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深度探尋

61

天亮了。

米果睜開眼睛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沒搞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不是自己的家,卻有幹淨柔軟的床。還有陽光,似乎是久違了的。

米果坐起來,才發現周圍的一切並不陌生。她想起來了,這是洪之鶴的臥室。上一次自己酒醉之後曾經在這裏睡過。

清醒之後的米果迅速回憶起來昨夜發生的一切:找到秦丹的住處,潛入秦丹家偷走晚裝,然後直接來洪之鶴家歸還。

但是洪之鶴竟然對於晚裝反應異常,那似乎與他毫無瓜葛。於是米果靈機一動,當著他的麵揭開了他的秘密,然後他就暈倒了。

後來米果把洪之鶴拖到客廳的沙發上,自己也靠在上麵昏昏欲睡。再後來發生的事她就沒有印象了。

洪之鶴呢?難道是醒來的洪之鶴將自己抱到了這張**?米果下意識撫摸臉頰,水潤光滑,看來洪之鶴昨晚又給自己洗過臉。不過身上的衣服倒是原樣,還是昨天的黑色無袖衫和灰色牛仔褲,雖然是幹淨的,但是洪之鶴今天一定又要洗床單了。

——如果洪之鶴是“正常”的。正常的?為何會有這樣的念頭?

米果邊想邊走出臥室,然後她的腳步滯了一下——洪之鶴正穿得整整齊齊坐在客廳裏。

洪之鶴的臉正對著米果,但是目光卻是空洞的。像是看著她,又好像不是。然而米果很渴望從他的眼睛裏找到答案:他現在的狀態是什麽樣的?是完整的洪之鶴,還隻是半個?

他的眼睛裏雖然沒有陰鬱,卻不再明亮。這讓米果有了一種陌生感。

米果試著開口跟他說話:“早上好!謝謝你的床,睡得很舒服。”

洪之鶴還是用空洞的目光看著她,不說話。

米果沒話找話:“你吃了嗎?我好餓,有吃的嗎?”

洪之鶴仍然不說話。

米果隻好說:“那你別客氣,先坐著,我去洗臉了哦。你是不是不喜歡跟不洗臉的人說話……”人已經到了洗手間,用洪之鶴的洗麵奶洗了臉,用洪之鶴的毛巾擦幹,又用洪之鶴的潤膚露塗了臉。不理會這都是男士專用的,非常時期,一切從簡。她甚至還噴了一點兒男士香水,就算是苦中作樂吧。米果很佩服自己此刻居然還有這種心情。其實,她隻是在洗手間裏多利用一點時間,讓自己的思維活動起來,來考慮怎麽樣對付洪之鶴。

她相信,昨夜的“以毒攻毒”還是非常有成效的。

米果重新回到客廳時,洪之鶴仍然是那副樣子。米果靠近他,在他身邊坐下來,用溫柔的語氣問:“洪大哥,你在想什麽呢?你上回答應我如果我把晚裝還給你,你就帶我去見秦丹。你可要說話算數哦。”

洪之鶴終於有反應了。他全身一震,望向米果,眼睛裏既有無助又有戒備。可是他仍然沒說話。

米果又說:“我昨天晚上見到秦丹了。那件晚裝就是在她那裏拿過來的。”

洪之鶴突然開口了:“你、見、到、秦、丹、了!”一字一頓,艱難無比,就像剛學會說話一樣。

米果平靜地說:“是的,我見到秦丹了,她與江浩晨在一起。”

洪之鶴的嘴巴張得大大的,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來。嘴唇又閉上,眼睛裏的光芒黯淡下去,那是絕望與痛苦。

米果說:“洪大哥,你有什麽話就跟我說吧。說出來,你就會覺得好受點。”

洪之鶴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把脊背靠在沙發上,雙手舉起來,手掌貼住兩邊的太陽穴。他的目光漸漸地平靜下去,然後望向米果:“小果,我會把我的秘密告訴你的。但是你要答應我,為我保密。”

