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株拍擋

11

江浩晨和米果去柳城的前一晚,是孟原陪著楚南在白樹街守候的第二個晚上。十點半散夥的時候,孟原對楚南說:“如果你明天晚上還準備繼續守株待兔的話,我可是不奉陪了。”

楚南鄙視地看著孟原說:“沒恒心的、不夠朋友的家夥。”

孟原人高馬大的,身高一米八八,上學的時候是校藍球隊的主力,女生夢中的黑馬王子。早些年的他血氣方剛,喜歡感情用事,自從在警隊因為一時衝動“公報私仇”被除名,性格變了很多。他坐在他的別克轎車裏安穩地抽著煙,像是沒有聽到楚南的抱怨。

楚南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在汽車裏“蹲點”要比以往提高了不小的檔次,但一無所獲的效果是相同的。他見孟原不說話,於是拉開車門準備走人,放棄乘“專車”去不分手酒吧的便利。

孟原卻開口了:“我隻是覺得也許有些事情比守株待兔更有效果一些。”

楚南說:“廢話!如果我知道怎麽做有效果,還會在這裏守株待兔?”

說完就準備下車。一條腿剛邁下去,孟原卻猛地拉住了他:“別走,有情況!”

楚南一下子便縮回了腿,一邊緩緩關上車門一邊透過車窗四處遁巡。這個時候那家便利店門口停了一輛白色QQ轎車,車主正往便利店裏走。是一個女人,從背影看纖細婀娜,身上穿著一件華麗的黑色晚裝。背部**,後頸係一根黑色絲帶,層疊的裙擺垂到膝下,露出修長光潔的小腿。

楚南全身的血液霎時全部湧上頭部,手因為激動而止不住地顫抖。孟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別緊張,我們等她出來。”

楚南穩了穩神問孟原:“是她嗎?”

孟原說:“身材似乎比秦丹矮幾公分,但是她身上的衣服……”

楚南說:“非常像秦丹失蹤時穿的那件。但我也覺得不是我那天見到的像秦丹的女人。那個女人沒有這麽豔麗,而且開的車也不對。”

孟原說:“別急,我們等她出來。”

神秘女人在便利店裏待了不過五六分鍾,但楚南覺得有五六個鍾頭那樣漫長。當那個女人終於又出現在他們視線中時,兩個人的心同時大起大落。

那個女人有一張令人親近的圓臉,五官還算漂亮——也許是精心化妝的效果,但顯然不是他們期待的秦丹或者疑似秦丹的女人。是一個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女人。

但是她身上卻穿著一件跟秦丹失蹤時一模一樣的晚裝,胸前的紅寶石在路燈的光芒裏熠熠生輝。

這個女人拎著一個大袋子走進汽車,將車調頭開走,這個路線與那晚疑似秦丹的女人相反。如果不是這個女人身上的晚裝,孟原和楚南根本不會亦調轉車頭緊跟著那輛白色QQ。

楚南開心地問:“老大,你說說,守株待兔到底有沒有效果?”

孟原一笑:“那是我運氣好,你沾了我的光而已。”

楚南窮追不舍:“那你再說說,你剛才的所謂的比守株待兔更有效果的做法是什麽呢?”

孟原說:“少廢話!我們先跟好眼前的小白兔再說別的。”

“小白兔”的目的地並不遠,很快就到了。這個不出孟原的意料,有誰會在遠離自己家的地方購買生活用品呢?“小白兔”駛入一個居民區,停靠在露天停車場,然後女人下了車朝五號樓走去。

孟原和楚南停好車後沒動。楚南的意思是跟上那女人,孟原則說不要打草驚蛇。楚南說再等下去就趕不上酒吧的場了,但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畢竟這個發現十分重要。

楚南問:“你認為這個女人身上穿的衣服就是掛在林青語陽台上那件嗎?”

孟原說:“表麵看起來是一樣的,但不能肯定。林青語陽台上掛的那件晚裝本來是作為物證放在局裏的,後來案沒破,林青語公司的人就通過關係把那件晚裝領走了。雖然那上麵的紅寶石都是人造的,但他們還是當寶貝一樣。”

楚南有點兒泄氣:“那晚裝不就可以穿到任何一個女人身上了?既然是這樣,跟秦丹就沒什麽關係了。”

孟原說:“道理是這樣的,但這個女人今晚盛妝購物有點兒不尋常。她可能在等一個人,也可能那個人已經在她家裏了。所以我們還要等下去。”

楚南認同孟原的觀點,於是跟酒吧老板請了假,繼續跟孟原守在原地。

半個小時後,他們期待的目標終於出現了。本來這裏人來人往的,他們並不能判定哪個人跟神秘女人有關。但當他們看到了那個人,忽然間就有了雲破日出的感覺。

那個人開了一輛奧迪車,車就停靠在孟原的別克車旁邊,因此兩個人很清楚地看到了車主的容貌。

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一身名牌,氣宇軒昂。他下了車徑直朝五號樓走去。

楚南叫道:“江浩晨!林青語公司的老板!”

