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盛開的紅豆4

但又能怎樣呢?一旦魯克斌全須全尾地回來,他不僅在警察麵前無法交代,還會重新淪為大家的笑柄。

這會兒樊小超從院外打著電話推門進來,來不及掛斷就對孫小聖匯報:“丁雁心說經過DNA比對,商盛開褲子、鞋子上的血跡,和那把單刃刀上的血跡,確定都屬於魯克斌本人。根據那血跡的氧化程度來判斷,那血是三十六小時至七十二小時之內從魯克斌體內流出的。而案發當晚是兩天前,所以在時間上,這把刀剛好符合作案凶器的條件。”

孫小聖一蒙:“確定是魯克斌的血?”

“是的。”

這就很吊詭了,這幾乎把他們剛剛做出的假設推翻了。商盛開如果隻是個蹚渾水的,那像凶器和血衣這樣關鍵性的證據他又是怎樣得到的呢?難道說魯克斌還是死了?既是如此,商盛開能手握這兩樣關鍵證據,怎麽可能不知道屍體的去向呢?

想要拚好一堆支離破碎的拚圖,就必須要顧全到這張圖畫的每一處細節。細節可能是陰謀偽裝的,但最終一定會撐起一個事實。這個案子現階段可能存在的陰謀有兩處,一處是商盛開偽裝成凶手的陰謀,另一處是真凶殺人並轉移屍體的陰謀。隻有這兩個陰謀並列存在,才有可能解釋商盛開目前的古怪舉動。這兩處陰謀之間必然存在關聯,而且關聯就是那把帶血的刀。

真凶把凶器給了他。至於他褲子上和鞋上的細微血跡,有可能也源於那把刀。

現在的局麵變得似乎有些迷幻了:商盛開有可能沒作案,凶手也很有可能另有其人。商盛開和凶手之間有可能達成了某種協作,然後出於很任性而且不顧後果的心態,商盛開要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

分析至此,李出陽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擺手打斷孫小聖:“你先等一下,你確定那把刀就是凶器嗎?”

孫小聖也拿不準,趕快給法醫丁雁心打了一個電話,問她那把刀在本案中到底有多大的證據屬性。孫小聖一開始認為,哪怕現在在沒有屍體的情況下不能判定那把刀為凶器,它是不是起碼也應該算個關鍵證據,但丁雁心馬上反駁了他。

“我可沒這麽說啊,”丁雁心還是秉持著一貫嚴肅謹慎的態度,“我隻是說,它符合凶器的條件,但沒說它一定就是。因為僅憑氧化度,沒法把血液的流出時間精確到和案發時間十分吻合的地步。再有,現在也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就是這把刀殺死的死者。畢竟我還沒有見到屍體啊。”

“那能算證物嗎?”

“這個你得問吳良睿了。”丁雁心又開始任性地踢皮球。

孫小聖掛了電話,朝李出陽撇嘴。

“現在怎麽辦?”李出陽問。

孫小聖想了想,把門外站崗的樊小超等人叫進院子:“這院子先封了,找人守著,明天,最晚後天吧,叫技術隊的人過來看看。”

“好的。”

孫小聖又想起什麽,問道:“牛紅豆、魯克斌和商盛開這仨人的手機通信記錄調取了嗎?”

“魯克斌的手機不在,隻能去運營商那裏調。從牛紅豆和商盛開的手機上保存的通話記錄來看,他們兩人最後一次聯絡還是在兩周之前,不排除記錄有被刪除過的可能性。要調取完整的,還是得通過運營商。”樊小超回答道。

“那還得經過技偵審批吧?”

“是,審批後大概兩周能調取出來。”

“商京輝走了嗎?”

“他好像要回家取點兒東西,已經走了。”

孫小聖對李出陽說:“那咱們趕緊再去一趟商家,找商京輝聊聊吧,問問他爸最近有沒有和什麽可疑的人接觸過。”

李出陽跟著孫小聖出了院子,邊往商家方向走邊說:“商盛開接觸什麽人其實都是次要的,主要是要弄清楚商盛開是怎麽弄到那把刀的。”

孫小聖好笑地看了李出陽一眼:“你這問題問的,不弄清楚他接觸了什麽人,怎麽知道是誰給了他那把刀?”

“我的意思是,從丁雁心的化驗結果來看,那把刀上的血跡,極有可能就是魯克斌失蹤那晚流出的血,但那天晚上商盛開是什麽狀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出陽很認真地答道。

孫小聖一想,是啊,根據商京輝提供的信息,前天晚上商盛開一直都待在家裏,他是怎樣同外界接觸的呢?難道是通過堂屋後牆上的那個小窗?但誰又會煞費苦心地利用這種方式和他聯絡?更何況案發當晚,大家都知道他已經是醫生宣布了“死亡”狀態的人。

兩人想了半天也沒頭緒,李出陽從背包裏掏出一瓶水,邊喝邊說:“既然想不出來,那一會兒問問商京輝就行了。咱們可以反向調查一下,魯克斌除了商盛開,還有沒有什麽仇家。”

孫小聖說那可就多了,頭一號就是牛紅豆。牛紅豆近年來已經和魯克斌出現不睦,兩人關係很可能已經岌岌可危。而牛紅豆這些年來為魯克斌付出太多,不僅葬送了名聲,還毀掉了自己的家庭,她在心有不甘、憤懣不已的情況下,很有可能因為一時衝動,殺掉魯克斌。甚至這項行動,沒準兒她已籌謀許久。

她的這個念頭,也很有可能被商盛開發現。這夫妻二人雖然貌合神離,但畢竟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對方心裏打什麽算盤,自己多少都能聽到幾聲動靜。商盛開盡管窩囊,神誌卻並不迷糊。自己老婆和老婆情人之間的關係走向如何,他心裏不可能一點兒數都沒有。

有些女人雖然嘴上不說,但心思全都寫在眼裏。商盛開發現了牛紅豆與魯克斌之間的裂痕,也讀出了牛紅豆對魯克斌的恨意。甚至商盛開也可能通過一些別的途徑,比如道聽途說,比如偷聽牛紅豆給魯克斌打電話,得知了牛紅豆目前的處境。那麽他就不難猜到牛紅豆會對魯克斌下手,再通過對一些細節的推敲,大致鎖定了牛紅豆幹這一票的大概時間範圍。

案發當晚就在這個時間範圍之內。商盛開蘇醒之後聽說魯克斌離奇失蹤,家中也被一把火燒得精光。他八成就會得出魯克斌已經命喪牛紅豆之手的結論。

商盛開之所以不肯說出魯克斌的屍體所在,是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牛紅豆把屍體藏在了哪裏。哪怕是他通過某種途徑知道屍體在哪兒,他也不可能跟警方和盤托出。因為他擔心警方在屍身上檢測出真正凶手的證據,從而推翻他的招認。

“有這麽邪乎嗎?那商盛開也太能掐會算了。”樊小超在後麵提出質疑。

“確實有點兒牽強。那會不會是這樣,”李出陽提出了一個新想法,“這些都不是商盛開自己猜的,是有人親口告訴他的,而這個人正是牛紅豆本人。”

按照李出陽的新思路,牛紅豆很可能是在殺掉魯克斌之後,一時亂了章法,慌忙跑回了自己家。但家中大門緊閉,她又不敢驚動兒子,便跑到了堂屋後麵,想從後牆上的窗戶翻進屋來。事實上她也供述了,自己在被兒子關在門外後,曾通過那扇窗子確認了商盛開的處境。