“好的。”米果真誠地望著他,手握住了他的手,洪之鶴沒有拒絕。這個時候,米果就像一個朋友,更像一個心理醫生。

洪之鶴就要打開他的話匣了。

然而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了。兩個人都是一驚,手鬆開,眼睛下意識望向房門。

門鈴又響了,並且大有主人不開就一直響下去之勢。

米果對洪之鶴說:“你坐著,我去開門。”

門開了,米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楚南和孟原。

兩個男人一臉的焦灼都在看見米果之後煙消雲散。

楚南說:“小果,我打你手機無法接通,一早去你家裏,你不在,這麽早你也不會去上班,所以就找到這兒來了。”

楚南說話的時候,孟原則透過米果身旁的空隙朝裏看,那個角度恰好能夠看到沙發上坐著的洪之鶴。

洪之鶴也看到他們了,於是起身相迎。這個時候的洪之鶴一如往常,是那個“完整”的洪之鶴。米果心裏暗暗叫苦:洪之鶴“正常”了,剛剛千載難逢的時機就這麽錯過了,真是不甘心。

楚南雖然一直在洪之鶴的酒吧裏駐唱,卻也是第一次來洪之鶴家。楚南想,自己大概還不如米果了解這個酒吧老板。洪之鶴一直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仙級人物,既覺單調,又似乎變幻莫測。

米果的視線絲毫不觸及楚南,隻是對孟原說:“孟哥,我來這裏是還洪老板東西的。另外呢,我還有些事要跟洪老板談。你們既然親眼見到我很安全,那麽就先回去吧。”

洪之鶴卻說:“小果,你在說什麽?你怎麽能夠趕走我的客人呢?兩位不必客氣,是不是還沒有吃早餐呢?我這裏有很多好吃的,如果兩位不見外……”

洪之鶴在餐廳裏擺早點的時候,幾個人才都察覺到自己的肚子在抗議。趁洪之鶴不在,孟原小聲對米果說:“我們知道你昨天夜裏去秦丹那裏了。我們也見到秦丹了,並且把她的聲音錄了下來。一會兒我們就去曉璿那裏請她鑒別聲音,你跟我們一起去嗎?”

楚南在旁邊暗念:大哥,你真是我肚子裏的蟲子,你真是我的好大哥。

米果說:“你們來得不是時候,我要繼續待在這裏,一定會有收獲的。我們各忙各的,回頭碰麵吧。”

“小果,”楚南滿腹的委屈和疑惑終於憋不住了,“你,為什麽不理我了?”

是的,米果還沒有跟楚南說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都沒有。

米果終於把視線投向楚南,雖然眼中的幽怨濃重,聲音卻平靜:“楚南,你什麽都別問我,我也不會問你什麽的。有些事情我們把它交給時間吧。隻要時間足夠,一定會有答案的。”

楚南心中的迷惑更深了,再想問什麽,孟原卻在背後偷偷拽了他一下:“楚南,我們先走吧。”

洪之鶴從餐廳探出了頭:“各位請入座吧,嚐嚐我的手藝。”

孟原說:“洪老板,改天吧。我們已經吃過早飯了,先告辭了。”說完,硬是把楚南給拽走了。

米果站在原地,聽著門關上的聲音,極力忍住要決堤的淚水。

卻忽然聽到一陣異響。一回頭,卻見洪之鶴已經撞開了那扇緊閉的門——門是昨天夜裏洪之鶴昏倒之後米果關上的,沒鎖,隻是虛掩著。

接著,又是一陣“哢嚓”、“撲哧”的動靜,聲音雖然不大聽起來卻毛骨悚然。

米果奔進房間,看見洪之鶴正用一把水果刀瘋狂地切割著那個**。

**早已癟得隻剩一張皮,這張皮正在洪之鶴鋒利的刀刃下支離破碎著。

臉也已經癟了,但那雙仿真的眼睛仍然睜得大大的,好像在看著米果,漾著詭譎的笑意。

62

祝曉璿早上什麽都沒吃。吃了也白吃,吃什麽吐什麽。陳夢擔憂地看著她說:“丫頭,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的。孩子到底要不要,你得快點兒做出決定。你到底什麽時候跟楚南說?”