孟原說:“原來她是江浩晨的女人,怪不得……江浩晨從警局領回衣服,然後把衣服送給她的女人穿——看起來合情合理,我們還是白忙活了。”

說完點了火就準備離開,還說:“這會兒送你去酒吧能趕上場嗎?我還打算去捧你的場呢。”

楚南卻說:“我怎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呢?”

“哦?”孟原停下來,“你想說什麽?”

楚南思索了片刻說:“這件晚裝是林青語的心愛之作,而且跟她的死有很大關係。江浩晨一直都很傾慕林青語的才華,所以拿回衣服應該珍藏才對,怎麽會隨便送人呢?”

孟原說:“也許不是隨便送人,自己心愛的女人有什麽舍不得送呢?或者是他的女人無意中看到了這件衣服,就撒嬌要去了。”

楚南說:“所以我們要搞清楚這個女人跟江浩晨究竟是什麽關係。”

孟原說:“也好,我們先調查一下這個女人的身份。”

12

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楚南留在車裏繼續觀察五號樓的動靜,孟原則向小區門衛走去。看到一個在小區門口徘徊的保安,於是上前搭話。

那保安看著孟原衣冠楚楚,不像壞人,就跟孟原隨意聊了幾句。孟原遞的煙保安擺擺手拒絕了,孟原理解地一笑,保安小心沒大錯嘛,於是就給點著自己抽起來。

又聊了幾句,保安警覺地問:“你不是這個小區的人。你來這裏是找誰的?”

孟原裝著心事重重的樣子歎口氣,問:“老弟,你結婚了沒有?”

保安一愣,隨口答:“沒呢,但已經領過證了,下半年辦事。”

孟原心裏笑笑,覺得這個保安並不滑頭,於是繼續演戲:“那恭喜老弟了!老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呢。”

保安上下打量著孟原,憨厚地笑著:“我看大哥是有錢人,就別拿小弟逗樂了。”

孟原故作神秘地靠近愣頭保安,拍著他的肩膀小聲問:“老弟能不能告訴我剛才開白色QQ車的漂亮妹妹在幾號樓住啊?”

保安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孟原搖搖頭:“對不起,住戶的隱私我們不能透露的。”

孟原裝作失望的樣子向後退了一步,將自己隱蔽在陰暗處,然後掏出一隻鼓鼓的錢包朝保安晃了兩晃,慢條斯理地說:“其實,我去問別人,也一樣可以問到的。”

那保安愣愣地看了孟原一會兒,跟著他走進陰影裏。

孟原見保安上套了,從錢包裏抽出幾張錢遞給他。保安見四下無人注意悄悄放進口袋裏,壓低聲音問:“大哥都想知道什麽呢?”

一會兒工夫,孟原便大致摸清楚了QQ女人的情況。跟據物業方麵的記錄,這個女人叫丁茜,二十三歲,單身,住五號樓21戶。她不是業主,房子是租的,三個月前才搬過來的,在一家叫美晨的時裝公司工作。孟原還記下了丁茜的手機號碼以及業主的個人資料。但再詳細的資料保安就不知道了——比如丁茜有沒有男朋友,都和哪些人來往。孟原問剛才那輛奧迪車是不是常來,保安回憶了一下說:“好像來過幾次,但不是特別頻繁,而且並不在這裏過夜。”他這麽說,似乎是在討孟原開心,暗示他情敵地位並不強大。孟原笑笑就離開了,並記下了保安的聯絡方式,要他繼續注意這個丁茜的情況。保安很爽快地表示可以繼續合作。

回到車上,孟原將獲得的信息告訴楚南,並說:“那就是了,這個丁茜是江浩晨手下的員工,他們可能有比較親密的關係。而晚裝是江浩晨所有,丁茜穿著就不足為怪了。看來我們還是白忙活一場。”

楚南不說話,手裏把玩兒著自己的手機,好一會兒才說:“孟哥,我還是覺得這件事並沒有這麽簡單。”

孟原問:“何以見得?”

楚南說:“我是覺得兩件事有些湊巧了。就是便利店裏前後看到秦丹和丁茜出現。她們在同一家便利店購物,一般在便利店購物的人都離自己的住所比較近。所以,秦丹和丁茜有沒有可能在一起呢?”