等到她再一次要利用那扇窗戶時,她發現自己真是慌亂得失去理智了,那窗戶小得根本鑽不進去人,她是無論如何也到不了屋內的。

與此同時,她也發現了一個詭異到令她懷疑自己眼花了的現象:她看到堂屋內,在昏黃的燈光下躺著的商盛開好像動了一下。

牛紅豆嚇了一跳。她以為屋裏的死人要詐屍了。但她隨後又冷靜地琢磨和觀察了一下,似乎看出了玄機。

商盛開並沒有死透。

牛紅豆使勁拍那扇窗戶,直到把商盛開拍醒了。

所以商盛開蘇醒的時候身邊是有人的,那個人就是牛紅豆。

但牛紅豆不敢讓商盛開給她從院子裏開門,怕引起兒子的注意。這件事少一個人知道,就會少一分風險。於是牛紅豆便隔著窗子,把自己殺人的事告訴了商盛開,希望商盛開能夠幫自己出出主意。商盛開一開始不相信,直到牛紅豆拿出了那把行凶用的單刃刀。

那把刀就這樣跑到了商盛開的手裏。

但這樣推斷,仍舊會麵臨兩個邏輯上的問題。第一,屍體的去向。牛紅豆是怎樣在極短的時間內轉移屍體的?如果按照之前大家的想法,商盛開一個男人,僅憑一己之力都很難做到,那身為一名弱女子的牛紅豆,似乎更不可能完成。第二,按照這種邏輯,不就成了商盛開替牛紅豆頂罪了嗎?以他對牛紅豆的仇恨,他會這樣做嗎?

出軌多年的老婆和老婆的情人互相殘殺,他不坐收漁利,難道會因為一時意氣,或者對老婆殘存的感情,站出來聲稱自己是凶手?

如果真是這樣,那牛紅豆的反應似乎也不大對勁。她犯的是殺人藏屍的重罪,不管有沒有人替她頂罪,她都應該遠離此事,甚至去放一些煙幕彈,比如逢人便道魯克斌跑路了,以淡化他死不見屍的古怪。她卻在事後來到公安機關舉報魯克斌曾經殺人,令警察四處追查魯克斌的下落,最後發現他可能死於非命。這不是置自己於險境嗎?

所以牛紅豆不太可能是凶手。

那還有誰有可能殺掉魯克斌?商京輝嗎?那在剛才的訪問中,他就一定沒有說實話。

“目前來看,商盛開自稱是凶手這件事,如果有出於替人頂罪的目的,唯一能讓他動這番心思的,隻有自己的兒子。”李出陽說。

按理說,商京輝確實也有殺魯克斌的動機。他除了憎恨自己的父母,應該也恨極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魯克斌。也許這種憎恨日積月累,就在案發當晚爆發了。案發當天商盛開橫死,牛紅豆一直失聯,家中亂套的樣子,一定又會成為村民們熱衷的談資。年輕的商京輝麵子盡失,回想起這些年來遭受的種種不公,新仇舊恨一起湧向心頭。

淩晨時分,他推開門,發現牛紅豆不在。他猜,她一定是去找魯克斌了。商京輝氣得渾身打戰,回到廚房裏抄起一把刀,氣勢洶洶地奔魯克斌家去了。

沒想到牛紅豆並不在魯家。商京輝尋人不得,和屋內的魯克斌發生爭執。恣意狂妄的魯克斌甚至還羞辱了這個已經喪失理智的青年。沒想到幾秒鍾之後,他就成了青年的刀下亡魂。

商京輝跌跌撞撞地跑回家,進屋後,他發現了一個更為震撼的景象:商盛開蘇醒了。

剛剛恢複意識的商盛開問兒子去了哪裏。商京輝驚嚇之餘,坦白了自己殺人的事實。

商盛開聽後,決定保全兒子,自己攬下罪名。他要過兒子行凶的刀,又編造好了一套應對警方調查的虛假證詞,準備在警方發現屍體、紙包不住火的時候,供認罪行。

所以剛才接受訪問的商京輝,實際上是在按照商盛開之前的布置,故意擾亂視聽誤導偵查。他的目的,就是為了隱藏自己是真凶的事實。

這種推測雖然能夠解釋商盛開獲得魯克斌死訊的途徑以及後續他頂罪的動機,但轉移和藏匿屍體的問題仍然存在——就算身材矮小的商京輝能夠比較順利地用刀捅死魯克斌,他又是怎麽處理掉對他來說人高馬大的屍體的呢?

同樣,如果把這種推測延伸下去,還會麵臨剛才假設牛紅豆是凶手的那個疑問:商盛開為什麽不把屍體的去向一起交代出來?如果商京輝真是作案人,他既然已經坦白了自己殺人一事,就沒必要隱瞞屍體的去向。甚至,如果商京輝當時對於屍體的處置存在紕漏,商盛開還有充足的時間替他做善後工作。那麽在這種大前提下,魯克斌屍體的去向,商盛開多半是心知肚明的。

商盛開卻以報複為名,拒絕透露藏屍地點。他的意願真是如此嗎?

孫小聖不太認可,搖著頭說:“那商盛開這頂罪手法也太拙劣了,給人一種明顯功課沒做足的感覺。做戲難道還不做全套嗎?何況這還是給親兒子頂罪。”

“那還能是誰殺了魯克斌啊?”樊小超腦仁都疼了,邊按太陽穴邊說,“除了這一家子,還能有誰做這件事?”

孫小聖的思路漸漸明朗起來:“我覺得有可能咱們形成了思維定式,光把目光集中到這一家子人身上了。別忘了,魯克斌在村裏村外也算是半個潑皮,仗著有點兒錢,沒少惹是生非。恨他的人多了。”

“柴誌順的小弟?”李出陽想起了還有這麽幾號人物。

也許那晚商家三人誰也沒去魯克斌家。魯家“迎”來的唯一一撥不速之客,就是柴誌順的幾個小弟。

小弟是來幫大哥柴誌順出氣的。魯克斌玩弄了大哥的女人,令大哥在江湖上威望受損。於是大哥讓這幫下手沒輕沒重的小弟,好好教訓一下魯克斌。

那麽會不會是那三個小弟在魯克斌家裏耀武揚威,失手把魯克斌打死了,隨後他們又害怕事情暴露,把屍體運到了他們駕駛的金杯車上,然後一把火燒了犯罪現場,處理了魯克斌的手機,做出他跑路的假象?

孫小聖記得他們在調取村子正門監控錄像時發現,前天晚上並沒有什麽可疑車輛離開村子,除了那輛柴誌順小弟駕駛的金杯車。三個小弟很可能趁著月黑風高,用車把屍體運到山上某處,就地掩埋。魯克斌就這樣人間蒸發了。

那麽商盛開把罪名攬到自己身上,就完全是出於要給自己正名的偏執想法。但問題是,商盛開是如何得到這麽精準的情報,並且拿到了幾個小弟殺害魯克斌的凶器,從而做出這一係列荒唐舉動的呢?