祝曉璿有氣無力地靠在床頭,搖了搖蒼白瘦弱的小臉兒:“你別再逼我了,我是不會跟楚南說的。”

陳夢急了:“你這丫頭怎麽這麽傻啊!楚南他敢做就要敢當。不然,男人一時快活了,女人就得吃不了兜著走。楚南如果負不起這個責任,孩子你是不能要的!”

祝曉璿說:“不管楚南負不負責任,孩子我都會要的。所以我不會告訴楚南。”

陳夢說:“你這是逃避現實!如果孩子不打掉,楚南遲早有一天會知道的。”

祝曉璿說:“我不是逃避,我是為了楚南好。還有米果,他們好不容易又碰到一起了,不能因為我而再錯過去了。”

陳夢不解地問:“璿子,你這些都是真心話?你真是這麽想的?你一點兒也不為自己考慮?”

祝曉璿用力點頭:“我真這麽想。我那天在米果麵前不小心說出來了,她已經知道了。但我想,隻要我在楚南麵前什麽也不說,他們最終不會因為我而分開的。”

陳夢很驚訝:“米果知道這件事了?”

祝曉璿歎氣:“我現在是沒臉見她了,嗚嗚……”說著就哭了。

楚南和孟原就是這個時候趕到的。孟原見祝曉璿臉上有淚痕,忙問她怎麽了。祝曉璿擦幹淚水笑了:“孟哥哥,我沒事。我就是想家了。”

孟原拍了拍她的腦袋:“長不大的丫頭!嗯,你猜,我給你帶來了什麽?”

一旁的陳夢見狀扭過了臉。楚南看在眼裏,心中歎了口氣,同病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

“是什麽?”祝曉璿開心起來。

孟原從手機裏把存儲卡取出來:“我拿到了秦丹的錄音。我們來聽聽到底是不是她。”

祝曉璿一遍遍聽著孟原用軟件處理過的,變成男聲的秦丹的聲音,頭搖得越來越厲害:“不是的,肯定不是!”

“不是?!”孟原滿腔的期盼瞬間化為烏有。

祝曉璿仍然搖頭,然後說:“都不是,都否定了。那到底是誰?”

孟原也呆呆地重複她的話:“都不是,都否定了。那到底是誰?”

一直不說話的楚南突然說:“也許綁架祝曉璿的人,根本就和丹青案無關。我們的出發點就錯了,才會被全盤否定。”

孟原神情沮喪:“楚南,你在現場真的沒發現什麽線索嗎?”

楚南說:“這幾天白天我抽空去了兩次,可是去了才知道那是大海裏撈針。曉璿當時的眼睛一直是被蒙著的,也提供不出來有價值的線索。老孟,你別固執了,我們還是把這件事交給警方吧。”

孟原神色鐵青,一言不發。陳夢輕輕走到孟原身後說:“孟原,我能單獨跟你談談嗎?”

孟原猶豫了片刻,跟著陳夢走出去。

“你要跟我說什麽?”樓外的空地上,陽光熾熱,孟原有種窒息的感覺。

陳夢低著頭,不敢看孟原的眼睛,半天才緩緩地說:“這些天你都在躲著我。”

孟原冷冷地說:“我和你,有什麽可說的嗎?”

陳夢抬著起,眼裏噙著淚水。這個時候孟原發現陳夢憔悴了許多,盡管身上有價值不菲的時裝,臉上也化了精致的容妝。平心而論,陳夢的外表一點兒也不比祝曉璿或者米果差。當初他曾經深深迷戀過她的風情萬種,可是,那都是過去。

陳夢深深地吸了口氣,好讓自己不至於失態地哭出來。然後她終於將心裏麵一直想說的那句話說了出來:“孟原,不管你是怎麽想的,我都想讓你知道,離開你是我這輩子做得最糟糕的事。”

孟原一點兒也不為之所動:“那又怎麽樣?”

