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敵之死

6

楚南背著沉重的吉他在白樹街一帶轉悠著。九點多的光景,這裏卻像郊區一般冷清。偶爾有一兩輛黑乎乎的汽車或者騎自行車的行人從這裏經過。兩旁的居民樓裏大多都亮著燈,但布簾都拉得緊緊的,連聲音都被隔絕。

楚南毫無目的徘徊了半個鍾頭,開始走離白樹街。這是他第十天晚上在這裏“蹲點”了,仍然沒有發現目標。他有點泄氣,也有點不甘心。十天前他偶爾從這裏經過,看到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讓她震驚——她是從白樹街的一家便利店走出來的,手裏拎著兩個大塑料袋。她穿著過時的舊衣,沒有化妝,頭蓬著,典型的家庭婦女模樣卻走上了一輛漂亮的白色POLO車。車很快發動並消失在街角,這個時候楚南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甚至忘了去看那輛車的車牌號。當然,楚南步行的兩條肉腿追那輛車是毫無指望的了。

楚南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他判斷這件事應該有兩種可能:一、她沒死。二、僅僅是有個女人跟她長得百分之百相像而已。

為了揭開這個可能,他一連十天都守在那家便利店外。可是他再也沒有看到過那個女人。他甚至拿著她的照片問便利店的人,但大家都說都沒有印象。一個店員問:這是個模特吧?這麽漂亮的女人如果經常來我們這裏,看不見的話除非她是鬼。

楚南很鬱悶地走到白樹街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二十分鍾後出租車停在不分手酒吧門口。進了酒吧,他聽到一陣歡迎他的尖叫聲以及口哨聲。他對那群人揮了下手,然後走到一個角落裏。

這時候原本喧鬧的酒吧安靜下來,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角落裏的楚南身上。楚南坐在一把高腳椅上對著話筒架調自己的吉他,片刻之後抬起頭來,清晰地說道:“今晚的主題是懷念。如果我的音樂勾起了你們的回憶和眼淚,那不是我的錯。”

人群再次爆發出尖叫,但極短的時間就安靜下來。楚南對著話筒架發了幾秒鍾的呆,然後輕輕報出第一支歌的名字:《阿蓮》。

“阿蓮,你是否能夠聽見,這個寂寞日子,我唱不停的思念……”清脆悅耳的吉他聲和楚南清亮通透的嗓音在酒吧裏彌漫開來。用楚南粉絲們的話說,楚南的嗓音比他的外表更英俊。其實楚南的外表已經夠英俊了。他很幹淨,從皮膚到頭發,從牙齒到指甲,從來都是一塵不染。他不留長發不噴香水,也不穿花哨古怪的衣服,永遠都是簡單的牛仔褲和各色T恤衫(今天他穿了一件香檳色的T恤衫),惟一能顯出他與大學生或者白領不同的是他喜歡戴各式各樣的飾物。從耳釘到項鏈,從手鏈到戒指,而且每樣飾物僅一款,長戴不棄。

“我停留在一個人的世界,於是懂得了什麽是孤單。我多想找回最初的愛,阿蓮……”輕快的旋律,淡淡的憂傷。楚南唱歌的時候眼睛一直望向虛空,幽暗的光線裏鼻子和下巴的線條既分明又柔和。

酒吧裏形形色色的人群裏,也許沒有幾個人是真正為了聽歌而來的。但喜歡泡不分手酒吧的人,都習慣了在每天晚上十一點到十一點二十分,聽三首楚南唱的歌。楚南隻唱三首歌,唱完就走人。有時他不說那麽多話,除了報歌名,有時候甚至連歌名都懶得報。偶爾有時候,楚南會絮絮叨叨講個不停,說得比唱得還多。

第二首歌仍然很憂傷——《一個人唱情歌》。

唱到副歌部分,有好多人跟著和,有人開始哭了。楚南無視他們的眼淚,隻唱自己的歌。

“一個人唱情歌,唱得失魂又落魄……”

突然,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衝上去一個人。也許隻有楚南知道她原本坐在哪裏的,或者還有一些喜歡在酒吧裏欣賞單身女孩的男人。楚南還知道她的名字叫祝曉璿。她大部分晚上都會來酒吧聽他唱歌,偶爾會跑上去送一兩枝玫瑰什麽的。