15

大家推論至此,一致認為這是目前最接近真相的假設了,因為它能夠最大限度地解釋屍體不翼而飛,而商盛開又拒不供述的疑問。至於柴誌順的幾名小弟與商盛開之間的關聯點,隻能靠劉洵再去深入調查一下。

孫小聖當即給劉洵打了電話。

“商盛開手裏有這把刀,就說明哪怕他不是作案人,至少也和這個案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如果他是凶手,他現在拒不交代藏屍地點,我們這邊一時半會兒是問不出來的;如果他不是凶手,那麽按照我們剛才的分析,牛紅豆和商京輝是凶手的可能性也不大。最有可能的,還是柴誌順的那幾個手下。”孫小聖對劉洵說。

劉洵表示認同,隨即動身去了看守所,對柴誌順的三名小弟進行了訊問。

小弟的帶頭人名叫趙加雄,外號大雄,已經跟柴誌順混了十餘年,進出拘留所和看守所無數次,幾年前還曾經因為聚眾鬥毆和尋釁滋事被判過勞教。大雄一如既往地否認對魯克斌行凶一事,他堅稱案發當晚自己和弟兄們壓根就沒見過魯克斌,即使見了,也不至於取他性命。他還說,殺人這種事他們從來不做,與其殺人,還不如敲他一筆來得實惠。

在此之前,劉洵也特地詢問過技術隊,在勘查大雄等人案發當晚駕駛的金杯車時有沒有什麽可疑發現。得到的答複是,車內沒有血跡,也沒有明顯打鬥過的痕跡。同時,車輛內外也沒有近期經過洗刷的跡象。

“我說警察大兄弟,你覺得我們會因為這點兒事就弄死他嗎?你看看我的前科,判得最重的一次,不也就是把人肋骨打折了嗎?外人聽起來挺恐怖,但你們內行人應該清楚,這也叫個傷?我們下手都很有分寸的,打打殺殺這些年,從沒要過人命。否則我哪能混到今天啊。”大雄坐在看守所的鐵椅子上,十分有底氣地回答劉洵的問話。

“那你們當晚到達魯克斌家時,他家是怎樣一種狀況?”

“這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了呀,”大雄表現出一臉無辜,“他家門沒閂,我們直接推門就進去了,發現魯克斌根本沒在家,屋裏啥也沒有。”

“屋裏的情況怎麽樣?”

“沒怎麽樣,”大雄至今隻是以為魯克斌跑路了,所以對劉洵的問題有些摸不著頭腦,“就是黑著燈,很平常的樣子。”

“你們放火前開燈了嗎?”

“開了呀,不開燈怎麽找人。”

“發現屋裏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了嗎,比如爭鬥痕跡之類的?”

大雄斜著眼睛回憶了幾秒鍾,答道:“沒有啊。屋裏一切都挺正常的,我們還特意摸了摸桌上的茶杯、電視機和電腦機箱,發現都是冷的,然後我們才認為姓魯的是很久之前就逃跑了,這才把他家打砸了一番,然後就走了。”

大雄又覥著臉管劉洵要了一支煙,深嘬一口,隨後感激地補充了一些細節:“我們是真沒想把事情搞大。”

“火是誰放的?”

“真的不是我們啊,”大雄故意打著哭腔,也不知是佯裝無辜還是真的無可奈何,“我都說了無數遍了,我們沒想把事情搞大。縱火罪那麽重,我們也犯不上。”

他說得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從大雄的“履曆”來看,他以前除了打架鬥毆尋釁滋事,還真沒有過縱火前科。縱火罪一般三年起判,犯罪成本似乎是高了些。

劉洵一時沒有章法,又跳回剛才的問題:“你再給我好好想想,進屋後,屋子裏到底有沒有什麽異常?”

大雄剛要張嘴,劉洵煩躁地聲明:“給我好好想了再說話!”

大雄半支煙吸完,腦袋一歪:“哎!想起了一點兒!”

劉洵登時坐直了:“什麽?”

“他家堂屋地上好像濕漉漉的。”

濕漉漉?會不會是凶手用水處理過現場?劉洵示意身邊的小白趕緊記好。

“別的呢?”

“別的就沒啦。”

劉洵翻著勘查記錄中魯克斌家被焚燒後的樣子,發現雖然屋內一片焦黑,但憑借著屋內地上的幾處灰燼,好像也能看出現場在被焚燒前,似乎有被翻動過的痕跡。尤其是堂屋內的組合櫃下麵的幾個抽屜,和臥室內衣櫃、床頭櫃,都呈打開的狀態。大雄在之前的供述中,承認曾經打砸過魯家。但打砸隻要搞破壞就可以了,現場這種景象,倒像是經過了一番洗劫。

難道他們還盜取了魯克斌家的財物?隻不過現場的細軟物品都化為灰燼,作為主人的魯克斌也人間蒸發,實在不好確認財產損失。

大雄馬上否認了這個懷疑,稱自己和手下沒有盜搶財物的行為。

劉洵隨後詢問了大雄的兩個共犯,那兩人不僅案情敘述得和大雄差不多,還說自己從沒見過商盛開和牛紅豆。不過劉洵還是從其中一個叫飛子的小弟身上,取得了一些意外收獲。

大雄應該是對劉洵撒了一個謊。他在走之前,確實翻動過魯克斌的家。

這名叫飛子的小弟剛剛二十歲,人看起來有些憨,很可能是初入江湖就被大雄帶溝裏去了。他因為年齡尚小,禁不住劉洵的一通臭罵和嚇唬,很快就交代出大雄曾在魯克斌家堂屋翻箱倒櫃的細節。

“他在翻什麽?”

“不知道啊,可能是錢?我還問他來著,他敲了我腦袋一下,讓我別多問。我們當時就猜他是不是想趁機找點兒值錢的東西啊,但最後沒找出現金,也沒發現什麽特別值錢的能帶走的東西。隻有一個iPad,他還沒拿,估計也燒成灰了吧。”飛子半縮著脖子說。

現場確實發現了一台iPad,沒有燒成灰,隻是化作了一塊黑乎乎的板子,呈現在了勘查記錄裏。可見飛子沒有說謊。

“你們拿別的財物沒有?”

“沒有。”

“說實話!”

飛子梗著脖子:“真沒有!大雄不讓我們拿,說拿了性質就不一樣了,就成了入室盜竊了。就他一個人在屋裏亂翻了一通,最後也什麽都沒拿。”

劉洵一想,這不對啊。既然不是奔著打劫去的,那還翻個什麽勁?難道他在找什麽別的東西?

“大哥,您得這麽想,”飛子很認真地辯解,“我們是奔著幫柴總出氣去的,我們柴總,那是多大號人物啊!魯克斌得罪了我們柴總,那絕對是吃不了兜著走。但我們作為小弟,要是到了他家偷東西,那得多掉價啊。”

劉洵一樂,想起之前他們三人還口風一致地否認私闖民宅是出於柴誌順的教唆,問道:“那聽你這麽說,你們教訓魯克斌也是柴誌順授意的了?”

飛子慌忙擺手:“沒有沒有!我是什麽人物啊,平時都見不到柴總,隻聽大雄指揮。”

也就是說,沒有找到商盛開和柴誌順或者大雄之間的關聯點。雖是如此,但劉洵覺得還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那就是大雄翻動現場的這個細節。他的刻意隱瞞,顯然是要掩蓋什麽事情。

所以劉洵很快又提訊了大雄。

大雄對在現場尋找東西一事矢口否認,隻說是臨時起意,想尋一些值錢的東西,但最後什麽也沒有拿。

“你不是跟你小弟說拿了東西就算盜竊嗎?”

“是啊,所以後來我良心發現了,也沒拿。”

“於是就放火了?”

“嗯……啊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您這算誘供吧?”