陳夢的淚水終於不可遏止地掉了下來:“我知道,你現在心裏麵有了別的女人,才會對我無動於衷。”

孟原說:“那跟你有什麽關係嗎?”

陳夢大聲哭起來:“孟原,你真不配做男人!你是個心胸狹窄、斤斤計較的家夥!我現在一點兒也不後悔離開你了!”

孟原這個時候隻是覺得,天氣太熱了。好想找個涼快的地方,嗯,隻要不是站在這裏就好。

麵前的女人,她為什麽外表美麗而內心愚蠢?

“對不起,我該走了。”孟原機械地說完這句話就要離開。

陳夢在身後冷笑道:“也許在祝曉璿麵前,你可以做到心懷寬廣,甚至連她肚子裏懷了別人的孩子都能夠容忍。”

孟原像電影裏的慢鏡頭那樣轉回身來:“你說什麽?什麽孩子?”

陳夢說:“你去問你的楚南兄弟吧,問問她跟祝曉璿做過什麽事,問問他知道不知道他就要當父親了。”

孟原一把抓住了陳夢的胳膊:“這樣的事情你可不能夠亂說的!”

陳夢不但沒甩開被孟原抓住的胳膊,反而撲進了他的懷裏:“孟原,我說的是真的,隻有我是對你好的。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可以想一想祝曉璿為什麽一臉病容,她那是妊娠反應。再想一想楚南為什麽神情失落,那是因為米果不理他了。米果為什麽不理他了,那是因為米果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孟原因為太過驚愕以至於忘記了把懷裏的陳夢推出去。他就像木頭一般站在那裏,任憑陳夢的眼淚打濕自己的前胸。這個男人強壯的身體和敏銳的大腦因為熾熱的陽光和陳夢的話而喪失了所有的功能。

63

汽車在公路上飛馳著,瘋了一般,並且有越來越快之勢。

楚南數次警告孟原,孟原卻絲毫不予理會。楚南比任何時候都渴望交通警察從天而降,將這輛發瘋的車早些攔住。他悲哀地想,自己還年輕、還有夢想沒實現、還沒有結婚、還沒有孩子(如果孟原聽到他的這條心聲,一定會立刻把車撞在隔離帶上車毀人亡才會解恨)……嗚呼哀哉,自己的一切就要斷送在這個瘋狂又冷血的家夥身上了!

到後來,楚南幹脆閉上眼睛聽天由命。這個時候他才省悟過來,剛才幾番努力試圖阻止孟原不但是徒勞反而令他產生了逆反情緒。所以,扣緊安全帶、保持安靜、默默祈禱才是上策。

閉上眼睛之後,楚南的思緒簡單多了。他想的是,什麽原因讓這個家夥喪失了理智呢?想到剛才孟原與陳夢回來時陳夢的眼睛又紅又腫,而孟原那件原本很有型的米色襯衣濕了一大片……

想到這裏,楚南不由感歎道:“癡情女淚濕無情郎衣衫,無情郎心中另有佳人!”

話音還未落,隻覺得伴隨著刺耳的刹車聲,猛然間天旋地轉,楚南的身體完全失去平穩。若不是係好了安全帶,他的腦袋一定會被撞成兩半。

但是這一切來得快消失得也快,楚南剛睜開眼睛,汽車便完全停了下來。

原來是孟原剛才急打方向盤,汽車拐上了一條無人的岔道,然後在這條道上刹住了車。

很顯然,孟原是聽到楚南的這句感歎而突然終止飆車的。

盡管車內開著空調,楚南還是出了一身的汗。卻是覺得渾身冰涼,看著旁邊那條車水馬龍的公路,楚南不敢相信他們的車子剛才就是在那上麵以超過每小時八十公裏的速度奔跑的。

短暫的後怕之後,楚南剛想鬆口氣,孟原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下車,然後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抓著楚南的一條胳膊將他用力拉出汽車。