祝曉璿跑上去的姿勢雖然匆忙仍然十分優雅,而且動感十足。她穿著醒目的紅色條紋上衣和灰色短褲,露出一雙修長的美腿。一頭長發波浪一般飄飛,有人開始吹口哨。

祝曉璿跑到楚南身旁,彎下腰,雙手扶住麥架,隨著旋律大聲唱起來:“兩個人唱情歌,唱得甜蜜又快樂……”

已經流出眼淚的人發出了笑聲。楚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祝曉璿,彈吉他的手指卻沒有停下來。

一首原本悲傷的歌就這樣被半道改成了甜蜜的歌,不倫不類地結束。觀眾裏有人鼓掌也有人起哄,楚南小聲地責備祝曉璿:“別鬧了,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聲音不高卻十分嚴厲。祝曉璿吐了吐舌頭:“楚哥哥,我隻是不想看到你傷心的樣子。”說完就乖巧地走下台去。

楚南把祝曉璿弄偏的話筒架輕輕扶正,對觀眾們說道:“請原諒,今晚我並不是無病呻吟。我想告訴大家,今天是一個女孩二十六歲的生日。但是很可惜,她在兩年前就已經離開人世……”酒吧裏瞬間安靜下來。祝曉璿的嘴巴張得大大的。

楚南頓了頓接著說:“也許有朋友已經猜出來了,她是我曾經的女朋友。她生前做過模特,也做過服裝設計師,她的名字叫林青語。當時她在時裝界已經小有名氣了,可是就在她舉辦個人作品發布會的當天夜裏,她就離開了……我的第三首歌仍然是送給她的。一首很美的《丁香花》。”

那墳前開滿鮮花,是你多麽渴望的美啊。

你看那滿山遍野,你還覺得孤單嗎?

你聽那有人在唱那首你最愛的歌謠啊。

塵世間多少繁蕪,從此不必再牽掛……

人們都沉浸在悲涼的歌聲裏麵,祝曉璿卻因為太過驚駭站起身來。

楚南曾經的女友,已經死了兩年的女友,正是林青語?“丹青案”中的林青語?

與此同時,酒吧裏還有一個跟祝曉璿一樣思緒紛亂的人,她就是米果。

米果從楚南進場前就已經在酒吧裏了。但楚南並沒有認出她,祝曉璿也沒有認出她。米果戴了一頭金黃色的卷發,臉上濃妝豔抹,身上穿得花花綠綠。她來這裏本來是想看看祝曉璿迷戀的歌手是不是洪之鶴,卻震驚地發現是自己的前男友楚南。

三年前與楚南分手之後,他們從未見過麵,也未聯絡過。

剛才,聽到楚南那麽憂傷地提到他那個死去的女友,米果心如刀割。她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再為楚南心痛,卻沒想到命運如此弄人。

林青語……就是那個雨夜裏跟楚南擁吻的女人嗎?是她嗎?也做過模特和服裝設計師?當年,米果還沒有弄清楚那個女人的名字和身份,甚至沒看清楚她的模樣,就離開了楚南。

7

米果在自己的工作室發了一整天呆。下班時,老板江浩晨打來電話,說晚上一起吃飯。

米果叫道:“一起吃飯?有什麽事是在上班時間不能說的,要加班吃飯?”

江浩晨說:“寶貝,我今天用了一整天時間研究你的設計,拿出了一套修改建議。如果今天你不想聽的話,明天當然也可以。當然如果那樣的話,我們這套設計變成服裝又要晚了一天。”

米果本來打算伶牙俐齒與江浩晨鬥幾個回合嘴的,來掃一掃一整天的鬱悶心情。誰知江浩晨竟然這麽說。如果不是他不懂幽默,那就是他大智若愚。

老板請客何樂而不為?但米果隱隱覺得不安。他與江浩晨從來沒有單獨吃過飯,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一個事業有成的年輕英俊的老板與一位才華橫溢的年輕漂亮的女設計師(請原諒米果如此自戀吧)一起吃飯意味著什麽?