“誘個屁。”

不論劉洵再怎麽動怒,大雄就是死咬著自己盜竊未遂的這一說法。這時一邊的小白提示劉洵,剛才給那兩個共犯看了牛紅豆和商盛開的照片,大雄這邊光顧問話了,他還沒見過照片呢。

劉洵便掏出牛紅豆和商盛開的照片,展示在大雄麵前,問他認不認識,或者見沒見過。

“沒見過。”

大雄眼神飄忽,隨口說道。

“你給我看仔細點兒!”

大雄漸漸把目光聚到了照片上。“真是沒見過。”

“你確定?”

“確定。”

劉洵收起照片,不再多問。因為他心裏已經有了數。

他見到大雄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莫名的恐慌。

16

孫小聖和李出陽走到胡同口時,聽見裏麵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號叫。聲音和牛紅豆的很像,與此同時孫小聖還看到前方不遠處停了一輛隊裏的便車,車外兩名劉洵探組的同事正朝著胡同裏做觀望狀。孫小聖明白了,看樣子是劉洵剛剛派人把牛紅豆放回來,還依照花姐的吩咐,專門在這兒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見孫小聖等人走來,那兩名同事上前打招呼:“剛進去五分鍾,院子裏就吵吵上了,我們過去看是怎麽回事,牛紅豆把我們轟了出來。”

這會兒胡同裏也有不少閑人走到牛紅豆家門口,朝院裏張望。

孫小聖帶著李出陽走到牛紅豆家門口,拍門。半天門終於開了,門縫裏牛紅豆瞪著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頭發也亂得像雞窩一樣,問他們要幹什麽。

孫小聖通過門縫往院裏一望,發現商京輝正梗著脖子站在院中央。見孫小聖和李出陽二人要進來,商京輝轉身跑進了旁邊自己的屋子。

“鬧騰什麽這是,剛回來就不消停,是不是非得給你抓回去你才老實。”孫小聖正兒八經地批評牛紅豆。

牛紅豆此時好像也乏了,兩眼無神地走到院子中央,然後緩緩坐在之前被孫小聖等人掀翻的磨盤上,吭吭唧唧地抹眼淚。

孫小聖讓樊小超等人先回車上,自己帶著李出陽進了院子。

李出陽發現院子中央扔著一隻耐克行李袋。他有些明白了,牛紅豆一定是剛剛到家,撞上了正要離家出走的兒子。她規勸不得,估計還受了商京輝不少奚落,這才失控爆發。

牛紅豆邊哭邊朝著商京輝屋子的方向叫罵:“你個沒良心的狗東西,忘恩負義的玩意兒!養你這麽多年,你要在這個時候扔下我?你年紀輕輕,心咋就那麽毒!”

商京輝在屋子裏一聲不吭。他的窗戶還拉著窗簾,好像一雙緊閉著的裝睡的眼睛。

“我問你話呢!你他娘的給我出來!”牛紅豆忽然跳起來,直奔那屋子的方向。李出陽趕忙攔住她,讓她少安毋躁,然後朝孫小聖努了努嘴。

孫小聖走到商京輝屋子門口,推門,發現那屋門反鎖著。他敲了敲門,裏麵沒動靜。他又拿出探長的勁頭,使勁砸門:“開門!”

門依然緊閉。孫小聖吼了一聲:“你這門我可一踹就開啊!”

沒想到幾秒鍾之後,門開了。商京輝在門口晃了一下,又轉身回了屋裏。

孫小聖走進去,先聞到了一股微微的酒氣,然後他在腳邊發現了一隻白酒瓶子。

“你喝酒了?”孫小聖很意外。

“有時晚上睡不著覺。”商京輝坐在**黯然答道。

孫小聖抬眼望向整個屋子。拉著窗簾的室內昏暗無比,隻有一張書桌、一個衣櫃和一張單人床。雖然家具很少,他卻在床下和牆邊看到了籃球、乒乓球拍等體育用品,甚至還在床頭看見了一把吉他和一張科比的海報。可見商京輝雖然性格孤僻,愛好卻很廣泛。封閉自己與熱愛生活好像並不衝突,有的時候甚至還相得益彰。

孫小聖對這個愣頭愣腦的小夥子越來越感興趣了。

商京輝坐在**低頭看手機。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把他一雙眸子照得閃閃發亮。

孫小聖靠在桌子邊,低頭問他:“你平時用手機和他們聯係嗎?”

“誰們?”商京輝並沒有抬頭。

“商盛開,牛紅豆。”

見孫小聖並沒有以“爸媽”或者“父母”代指他們,商京輝似乎很認同,抬頭看了他一眼:“不聯係。”

“微信不是好友?”

“他們都不知道我手機號。”

孫小聖好奇地看著他:“那他們平時有事怎麽找你啊?比如像商盛開昨天叫你今天回來配合我們工作。”

“打我們網點的電話。”

孫小聖點點頭,話鋒一轉:“商盛開最近有和什麽人接觸過嗎?”

“你指什麽人?”商京輝不明就裏,一臉疑惑。

“比如……”孫小聖琢磨了一下,還是決定問清楚,“比如魯克斌?”

商京輝很不可思議地看著孫小聖:“你們還是認為他殺了魯克斌?”

“是他自己說的,我們也在調查。”

“沒見過他最近和魯克斌接觸,也沒見他和別人接觸過。”商京輝淡淡答道。

“事發前他有什麽異常舉動嗎?”

“沒有。”說到這裏,商京輝幾乎都是下意識在回答問題,似乎都沒怎麽走心。

孫小聖卻很認可地點頭,扭臉看著桌上擺著的兩本中學物理書,改成閑聊模式:“這是什麽?”

“好多年前的課本,收拾行李時掉出來的。”

孫小聖拿起書隨便翻了翻,發現是一本初中物理參考書。裏麵盡是自己似曾相識又幾乎遺忘殆盡的物理知識,封麵還畫著電阻器和滑輪。

商京輝抬眼看見孫小聖在翻動自己的東西,非常不悅地起身把書搶過來,放在身後。

孫小聖好笑地說:“又不是日記,也不能看?”

商京輝悶頭不語,繼續看手機。

孫小聖想了想,很認真地問商京輝:“你要真是離家出走了,想過以後會過什麽樣的生活嗎?一直在外麵租房住?以你現在的工資,能養活得了自己嗎?”

商京輝眼裏閃過一絲黯然,但仍然顯得很倔強:“怎麽養活不了,我一個月能掙三千,轉正後掙得更多。”

孫小聖笑了,並且笑出了聲。

商京輝有些氣短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麽?”

“一個月掙三千,鎮上租房你就得花掉一半工資吧?還有,你以後不成家了?你居無定所,上哪兒找媳婦去?你知道現在社會有多現實嗎?別說你連房子都沒有,到結婚時,你連彩禮都出不起,打算打一輩子光棍?”

“那就打一輩子光棍!”