楚南猝不及防,跌倒在地。還沒等他爬起來,甚至沒等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孟原的拳腳便劈天蓋地砸向他。

一時間,楚南的臉上、身上到處都是劇痛。楚南一邊徒勞地招架一邊大聲喊叫:“快停手!你瘋了!……出人命了啊!……來人啊!·”

孟原一直打到楚南連招架的力氣都沒有了,話也喊不出來了,才慢慢地停手。他高大的身影站在躺在地上的楚南身邊,看著楚南的身體痛苦地蜷縮成一團,才覺得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楚南用青紫的手臂摸了一把臉上的血,喘了好幾口氣才虛弱地問:“你為什麽打我?都被你打死了!快打120救我,要不你得償命的,我是為你好……”

孟原氣乎乎地說:“行了,別裝死了。我才用了三成力,打的都是肉多不致命的地方。起來吧,如果我打算打死你,你今天肯定活不成!”

這麽一說,楚南覺得身上雖然到處都痛得要斷裂了但手腳還是能活動的。他試著慢慢地站起來,手扶住孟原的汽車說:“告訴我一個打我的理由。如果我覺得有道理,會自絕於人民,不煩勞你動手。”

孟原說:“好,我要是告訴你理由,你一定會覺得你這一頓沒有白挨。曉璿懷孕了。”

楚南一聽,險些吐血,差點兒真的自絕於人民了。他啼笑皆非:“老大,你莫名其妙啊!曉璿懷孕了,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啊?”

“跟你有什麽關係?你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你對她做過什麽事,你心裏清楚。”孟原看著楚南鼻青臉腫、狼狽不堪的模樣,覺得很解氣。

楚南都快哭出來了:“我知道了,你是把我當情敵了。天地良心,我楚南要是動過祝曉璿一指頭,我自己從人間蒸發掉,不再煩勞你們。你這都是聽誰說的啊,天哪!”

孟原愣住,他沒想到楚南居然矢口否認。他說:“剛才陳夢告訴我的。”

楚南原地打了個轉兒,然後仰天長歎,其靈活性一點兒也不像剛挨過一頓狂揍的人。這讓孟原懷疑自己如今的身手真的不行了。他剛才估摸著楚南這樣子得老老實實在家裏躺三天。

楚南把身上的灰塵彈幹淨,鑽進汽車裏,招呼孟原:“大哥,上車,咱們一塊兒去找祝曉璿和陳夢對質。”

孟原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是真的搞錯了?或者,陳夢是不是搞錯了?再或者,陳夢在故意造謠?但是陳夢說米果也知道了,對,米果!

想到這裏孟原鑽進汽車。這一次是楚南坐在駕駛座,孟原坐副駕駛座。孟原從駕駛台上拿了一包濕巾遞給楚南:“把你的臉擦幹淨,要不警察會以為我在劫持你。”

楚南擦臉上的血跡和汗水的時候,孟原說:“你想想看,米果為什麽不理你了?那是因為她知道了這件事。那是祝曉璿親口跟她說的,還能錯了嗎?”

楚南的手忽然停下來,兩秒鍾之後以更快的速度將臉擦幹淨,然後立刻發動汽車,重新融入滾滾車流之中。

這一次輪到孟原抓狂了。楚南雖然不常開車但是大有車技高於孟原之表象,因為他開車的速度好像比孟原剛才還快。

孟原衝楚南大聲說:“你現在先去找米果說清楚是不理智的,隻能越描越黑。你還是應該先去找祝曉璿,如果這其中真的有什麽誤會的話,讓她跟米果解釋才比較靠譜。”

楚南的車速明顯減緩了。孟原覺得眼前的黑暗在一點一點消失,終於看到希望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太衝動了,如果真的有什麽誤會,剛才那頓狂揍算什麽事兒?怎麽樣才能讓楚南原諒自己?

