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原來他都記得

暈機的麥茫茫心境十分混亂,人和人存在體質差異,坐在前座的顧臻和林熙晴明顯就不受影響。

又是一陣顛簸,麥茫茫覺得自己像被扔進了大海,浮浮沉沉,身不由己。麥茫茫胃裏翻湧,冷汗涔涔。她驀地站起來,跑向洗手間。

也顧不上嫌這裏髒,她扶著馬桶吐了一會兒。她腿腳發軟,差點跌坐在地。突然,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它的主人用膝蓋把她撐起了來。

顧臻將擰開瓶蓋的礦泉水瓶送到她嘴邊:“漱漱口,會好點。”

“我不要。”麥茫茫使勁推開瓶子,水潑濕了他的衣服。

“麥茫茫,那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鬧夠脾氣沒有?”顧臻皺眉,語氣不耐煩,但用麵巾紙給她擦去了嘴邊的汙穢。

麥茫茫本來有點懨懨的,被他一說,脊背挺直了,倦容也掃去了大半,整個人來了精神:“沒什麽脾氣,我就是不待見你,行嗎?”

顧臻失笑,點點頭:“行啊。”

接著,他隨口說道:“不是吃醋就行。”

方才林熙晴主動坐在顧臻身旁的位子上,麥茫茫經過他們時,臉色確實不善。

她的血液盡往腦門上湧,蒼白的小臉被氣得緋紅,她也不覺得難受了,隻覺得他麵目可憎。她戧聲道:“我吃醋?你也配?白日做夢!”

麥茫茫的表情生動鮮活,顧臻這才覺得,比起她對他不理不睬,他寧願她生氣。

顧臻不作聲,麥茫茫沒興趣和他爭辯,撞開他出去了。

麥茫茫坐在座位上按揉著太陽穴, 顧臻從空姐那裏要來一杯檸檬水,將檸檬水連同一個他自帶的柑橘,自前座遞給她。

全部都是酸的水果,麥茫茫很難不懷疑他是在借此揶揄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顧臻坦然地說,“你別想太多。”

麥茫茫接過東西,發現柑橘乍一看是完整的,但其實已經剝好了。果肉躺在青黃色的果皮下,連上麵的白色橘絡也被剔除幹淨了。

她想起,自己在和顧臻關係好的時候,他倆會玩一些談情說愛的遊戲。其中有一次他幫她剝橘子,當時她苛刻又嬌氣地說,不要那些橘絡。

原來他一直記著。她想。

麥茫茫喝了檸檬水,暈機的症狀有所好轉,於是她在座位上睡了一覺。

飛機落地後,他們搭乘著專門接送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的巴士,到達了位於濱海灣的酒店。主辦方經費充足,連開幕前準備的晚飯都是海鮮宴,滿桌都是帶殼的生物。

顧臻的座位被安排在麥茫茫的旁邊,他嫻熟、優雅、有條不紊地剝著海鮮,將剝好的肉整齊地碼放在圓盤中。

麥茫茫煩躁地問:“你吃不吃?還非要擺,矯情。”

“你管得可真寬。”顧臻拿起餐巾擦手,見她一動不動,問她,“在飛機上把胃裏那點東西都吐出來了,現在什麽都不吃?”

“累,嫌麻煩。”麥茫茫抿唇,“你幫我剝。”

這句話她說得驕矜,顧臻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有人說她不需要。”

麥茫茫哼道:“我不吃了還不行?”

她站起身,卻被顧臻攥住手腕。他深鎖著眉頭,睨了她一眼:“這人小心眼得很,半點玩笑也不能開,動不動就慪氣。”

他意有所指,麥茫茫深吸口氣,道:“那您想讓我怎麽樣?”

“你是說人前還是人後?”顧臻真的提起了要求,“就把我當普通同學相處。”

“可以。”

顧臻將盤子往她麵前推,叉起一塊蟹腿肉喂到她嘴邊:“吃點,異國他鄉的,餓昏了,還不一樣是我照顧你?”

鄰座已經有人側目。麥茫茫想起那天課上,顧臻把雞蛋剝好的樣子,那倒是和現在的他挺像的。

麥茫茫隻是接過了叉子。放入她口中的蟹肉軟嫩鮮美,入口即化,她不知不覺竟吃了一整盤。

晚上八點舉行開幕儀式,會場恢宏,璧砌生光。顧臻正作為參會學生代表在台上發言。他穿著正裝,身姿筆挺,神采奕奕,麥茫茫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他,她凝視了他良久。

“世界上每年都有很多新的景象。我的家鄉有句話是‘少年強則國強’,青少年胸懷廣闊,有包納萬物的願景,但在談論家國責任與世界眼光,享受這些宏大的詞語帶給我們的未必真實的榮耀之前,我們應該清楚,對社會議題的討論,是個體與外界的碰撞。理性思考與其說是我們對國家或者對世界的責任,不如說是對自我的責任……”

顧臻做了結語後,在如雷般的掌聲中,一旁的外國女生抓著麥茫茫討論,毫不吝嗇地誇獎顧臻邏輯能力和思辨能力出色。

“說得更好的人也不是沒有,”前頭有個男生聞言,轉過頭來,用帶著口音的英文和她們搭話,“主要是沒有機會發言而已。”

麥茫茫態度彬彬有禮,說的話卻鋒芒畢露:“他之所以能作為參會學生代表發言,是因為他本身就非常優秀,等你和他有了一樣的成績,自然也會有機會發言。”

男生好像看到了什麽,訕訕地縮回身去。麥茫茫回頭,看到顧臻站立在和她隔著幾個座位的過道處,不知聽了多久。

顧臻指了指最前排的空位,詢問麥茫茫身旁的外國女生:“我可以和你換個位子嗎?”