格調清雅的休閑茶吧。單間,精致的茶點,漂亮的女服務員。米果今天誤打誤撞穿對了衣服,一條顏色素雅的印花連衣裙,古銅色高跟鞋。大卷的黑色波浪垂在胸前,既時尚又淑女。

江浩晨笑嗬嗬地注視著米果,神情愉悅地說:“用一個現在比較流行的詞形容你:輕熟女。”

米果旁若無人地吃著蛋撻,不以為然地答:“不就是老了唄,江總取笑我。”

江浩晨搖搖頭說:“怎麽是取笑你呢?輕熟女指的是年輕美麗並且成熟優雅的女性,她們已經脫離了少女的稚氣和淺薄,有一定的人生閱曆,懂得生活,知道什麽是自己想要的和不想要的。”

米果樂了:“那江總說說什麽是我想要的什麽是我不想要的。”

江浩晨說:“不想要的我不知道,凡是不好的都不想要吧。想要的我是知道的。”他邊說邊從老板包裏取出米果交給他的文件夾,放在膝蓋上翻開,開始對米果的設計進行點評。

他們坐的是一張雙人沙發。零距離接觸,但江浩晨的身體和眼睛都很規矩,手指很穩重地在設計圖上指點,眼睛隻在設計圖和米果的麵部之間做兩點一線運動,根本無視於從這個角度可以窺視到米果領口裏的一抹酥胸。

一個事業有成的年輕英俊的老板與一位才華橫溢的年輕漂亮的女設計師就這樣在零距離的情況下心無旁騖地討論著一套設計圖的修改方案。氣氛很和諧,平時高高在上的總經理和心高氣傲的女職員都十分虛心地接受對方的意見。整場唇槍舌戰下來,兩個人基本打成平手。江浩晨提出的修改意見米果接受了一半,還有一半被米果駁回。

等這場漫長的“加班飯”吃完,時間已經很晚了。江浩晨開自己的銀灰色奧迪車送米果回家。米果上車的時候感覺有些怪怪的。剛才來吃飯時她也是坐這輛車來的,卻沒有這種感覺。

“你怎麽了?”江浩晨察覺到米果的異常。

“江總,我是第一次坐你的車嗎?我指的是今天。”米果問。

江浩晨很老練地開著車,一個轉彎,非常穩。他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舉在米果眼前。是一條細細的手鏈,銀製的,掛了一圈紫皓石。很廉價,米果卻很喜歡,是前些時候逛街時六十元錢淘來的,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米果想起那天江浩晨對她說的話:“小米,你那天晚上把一根手鏈落到我的車上了。回頭我會還你。”“小米,你不是故意裝糊塗就是那晚喝得太多了。”

米果急了:“江總,這是怎麽回事?”

江浩晨不說話,手也沒有縮回來。車速依然很快,米果下意識把那串手鏈接住,江浩晨的手才收了回來。

江浩晨平靜地說:“小米,你記不住沒關係。你慢慢地想,總會想起來的。”

“江總,你……”米果想發脾氣,但對方畢竟是自己的老板。米果一賭氣,幹脆不再說話。

江浩晨也很“默契”地不說話。十幾分鍾的沉悶路程之後,米果家到了。

米果打開車門的時候,江浩晨終於開口了:“寶貝,我下周要去柳城參加一個時裝發布會,你和我一起去。”

米果的動作停下來:“和你一起去?就我和你?”

江浩晨的眼睛還盯著前方:“對呀,就我和你。”

米果的身體僵了幾秒鍾,然後什麽也沒說,下了車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下了車米果才意識到,江浩晨並沒有問過自己家在哪裏,怎麽會這麽輕車熟路地送自己回家?

心裏的陰霾更重了。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答應江浩晨,和他一起去外地參加那個所謂的時裝發布會。米果做事向來都是很有主見,這件事卻讓她猶豫不定。

路過物業部,有工作人員叫住她:“米果,你的包裹。”

米果取了包裹回到家裏,換了鞋和衣服,然後坐在沙發上將包裹拆開。

是一件晚裝,黑色真絲雪紡麵料,胸前綴滿紅豔的寶石。

驚詫之中,米果去看包裹上寄信人的地址,卻是沒有,隻寫了“米果親啟”四個字。字並非手寫,而是打印在紙條上,然後又貼在包裹上的。看樣子包裹並不是通過物流公司送來的,而是直接送到米果所在的小區。