孟原的心動了一動。楚南這麽說不是沒有道理。孟原想了想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江浩晨很可能就是知情人,他知道秦丹的下落。——如果你看到的那個人是秦丹的話。”

楚南說:“所以我們得繼續查下去。”

孟原若有所思:“當年丹青案最大的嫌疑人便是江浩晨,可是我對他調查了很久都沒有確鑿的證據。雖然我當時沒有放棄,但後來我不做警察了隻得作罷。可是命運總是很巧合,兩年後我竟然以非警察的身份再次卷入丹青案中。”說著看了一眼楚南,眼神很複雜,似乎是說天算不如人算,是楚南致使他再次卷入此案的。

楚南明白孟原的意思,用狡黠的目光看著他:“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進退全憑自己做主。”

孟原哭笑不得:“你少來!也不知道我們這幾個人前世有什麽瓜葛,總是糾纏不休。”

楚南本來還想說什麽,眼睛突然被窗外的情景勾住了。他低聲說:“目標回來了!”

是江浩晨從五號樓裏走出來,朝楚南他們這邊走。江浩晨是一個人,步伐很快,跟剛才進五號樓時的氣定神閑判苦兩人。

走近了,才發現江浩晨的臉色很不好,似乎才生過氣,臉繃著。孟原跟江浩晨打過交道,印象中他是一個很善於控製自己情緒的人,寵辱不驚。所以很容易判斷出江浩晨剛才跟丁茜發現了不愉快的事。

江浩晨走後,孟原和楚南故意停留了十分鍾也打道回府。楚南說他還想去不分手酒吧唱幾首歌,這個時候臨近午夜氣氛更好。江浩晨說:“那我送你去吧。不過不捧場了,我明天還要跟人家談項目,不能跟你這個夜貓子比。”

13

江浩晨和米果到達柳城已近中午。江浩晨早已訂好酒店,開了兩個單間,江浩晨一間,米果一間。放好行李,兩個人就在酒店的餐廳吃了午飯,然後回房間休息了一個小時。

這次時裝發布會設在柳城會展中心的多功能廳,是柳城兩家服裝公司聯合舉辦的,三點和五點分別有一場秀,中場休息的時候大家以茶話會的形式互相交流,晚上有自由形式的飯局以及娛樂活動。江浩晨和米果將在這裏住一晚,第二天回青城。

江浩晨與米果到達的時候三點的秀快開始了。江浩晨算不上重要嘉賓,他隻是以圈內人的身份去進行交流的,有互相認識的人就點一下頭或者招招手。米果很安靜地坐著,周圍都是形形色色的陌生麵孔,偶爾有人用曖昧的目光瞥一眼江浩晨與米果。米果很坦然地坐著,望著華美的T台,暗自向往什麽時候自己的作品可以在上麵盡情展示。也許用不了多久吧,既然老板最近如此賞識自己。

主辦方代表發言之後,第一場秀開始了。身著主辦方最新款夏裝的模特魚貫登場。這個品牌今年的夏裝主題是浪漫、優雅。一係列裙裝以柔美的淺色調為主,豐富的荷葉邊,飄逸的雪紡,手工刺繡的花邊,仿鑽的裝飾,明快的印花圖案,精心製作的碎褶……這些誕生在設計師手下的裙裝似乎有生命一般,穿在模特年輕美麗的軀體上鮮活而生動。就像服裝的千變萬化一樣,模特們也各具特色,甜美者有之,妖嬈者有之,優雅者有之,高貴者有之。米果相信秀場的大部分男士,包括一部分女士,她們的目光可能更多地停留在模特身上而不是時裝本身。

秀場的秩序很好,觀眾不時交頭接耳討論自己的喜惡,有人幹脆鼓掌或者吹口哨,但沒有喝倒采的。米果看中了一件黑色的層疊塔裙,複古混融波希米亞風,無袖,圓領,從腋下到裙角清一色層疊。穿層疊塔裙的是一位頗具淑女味道的模特,台步走得輕盈優雅。米果不由對江浩晨低語:“這件衣服挺漂亮的,如果裏麵穿上蕾絲襯衣或者外麵披件真絲外套效果一定也不錯。”

江浩晨微微一笑:“我覺得小米穿上一定比她們更漂亮。一會兒我們定一套就是。”

米果見江浩晨說得認真,不像開玩笑,於是伸手指著自己的嘴巴,小聲說:“好好看演出,不許再多嘴。”

