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台夜聊

房間內黑漆漆的一片,室外的光照進來,隱約可以看出裏麵的裝潢是黑、白、灰三個色調的,這和他內在的沉穩風格很像。

麥茫茫這才醒悟自己進錯了房間。她正要退出去,突然被人從後麵擁著抱緊。顧臻按住了她想開燈的手。

“往哪走呢?”他輕笑,“這麽自覺?”

麥茫茫轉過身:“我剛才沒注意,所以走錯了。”

顧臻咬了一口她的下巴,又輕輕地吻著那齒痕。

“何止是剛才?”他似乎在輕歎,“可能你從一開始就走錯了。”

他的話是不是在否定他們之前的所有?麥茫茫過去認為他們之間是虛假的情侶關係,覺得這份感情她根本毫無留戀的必要,可是現在,她卻產生了慌亂的情緒。

“不一定是錯誤的,”她咬著唇說,“就算是,為什麽不可以將錯就錯呢?”

顧臻沉默著,麥茫茫抱住他。最初她並不習慣和顧臻擁抱,即便是和他擁抱,也隻是為了讓他們的戀愛看起來更真實。

顧臻的氣息籠著她,她發現自己很想念他的懷抱,這份想念在光亮處使她羞愧,在黑暗中或許可以讓她得到滿足。

麥茫茫埋在他的肩窩裏。

良久後,顧臻拍了拍她的背部,說:“不悶嗎?去天台吧。”

最後一段樓梯是木質的,長而陡峭,顧臻穩穩地牽著她的手走了上去。

頂樓麵積開闊,晚風吹過,麥茫茫學著顧臻,坐在向外延伸的平台上,兩條腿在空中晃啊晃,低頭是小巷燈火,抬頭是天空夜色。

她下定決心說:“聊吧。”

顧臻單手拿著可樂,用食指打開拉環,氣泡湧出。他將可樂遞給麥茫茫:“聽外婆說,你剛才問起了我爸媽。”

麥茫茫道:“你爸爸看著有些眼熟……”

顧臻道:“顧淮初。”

麥茫茫先是一怔,隨即僵住,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爸爸是顧淮初?”

顧淮初過去是在省內乃至國內極其有影響力的大人物,但在十多年前犯了嚴重的經濟問題,被判了刑,後來去世了,這件事在當年轟動一時。

“嗯。”顧臻喝了口酒,繼續說,“我媽媽是C大的曆史學教授,我爸爸出事後,她接受了一個記者的采訪,不過沒人知道采訪的內容。那記者寫了篇長篇報道,報道還沒發出去就被截下了,他也從此銷聲匿跡。沒過多久,學校裏有人收集了很多我媽媽多年來在課堂上講過的不當言論,實名舉報了她。剛開始她是被停職,後來因為一次意外,她被懷疑有精神方麵的疾病,被送進醫院接受了一個月的精神治療。

“因為我媽媽這時候已經懷了顧莞,寫了保證書後,被準許出院。她其實是非常具有理想主義、追求完美的知識分子,給我和顧莞起的名字,寓意是‘臻於完美’。她不能接受這些事。

“她徹底辭職後,帶我回到了她的家鄉昳城。她安頓好外公外婆的一些事情後,尋了短見。

“後麵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活著。”

幼時,父母對他疼愛有加,家裏高朋滿座,無人不稱他是前程萬裏的天之驕子。

可後來,他父親出事,往日那些來往頻繁的叔叔伯伯對他們家唯恐躲避不及,他被推著去麵對天翻地覆的生活。母親終日說“這個世界並不講道理”。

他雖自小聰慧,可仍是個孩子,無法處理家庭中複雜的變故。

一開始有很多人來同他說道,到最後再也沒有人理睬他。外婆說,在昳城,他可以有全新的生活。

說者輕描淡寫,聽者心驚肉跳,麥茫茫挪過去,從顧臻的側麵環抱住他,哽咽道:“我不知道你經曆了這些,對不起……”