“別說氣話,”孫小聖微微搖頭,“你要真奔著破罐子破摔去,也不可能還在業餘時間學習成人自考。”

商京輝深深地低下了頭。

孫小聖接著說:“加油幹,人一旦走上社會,就很難再靜下心來學習了,從這點能看出你是一個對未來很有規劃的人,那麽聰明,又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真不至於。人這輩子,終歸是為自己而活的。”

商京輝把一直握著的手機放在腿邊,深深吐出一口氣。

“不衝別的,就衝自己上了這麽多年學,也得堅持下去吧。但是沒有院子裏那位,你以後就是無依無靠一個人。別為了一口惡氣和別人現在的眼光,就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孫小聖抱著胳膊說。

見對方不語,他又補了句:“現在不想清楚,以後後悔了,再進這個門,可就得夾一輩子尾巴了。”

半晌,商京輝似乎琢磨明白了,他做出一副認命了的姿態,半推半就地說:“我壓根也沒說要出走,我就是想拿幾件厚衣服跑單時穿,現在天越來越冷了,我都挨了好幾天凍了。”

孫小聖指著窗外:“別跟我說,和外麵那位說。”

李出陽此時正在院子裏陪著牛紅豆。他不似孫小聖那樣健談,隻能和牛紅豆大眼瞪小眼地幹待著,場麵頗為尷尬。好在孫小聖終於帶著商京輝走出了屋,而且看商京輝的臉色,火應該已經被撲滅了。

牛紅豆又瞪起了眼睛,張嘴剛要說什麽,就被孫小聖厲聲打斷:“你先閉嘴!”

牛紅豆一時不明所以。

“你兒子說了,他不是離家出走,他就是想取幾件厚衣服,你們鬧誤會了。”

“你聽他胡說八道呢!”

李出陽撿起地上那隻行李袋,打開拉鎖,發現裏麵果然隻有幾件外套,並未見其他細軟。他把袋子展示給牛紅豆看:“這回你該相信了吧?”

孫小聖也吃了一驚。可見商京輝並不是被自己說服了,而是一直心裏有數,隻不過現在才吐真言。這小子真是蔫有準啊。

雖是如此,牛紅豆還是放心不下:“誰知道他出了這個門之後會跑到哪兒去?要去也行,我跟他一塊兒去鎮上。”

商京輝臉拉得老長:“你去幹什麽?你別跟我去!”

牛紅豆臉一扭,看著孫小聖:“警察大哥,你們行行好,送他去鎮上一趟行嗎?我怕這孩子瞎跑。”

“我不要,你把我當什麽了?”商京輝暴跳如雷。

最後商京輝還是自己回鎮上的出租屋了。雖然孫小聖千叮嚀萬囑咐商京輝倒騰完東西趕緊回家幫著牛紅豆料理事情,但商京輝望了望已經西沉的太陽,表示有可能在鎮上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家。

牛紅豆無可奈何,坐在院子裏唉聲歎氣。

孫小聖和李出陽也準備回隊。但出門之前,李出陽忽然朝牛紅豆說了一句連孫小聖都很意外的話:“哎,你不準備跟我們說點兒什麽嗎?”

孫小聖和牛紅豆一齊很迷惑地看著李出陽。李出陽麵不改色,目光如炬地看著牛紅豆。夕照的陽光映在他身上,令他整個人顯得很莊重。

“啥意思?”牛紅豆蹙眉反問。

“沒什麽,”李出陽淡淡答道,“我就是奇怪,你怎麽一直不跟我們打聽魯克斌的下落。”

牛紅豆眉頭一鬆,好像意識到什麽,又馬上做出無所謂的樣子:“打聽他做什麽。以後他怎樣也和我沒關係。”

“哦,”李出陽也隨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又道,“那商盛開呢?他怎麽樣以後也和你沒關係了?”

“沒關係。我跟誰都沒關係。”牛紅豆好像有幾分狼狽似的轉過身,向堂屋走去。

“還有一件事,”李出陽在後麵鍥而不舍地說道,“今天你在我們隊裏撒潑的時候,商盛開就在不遠處的訊問室裏。這你是知道的吧?”

牛紅豆頭也沒回:“那又怎樣?我罵的就是他!”

“很好,”李出陽說道,“你把他罵哭了。”

牛紅豆的身影停了半刻,隨後飛快地開門進屋,再也沒有出來。

孫小聖隨李出陽出了院子,問李出陽剛才對牛紅豆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李出陽說:“是。”

孫小聖覺得很奇怪。按他的理解,商盛開聽見了牛紅豆的呼號叫罵,即使不起身反擊,也應該據理力爭或者不屑一顧,根本不可能觸動情緒。他之前可是對牛紅豆恨之入骨的啊,怎麽可能輕易被這個與自己有著不可調和矛盾的女人罵哭?他真的廢物到這份兒上了嗎?還是有什麽不可言喻的苦衷?

結合之前他們聽說的魯克斌有可能揍過商盛開一事,孫小聖和李出陽決定再去一趟看守所,好好跟商盛開交談一番。

傍晚時分,他們在看守所遞完提票,看著民警把商盛開帶了出來。商盛開又一次坐在了鐵椅子上,微微低頭,麵無表情。陰影中,他的眼睛像深夜裏的魚,雖然目光有些渙散,卻散發著一絲不苟的警惕。

商盛開抬了頭。他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也不知道是走神,還是思路沒跟上的緣故。

孫小聖又重複了一下問題。

“碰見了。”

“當時是怎麽回事?”

“沒怎麽回事。”

商盛開嘴上答著,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回放起當天發生的一切。他記得那天日頭有些烈,雖然氣溫不高,獨自走在回村路上的他,身上穿的秋衣秋褲卻都被汗水浸透了。他正準備坐到路邊歇歇,忽然遠處傳來了令他極為敏感的嘶啞男聲。

“呦,今天沒課?”魯克斌穿著一件皮夾克,戴著頂城裏挺流行的漁夫帽,悠然自得地向他走來。商盛開下意識地往遠處望了一眼,發現魯克斌的皮卡車就停在後邊。也不知道這廝是碰巧路過,還是跟蹤了他一路。

商盛開因為走得太累,再加上碰見了帶給他無數屈辱的魯克斌,胸口泛起一陣難以抑製的惡心。他沒說話,扭頭走開。

“站住!”魯克斌拿出一貫的流氓架勢,吼了一嗓子。

商盛開緩緩轉過身。

“你躲什麽呀,這兒又沒有別人,我還能吃了你?”魯克斌漫不經心地冷冷笑道,“再說了,人民教師光明磊落,又沒幹什麽虧心事,有啥見不得人的。”

商盛開臉上不自覺地**了一下。胸口那陣惡心的感覺更加泛濫了,他強壓著一口氣,把目光對準魯克斌的臉。當明確地看到這個人的五官和表情後,他又覺得十分刺目。正是這張臉,擋住了他人生中的所有光亮,也正是這張臉,代言了他心中長久憋悶的屈辱。他實在是看不下去這魔鬼一般的麵容了。

他把臉扭到一邊。

魯克斌此時卻有點兒急躁起來,他上去就踹了商盛開一腳:“我他媽跟你說話呢,聽見了嗎?”

商盛開倒在地上,後腰似乎被石頭硌了一下,一時間疼得鑽心。他抓起掉在一邊的眼鏡,慌亂地重新戴好。

魯克斌步步緊逼,商盛開以為他要繼續動粗,下意識地往後挪動身子。魯克斌雖然也不是什麽高大魁梧之人,但身子靈巧,而且力大如牛,與商盛開對壘簡直就是降維打擊。這也是兩人雖然勢如水火,但從未發生過正麵衝突的原因。魯克斌曾經放言,弄商盛開就如同殺小雞仔,手還沒使勁呢,脖子就斷了,多沒意思。

今天不知為何,他反常地咄咄相逼。商盛開的預感非常不好。

沒想到魯克斌並沒有繼續下手,隻是將他扯了起來。商盛開注意到,他的左手大拇指上貼著一枚創口貼。

忽然魯克斌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二賴子正在不遠處的樹蔭底下看戲。魯克斌喊了一嗓子:“滾蛋!”