江浩晨忍俊不禁,邊笑邊搖頭。

後來米果又看中了一款裙裝,是奶白色蕾絲底邊雪紡袖連衣裙,蕾絲的圖案是葉片,從領口到裙邊的做工都其極精細。米果一邊忍住不去向江浩晨誇獎這款裙裝的設計,一邊喜新厭舊地懊悔應該換作誇這一件才對。但她嘴裏還是發出了一聲小小的讚歎,如果江浩晨不是被一個電話分散了注意力,一定會聽到的。

這場秀結束後,眾人都集中到旁邊一個宴會廳休息,主辦方有茶點飲料供應。米果從T台旁邊的觀眾席站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前麵一排有個人很眼熟。

那個男人已經站起了身子,側麵對著米果。他穿一套做工精良的銀灰色休閑西裝,裏麵是一件大紅色的圓領衫,鼻梁上架了一副銀邊眼鏡,遮住光芒四射的眼睛。他用很自信的姿勢站著,整體來看沒有一絲多餘的線條。臉部輪廓也是,很完美。

洪之鶴!這個人竟然是洪之鶴!

洪之鶴的目光掠過米果,像無聲電影。

江浩晨這個時候已經背過身離開座位,見米果沒跟上就回頭招呼她。米果收回驚愕,轉身之前用複雜的眼神瞥了一眼洪之鶴。

這個洪之鶴來這裏做什麽?他是碰巧來參加時裝發布會呢還是專門跟蹤自己的?還有,洪之鶴究竟是什麽身份?

米果在宴會廳心不在焉吃茶點時沒有再看到洪之鶴。江浩晨說有點事便莫名其妙離開了。米果一個人無聊地坐著,翻看主辦方製作的時裝圖冊,很快便被一套別具風格的時裝吸引住了。她注意到設計師叫Anthony,不知道是起的外國名字還是就是外國人。不過她很快就見到了Anthony,就在另一家公司五點的時裝秀上。很其貌不揚的一個男人,打扮也不張揚,米果突然悟到:真正有才華的是那種扔到人堆裏找不到的人。

那是一係列的印花連衣裙。各種顏色大膽、圖案明快的花朵圖案讓T台成了花的海洋。米果一直認為連衣裙是最具女人味的服裝,從童年到少女時代連衣裙一直是她的最愛。可是最近幾年米果的穿衣習慣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即便在炎熱的夏季她也常常穿褲裝,裙裝隻是偶爾才會穿一下。

——是誰讓我們改變自己?其實我們最愛的那個人常常是我們惟一的觀眾。我們穿什麽戴什麽怎麽笑怎麽走路怎麽做事,如果惟一的觀眾離席,我們就開始變得不是自己。

前排的位置空了一個,洪之鶴一直沒有出現。

米果注意到一個穿白底藍色大花的模特。那個模特表情與其他模特不同,冷漠淡定。那件裙子的輪廓和花色都酷似青花瓷,是古典和時尚的完美結合。

那個模特顯然是主秀的身份。她出現在T台時前麵的兩位模特已經走到T台盡頭,擺了pose等“青花瓷”與她們會合。那兩個模特,左邊模特的裙子是白底黑花,右邊的是白底紅花。花朵的圖案抽象,借鑒了中國傳統的剪紙藝術。裙邊呈碎褶狀外翻,立體感很強。“青花瓷”走過來與“紅黑窗花”站在一起時,台下響起了掌聲與喝彩聲。這套頗具中國風的連衣裙贏得了許多人的讚賞,三位模特也有了驕傲的感覺:“青花瓷”的嘴角微微翹起,淡漠的臉上浮起一絲微笑;“紅窗花”擺動了兩下腰肢,修長的手臂放在腰部,極盡風情;“黑窗花”一頭黑發隨著頭部的擺動揚了起來,眩美飄逸。

三位模特擺足了pose準備退場的時候,意外發生了。本來這套中國風的時裝是這場秀的壓軸戲,觀眾已經心滿意足或者意猶未盡地準備離席了。

當很多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人開始驚叫了。最瘮人的那聲驚叫發自T台,是那個孤傲的“青花瓷”在叫。米果那一刻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隻是看到“青花瓷”身上突然冒出火光來,短短的幾秒鍾後整個人便籠罩在升騰的火焰之中。

這個時候“黑窗花”已經摔下了T台。驚魂未定的她被T台一側的觀眾扶起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火焰在“青花瓷”身上燃燒。“黑窗花”是被“紅窗花”推下去的。後來米果才聽眼尖的觀眾說,“紅窗花”在推倒“黑窗花”的同時,另一隻手已經將藏在裙擺裏的一個飲料筒裏的**澆在了“青花瓷”身上。“紅窗花”推倒“黑窗花”之後,收回來的那隻手裏握著的打火機便點燃了“青花瓷”身上的**。

