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隻能幫你到這

又是平常的一周。

第二節課,體育老師要臨時開會,於是放他們自由活動,有嫌冷不願動彈的女生,選擇留在教室自習。畢竟臨近期末了,作業量呈線性增長,她們可沒有男生那種“隻要腿沒斷就一定要去打球”的熱情。

魏清甯轉過身,指著高等數學書上的最後一題,問道:“顧臻,你有空嗎?這道題我總解不出來,能不能麻煩你給我講講?”

顧臻掃了一眼題目,說:“這題剛才王梓銘和我討論過,我覺得他的方法更簡便,你可以問他。”

魏清甯搖頭,不知在向著誰說話:“我不想問他,待會兒他又要嫌我笨了。”

王梓銘一直注意著她說話,聞言迅速地辯駁:“我沒有嫌你笨。”

魏清甯微微鼓起嘴:“你嘴上是沒說,但是從你的表情上看,你就是在嫌我笨。”

王梓銘有些懊惱。在給她講了幾遍題的情況下,他不可否認,他的著急之色表露在了臉上。為自己開脫不成,他反問道:“那你能確定別人不嫌你嗎?別人可能還不如我。”

“你會不會說話啊,小王?”張欽抱著個籃球走過來,忍不住插入他們的對話,“人家顧臻都把機會遞到你眼前了,你還要把它往地上摔。”

好脾氣的人連生氣也是沒有什麽攻擊性的,魏清甯不再理王梓銘,寧可自己琢磨。

顧臻站起來道:“要不今天你就別去打球了,讓張欽替你上場?”

“對的,你就留在教室裏自習,順便反思一下自己犯下的錯誤。”張欽附和道。他鉤住顧臻的肩膀,朝王梓銘擠眉弄眼:“我們隻能幫你到這了,好好給清甯講題啊。”

自習室裏的過道比較狹窄,張欽人高馬大,一個人就堵住了過道,麥茫茫冷漠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擋路了,讓一下。”

張欽忙不迭地側身讓路,這下直麵著她的人便是顧臻了,不過他們倆不需要有任何交流。

麥茫茫把剛接了熱水的杯子放在魏清甯的桌麵上,彎下腰去看她的卷子:“不會嗎?我教你。”

王梓銘的表情很複雜,張欽大笑道:“小王,你沒辦法了,跟我們走吧。”

三人朝籃球館走去,張欽一路走一路拍球,球彈起來的時候,王梓銘一把抓住,將其扔回張欽的懷裏:“別拍了,煩。”

“哎,又不是我們不讓你講題的,你應該去找麥茫茫,但是你敢嗎?敢往槍口上撞嗎?”說完,張欽側過頭去和顧臻說,企圖與他找到共鳴,順手把籃球遞給他:“你看她今天冷若冰霜的樣子,我怎麽覺著她心情不好?”

顧臻不答,稍走在他們前麵。

王梓銘憤憤地接話道:“她不是一直這樣嗎?她心情好不好都要破壞別人的心情的。”

張欽道:“遇見克星你就認了吧。”

“她哪裏算我的克星?”

“哦,那算顧臻的——啊!”張欽被顧臻丟回來的籃球砸中,慘叫一聲,捂著肚子,單手撐著膝蓋,誇張地說,“痛死了!”

顧臻不為所動:“行了,就你整天好奇心重。”

冬日的微風迎著他們吹過來,顧臻的表情比風更平淡,他仿佛隻是單純地厭煩了張欽沒完沒了地說話,於是終止了這個話題。

雖然張欽粗枝大葉,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顧臻的表現和往常是不一樣的,就好像,顧臻不想他提麥茫茫,他無法猜測顧臻有這種變化的原因。他的思緒和肚子上的疼痛感,一起漸漸散了。

魏清甯坐到顧臻的座位上,麥茫茫給她講完題目,繼續寫實驗報告,寫著寫著肚子餓了,於是從抽屜裏摸出一個抹茶蛋糕,小口小口地吃。有些許蛋糕屑掉在卷子上,她也不管,照樣往下寫東西。

魏清甯挪過來,把下巴擱在麥茫茫的肩上。她知道麥茫茫不愛與人分食食物,於是問道:“還有嗎?我也要。”

她看著那塊小小的蛋糕的餘量,說:“難得見你吃甜食,還吃得這麽慢。”

麥茫茫對食物的要求是很低的,認為吃東西根本不值得她花太多時間。兩人一起吃午餐,常常是魏清甯才吃到一半,對麵的麥茫茫就已經三下五除二吃完了。

抽屜裏還有半熟芝士、杧果慕斯,麥茫茫猶豫了下,伸向抽屜的手還是轉換了方向。她從書包裏提出一盒蛋糕:“有。”

魏清甯打開盒子。慕斯蛋糕在書包裏顛來倒去,已經基本散架了,奶油塗在盒子邊緣,盒子上配有一套精美的刀叉。魏清甯說:“不用給我這麽貴的蛋糕,一般的就好。”

麥茫茫咬著筆端,心思全在報告上,她隨口道:“一個蛋糕而已,又不是什麽別的,你還和我客氣嗎?你看合不合口味,不合口味就丟掉。”

這蛋糕是陳敏給麥茫茫準備的。前幾天麥茫茫掀了她端過來的甜湯,今天她還能笑盈盈地說,甜湯不喜歡喝,不如換成蛋糕。奶奶特地補充:“這是你敏姨專程開車去城南那家三星餐廳買的,本來人家是不接受外帶的。”

其實麥茫茫並沒有多麽感動。陳敏既無真心,何必多此一舉?他們把她當孩子哄,可她不見得會像孩子一樣甘心被騙。

麥茫茫自認為自己永遠做不到陳敏這份上,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把蛋糕接過來說了句“謝謝”後,把蛋糕裝進了書包,卻沒想起來要吃。

