就突然爆發了。那魯克斌為什麽要打商盛開呢?

這會兒孫小聖已經在院子裏問完了話,叫李出陽進去。李出陽打發走了二賴子,進院悄悄知會了孫小聖二賴子透露的情況。孫小聖小聲說道:“會不會是在案發前,魯克斌喝多了,或者純粹是出於挑釁,把商盛開惹急了,導致商盛開大開殺戒?”

李出陽沒有著急回答,而是瞥了一眼還未離去的商京輝,朝孫小聖抬抬下巴。

孫小聖趕忙衝呆立在門口的村支書說:“啊,沒事了,您也回去吧。”

村支書帶著商京輝推門離去。孫小聖又跟李出陽複述了一遍商京輝的話,李出陽也聽得疑竇叢生:“現在想想也是。商盛開說自己當天夜裏就蘇醒了,耍了假死的鬼把戲去殺人,好像邏輯上也不大通——他既然要用殺魯克斌來證明自己,那這事最後一定會像他後來做的那樣,希望鬧得盡人皆知,希望沒人再看不起他。那他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殺魯克斌好了,為什麽還給自己找不在場證明,然後費大力氣藏屍體呢?”

“可不是嘛,而且這屍體轉移得也太魔幻了,一點兒痕跡都沒有。”

李出陽和孫小聖站在空落落的齊家祖宅裏,一麵抽煙一麵探討。

“但他交出的那把刀,和鞋子褲子上的血跡又怎麽解釋呢?”李出陽覺得古怪極了。

“血跡還沒出鑒定結果,不一定就是魯克斌的。”孫小聖想了想說。

“你是說魯克斌不一定死了?”

“難說。”

孫小聖大膽推測了一下,認為魯克斌沒準兒壓根就是出去避難了,說不定風平浪靜之後,他又大搖大擺地回到村子裏了。

而商盛開,也正是像村支書和自己兒子描述的那樣,既沒有作案的時間,也不具備作案的條件,隻不過是在聽說魯克斌有可能被人做掉之後,出於一種為自己挽回尊嚴的心態,跳出來說自己是凶手。說白了,他就是一個攪局的。

他似乎得到想要的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