64

米果站在離洪之鶴三米遠的地方,默默地看著他徹底毀壞那件精致的**。最後,連**的腦袋都成為了碎片。這個時候,洪之鶴像一個魔鬼更像一個孩童,賭氣毀掉自己最心愛的玩具。

洪之鶴做完這件事情,回頭看到米果竟然輕鬆地笑了。他取來一個垃圾袋,把那些碎片裝好,然後丟到小區的垃圾箱裏。

這幢房子裏,再也不會有秦丹的氣息了。

然後,洪之鶴與米果一起吃早餐。

早餐的豐盛超出了米果的意料:熏洪鱒魚、鳳梨火腿蛋焙果、扒牛肉、草莓杏仁奶昔、芒果酪乳……米果的胃口大開,沒有好心情的時候,如果有好胃口,也是幸福。

這個時候的洪之鶴,複又變得明亮俊朗。他說:“謝謝你,米果。”

米果問:“為什麽謝我?”

洪之鶴說:“因為你幫我除掉了心中的魔鬼。”

米果說:“你是指秦丹的替身嗎?我以為,那對你是精神的撫慰,靈魂的寄托,沒想到卻是魔鬼。”

洪之鶴說:“我曾經很愛她,也許現在我的一部分靈魂還愛她。但是,隻有除掉她,我才能夠恢複正常。”

米果問:“一部分靈魂?就是說,你還有一部分靈魂其實是不愛她的?”

洪之鶴說:“豈止不愛,根本就意識不到她的存在。就像昨天晚上你來還我晚裝,我根本就不記得晚裝的存在。同理,那個時候的我,一直到你打開那扇門,都感覺不到秦丹的存在。”

米果好像已經抓住問題的核心了,思索了片刻又問:“那什麽時候你的那部分靈魂會蘇醒?並且你的那部分靈魂蘇醒時,能夠感覺到這部分靈魂的存在嗎?”

這是一個很令人費解的問題。這個問題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米果到現在為止對於洪之鶴所有了解的基礎上總結出來的答案。而這個問題如果有了答案,那麽米果便可以弄清楚洪之鶴那些離奇行為背後的原因。

這個問題似乎也難住洪之鶴了,他開始似乎沒聽明白米果的問題,所以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米果。米果又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這時洪之鶴似乎領會了一些,慢慢地說:“我也不知道我那部分靈魂什麽時候蘇醒……當那部分靈魂蘇醒的時候,我想,我是可以感覺到這部分靈魂的存在。”

米果似乎比洪之鶴的思維更清晰,緊接著問:“那麽,現在你的那部分靈魂是清醒著嘍。那是因為我替你打開了門,你看到了那部分靈魂才會記得的東西?平時的時候,你是不是因為自己打開門而喚醒那部分靈魂呢?”

洪之鶴搖頭:“不是的,這一半靈魂不會主動打開那部分靈魂感應的內容。似乎是,我每次睡醒之後,那部分靈魂是否蘇醒是隨機的。我這麽說你理解嗎?”

米果點頭:“這就對了,那部分靈魂的蘇醒是非常自然的,而我采用了人工的幹預,所以刺激了你這部分靈魂,才做出了毀滅的極端舉動。”

洪之鶴遲疑了片刻點頭:“應該是這樣的,所以我要謝謝你。你知道嗎?雖然我的這部分靈魂在那部分靈魂沉睡的時候對那個房間裏的事物一無所知,卻一直對那個房間懷有恐懼。我一直都覺得有什麽可怕的事物存在,這對我是一種莫名的困擾。”

米果微微笑了笑:“你這種情況真是聞所未聞,可惜我不是心理醫生。其實,我覺得你說‘靈魂’不是很恰當,也許用‘人格’更合適一些。我們應該尋求專業一點的人……”

洪之鶴急切地說道:“你答應我不會把我的秘密告訴別人的!”

米果點頭:“我記得,我會遵守諾言。”見洪之鶴放下心來,又問:“你為什麽會對我講這些呢?是因為我了解你秘密的一部分?”