那些**是汽油,一見火便劇烈地燃燒起來。可憐的“青花瓷”還沒有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已經被火魔附身。成為火人的她在T台上聲嘶力竭地叫喊,身體怪異地舞動著,驚駭著在場的每個人。

更恐怖的是,“青花瓷”很快便跌下了T台。她摔倒的方向正對著嚇呆了的米果。

14

那個時候,米果周圍手疾眼快的觀眾都已經散開,隻有她還傻傻地站在那裏。米果看著火人朝自己摔過來,周身已經感覺到了滾滾熱浪,耳邊有“劈劈啪啪”的皮肉燃燒的聲音,鼻子裏充斥著烤肉的焦糊味道。這些刺激比眼睛看到的刺激更甚,米果一陣暈眩,覺得自己就要被大火吞噬了。

絕望之中,她感覺有一股力量突然施加在自己身上。那股力量驚人的猛烈,她整個人都被拉到了空中。然後她感覺周身一瞬間變得清涼,同時,身上一陣巨痛。

米果是被後麵的人雙手掐在腋下拽起來的。因為那股力量太猛,拽她的人失去了平衡,因此兩個人先後跌倒。米果跌在後麵的座位上,腰部被撞擊得幾乎碎掉。

拉她的那個人首先站直了身體,第二次去拉米果。這一次他把米果抱了起來,一直抱到安全的地方。

人群則比剛才更加混亂。有幾個保安拿了滅火器對著那個模特身上噴火。米果再看到那個模特的時候,她已經燒得不成人形了。那件漂亮的青花瓷般的裙子已經燒成了灰,她自己幾乎成了一截焦炭。但是她還活著,身體在劇烈地抽搐著,想喊叫,喉嚨裏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氣流進出發出的風箱般的聲音。

之後的很長時間,米果由於這場刺激而引發的後遺症一直存在。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再說在關鍵時刻舍命將她拖出火海的那個人。當米果渾渾噩噩被他抱在懷裏的時候,一度產生了錯覺。她覺得這個人就是她在第二場秀中一直尋覓卻不見蹤跡的人——洪之鶴。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米果在很長時間裏不得其解。

然而那個人並不是洪之鶴。事實上,洪之鶴在慘劇發生的時候根本就沒有露麵。——也許他露麵了,或者一直都在,隻是米果沒有發現而已。

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救她的人除了江浩晨之外還會有誰呢?也就是那個時候,米果躺在江浩晨懷裏,看清他的臉,認出並不是臆想中的洪之鶴而是江浩晨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在江浩晨心裏的分量有多重。

江浩晨是在本能地逃到後排之後發現米果麵臨的險情時毅然衝過來救她的。晚上江浩晨請米果吃壓驚飯,是柳城最具特色的紅燜鴨。席間江浩晨變戲法似的拿出一件禮物——竟然是米果在第一場秀裏看中的黑色層疊塔裙。

可是,看到這裙子,米果的臉色忽然又蒼白起來,拿筷子的手抖得厲害。她想起來了,第一場秀裏穿這款連衣裙的模特正是第二場秀裏穿青花瓷連衣裙的那個模特。這個時候,那個模特是死是活?即便是活著也如同在地獄中煎熬吧!

江浩晨弄清了緣由,皺了皺眉頭:“對不起小米,我沒有注意到是哪個模特穿的。第一場秀結束後我就跟那個公司的老板要了這條裙子。我本來準備訂一套新的,但老板說定新的還得要我掏錢就把這條從模特身上脫下來的樣品送我了。你知道,即便是樣品老板也不會輕易就送人的。”江浩晨一口氣解釋完,用歉疚的目光望著米果。

米果避開他的目光,把時裝盒蓋上。江浩晨說:“這樣吧,一會兒吃完飯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把這件衣服燒了吧。我明天帶你逛街,再買幾套裙子補償你。”

米果笑了:“江總,你又不欠我什麽談什麽補償?這套裙子我收下了。這麽漂亮的衣服,如果燒掉多可惜。”

江浩晨說:“你知道這件意外為什麽發生嗎?”

米果問:“江總已經知道了?”