米果又仔細翻看那件晚裝。每一處精細的裁剪和做工,都顯示出來是她親手做的那件。

8

楚南坐了最早一班長途汽車到達雲城。

孟原開著私家車去接他。兩個男人友好地擁抱了一下,他們有好久都沒有見麵了。上次見麵的時候,孟原還是個潦倒的被警局開除的前警察,因為前途一片灰暗而整日沉迷在網絡遊戲和酒精裏。女友陳夢在對他心灰意冷之後離開了他,於是他更加變本加厲地放縱自己,原本俊朗精幹的一個人成了廢人。

可是兩年時間不到,孟原又似換了個人。他不再是個神情萎靡的鬼酒,也不是更早的時候那個俊朗精幹的警察。現在的他是一家合資企業的高級主管,標準的白領,穿西裝打領帶,仍然高大健碩,但談吐文雅了許多。

楚南很想問問是什麽力量令孟原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但這個問題暫且悶在肚子裏,先吃飯要緊。而且他來找孟原也並不是為了吃飯,吃飯固然重要,但有些事情更重要。

在飯桌上寒暄了一會兒,楚南沒等孟原發問就憋不住說:“我看見秦丹了。”

他原以為這句話對孟原來說就像一顆炸彈具有殺傷力,但沒想到孟原隻是微微一愣,繼而平靜地反問:“是嗎?”

楚南滿腹的期待被孟原的冷淡給澆滅了一半。他不解地問:“你一點兒也不關心這件事嗎?”

孟原仍然從容地往嘴裏塞著食物,等嚼碎下咽之後才慢吞吞地說:“這件事恐怕跟我沒什麽關係了吧。”

楚南一時語塞。他想到當年孟原調查丹青案的時候,如同一台上滿發條的鍾一刻不停地忙碌。絞盡腦汁,廢寢忘食,一點一滴捕風捉影的線索都會讓他精神大振,立刻投入到新的調查中。如果當時孟原聽到楚南說“我見到秦丹了”,難以想象他會有多麽瘋狂。

可是現在……楚南在心裏輕輕歎口氣,他怎麽會以為現在的孟原仍然會對丹青案興趣不減呢?也許他當時也不是因為興趣,而是一個警察的責任罷了。是上級限期破案,他背負了太大的壓力。而現在早已時過境遷,孟原已經不是警察而是公司主管,憑什麽還會對陳年舊案感興趣呢?

楚南鬱悶地扒了幾口飯,再也沒有食欲,索性放下筷子說:“既然跟你沒關係,我就不浪費你的時間了。這頓飯你慢慢吃,我請客。”然後就去掏錢包準備付賬。

孟原按住楚南:“兄弟別急著走,咱們多喝幾杯。你不想聽聽我是怎樣從一個無業遊民變成現在的樣子嗎?”說著,將楚南杯子裏的啤酒加滿,自己又倒了滿滿一杯。

楚南當然想知道。這個問題他是暫時悶在肚子裏的,想等合適的機會問出來,卻先被孟原的態度氣暈,這個問題就放下了。現在孟原既然要說,那就聽聽吧,也算一大早從青城趕到雲城沒白忙活。

孟原喝了一口酒問楚南:“兄弟,你說什麽是對一個人最重要的?”

楚南說:“那很多。自己本身的健康、地位、財富,以及與本身無關卻其實有關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孟原問:“那你覺得地位財富和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比較起來,哪個更重要呢?”

楚南說:“都很重要。但地位財富易得,真情難求。”

孟原說:“我原來也一直這麽認為。但是自打我一時感情用事犯了錯誤丟了工作,我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我擔心陳夢會不會因為這個離開我。於是我有意放縱自己成了那副樣子,想看看她究竟愛不愛我,是愛我的人還是別的什麽。後來……你也知道了。”

孟原又開始喝酒。楚南驚訝地問:“原來你那副樣子是有意為之,故意在試探陳夢?”

孟原點頭:“有那個意思。當然我心裏的痛苦也需要釋放一下。我不是神仙,做不到對那件事若無其事,毫發無損地很快找到人生的新方向。”

楚南表示理解,問:“那你後來是如何振作起來的呢?”

孟原說:“陳夢走後,我的精神確實跨了。但隻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我就開始積極調整自己。我去看心理醫生,自學IT課程,用了半年時間塑造了全新的我。然後我去了一家合資公司——我有個朋友在那裏是大股東。我做警察的時候成功解救過他被綁架的女兒,後來他知道了我的事就請我去他的公司做。當然,後來我發現我雖然沒有做成一個好警察,但可以做一個好主管。有時候,壞事也是好事。”

楚南欣慰地笑笑:“那孟主管有沒有遇到一個真心對你的好女人?”