洪之鶴說:“原因之一,是你幫助我喚醒了不正常的靈魂,嗯,按你的說法,是喚醒了我不正常的人格。原因之二,我那部分不正常的人格愛的是秦丹,而我這部分正常的人格,愛的是你。”

米果完全驚呆了,好半天才說出話來:“你是說,一半的你在愛著整個的我?”她覺得這麽說很滑稽,但實事就是這樣的。就像昨天晚上,他感覺到的洪之鶴就是不完整的。

那是因為,他的一半人格在沉睡。

洪之鶴說:“其實在我感覺不到那部分人格的時候,我是幸福的。我覺得這個世界很簡單,我是一個很純粹的好人。我喜歡上了一個聰明美麗的女孩,我想去追求她。可是你知道嗎,當我那部分人格醒來的時候,我就沉迷在一個隻有思念和痛苦的世界裏。一切是虛假的,而我是個壞人。”

米果不解:“為什麽說你自己是壞人?”

看洪之鶴不回答,米果又問:“那麽,當你以這部分美好的人格感受那部分不美好的人格時,你是幸福的還是痛苦的?”

洪之鶴說:“你讓我明白了我痛苦的根源。那是潛伏在我心中的一條毒蛇,我把它揮刀問斬,重獲新生。”

米果又明白了一些。她剛剛想繼續挖掘洪之鶴精神世界,忽然想到,自己的手機從昨天晚上回到家就一直關機。

於是就隨手打開了。她收到了幾條短信,其中有一條是祝曉璿發的:

米姐,我對不起你。楚南知道我懷了他的孩子,說要娶我。

手機從米果手裏滑了出來,掉在地板上。洪之鶴看米果神情不對,替她撿起手機,也看到了那條短信。

他把手機放在茶幾上,裝作輕描淡寫地說:“小果,你也不要太難過。祝曉璿這半年來一直泡在我的酒吧裏,就隻為了聽楚南唱歌。發生這種事也不用奇怪,你要想開點。我知道楚南是真的愛你,但是他願意為他做的事負責任,說明他是個好男人。現在好男人不多見了。”

米果不悲反笑:“那你是好男人嗎?你剛才說過了,你是一個壞人。是怎麽個壞法?就是因為你的人格分為兩半,各自愛一個人嗎?是不是很多對愛不專一的人都是這樣的,就像楚南……隻不過你特殊一些,其中一部分獨立了?”

洪之鶴說:“我說過了,我是一個壞人,更確切地說,我的過去是一個壞人。這也是我那部分人格蘇醒後痛苦的根源。你相信嗎,過去的我,是一個殺手。”

“殺手?!”米果搖搖頭,“你殺了誰?”

洪之鶴說:“你不是一直想弄清楚是誰殺死了林青語嗎?我現在告訴你,就是我。”

65

回到祝曉璿和陳夢的住處,隻見到了祝曉璿一個人。

“陳夢呢?”孟原這個時候希望陳夢也在,這樣這件事才能快速徹底地解決。

但是陳夢去參加公司的時裝秀排練了。而祝曉璿自從綁架事件發生後就暫時停止了模特公司的工作。一方麵是經曆了那件事心中留有陰影,另一方麵孟原也認為祝曉璿待在家裏安全一些。除了經常打電話問平安,孟原的筆記本電腦全天二十四小時實時監控著祝曉璿的位置。即使是夜裏,他也要醒來好幾次查看定位係統。隻有看到祝曉璿平安無事才會安心睡去,但隻是睡一會兒又會醒過來。

他在全心全力地保護著她,他多希望她成為自己的女朋友,這樣她就可以睡在自己身邊。不隻是為了得到她美好的身體,而是那種真實的存在,不僅僅是電腦顯示器裏的那個標誌。

而現在,他則是希望迅速弄清楚真相。孟原這個性急火大的男人,他永遠都做不到遇事先冷靜下來分析。所以,他做不了一個稱職的警察。

祝曉璿看到楚南傷痕累累的樣子,嚇了一跳,忙問是怎麽回事。

楚南苦笑著說:“是你孟哥哥打的。”

祝曉璿睜大了眼睛問孟原:“是真的嗎?你為什麽要打楚哥哥?”

