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沉默中滅亡

玄關處又有響動,門外的人隻按了一次門鈴,便改為用手指關節輕叩房門。那人克製著力道,似是不願驚擾到屋內的人。

張姨照例去開門,這次她率先招呼道:“臨安來了啊。”

偌大的房屋裏隻不過是多了一個人,麥茫茫卻漸漸覺得房間逼仄起來。

蔣臨安在門外收了傘,握著傘柄的手修長白皙。他出身富裕人家,氣質高雅,體格偏瘦,但不孱弱,如一塊通透的美玉。

“小姐在飯廳。”張姨朝他友好地笑了笑。麥家上下基本沒有不喜歡蔣臨安的,不僅是喜歡他本人,還喜歡他背後底蘊豐厚的家庭。

張姨原先稱呼蔣臨安為“蔣少爺”,蔣臨安堅持讓她改了口。他表麵上說的理由是張姨將麥茫茫從小帶到大,不需要對他這個小輩如此客氣;私下裏他卻跟麥茫茫委婉地表示,是因為“小姐”這個詞好歹還有現代氣息,“少爺”一詞,就徹徹底底地是古代稱謂,他每次聽到,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麥茫茫每次聽了都覺得好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和蔣臨安是一類人,天生反骨。

飯廳裏不止麥茫茫一人。

今天來的都是麥更斯喜歡的人,他高興地說:“臨安哥哥,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我的數學家教顧老師,他還是姐姐的同學,可厲害了……”

在麥茫茫充滿警告的眼神中,後麵的話被麥更斯吞回了喉嚨裏。

蔣臨安自覺地走到麥茫茫旁邊。他們是一起長大的,所以一直比較親近。

蔣臨安略一思索,道:“我之前有聽說過。”

這個人不就是麥茫茫口中讓她非常討厭、非常名不副實的競爭對手?他想。

他禮貌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蔣臨安,是茫茫的好朋友。”

蔣臨安的手在空中停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顧臻才懶散地和他握手,勾唇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和她不太熟,所以還沒聽說過你。”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怪。

蔣臨安沒來得及細想,麥茫茫就直接從中間撞開他們的手,向著麥更斯道:“你還不快去上課?”

她又跟蔣臨安說:“我們也上去吧。”

我們?顧臻在心裏重複了這兩個字。他輕抬眉梢,麥茫茫和他對視,很快地錯開了視線。

書房在二樓,麥茫茫的房間在三樓,四個人,兩前兩後,上了樓梯。

或許是心理作用,麥茫茫總覺得有一束嘲諷意味甚濃的目光掃在她背後,她心一亂,踏錯了一級階梯。

“小心!”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不同的是,蔣臨安略顯焦灼,顧臻卻氣定神閑——因為顧臻已經穩穩地托住了麥茫茫的腰。他輕輕撓了撓她的腰,把她送回原處站直。

“顧臻,你——”麥茫茫扭頭,惡狠狠地瞪著他。

顧臻無賴地朝她一笑:“不用謝。”

麥更斯還在一旁添油加醋,誇張地說:“顧老師,你真棒,要不然姐姐就掉下來砸到我們了。”

麥茫茫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蔣臨安以為她是在因為摔倒而生氣,於是牽起她的手,體貼地說:“這樣就不怕摔了。”

麥茫茫早在周五晚上就完成了課後作業,回到房間裏,主要是教蔣臨安高等數學。他念的是名校裏的藝術專業,因此作業難度不大,可是她按照自己的思路講了兩遍題目後,他還是雲裏霧裏。

麥茫茫是個急性子,不免臉色微沉。

“茫茫,你別生氣。”蔣臨安慌亂地安慰她,“我彈琴給你聽,好不好?”

蔣臨安在傳統學科上缺乏天賦,但音樂造詣很高。

麥茫茫被他緊張的模樣逗笑了,於是放緩了語氣:“笨蛋,我沒有生氣。”

不常笑的人笑起來總是格外好看,蔣臨安一時心神**漾,便坐得離她近了些。

“注意影響啊。”在兩人相隔不到一寸的時候,麥更斯刻意扮成熟的童聲在房門口響起。他身後的顧臻抬著一塊有半人高的木色畫板,畫板遮住了他的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麥茫茫迅速地推開了蔣臨安。

麥更斯走過來說:“姐,你讓我幫你帶這樣傷風敗俗的畫,被奶奶發現就完了。”

麥茫茫敲了一下他的腦門:“所以我才要你趁敏姨陪奶奶出去的時候拿給我啊。”

她迫不及待地從顧臻手中接過畫,撕開包裹著畫的牛皮紙,一幅油畫便露了出來。展眼一瞧,這幅畫畫的是一個側臥在**的女人,女人頭戴紅花,姿勢開放不拘,正輕蔑地睨著畫外人。

麥茫茫捕捉著畫中的神韻:“從文藝複興開始,歐洲的畫家就愛以女性為描繪對象,那些畫作無一不是在表現女性的溫順、聖潔和羞怯,說到底,它們不過是滿足男性凝視欲望的載體。”

蔣臨安點頭附和:“看得出,這一幅畫的風格才是你喜歡的風格。”

麥茫茫神采飛揚,眼神如暗夜中的火焰一般奪目。她欣賞著畫道:“但這幅畫裏的女性有主體意識,被觀察的同時也在觀察著別人。女性不是客體,更沒什麽一定不如男性的說法……”

麥更斯貼心地給顧臻解釋:“我姐可能是女性主義者。”

其實他對這個名詞一知半解,隻在偶爾和麥茫茫的私下交談中聽她提過一兩次,因而模糊地記得。

一直沒說話的顧臻慢悠悠地道:“畫作什麽的我不懂,我便不評價了,但與其說是女性主義,不如說是個人主義。女人罩在精致的玻璃罐裏,美則美矣,卻是空中樓閣。”

他不是在說畫,便是在說人了。

語畢,空氣凝滯。

蔣臨安驚訝地看了顧臻一眼,似乎在佩服他的勇氣。

“是不是我說的你都有意見?”

麥更斯往顧臻麵前一站,手臂向後護住他,以擋住麥茫茫洶洶的怒氣。

麥茫茫深吸一口氣:“麥更斯,他是你親姐還是我是你親姐?”

眼看兩人又要爭吵起來,蔣臨安攔下麥茫茫,麥更斯則忙不迭地拖著顧臻離開了房間。

“你最近好像特別暴躁。”蔣臨安揉著她的太陽穴,“不如我陪你去外麵逛逛,當作散心?”

“我暴躁還不是因為開學了總會遇見……”麥茫茫把話說到一半,頓住了,“算了,我休息半個小時,等會兒和你出去。”

“好,正好我回家換件衣服。”

麥更斯牽著顧臻的手下樓。顧臻來了,麥更斯便總是牽著顧臻,很是依賴顧臻。

麥更斯不聲不響地走了半層樓梯,突然仰起臉道:“顧臻,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件事?”

顧臻低頭看著他:“你說。”

因為他即將要說的話不符合他對顧臻一貫的態度,所以他的小臉上閃過一抹羞色,黑葡萄似的眼睛裏是不符合他年紀的擔憂之意。

麥更斯猶豫了會兒,才說:“下次你別這麽說我姐了,她其實很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