孟原說:“暫時沒有。不過我想,會有的。”這個時候,他又恢複了剛才的活力,開始大口咀嚼食物。

楚南勉強又吃了一些東西,飯局結束時,孟原說:“其實你不該來找我的,這件事你應該找警方。”

楚南說:“我知道,但我第一個想告訴的人還是你。還有,我見到秦丹那天是晚上,她的外表和穿著有著不小的變化。所以我還不太肯定是不是秦丹,才來找你,想聽聽你的意見。”

孟原低頭想了片刻,終於說:“你詳細敘述一下那晚見到秦丹的情景。”

楚南內心深處歡呼了一聲。孟原身上終於有了一點點警察的影子了,他究竟還是想知道這些的。這家夥,剛才裝什麽裝!於是他仔細講述了那晚見到秦丹的情景。

孟原的眼裏閃過微小的興奮。他沉吟了片刻說:“我下周在青城有個項目要過去做。我想,我在青城的業餘生活應該非常豐富了。”

楚南愣了一下然後開心地笑了。這個時候的孟原,更有幾分昔日的警察模樣了。

9

仍然是上一次與洪之鶴見麵的酒吧。米果奇怪為什麽洪之鶴不在不分手酒吧見她,但同時也慶幸不用費唇舌讓洪之鶴換地方了。

米果在電話裏問洪之鶴為什麽把晚裝又寄回自己。洪之鶴問難道你不喜歡嗎?米果說我得弄清楚這是為什麽。洪之鶴說那我們麵談吧。

麵談也好,這樣可以方便自己把晚裝還回去。米果不想莫名其妙接受這件晚裝,這跟莫名其妙為洪之鶴高價製做晚裝性質上有根本的不同。最起碼那筆錢是米果的勞動所得。

洪之鶴比米果去得早。他的深紫色襯衣和白色長褲很有型,一米八零的個頭,寬肩,長腿。白框黑片眼鏡很像他的防守性武器,讓人看不到他真實的情緒。所以米果在他對麵坐定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他的眼鏡摘下來。

洪之鶴居然沒有躲。米果覺得把他的眼鏡摘下來是對的,因為洪之鶴實在是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明亮,但明亮的背後是不易發覺的憔悴,跟米果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

“說吧”,米果盯著他的眼睛,“你送我晚裝的目的。”

洪之鶴搖頭:“沒有目的。”

米果說:“如果你隻是無聊,那你覺不覺得用一筆不算小的錢去愚弄他人是更無聊的行為?”

洪之鶴挑了一下眉毛:“米設計師覺得很無聊嗎?但我沒有惡意的。”

米果的急性子又發作了。她把隨身帶的超大手提袋打開,掏出那個包裹擲給洪之鶴。

“如果你隻是想泡妹妹,那你找錯人了,這個遊戲不好玩兒!”

“如果我真的暗戀你呢?”洪之鶴的表情不像是坦白更像是挑釁。

米果不示弱:“如果你暗戀的對象是另外一個人,比如……祝曉璿,我會覺得更有可能。所以我認為是我精心為你製作的禮物不幸被其他人拒絕了,你呢,覺得扔了也是扔了,留下來更窩心所以不如轉手相贈比較好。”

洪之鶴卻問:“祝曉璿是誰?哦,原來那個女孩叫祝曉璿啊。好吧,如果你不喜歡你親手做的這件晚裝,那你也像我一樣轉手相贈,送給那個祝曉璿好了。”說完重新戴上眼鏡把包裹放在茶幾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米果一個人在座位上坐了很久,喝光了洪之鶴點的一壺咖啡。她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思考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剛才洪之鶴的反應讓米果不是很肯定自己的猜測了,也許這件晚裝根本與祝曉璿無關?

如果祝曉璿不是在試裝之後很奇怪地哭著求自己把晚裝扔了,米果現在可能第一時間就會約祝曉璿出來,把晚裝送給她,畢竟米果覺得這件晚裝是很適合祝曉璿的。而現在米果不能這麽做,但能肯定的是祝曉璿的噩夢理由是無稽之談,一定另有隱情。必須找機會把那丫頭的話給套出來!