江浩晨點頭:“你注意那個叫Anthony的設計師了嗎?他雖然長得陰陽怪氣,但不知道為什麽很有女人緣。他原先的女朋友就是潑汽油點火的那個模特,後來Anthony就跟被燒的模特好了。不僅是這樣,那個女人還奪去了她主秀的位置,所以慘劇發生了。”

米果良久無語。妒火能夠使人如此瘋狂嗎?她還記得那個放火的女人被警察銬走時的一幕。那個女人眼睛裏除了絕望,還有滿足。

吃完飯江浩晨開著車,帶米果在柳城兜圈子欣賞夜景。剛才吃飯的時候,他們喝了點紅酒。這點酒對江浩晨來說不算什麽,但米果已經微醺了。

米果把頭靠在車座柔軟的靠背上,側臉望著窗外的夜色。江浩晨不敢開音響聽歌,所以車裏麵很安靜。米果的眼皮越來越沉,眼越來越眯,昏昏沉沉中,卻有什麽東西像夜色裏的閃電劈入她的腦海。

米果的眼皮瞬間睜開了。此情此景為何這般熟悉?她伸出右手去撩撥額前被風吹亂的頭發時,眼睛的餘光瞥到了手腕上的一絲銀光。

銀手鏈!

米果耳邊又回響起江浩晨跟她說的話:“小米,你那天晚上把一根手鏈落到我的車上了,回頭我會還你。”“小米,你不是故意裝糊塗就是那晚喝得太多了。”

被埋藏在大腦深處的記憶開始潮水般湧出來:

那是不久前的一個深夜。公司開酒會,米果多喝了一點,也是這般微醺。意誌還算清醒,腳步卻有些搖晃。

江浩晨看見她,就讓她上了他的車送她回家。

江浩晨在路上放了一首飛兒樂隊的《Lydia》。

Lydia,幸福不在遠方

開一扇窗,許下願望

你會感受愛、感受恨、感受原諒

生命總不會隻充滿悲傷

他走了帶不走你的天堂

風幹後會留下彩虹淚光

他走了你可以把夢留下

總會有個地方等待愛飛翔

正是那首歌讓米果想起了過去。米果與楚南分手之後的那段痛苦日子裏,正是這首歌支撐著她崩潰的心。觸動往日的痛苦,她開始流淚。開始隻是默默地哭,到後麵就哭得一塌糊塗了。

江浩晨不明所以,隻得將汽車靠路邊停下,關了音響,關切地問她怎麽了。

她當時脆弱得不堪一擊,江浩晨一問,便鬼使神差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她臉上的眼淚鼻涕弄了江浩晨一身,但江浩晨還是很有力地將她抱在懷裏。米果兩隻胳膊吊在江浩晨的脖子上,把臉埋在她的前胸變本加厲地哭,直到哭得全身**,呼吸困難。

三年了!從她在楚南那裏受了重創之後,多少個日日夜夜以淚洗麵。那時候她總是孤立無援,渴望有一個肩膀讓她依靠片刻,而無論給她肩膀的那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可是沒有,一直到米果從傷痛中走出來都沒有。

而那一刻米果竟然被拉回到從前,江浩晨竟然成了她一直想尋求的依靠。那一晚,江浩晨隻是抱著她任她哭,哭完又任她在自己懷裏筋疲力盡地睡去。江浩晨打電話給公司人力部的小丫頭,問清楚了米果的住址,然後從她的挎包裏找到家門的鑰匙,把她送回家,抱到了**……

想起來了,米果全想起來了。那天半夜她頭痛欲裂地醒來,發現自己合衣睡在家中**,身上還蓋著毛毯。

當時她還在自嘲怎麽回的家都不知道,卻忘記了睡前發生的事。而同樣的夜,同樣微醺,隻是在異鄉,隻是不再有音樂,米果亦不會再像那晚一般失態了。當一種情緒一直處在被積壓狀態時,隻發泄一次就夠了。

米果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江浩晨:“江總,那晚讓你見笑了。”

江浩晨笑著說:“寶貝,你總算想起來了。”

米果的臉頰桃花般豔麗,雙眼迷離,對著江浩晨微笑。這笑容在江浩晨眼前是千嬌百媚生,他忽然又有了攬米果入懷的衝動。於是他將車往他們住的酒店開。

進酒店的時候,江浩晨有意無意扶著米果的腰。米果並沒有躲閃,這讓江浩晨更有了信心。江浩晨把米果送到她的房間時,跟著她一起走了進去。門一關,他就立刻從她身後抱住了她。

米果雖然醉意很濃,但意識還算清醒,至少比上次清醒。她很堅決地掙脫了江浩晨的懷抱。江浩晨有些失望地看著米果,沒有勉強。他隻是說:“心情好一點沒有?要不要我陪你說會兒話?”