魯克斌鬆開商盛開,臉色一變,又幫他撣了撣身上的土。商盛開呼吸急促,嘴唇發抖,幾乎對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有種想要防備的下意識反應。

魯克斌向前一步,死死地瞪著商盛開:“哎,我問你,你恨不恨我?”

商盛開渾身一抖,嘴裏吐不出半個字。

“問你呢!”魯克斌又咆哮起來。商盛開的頭發幾乎都要立起來了。

“我……”

“我問你,恨不恨我?”魯克斌看了一下四周,似乎有點兒警惕地放低了聲音。

商盛開還是說不出話。那一刻他才發現,與其說恨魯克斌,他更恨的是現在這個軟弱無能的自己!

魯克斌低頭皺眉,很嫌棄地安撫他:“你就照實說。”

“恨。”商盛開隻是動了一下嘴,聲音自己都沒聽到。

“大點兒聲。”

“恨。”

魯克斌笑了,那一瞬間很開心似的:“你是去山上燒香了吧?許願趕緊讓我死?”

“沒有。”

“有什麽不敢承認的,不就當個破代課老師嗎,還怕讓人知道自己求神拜佛?”

商盛開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魯克斌漸漸收住笑:“那我就滿足一下你的願望。”

商盛開疑惑地看著對方。

魯克斌點了根煙,嘴裏吐出濃濃的煙霧,好像等著商盛開領旨一般,很有壓迫感地看著他。

“我欠了一筆錢,估計一時半會兒還不上了。”魯克斌臉上露出嚴肅的表情。事態對他來說好像確實有幾分嚴重。

“……我也沒錢。”商盛開小聲說。

“沒說找你借,賣你家十個院子都抵不上這賬。”隨後魯克斌眼珠一轉,表情又輕鬆起來,“其實我也不是沒錢,錢我有,但幹這個就太可惜了。所以我得去外地躲一陣,可追賬的還在啊,那幫孫子可真是挺煩人的。回頭你就找警察說,你把我殺了。反正你想殺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現在到你表現的時候了。”

商盛開目瞪口呆,大腦一片空白。

魯克斌這會兒拿出一個塑料袋,透過袋子,商盛開發現裏麵裝的是一把刀。商盛開渾身像過電一樣抖了一下。

“這刀上有我灑的自己的血,你就把這個交給警察,說是凶器。你就說,捅了我三刀,把我給宰了。”魯克斌一本正經地說著。

“那怎麽行,”商盛開幾乎是脫口而出,“那警察要問屍體在哪兒,怎麽辦?”

“你就拒不交代屍體,或者說扔河裏漂走了,都行。我都替你打聽好了,警察找不到屍體,是結不了案的,最後到了檢察院,也是補充偵查,最起碼能拖個大半年呢,到那時候我就回來了,你也就無罪釋放啦。”魯克斌說得輕描淡寫。

商盛開隱隱覺得,事情不可能這麽簡單。就算魯克斌最後能夠按時回來,自己恐怕也會因為胡說八道被法院判刑。而且他尋思著,魯克斌真是要躲債嗎?躲債的話,半年後回來,不還是沒錢還賬嗎?所以他半年後可能回來嗎?

“警察不可能相信我的……”商盛開嘟囔道。

魯克斌扇了商盛開一個耳刮子:“你他媽的聽不明白人話啊!”隨後他放低聲音,“你就按照我說的,說把我殺了,碎了,扔河裏了,不會說?後山那條引水渠,經過水庫後還往外省延了一百多公裏呢,警察找不到不是很正常嗎?”

看來魯克斌已經籌謀很久,誌在必得了。商盛開小聲問:“那你到時候不回來咋辦?”

“不回來,我他媽傻啊,”魯克斌啐了一口,“我家在這兒,根兒也在這兒,能一直在外頭漂著?我在外地多掙點兒錢,自然會回來還賬。”

商盛開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像灌了鉛,腰都直不起來了。他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但是,我家京輝……”

“你兒子都那麽大了,你還不放心他?再說了,他不是還有他媽呢嗎?哦,對了,這個事可不能讓牛紅豆知道,”魯克斌補充道,隨即嘿嘿一笑,“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我……”

魯克斌的眼睛又跟鷹似的瞪了起來:“我告訴你啊姓商的,我可不是跟你商量,我也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放心,這回你配合我弄這事,回頭那件事我就給你了了。”

“了了?怎麽了?”商盛開胸口怦怦直跳。

“你說呢?等我回來自然給你了。”魯克斌瞥他一眼,“不過醜話說前頭,這回你要是不幫我,我他媽一旦被人發現行蹤,人身受到威脅,可就直接奔公安局了。到了那兒,怎麽說可就由不得我了。”

商盛開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四周也因此變得慘白一片。從前他覺得自己已經夠倒黴了,沒想到生活不僅僅是一路下坡,還有懸崖、峭壁和深淵。越是抗爭,越是掙紮,似乎就下墜得越厲害。他恨不得跳過這跌落的痛苦過程,馬上粉身碎骨。

“喂,想什麽呢你?”孫小聖的高聲問話把商盛開拉回現實。

“哦,沒什麽,家裏的爛事。”商盛開擠出一絲無奈的笑,“這兩天我們家京輝沒什麽事吧?”

“沒事,他挺好的。”李出陽說。

“那就行。”

“你剛才說,魯克斌在田地裏,什麽都沒跟你說?那他過去找你是什麽意思?”孫小聖盯著商盛開的眼睛,希望從裏麵捕捉隨時可能出現的閃爍。

“沒什麽意思,他就是路過,煩得無聊了,過去捉弄一下我。他經常這樣,可能這麽做對他來說很爽吧。”商盛開很冷靜地回答。

本來這堂筆錄是衝著確認商盛開作案的直接原因去的,但不知為什麽,做完筆錄,孫小聖和李出陽反而都有種感覺:商盛開越來越不像是凶手了。

如果真的是因為在案發前魯克斌打了他,導致他痛下狠手,他必然會主動交代這件事情。畢竟這個細節符合他所承認的作案的大邏輯,也能給他補充一個很重要的動因。但他一直隱瞞到現在,直到孫小聖主動提起才漠然承認。甚至從他的反應上,也看不出他內心對這件事有什麽抵觸或波瀾。

如果不是精神分裂,那他就一定是在隱瞞什麽。他隱瞞的東西,會是觸發他聽到牛紅豆怒罵時痛哭的根源嗎?那牛紅豆知情嗎?

給商盛開做完筆錄,孫小聖和李出陽在看守所門口碰見了劉洵。劉洵剛剛提訊完大雄等人,告訴了他們今天訊問的大致收獲。他還著重強調了大雄看見商盛開和牛紅豆照片時表情出現的異樣,他認為這是一個可以深挖的重點。

“雖然大雄什麽都沒說,但我覺得肯定有問題,你們一定得關注一下。”劉洵得意極了,好像辦成了什麽大事。隨後他招呼兩個手下上了警車。

“他腦子有包吧。”李出陽看著他的背影說。

“是啊,”孫小聖也哭笑不得,“哪有把倆人照片一塊兒給嫌疑人看的?這完全分不出嫌疑人是對誰有異常反應啊。”

“你覺得是誰?”