再回到米果與這件晚裝的關係上。米果能肯定洪之鶴讓自己製作晚裝時並不是要送給米果自己的。第一是她現在的身材與晚裝已經不配套了,放棄做模特之後米果胖了一些。第二剛才洪之鶴的話中似乎也認同了“轉手相贈”這個說法。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燙手的,索性隨便找個人送出去算了。米果開始在記憶裏搜索適合這件衣服的人。要麽關係太遠不適合送這麽貴重的東西,要麽身材或者氣質不合適。米果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一個人——江浩晨的助理丁茜。

丁茜雖然身材矮了一些但體型纖細,長得也挺漂亮,在公司人緣很好,與自己的私交也不錯。雖然丁茜穿這件衣服比祝曉璿的效果要差一些,但米果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了。

於是米果撥通了丁茜的電話,要她來酒吧與自己見麵。丁茜很快到了,米果對她說有件衣服想送她,是別人送自己的但衣服有點兒瘦沒法穿。

丁茜很高興,連聲稱謝,說要回贈禮物還要請米果吃飯。米果沒讓丁茜將包裹打開,讓她回去再試,說一定會合身的。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就散了。

回到家江浩晨的電話就來了。江浩晨問米果那件事考慮得怎樣了,米果一時沒明白:“什麽事?”江浩晨說:“就是下周你跟我一起去柳城參加時裝發布會的事。”

米果猶豫了片刻說:“好吧,我去。”

江浩晨似乎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並沒有表示驚喜,隻是說:“那你周末好好準備一下,我們下周一早上走。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放下電話,米果突然覺得很累,她已經好幾天沒睡好了。於是她吃了點東西洗了個澡就睡了。米果沒有做夢,更沒有預感。如果有預感的話,她一定不會這麽踏實地睡覺,而是會在第一時間找到丁茜把晚裝要回來,並且取消跟江浩晨的柳城約定。

可惜米果是人而不是神。

10

江浩晨周一很早就把米果從睡夢中叫醒。他給她打電話時,他的車已經停靠在米果家樓下了。米果一邊迷迷糊糊接電話一邊探頭朝樓下看,果然看到江浩晨的奧迪車。米果一邊抓緊時間洗漱、化妝,一邊回想著江浩晨剛才那句話:“寶貝,你不要著急,好好地打扮吧。我給你留了充足的時間。”

像江浩晨這樣成熟的男人,不可能不知道女人梳洗打扮有多麻煩。可是他居然不是睡醒後在**給米果打催醒電話而是將車開到米果家樓下等,這多少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所以米果很自覺地加快了速度。潔膚之後化了個淡妝,頭發是前一天晚上洗的,簡單梳一下即可。要穿的衣服也是昨天晚上準備好的。最重要的是,行李昨天晚上也都收拾妥當,放在客廳的沙發上。

所以當米果隻花了二十分鍾就站在江浩晨麵前時,江浩晨有些吃驚。吃驚的不光是米果速度快,還有米果的裝扮。

已經是初夏五月,天氣很暖和了。米果毫不吝惜讓身上的肌膚透口氣,親近一下陽光。上身是白色長款短袖衫,同色寬腰帶,下身是黑色短褲,露出一雙修長的線條流暢的美腿。超大的黑色漆皮包和小立跟白色魚嘴鞋。原來大卷的頭發拉直了,垂在兩肩。臉上是透明妝,明眸藏在白色太陽鏡後麵。整個人看上去既性感又知性。

江浩晨的汽車上準備有早點:薄餅和牛奶。當然隻是米果的那份,他自己的已經吃完了。汽車行駛了一會兒,江浩晨打開音響。是一首莫文蔚的《如果沒有你》。

嗨,我真的好想你

現在窗外麵又開始下著雨

眼睛幹幹的有想哭的心情

不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嗨,我真的好想你

太多的情緒沒適當的表情

最想說的話我該從何說起

你是否也像我一樣在想你

如果沒有你

沒有過去我不會有傷心

但是有如果還是要愛你

如果沒有你

我在哪裏又有什麽可惜

反正一切來不及

反正沒有了自己

嗨,我真的好想你

不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你是否也像我一樣在想你

這首歌讓米果良好的心情有些打折,因為這首歌又讓他想起了楚南。自從離開楚南之後米果就很少聽歌,特別是舊歌,許多楚南都給她唱過。那個時候米果是楚南一個人的聽眾,後來就不是了。

米果突然問:“江總,你知道林青語嗎?”