米果猶豫了片刻點點頭。但是兩個人都沒有聊太多。江浩晨見米果有些困了就扶她上床,說等到米果睡熟再走。

後來米果就真的睡熟了,並且一覺睡到天亮。她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睜開眼發現是江浩晨的手機在響。江浩晨本來是趴在床邊睡著的,被手機吵醒後睡眼惺忪地接起電話。

江浩晨竟然一整夜都在米果的房間裏!

而比這更讓米果吃驚的是江浩晨接的這個電話。

電話是警方打來的,告訴江浩晨,他的助理丁茜被發現在自己的住所裏死亡。

15

江浩晨和米果留在柳城的那晚,楚南和孟原忙活了一整夜。

白天的時候,楚南找到了美晨時裝公司。

美晨時裝公司位於市中心一處二十層的商務樓。楚南並沒有上去,而是按孟原教給他的方式,找了商務樓的一個保安,請他吃了頓飯。

這個自稱小何的保安比丁茜樓下的保安有主見多了,不是那種一見**就失去立場的人。小何之所以沒有拒絕楚南是因為他認出楚南是個小有名氣的酒吧歌手。小何並沒有去過不分手酒吧,他隻是見到過商務樓裏幾個年輕的女孩子拿著楚南的照片呈集體花癡狀。小何的記性很好,見到楚南摸著後腦勺想了片刻便立刻認了出來。他笑著問楚南能不能合個影,這樣就可以拿著照片跟那些女孩們套近乎了。

楚南跟小何解釋,自己之所以要來打聽丁茜,是因為朋友所托。小何狡黠地微笑不語,顯然是不信楚南的話。但小何表示這件事一定要幫他打聽,並且保密。

下午的時候小何的電話過來了。據小何了解的信息,丁茜是半年前到江浩晨的公司做助理的。她人漂亮,為人友善,因此人緣不錯,但沒有公開的男朋友。至於她與江浩晨的關係,並沒有人看到過他們有什麽過於親密的舉動,但實際的情況如何也不乏想象豐富的猜測。還有一個信息很重要,江浩晨是個鑽石王老五,沒有公開的女朋友。

楚南有一些失望,這些信息並沒有太大價值。但有一點能夠證明:江浩晨與丁茜並不是眾人皆知的戀人關係。如果有親密的關係,那也是隱秘的。

孟原在電話裏聽了楚南的轉述,沉吟片刻說:“今晚你還打算守株待兔嗎?”

楚南說:“當然,隻不過樹樁換了。”

孟原的笑很像是苦笑:“你好歹比刻舟求劍強一點。”

楚南不理會孟原的嘲諷:“我怎麽覺得越是正常反而讓人覺得不正常呢?我有直覺,守下去一定會有發現。不過,如果,你,那我,唉……”

孟原“哈哈”一笑:“說實話,我挺佩服你的執著,雖然並不欣賞。不過就衝你的執著勁頭,我繼續奉陪了。老實說,來青城之後,我還沒有享受過夜生活呢……比如去聽你唱歌。”

楚南說:“那今晚收工後我請你喝酒,不分手酒吧裏的調酒師手藝還是不錯的。”

楚南這麽說,表明了他的信心也是有限的。但事實證明,他的直覺是對的。

兩個人晚上八點鍾到了丁茜的小區。他們不敢太早,太早比較顯眼。路過小區門衛的時候,孟原找到了昨晚的愣頭保安,得知丁茜已經在六點半回到住所,而且江浩晨沒有來。

他們這次調整了蹲點的位置,從窗口可以望見丁茜臥室的窗戶。

裏麵顯然有人,有光線從窗簾透出來,不知道丁茜在做什麽。一個獨身的女人總會有些寂寞吧,看起來丁茜不喜歡在外麵過夜生活,朋友也不多。也許她在等江浩晨來,也許她愛著他,從前一晚她急匆匆來不及換衣服,盛裝在便利店購物就能看出來。當時的情況應該是江浩晨跟她約好了要過來,快到約定的時間時,已經精心打扮完畢的丁茜忽然想起來少了點很重要的東西。可是當時的時間已經不允許她再換衣服出門了,於是丁茜就穿著那件晚裝開車去了便利店,正好讓楚南他們撞見。

楚南這樣想著,因為目光長時間在那個一成不變的窗口盯著,思想有些飄忽。而這個時候孟原突然對楚南說:“我們犯錯誤了!”

楚南嚇了一跳,忙問:“哪裏錯了?”

孟原說:“我們還是刻舟求劍了。”

楚南想了想問:“你是說,我們不該守著丁茜,而是該去盯江浩晨?”

