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那些敵意

次日,顧臻到考場時,窗外狂風大作,日光暗淡,暴雨如注,萬物都隱在雲影中。此刻雖是正午,卻勝似黑夜。

自考試結束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桌椅都被撤出去了,會議室裏空****的。麥茫茫站在窗前,手指在圍欄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圍欄錚錚作響。

顧臻沉默著走到她身後。她從他一進來開始就發覺了動靜,感覺他走近,於是回身莞爾一笑:“你醒了?睡得還好嗎?”

顧臻肅立不語,麥茫茫自問自答道:“應該是挺好的。小組賽結束時,我看到你在吃感冒藥,這個牌子的藥效果不錯,可惜人吃了容易產生嗜睡的症狀,加上你昨晚又這麽累……今早我特地幫你把手機關了,讓你多睡會兒。”

顧臻:“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麥茫茫還未收起那副演戲的做派。他略提高了音量:“我問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麥茫茫說:“我在等你呢。在允許進考場的最後一分鍾前,我都在想,你會不會這麽蠢。”

臨近比賽的時間點,為什麽她會喝醉,為什麽侍應生知道他就在酒店,為什麽她要回自己的房間……著實不難猜——比賽的最終成績計算的是小組賽和個人賽的加權分數,顧臻正是她最忌憚的對手。

麥茫茫嗤笑了一聲:“事實是你真的有這麽蠢。

“過於自負也是蠢的一種表現。要你喜歡我很難,可讓你以為我喜歡你,就輕鬆多了。

“我隻需無意間放低身段,暴露些許隱痛,再來一場酒後吐真言……你喜歡女生弱勢,那樣你會很得意,很有成就感,是嗎?

“顧臻,沒人甘心一直做輸家。你應該感謝我給你這個教訓,往後記得帶腦子。”

麥茫茫輕蔑一笑:“不然你也不至於相信我喜歡你。

“你問這個計劃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大概是從我在陽台聽到你和麥更斯說話的時候開始的。直到你在泳池邊跟我說西西弗斯,我更加確定你和我媽媽一樣虛偽。你知道她是怎麽去世的嗎?你們,嘴上說著要抗爭無意義的荒誕,現實呢?一個因為男人不要她就拋棄女兒,尋死覓活;一個急功近利,在學校裏什麽評獎評優都要第一個拿。你左右逢源,違心話說了不少吧?

“西西弗斯的故事是騙小孩的,我早就不信了。我不像你們這麽偽善,會想方設法地為自己掩飾。我不在乎你對我假惺惺的小恩小惠,我要贏、要結果。以前我希望我贏的過程正確,但現在不了,那不重要。”

顧臻握緊的拳在她說話的過程中逐漸鬆開,他麵露嘲諷之色,扯起嘴角:“說完了嗎?”

這樣的交鋒毫無痛快可言,麥茫茫以為顧臻會失望透頂,出奇地憤怒,罵她卑鄙、下作,可他沒有。他隻是輕飄飄地看著她,又或者壓根不把她放在眼裏,仿佛她是微不足道的塵埃,唱獨角戲的小醜。

麥茫茫恨極了他的鎮靜。

林熙晴從敞開的大門外跑進來,著急地抓住顧臻,擔憂地道:“顧臻,你沒事吧?今天早上我打你的電話,敲你房間的門,找遍了酒店也不見你,還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

麥茫茫看向林熙晴——這是真真正正在愛裏長大的女孩,她家境優越,家庭幸福和諧,可以真誠、從容、無所顧忌地表達喜歡、追求理想,而不用擔心行差踏錯。

可麥茫茫不行,她要奔跑、逃離,就算在此過程中姿態難看。按下顧臻手機關機鍵的那幾秒,麥茫茫並不如她預想中的那樣篤定,她想起奶奶的獨斷、爸爸的沉默……她隻有自己一個人。

她要贏過顧臻,更重要的是,她不能放任自己陷入一段未卜的感情。

此時,麥茫茫看不清顧臻的心,也看不清自己的心。她自以為,她對顧臻不是沒有一絲喜歡,隻是沒那麽喜歡。高中三年,對顧臻充滿敵意幾乎成了她的本能,她上大學後的這些對他的喜歡,不足以消弭那些敵意。