汽車的性能很好,道路平坦,江浩晨開車的功力也是一流的。可是就是米果這句話之後,原本平穩行駛的汽車突然間顛簸了一下。

米果一驚,但汽車已經調整好了狀態。米果疑惑地看著江浩晨問:“江總,你剛才怎麽了?”

江浩晨的表情看不出什麽變化,這讓米果相信剛才的意外跟自己那句問話是毫無關係的。

江浩晨反問:“小米,你問我這個問題隻是因為好奇嗎?”

米果點頭:“是,我是因為好奇,但同時我可能也變得勇敢了一些,敢於接受三年前逃避的一切。”

這次輪到江浩晨不解了:“三年前?三年前發生了什麽事?”

米果說:“三年前我的男朋友跟別的女人好了。但我什麽也沒有問,甚至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我隻是選擇了離開,以出國學習服裝設計來逃避這件事。但是就在幾天之前,我意外地見到了那個男人,並且知道了那個情敵的名字。”

江浩晨不得不將汽車開得慢一些來分開一部分精力分析米果的話。他說:“你當年的情敵是林青語,對吧?”

米果說:“是的。你知道她嗎?她後來在時裝界好像是小有名氣的。”

江浩晨說:“是這樣的。但是她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

米果說:“這個我知道。”

江浩晨似乎有些意外,望了米果一眼,眼神繼續注視前方,緩緩地問:“你是想問問我,她是怎麽死的對嗎?”

米果卻說:“我們不聽歌了好嗎?”

江浩晨又看了米果一眼,關掉音響。“是不喜歡聽歌,還是不喜歡聽這首歌?”

米果說:“都是。我那個男朋友是個酒吧歌手。”

江浩晨微微一笑,目光睿智。他說:“看來你還是難忘舊情。是初戀?”

“對。”

江浩晨搖搖頭:“你們女人,都喜歡逛街買衣服對吧?剛開始你們可能會看中一件衣服,但因為種種原因沒有立即買下來。這也許是因為你不夠滿意,或者可能要花的錢高於你的心理價位。但關鍵問題是,你剛開始購物,所以心中充滿期待。不管你承認不承認,在潛意識裏你會覺得後邊會碰到更合適的衣服。於是你就放棄第一件衣服逛下去。但是你心裏始終會惦記著第一件衣服,你花時間去挑選的衣服或多或少跟第一件衣服有相似之處。但是你會覺得都沒有第一件衣服好。最終你一無所獲。這個時候第一件衣服在你心中已經趨向完美。但是很遺憾……”

米果說:“很遺憾已經被別人買走了是嗎?”

江浩晨說:“你聽我說。很遺憾,這個時候你卻根本不記得那件衣服的具體樣子。如果你折返回來再去看一眼的話,你會失望地發現那件衣服根本就是稀鬆平常,並不值得你念念不忘。”

米果想了想笑了:“江總說得有道理,這是你的初戀觀嗎?但並不是人人都這樣的。”

江浩晨問:“那小米不是這樣的?你說你前幾天又見到你的初戀了,他在你眼裏依然很美好嗎?奇怪了,我怎麽不知道林青語有那麽一個男朋友?”

米果問:“這麽說,江總跟林青語很熟嘍?她到底是怎麽死的呢?”

江浩晨便簡單地講了一下丹青案,當然沒有陳夢跟祝曉璿講得那般仔細,中間也略去了那件重要的道具——晚裝。

米果聽了感慨地說:“原來林青語是被人害死的,怪不得楚南一直放不下。這件事發生在雲城嗎?江總跟林青語認識,也在雲城待過?”

江浩晨說:“你來公司晚,有些事情不知道。公司的總部一直在青城,兩年前我在雲城那邊拓展業務。後來雲城的業務一直很低迷,我才又殺回了青城。”

米果又問:“江總跟林青語到底熟不熟?你了解她嗎?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江浩晨說:“不算很熟吧。林青語長得挺漂亮的,但性格比較清高,不容易接近。”說著看了米果一眼,頗有意味地說:“總之,跟我們小米差遠了。你那個男朋友的眼光有問題嘛。”

米果歎口氣:“我當時根本就不給他機會解釋。我一直幻想著他們不過是逢場作戲,他愛的還是我。可是,我才發現並不是這樣的,是我一直欺騙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