女生欣然同意,臨走前大方地稱讚了他一句:“Smart is the new sexy(天才也性感).”

顧臻道謝,落座後,鬆了鬆領帶,心情愉悅地說:“茫茫,我今天才知道,我在你心裏……非常優秀。”

麥茫茫將手扶在額頭,恨不得地上有條縫,她好鑽進去;或者時光倒流十分鍾,她一定會把自己的嘴縫上。

麥茫茫找了個借口:“我不是真的這麽想的,隻是維護一下同學……”

顧臻固執地盯著她,笑意更濃了:“嗯,我知道。”

麥茫茫暴躁地說:“知道你就別老看我。”

顧臻拉下她遮擋著臉的手,竟然認真地問:“我能牽一會兒嗎?”

麥茫茫一怔,不自然地道:“普通同學會牽手嗎?”

“我就一說,你還當真了。”顧臻輕笑,“我們何止是普通同學?”

他永遠隻是“一說”,麥茫茫咬了咬牙,道:“所以不能。”

顧臻置若罔聞,牽著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西裝口袋裏握著,不再看她,凝神聽後續嘉賓的發言,偶爾用帶著薄繭的拇指摩挲她的虎口。

麥茫茫想抽出手來,手指無意地滑過他的手心。

顧臻按緊了她的手,低聲說:“別亂動。”

開幕儀式後是舞會,風華正茂的大學生們穿著晚禮服,出現在舞會上。

男生女生各有一枝玫瑰,男生的是紅玫瑰,女生的是白玫瑰。邀舞必須送玫瑰,香檳玫瑰可無限自取,每個人卻隻有一次機會交換紅白玫瑰,確定在跳壓軸那支舞時的舞伴。

顧臻在開幕時出了風頭,舞會一開始,邀約他跳舞的女生就有不少,他收到的香檳玫瑰快成束了。

麥茫茫嫌穿高跟鞋站得腳疼,於是拖著魚尾裙的裙擺,在會場的邊緣尋了一處地方坐著。偶爾有男生前來邀請她共舞,無一例外地慘遭拒絕,失落而歸。

顧臻的那支紅玫瑰一直保留著,林熙晴走上前去,和他交換了玫瑰。

麥茫茫和顧臻眼神相撞,顧臻翹了翹嘴角。

麥茫茫朝他翻了個白眼,改變了主意,決定將這朵白玫瑰送出去。她搜尋了全場的男生,那些人不是有舞伴,就是不符合她的審美。

會場的另一端,有個高大的身影獨坐著,麥茫茫隻瞥得到他清晰的下頜線條。他看上去比同齡人更冷峻成熟,但還是年輕的。他肅著一張臉,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有大著膽子給他遞玫瑰的女生,他看也不看,無聲拒絕。

如果說顧臻是浮冰,那這位明顯是萬年冰山,像一座被精心雕刻的雕塑——是她喜歡的類型。

麥茫茫整理了下衣裙,憑模仿和想象,款款地走過去,搖曳生姿。

那男生似乎不勝其擾,在麥茫茫的白玫瑰靠近之際,抬頭,麵露不悅之色:“我不是你們參會的學生。”

他的言外之意,是“不要來打擾我”。

麥茫茫心想,那你坐在這玩呢?

她一時間覺得他十分麵熟,細思道:“你……”

男人見麥茫茫還不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起身欲走,此時,掛在他胸前的特邀嘉賓身份牌露了出來——Leland University,Anders Zhong(利蘭大學,安德斯).

“你是鍾嵇?”麥茫茫驚喜地叫了出聲,甚至踮了踮腳尖。

雖然鍾嵇隻在昳城外國語中學就讀過兩年,但其教育軌跡與職業生涯至今仍為曆屆的學弟學妹們追蹤關注、津津樂道。

他十四歲考入重點大學少年班,二十二歲利蘭大學生物學博士畢業,以第一作者的身份發表過數篇世界頂級論文,包攬多項青年科學家獎,今年二十七歲,是利蘭大學的教授。

在麥茫茫讀初中的時候,鍾嵇回過一次母校。在分享會上,麥茫茫問他,女性是否在生物學領域上存在性別壁壘,鍾嵇回答她:“人們自己劃定了年齡、身份、性別,而科學不受它們的限定。世界上不乏優秀的女科學家,甚至女性的力量在科學界被低估了,因為做研究更重要的是探索精神和學術能力。

“隻要你有天賦、有能力、有毅力,並且適合走這條路——女性如果足夠優秀,為什麽不能走這條路呢?”

這些話從此奠定了她的理想基石,她如今不僅是為了得到父親的肯定而加倍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