“這個……”孟原語結。他在想,即使祝曉璿真的懷了楚南的孩子,他這樣打楚南似乎也沒道理啊。隻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楚南則認真地問祝曉璿:“璿子,你最近的身體有不舒服嗎?”

孟原心裏感歎:看看人家,問得多有水平!咱永遠都學不來。

祝曉璿聽了這句話臉一下子就紅了,低下頭說:“米姐是不是不理你了?楚南,我不是故意想告訴她的。這件事我本來不想你們知道的。”說著抬起頭,目光誠懇:“你放心楚南,我不會讓你負任何責任的,等米姐冷靜下來也會理解的。”

楚南隻覺得腦袋裏“嗡嗡”作響,天旋地轉中,身上被孟原打過的地方一齊開始疼。

孟原的一顆心瞬間跌入了深穀,剛才出現的一點希望化為比黑暗更黑暗的東西。

楚南看著祝曉璿,像是從來不認識她:“曉璿,你說清楚點,不用我負什麽責任?你到底是怎麽了?”

祝曉璿期期艾艾地說:“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在酒吧裏喝酒,我們都喝醉了,後來在公園裏……這幾天我發現我身體不舒服,才知道有你的孩子了。”

楚南目瞪口呆:“哪天晚上啊?曉璿,你是不是糊塗了?我什麽時候跟你……”

祝曉璿偏過了頭:“你忘了也好,那就當作沒發生過吧。我們不要再見麵了,以後我不會再去酒吧聽你唱歌了,哦,你以後也用不著在酒吧唱歌了,你就要出專輯,當大歌星了。”

楚南更奇怪了:“出什麽專輯啊?你這是聽誰說的?”

祝曉璿秀眉微蹙:“楚哥哥,你怎麽連這個也忘了?李衛還是我介紹給你的啊。”

楚南問:“李衛是誰?”

祝曉璿說:“李衛是美聲唱片公司的製作人呀,好多大牌歌星的專輯都是他做的。他聽了你的歌,很賞識你,要你去做他們公司的簽約歌手。”

楚南身體的疼痛再次消失,這樣使得他的腦子能夠勉強轉過彎來。他想了想問:“你說的這個李衛,他怎麽聯係?”

祝曉璿呆住了,想了想抓起自己的手機說:“號碼在這裏麵,一定在的。”可是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

旁觀者清。孟原雖然情緒在低穀中,但理智尚存。他悄悄對楚南做了個手勢,楚南隨他走出房門。

孟原用手機撥打了114,查詢到美聲唱片公司的電話。

可是打過去,公司的接線員說,他們公司沒有一個叫李衛的人。

掛了電話,孟原對楚南說:“你向我發誓,第一,你跟祝曉璿真的沒什麽,第二,你沒有跟美聲唱片公司聯係過。”

楚南點頭:“我發誓真的沒有,如果有的話……”

“好了,打住。”孟原阻止了楚南惡毒的自我詛咒,“我分析,曉璿的精神方麵出現了問題。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都是她幻想出來的,其來源是她的潛意識。她喜歡你,渴望得到你的身體,也希望能夠幫助你取得事業上的進步。而這些內容原本是以潛意識存在的,經過了那次意外,她的大腦受到外界的刺激,所以這些幻想由潛意識轉換成了顯意識。這就是我們平常說的妄想症了。”

楚南恍然大悟,繼而又擔憂萬分:“那該怎麽辦呢?”

孟原說:“我先帶曉璿去醫院檢查,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懷孕了。然後,如果有必要,我帶她去看精神科醫生。”

楚南問:“那我們今天不去秦丹那裏找線索了?”

孟原說:“追蹤係統顯示,江浩晨今天還沒有離開他的住所。還有,秦丹那裏,我覺得晚上行動比較好……”

孟原的話還未說完,楚南便“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孟原大驚失色,俯在他身上問:“你怎麽了兄弟?”

楚南誇張地呻吟著:“哎喲,痛,我全身都痛得不行了!你應該先帶我去醫院檢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