顧臻又恢複了初時的淡漠,兩個人相隔不遠,可她不能再接近他,也不敢接近、不想接近。

麥茫茫輕聲說:“我做證,她今天差點遲到。”

林熙晴蹙眉,轉移了注意力,端詳著麥茫茫,向她邁了一步,心存疑慮。她對顧臻說:“是不是有人給你使了絆子?如果是的話……”

“我沒事。”顧臻攔下她,又安撫她道,“你先在外麵等我一會兒。”

林熙晴遲疑地出去了,顧臻牽起麥茫茫垂在身側的手反手一握,道:“提前恭喜你。

“也祝你早日成為你想成為的人。”

他們的指尖都涼得可怕,說不出誰的手更冷。

麥茫茫得獎的消息很快傳回了學院,她領了獎牌和獎金,受了一輪誇讚和矚目。學院裏有不少關於顧臻因為身體問題而競賽失利的討論,可人們向來更看重勝利者的勝利,至於失敗者為什麽會失敗,大家最多歎惜幾句,很快便淡忘了。

麥茫茫與顧臻都未主動言明目前兩人的關係、自己未來的走向,彼此進入了某種停滯的狀態。兩個人也許是覺得沒有必要說,大可不了了之。

旁人窺不出區別,畢竟他們去參加比賽前也不說話,先前的沉默與現在的沉默並無二致,王梓銘戲言他們是持續在打“冷戰”。

魏清甯瞪了一眼嬉皮笑臉的王梓銘。她能體會兩人之間的微妙變化,於是問麥茫茫:“你和顧臻沒事吧?”

麥茫茫道:“沒事。”

王梓銘說:“巧了,顧臻也說沒事。”

他們能有什麽事?顧臻忙得基本不在自習室,偶來會來,也是趴在桌子上補覺。他們現在的關係還不如普通同學的關係,起碼普通同學在走廊上見麵還會打聲招呼。

轉眼便入了深秋,天氣轉涼。

十月中旬,學校會舉辦一個盛大的文藝晚會。在此之前,各班抽調了三名同學表演校歌的合唱,麥茫茫不幸地成了其中之一。她每天都會被抓去排練,苦不堪言,兩周後,總算迎來了晚會。

女生們在後台化妝,葉棠思拿著流程冊,台前幕後兩頭跑,一會兒引校友、嘉賓入座,一會兒查看下個節目的準備進度。

起初,一切都是有條不紊的,可突然有個女生在臨上台前情緒崩潰,伏在桌子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哭花了妝容。葉棠思安慰無果,隻好讓同學陪著她回去休息。

葉棠思歎著氣回來,此刻魏清甯剛弄完妝發,正在幫麥茫茫描畫唇線。魏清甯也認識那個女生,那是和她同年級的朱雨。見葉棠思回來,她忙問:“怎麽了?”

葉棠思左顧右盼,見化妝室裏隻剩下她們三人,才稍微放心地道:“就是和方學長的事唄。”

方棋的女友是隔壁學校的,要出國交流半年,在這期間,方棋對社團裏的朱雨展開了攻勢猛烈的追求,兩人糾纏不清。這樁緋聞一度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現在看來,故事是有了終結篇。

葉棠思說:“上周方學長的正牌女友回國,他立刻就和朱雨說了分手,撇得那叫一個幹幹淨淨。這不,她正傷心著呢。”

魏清甯有所觸動:“朱雨好可憐呀……”

麥茫茫不以為然:“說好聽點是你情我願玩曖昧,說難聽點她就是第三者。

“方棋自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麥茫茫可沒有魏清甯那泛濫的同情心,評價道:“被撩撥幾下,朱雨就心甘情願地做那男人背後的女人,這叫自作自受,不值得別人同情。”

“英雄所見略同。”葉棠思一個勁地點頭,認同麥茫茫客觀的評論,“當第三者已經夠令人不齒了,她還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魏清甯還是有些陰鬱。麥茫茫素來不愛關心別人的情情愛愛,於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道:“反正也與我們無關。”

“話是這麽說沒錯,”魏清甯遲疑地道,“可……誰天生願意當第三者呢?”

門外,來尋葉棠思的顧臻將放在門把上的手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