“不好說,”孫小聖坐進駕駛室,打火,看著一側也已經坐好了的李出陽,“我猜有可能是商盛開?”孫小聖打開車子大燈,緩緩開出看守所的大鐵門,“人是大雄殺的,但兩人之間達成了默契,商盛開為了泄憤,把罪名攬到了自己頭上。所以大雄是絕對不可能把商盛開供出來的。反之,商盛開也是如此。”

“那連商京輝都做了偽證。商盛開不會把兒子牽連進來吧。”李出陽已經有些犯困了,但還是強打精神地發表悖論。

“他們不一定是在案發當晚才達成合作的,有可能是在案發之前,也有可能是在案發之後。”孫小聖的精神頭倒還很旺盛,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越發盤根錯節了,“柴誌順,或者大雄,很可能下了一盤大棋。他們決定把魯克斌除了,但殺了人就有風險,一旦警察來查,就需要有個頂包的,這個頂包的人找商盛開來做再合適不過了。雖是想到了這一步,但大雄做這件事時還是留足了餘地,他們把現場也毀了,然後做成魯克斌跑路的模樣,本以為警察不會往凶殺案上懷疑,可沒想到出事後,牛紅豆突然冒出來,到公安局把魯克斌給‘點炮’了,咱們才重點關注起魯克斌的行蹤,懷疑他有可能被殺了。這會兒柴誌順意識到,必須要用之前留的那步後手了,要不然全完蛋。所以事後商盛開就按他們之前商量好的,站出來承認殺人。”

“屍體呢?那商盛開為什麽不把屍體在哪兒供出來?”李出陽盯著前方窗外影影綽綽的樹影問道。

“我覺得屍體可能真被碎了,也被扔到河裏了,隻不過商盛開怕咱們發現真凶的痕跡,不敢交代真正的拋屍地點,當然也就更不能說出來真正的碎屍場所。因為那樣他根本圓不上自己的謊言。”孫小聖覺得自己已經把這事琢磨得差不多透了。

孫小聖繼續說著:“甚至柴誌順可能還給了商盛開一些好處,讓他來做這件事。畢竟單憑對魯克斌的恨意,可能還不會讓商盛開下這麽大決心。有利益在裏頭,他多半才會來做這件事。”

說到這裏,孫小聖已經慢慢減速,隨後把車停在路邊。

“要不咱們回看守所,去會會大雄那幫人?”他看著一側半天沒說話的李出陽。

“利益在裏頭,”李出陽咂摸著這句話,“你覺得什麽樣的利益,會令商盛開動心?”

“錢?一大筆錢?”孫小聖覺得除此之外沒別的了。這年頭,錢雖不萬能,但往往是能讓人在動搖中做出決定的一劑猛藥。

沒想到李出陽說道:“有可能不是錢。”

“那是什麽?”

“有可能是脅迫。”李出陽揉了揉眼睛說。

17

牛紅豆手臂一抖,手機應聲掉落。

她慌忙撿起,對著話筒那頭又是一通詢問,卻發現對方已經掛斷關機了。她心急如焚,來不及過多思考,跑到院子門口,推門剛要出去,又馬上改變了主意。隨後她迅速關門,在院內四處搜索著什麽。最後她來到牆角一處木頭垛邊,抽出了一把許久沒使用過的斧子。

斧子很沉,牛紅豆的手腕被墜得酸痛。她沒想到堂屋後牆上的這副窗框竟然鑲得這樣結實。這扇窗戶當年是為了通風而留的。那時候農村冬天還都是生爐子,爐子往牆外會探出一個煙筒,後來煙筒撤了,牆上的洞還在。牛紅豆就讓商盛開把那洞改成了一扇換氣窗,又因為怕招賊,還故意把窗戶造得很小。沒想到當年自認為高瞻遠矚的設想,給今天的自己造成了這麽大麻煩。牛紅豆一邊揮斧一邊懊悔。

好在那木框子年久失修,已經有些中空了,經過她一番克製地敲打,這副單開的小窗框終於被擊落到牆外。

一時間屋內暴土揚塵,嗆得她咳嗽不已。但她馬上拚命壓製住這種生理反應,生怕守在胡同口處的警察聽見一絲一毫。

那輛刑警隊的便車把她送回後就一直停在胡同裏。車上的偵查員們似乎壓根也沒想掩飾盯梢這件事。或許作為一名神經兮兮又撒潑打滾的舉報者,她牛紅豆也到不了讓警察們萬般戒備的程度。他們隻不過想讓她安生兩天,消停點兒,別再整出些擾亂辦案的動靜。

牛紅豆在八仙桌子上擺好凳子,然後跟攀岩一樣,動作笨拙地爬了上去。凳子有些搖晃,嚇得她如同石化了一般,在上頭立定許久。然後她扒著後窗,大概測試了窗口的尺寸。嗯,差不多可以容下她整個人。

三五分鍾的嚐試後,牛紅豆狠狠地摔在了屋後的牆根下。沒辦法,摔是避免不了的,窗子沒有空當給她錯身子,她隻能任由自己從牆上掉下來。但她沒想到這區區不到兩米的高度,摔得竟如此疼,她身上每一處骨頭關節都如同被灼燒一般,半天都無法緩解。

她望著群星璀璨的夜空,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憶。

她是一個多月前發現表哥有“外遇”的,當時她正在縣城一處商場裏給兒子挑選生日禮物,隨後她看見表哥帶著一個年輕妖嬈的姑娘出現在不遠處的化妝品櫃台前。那女人發型講究,妝容精致,穿著一身看上去價值不菲的呢子大衣,舉手投足大方利落,牢牢挎著表哥的胳膊。女人都有第六感,牛紅豆能感覺出這女人不是一般人物,至少不是表哥以前在網上或者酒吧裏隨隨便便就能勾搭上的那種。

那天她跟蹤了他們,直到那個女人回到在縣城的住處。

隨後牛紅豆以生病為由,跟表哥請了兩天假,悄悄去那女人家樓下盯她,然後她發現那女人平日裏去縣城的一家漁具店上班,好像還是那家店的老板。那家店叫小可漁具店,牛紅豆特意去店裏假裝挑釣竿,還臉不變色心不跳地管那女人要了一張名片。名片上寫著那女人的名字——梁小可。

年輕漂亮的女老板。牛紅豆暗暗在心裏畫了重點。

平安夜的前兩天,牛紅豆問表哥有什麽安排。表哥說要去山西要一筆賬,說算好了那欠債的人平安夜肯定回家陪老婆過節,他要出其不意地殺過去,還讓牛紅豆幫他訂了當天的高鐵票。牛紅豆想了想,心裏有了一個主意。

平安夜那天晚上,牛紅豆沒有回家,而是來到了梁小可店外,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她發現梁小可關店之後,去了縣城一家很有名的西餐廳,見了一名看起來大佬氣勢十足的男人。那男人戴著金表,拎著名包,很有衣冠禽獸的派頭,身份明顯比魯克斌這種小老板高出不止一個量級。牛紅豆在餐廳外等他們酒足飯飽,打車跟在他們後麵,一直跟到了一處挺高檔的小區。

那裏似乎是那個大佬的住處。經過牛紅豆進一步的跟蹤和偵察,她知道了大家都管那個大佬叫“柴總”,還發現他在縣城經營著好幾家娛樂場所,也不知道是股東,還是罩場子的。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牛紅豆發現,柴總好像跟梁小可的關係很不一般,雖然兩人看起來像父女,但私下裏膩歪極了。梁小可在柴總麵前好像比在魯克斌麵前更能撒嬌賣嗲。牛紅豆猜,柴總有可能是網上說的那種“金主”,梁小可的店八成就是他投資開的。要不梁小可圖什麽呀?