魏清甯吃完蛋糕,顧臻恰好打完球回來,她起身把座位讓給他。

麥茫茫把抹茶蛋糕的包裝袋卷在手心裏,默默地丟進垃圾桶。

她始終回避著的事實是,作為不喜歡吃甜食的人,這麽舍不得吃完這些蛋糕,唯一的原因是它們是顧臻送的。

麥茫茫正神遊著,團支書突然把一大摞資料放在她的桌麵上,轉達道:“茫茫,趙老師讓你把學期成績平均分核一下。”

“嗯,好。”

“對了,她還說,你跟她提的換座位的事情,她會等出差回來了再考慮。”

“……”

麥茫茫想:就算不一定能換座位,你也不必當著有可能被換掉的我的同桌的麵把這事說出來吧……

她一瞬間僵住了,以致沒有側頭看顧臻的反應。她含糊地應著:“我知道了,沒有別的事了?”

前來通知的團支書點點頭,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對勁。她還以為,換座位這個要求是顧臻和麥茫茫達成共識後提出來的。

但當然不是。在他們說了結束關係之後,麥茫茫謹慎地保持著她和顧臻之間劃定的距離,兩個人做同桌,不交流。雖然麥茫茫和以前的同桌也不見得怎麽說話,可她偏偏在顧臻身邊感到了壓抑。

麥茫茫邊寫著草稿,邊自我說服。她對學習和感情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如果和對方的感情充滿了不確定性,她寧願早早放棄,隻說是不想要。

最後一節英語課,老師留出了珍貴的十五分鍾給學習小組互相抽背英文詩歌。

教室裏背書的聲音拖成一片模糊的噪聲。

她和顧臻是英語課的搭檔,顧臻調整了座椅的角度,麵向她,自然地問:“你先背還是我先背?”

麥茫茫的臉有點紅,她用課本半遮擋住臉,說:“你先。”

她臉紅不能全怪罪於他。剛才上著課,有女生傳字條,誤將字條扔到了麥茫茫的桌麵上,紙麵上第一句話就是“男孩的嘴唇是什麽味道的?”。

這個問題問得既曲折又具體,比直接說“跟男孩接吻是什麽感覺”更讓人有遐想空間。回複的女孩在下麵寫了一篇小作文,事無巨細地回憶了前幾天和男朋友接吻時的場景,文章感染力極強。看著她所描述的話,麥茫茫即使百般逃避,也避無可避地回想起了和顧臻的接吻過程。

顧臻本身的氣質無疑是偏冷的,他認真起來也免不了顯得嚴肅,但有時候看向她,眼睛裏的笑意似有似無,這又好像讓她感覺他是隨和可親近的。等真正走近了他,她才知道那是錯覺,可能連走近他這件事都是假的。隻有在吻著她時,他才是專注和投入的,沒有中間狀態。

“到你了。”顧臻流利地背完詩歌,從她的手中把書抽走。她的視線落在他薄薄的嘴唇上,又迅速地移開。

因為分心,加上詩歌拗口,她背得磕磕絆絆,顧臻糾正了她幾次。

麥茫茫不喜歡別人說她錯,並不買賬:“可以在大意對的基礎上背。”

“可是這是詩……”顧臻一頓,“算了,繼續。”

背到一處記憶的空白點,她實在是背不下去了,顧臻等了大概十幾秒鍾,她也沒吐出下一句話。他把書一合,遞回給她:“你再去背熟。”

課代表從第一組第一桌開始走訪,登記未背下詩歌的同學的名字,停在他們這桌時,顧臻如實報了麥茫茫的名字。課代表“啊”了一聲,驚訝地瞄了麥茫茫一眼。

這一眼明明是很平常的,但茫茫覺得自己就是受到侮辱了。連一首英文詩都沒背出來,名字還被登記在冊,她哪裏受得了?

麥茫茫陰沉著臉道:“顧臻,你打擊報複!”

顧臻聽見她指名道姓,側眼看到她直勾勾地盯著他。這是他倆這周的第一次對視。他把筆擱下,微靠著椅背,姿勢輕鬆,要笑不笑地反問:“我打擊報複什麽?”

麥茫茫呼吸一窒。遠的她不想再提,近的眼前就有一件——

“換座位的事。”

“我沒有凡事計較,然後等著報複回去的習慣。”顧臻微微皺眉,“而且,為什麽你會覺得你想換座位,對我而言是一件不好的事?”

雖然他用了“為什麽”,可這話平鋪直敘,倒顯得像陳述句,沒有另外的意思。

把自己做的事情看得太過重要是另一種自作多情。如果說她對顧臻有點虧欠,那多半也沒辦法還了,何況,對顧臻而言,這是道德上的虧欠,而不是感情上的,因為他對她的喜歡也許比她對他的喜歡少。

麥茫茫別開臉:“我不想和你一組了。”

“隨你。”

王梓銘敏銳地聽到了這句話,回頭道:“你不要又搞特殊化。”

魏清甯柔聲安慰:“茫茫,等會兒你去辦公室找老師嗎?我陪你,背完我們再去吃飯。”

“不用,”麥茫茫抱著書,倏地站起來,“我自己去就行。”

麥茫茫走到老師的辦公室門口。那張脆弱的粉紅色字條因為一直被麥茫茫握在手心,受了她手汗的影響,已經濕濕皺皺的了。因為字條裏頭的話題涉及隱私,寫的人不好意思要這字條,麥茫茫也不好意思保留這字條,便將它揉成團扔進了角落的垃圾桶——像她扔掉抹茶蛋糕的包裝袋一樣。

她煩悶地想,能使她聯想起顧臻的東西,全部被扔得幹幹淨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