顧臻低頭看她:“都是過去的事了。”

麥茫茫反複道:“對不起、對不起……”

他知道她是為什麽道歉。

“我們可以重新……”

顧臻往後退了退,輕聲道:“其實那天你喝醉,把房卡給我的時候,我已經大概知道了你的意圖。第二天早上我也醒了,你在等我,巧的是,我也在等你,等到考試前的最後一秒。”

麥茫茫自言自語:“原來你給過我一次機會……”

顧臻搖搖頭說:“不是,茫茫,你比我在意對錯,不是說我給你機會,而是你給不給自己機會。

“你今天來我家,表現反常,也是因為上次比賽的事吧?你大可不必愧疚,這也算是我的選擇,你想贏,我可以成全你。

“我對你……不是沒有感覺。”

顧臻頓了頓,道:“但是,可能是我並不夠了解你。你不需要因為知道了我過去的事情而愧疚,那與你無關,與我們的感情無關。喜歡和不喜歡的事情,沒辦法因為同情而勉強。”

顧臻態度懇切、溫和,臉上不見生氣之色,麥茫茫卻更加心慌意亂。她拚命地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顧臻定定地看著她,終於說道:“結束吧。”

麥茫茫再次貼近他,尋他的唇。他推開她,堅定地說:“茫茫,我是認真的。”

“你說的是氣話。”

顧臻說:“我那天是有點生氣,但是現在我是冷靜的。說實話,對錯也好,身份也罷,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也不在乎。我隻是覺著沒意思了,這樣的感情遊戲不是我們應該玩的。

“我們不合適。”

顧臻說的“不合適”讓麥茫茫沉默了良久,她的那句“喜歡”從心到口,從口回心,慢慢沉了下去。

就算她說了她喜歡他,那又如何呢?

現實的問題像一座座大山橫亙在她眼前,她自己尚且不能跨越,更何況,捫心自問,她的喜歡和勇敢,並不足夠堅定,達不到能為他對抗一切的地步。

她已經傷害過他、讓他失望過一次,以後還要傷害他、讓他失望第二次嗎?

麥茫茫勉強挺直脊背,吸了吸鼻子,幾乎笑出了眼淚。她點頭道:“你說得沒錯,我們不合適、不可能,就算在一起,也不會有好結果。

“既然我的歉意你收到了,那我就走了。按照你說的,我們結束吧。”

麥茫茫起身,像怕顧臻再多說一句話似的,匆匆離開。

麥茫茫神思恍惚地攔了輛車回家。

她的家人正圍聚著喝飯後甜湯,享天倫之樂,她仿佛是外人,她不存在的話,麥家會更為和諧。

陳敏端給她一碗湯,親熱地道:“茫茫,你回來得正好,今天的甜湯是我親手煮的,你爸爸和你弟弟都喝了兩碗呢。”

麥茫茫冷冷地看著他們。她本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了,此時卻隱隱有恨意暗長。她說:“不用。”

陳敏勸道:“你嚐一口……”

麥茫茫直接抬手一掀:“我說了我不要!”

鄭芸拍桌子:“麥茫茫,你又……”

鄭芸話還沒說完,麥茫茫就轉身上樓了。

麥茫茫徑自回房反鎖房門,從書包裏拿出顧莞的畫展開。

顧莞的基本畫工不錯,筆端純粹,不摻雜質。

紙上畫著一對相擁在一起的男女,他們在窄小的廚房裏接吻,身後是鍋碗瓢盆、生活用品。這是再普通不過的場景,卻讓人感到幸福。

這種幸福無關輸贏、無關意義、無關過去和未來。

一滴眼淚滴在畫中女孩的眼角,墨跡洇開,模糊了男孩的麵容。

麥茫茫將畫塞進枕頭下,頹然地倒在**。

她想,她可真沒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