帶著這些猜測和懷疑,半個月前的一天,牛紅豆鼓起勇氣,走進了柴總的店裏。

她對前台直接說,要見柴總。前台打了柴總的電話,柴總一頭霧水。牛紅豆跟前台說,告訴他,我要跟他說點兒梁小可的事情。

牛紅豆進了柴總所在的台球室。柴總正在白熾燈下戳球,周圍幾個小弟端茶遞水,其中一個叫大雄的,正拿著火機要給柴總點煙。見她進來,柴總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問她是誰。

“梁小可是您女朋友吧?有人打了她的主意,我特意來告訴您。”牛紅豆早就想好了台詞,甚至不等柴總反應過來,就把手機中偷拍的魯克斌與梁小可約會的照片遞給柴總。

柴總皺著眉看了會兒,把手機傳給自己身邊的大雄看,然後扭過頭問牛紅豆:“你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意思。怕您吃虧。”他的反應不像牛紅豆想的那樣激烈。牛紅豆告訴自己要保持鎮定。

柴總笑了,身邊幾個小弟這才敢跟著笑。

“我吃什麽虧?梁小可又不是我老婆,你這麽愛替我操心?”柴總意味深長地說。他似乎對眼前這個作風詭秘又很耐看的女人很感興趣。

這會兒大雄看著手機屏幕說話了:“這人有點兒像斜街那家叫什麽兄弟連棋牌店的魯克斌。”大雄似乎對巴掌大的縣城了若指掌。隻要是活躍於縣城商圈裏的人物,都逃脫不了他的法眼。

牛紅豆點點頭。

“你是他老婆?”

“不是,我是他家的會計。”

柴總似乎明白了什麽,讓大雄把手機還給牛紅豆。

“你去查查,是什麽時候的事。”柴總瞥了一眼大雄。他似乎對這件事也不是絲毫不介意。或者說,在眾小弟麵前,他不過問一下好像麵子上也過不去。

“不用查了,有兩三個月了,”牛紅豆故意把時間說得誇張了些,“魯克斌還經常去梁小可家裏過夜。”

柴總聽了,接過大雄遞的煙,吸了一口,沒說話。周圍一時靜得怕人。牛紅豆覺得自己四肢漸漸發涼,眼睛也不知道該往哪兒看,隻能佯裝無辜地低下了頭。

半晌,柴總說:“梁小可也不算是我的女人,你想多了。”

“哦。”牛紅豆輕聲答了一句,轉身要走。

“不過,弄那姓魯的一下也不是不行。”柴總這會兒微微笑了,又衝大雄使了一個眼色。大雄衝在場的其他小弟做了個手勢,小弟們魚貫走出台球室。

屏退左右後,柴總又衝牛紅豆說道:“你應該也不傻,知道我也不願意被當槍使。”

“嗯,我會回報您。”牛紅豆硬著頭皮說。

“怎麽回報?”

“您先說說,能怎麽弄他?”

柴總想了一下,征求大雄的意見:“你說呢?”

“綁出來,抽一頓,或者等那倆人再約會時堵屋裏,拍點兒照片什麽的,都行。”

聽這口氣,梁小可好像確實不是柴總的心頭肉。牛紅豆有些失望,但她還是盡快思索著下一步對策。

“咱們也算認識了,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牛紅豆抬起頭,直麵柴總的目光,“你們借著這件事綁了他,教訓一頓,並且趁機在他家給我找一件東西,行嗎?”

“不值錢,一文不值。”

“哦?那是什麽?”

牛紅豆湊近他們二人,小聲說了幾句話。

柴總和大雄臉上登時有些變色。隨後柴總重新審視起牛紅豆那張看似人畜無害的臉,口氣變得警惕起來:“為什麽要這玩意兒?”

“您就說行不行吧。”

“那你怎麽回報我?”如果說之前柴總是在調侃她,那這回則是很正式的談判了。

牛紅豆想了想,說:“二十萬。夠嗎?”

柴總皺起了眉頭:“你能有這麽多錢?”

牛紅豆點點頭:“別忘了,我是他的會計。”

柴總讓牛紅豆留了一個電話,還說這期間別來找他,事成之後他會讓人主動聯係她,一周左右能搞定。

牛紅豆回到魯克斌身邊,開始策劃伺機從保險櫃裏轉移現金。但很快她發現了一個嚴峻的問題:魯克斌最近好像欠了一大筆賬,資金鏈突然出現了斷裂,隨時都有傾家**產的危險。所以那幾天魯克斌對現金管控得很嚴,每天都愁容滿麵地清賬,似乎在做最壞的打算。

牛紅豆好幾天都沒找到機會。

又過了幾天,牛紅豆有些著急了,這樣下去萬一柴總那邊得了手,她可沒法交代。擺在她麵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找到柴總,取消交易;一條是破釜沉舟,想盡辦法搞到錢。牛紅豆暗自思索良久,選擇了第二條。因為如果此時突然中止和柴總的合作,會橫生很多變數。柴總是個陰晴不定的大人物,不可能被她牽著鼻子走。而且他們多少已經知道了她的秘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隻能硬著頭皮把事做成。

她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在下班後的深夜,偷偷回一趟店裏,從保險櫃裏把錢取出來。她記得那裏麵還存著十幾萬的現金,自己回家再湊湊,二十萬應該還是能湊夠的。

沒想到等她準備行動的那天,發生了兩件事。一件事是表哥著急忙慌地要閉店,不知道是在躲柴總的報複,還是債主的追擊。另一件事是她回家後,竟然聽說商盛開死了。

那天晚上,牛紅豆坐在家門口失神許久。死亡對她來說不是一個陌生的詞。父母去世的時候,她還是個孩子。那時候死亡對她來說隻是一個概念,這個概念改變了她後來的生活模式,也定義了她近乎孤兒的身份。她那時候對死亡並不恐懼,甚至不覺得殘酷。因為在她看來,她的人生就是從那時開局的,她就是這種命,能活則活,自己也沒有加以評判的餘地。人一旦有個萬般困苦的童年,以後對很多事情都會看得很開。

所以在後來姥姥死時,牛紅豆也沒有過多悲傷。姥姥突發急症時,高燒不退,昏迷著胡言亂語。請來的醫生說她是肺炎,但姥姥始終認為是家裏填井衝撞了神仙,要懲罰她。所以姥姥堅持不去醫院,說:“如果不是我,也會是你和盛開,甚至是京輝。是我不是挺好嗎?我本身已經是土埋半截的人了。”

想到這裏,牛紅豆對商盛開的死多少有些釋懷。

然後她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件大事沒做。她抬手看表,這會兒已經淩晨一點,她現在趕緊往縣城趕,說不定還來得及。她擦幹眼淚,在山道上一路跋涉,以最快的速度來到鎮上,然後很幸運地打到了一輛回縣城的出租車。等她下車來到店門口才發現,魯克斌的小道消息竟然很準,這會兒店鋪的門麵已經被砸得一片狼藉。她慌忙開鎖進去,打開保險櫃一看,裏麵竟然空空如也。可見表哥還是先行一步,把現款都轉移了。

牛紅豆覺得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