孟原狠狠地掐滅煙頭,然後把自己的肩膀扔在靠背上,閉上眼睛,鬱悶地點點頭。

楚南說:“那豈不是繞了一圈又回來了?貌似你當年在雲城查這個案子的時候就一直盯著江浩晨的。”

孟原睜開眼說:“那是我後來失去了機會。如果我還留在警隊,江浩晨肯定沒有現在!”

楚南問:“你這麽肯定江浩晨有貓膩,有證據嗎?”

孟原一瞪眼:“如果我有證據那案子不早就結了?就是因為沒有證據……”孟原住了口。

楚南“嘿嘿”一笑:“虧你還做過警察,知道不知道沒有證據不能瞎猜?”

孟原被楚南說得更加鬱悶,又掏出一根煙點上。

楚南卻半點不惱,雙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孟原。他這才發現孟原的性格其實一點兒也沒變,改變的隻是表象而已。他還是那個急於求成、缺乏耐心的家夥。楚南忽然覺得其實自己才適合做警察。但他不敢說出口,怕孟原的拳頭砸下來。他曾經見識過。

好吧,咱們走著瞧。誰是對的,事實會證明的。

兩個人無聊地坐在車子裏。十點半的時候,孟原提出跟楚南一起去不分手酒吧。楚南忍住笑說:“我跟酒吧老板說好了,今晚還是趕零點的檔。所以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刻舟求劍。”

孟原仰天長歎:“天呐!我非死在你小子手裏不可。”說著便出了駕駛室,鑽到後車廂,把自己放倒在後座上。“我睡覺了。你愛怎麽折騰都行,等會兒也不用叫醒我,直接把車開到酒吧好了。”說完就自顧自睡覺了。

楚南苦笑了一下,把MP3的耳機塞到耳朵眼裏。聽的是許巍的歌。

等十幾首歌聽了個遍,楚南仍然沒有發現任何情況。江浩晨沒有來,丁茜也沒有出門。

最急人的是,那扇窗子一點兒變化也沒有。夜漸漸深了,周圍密密麻麻的燈光都陸續暗了下去,但那扇窗子仍然亮著。

楚南記得昨晚丁茜臥室的燈是十一點就滅了的,在江浩晨離開十分鍾之後。像丁茜這種不喜歡都市夜生活的年輕女性睡眠應該比較早,她們深諳熬夜是容顏最大殺手的公理。是什麽事情導致丁茜臨近午夜還不休息呢?顯然這個時候已經不是在等人了。

楚南猶豫了片刻決定再等一會兒。他摘下耳機,聽到後座的孟原發出輕微的鼾聲。然後他打開車門,在四周活動著麻木的雙腿。十分鍾之後他走進駕駛室,打算把車開到酒吧。

楚南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使勁眨了一下酸痛的眼睛,再看時,燈卻好好地亮著。看來果然是自己眼花了,剛才不知道錯看了哪扇窗戶。

可是他的心剛放下一些不禁又提起來了:那扇窗戶在瞬間又熄滅了。

楚南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窗戶。隻過了短短的兩秒鍾,燈又亮了!

楚南心情興奮得難以描述。他還沒有顧得上考慮這是怎麽回事,就大聲喊醒後麵的孟原。

孟原懶洋洋地說:“酒吧到了嗎?你自己進去唱吧,我太困了繼續睡了。你唱完把我送回去好了。”

楚南顧不上跟他計較,高聲叫著:“老大,別睡了!丁茜家裏有情況!”

孟原聽了一下子從後座彈起來,睡意全無:“出什麽事了?”

楚南的眼睛卻還沒有離開那扇窗戶半寸。他們說話的時候,那扇窗戶又滅了數次,亮了數次。

楚南說:“你快看那個窗戶!”

孟原急忙去看,隻見那窗戶依然明亮。這個時候,四周的人家基本上都熄了燈,所以丁茜家的窗戶亮得更加突兀。

然而隻是亮著,跟孟原睡前一個樣。孟原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向楚南抱怨:“什麽事也沒有,你這麽大驚小怪幹什麽?”

楚南不回答,仍然盯著窗戶。片刻後他對孟原說:“剛才窗戶滅了六次,前三次間隔兩秒鍾,後三次間隔兩秒鍾。前三次與後三次間隔了五秒鍾。”

孟原呆了一下,幾乎跳了起來:“求救信號!這絕對是求救信號!這是兩組簡單的SOS的暗號,看來她不會用更複雜的密碼打出這個暗號,而且普通人也不會看懂更複雜的暗號。”

孟原說完便跳下汽車,一邊奔向保安室,一邊掏出手機撥打報警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