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思維的差異

上課時間到了,同學們紛紛前往位於學院樓三樓的教室。麥茫茫有強迫症,非要看完三十頁書才肯動身。和顧臻說話耽誤了她一些時間,最後她看完書走進教室時,裏麵幾乎坐滿了人。

麥茫茫隻能和顧臻坐在左後側的角落。

老師走進教室,宣布上課:“上次讓你們寫的論文我看了,寫得好的就兩個同學。”康璐賣個了關子,“顧臻、麥茫茫……”

她張望了一下,顧臻和麥茫茫坐在最後一排,有種遺世而獨立的感覺。

課上到一半,麥茫茫的胃餓得有些難受,她半趴著,手捂在肚子上。

一個茶葉蛋從桌麵上滾過來。

麥茫茫詫異地看了顧臻一眼,他專注地在看講台,於是她寫了張字條,捅了捅他的胳膊,把字條遞過去。

麥茫茫問:又是林熙晴送的?

顧臻很酷地隻回了一個字:不。

這人裝什麽裝,多回答一句會死啊?麥茫茫腹誹了一番,隻好明確地問:那這是哪來的?我不吃來源不明的東西。

顧臻:在家門口的早餐店裏買的,你愛吃不吃。

他還在字條的後麵畫了一個微笑臉,表示嘲諷。

顧臻側過來,看見她拿著雞蛋發愣,用口型道:“還不吃?難道你要我幫你剝?”

說著,他真的從她手裏拿過雞蛋,敲碎蛋殼,仔仔細細地剝幹淨,把一枚帶著茶香的雞蛋遞到她的嘴邊:“飯來張口,大小姐。”

麥茫茫略低頭,想咬一口雞蛋,顧臻卻趁著她張口時,直接把整個雞蛋塞進了她的嘴裏。

她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麥茫茫的腮幫被撐得鼓起,舌頭被壓住了,她說不了話,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她因為進退兩難而瞪著他,像一隻氣鼓鼓的小河豚。

顧臻覺得好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俯身過來,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鏤空細紗窗簾將早晨的陽光篩成一縷縷柔和的線,淡淡的陽光灑至顧臻的眉眼,他身上皂角味混合著青草的清冽氣息飄近了她,注滿了她的感官。

老師背過身在寫板書,他們處在同學們的視覺盲區,不會輕易被注意到。顧臻其實也隻是飛快地碰了一下她的臉,她竟然感覺時間前所未有地安靜和漫長。

康璐開始有閑情講起由數學衍生的情話:“‘我愛你’可以擴寫成‘如果有一個人是我,那麽這個人愛你’,請問它的逆否命題是什麽?”

康璐的聲音變得悠遠,她落筆的那一刻,教室裏很安靜,麥茫茫聽見顧臻回答:“如果有一個人不愛你,那麽,這個人不是我。”

這一切很難不給人錯覺,麥茫茫徹底地愣住,心跳漏了幾個節拍。

顧臻的手指在她的耳垂附近遊走,似有似無地畫著圈。

“怎麽辦,茫茫?”他低低地歎了一聲,“我發現有時候你很可愛。”

顧臻很快地接著說了下一句:“隻要你不說話的話。”

麥茫茫噎住了,蛋黃哽在喉嚨處,她費勁地將蛋黃吞咽下去,卻又堵在心口。她喝了好幾口茶才緩過來,問:“不說話,怎麽可愛?”

顧臻似笑非笑地說:“看臉。”

“看臉”這兩個字在麥茫茫的舌尖滾了幾遍,像化了糖衣後的藥片。看顧臻慵懶的樣子,似乎他剛才不過是信口說了句戲言而已。

她能期待他說出什麽好話?先揚不過是為了後抑,他就是在拐著彎說她徒有其表唄。麥茫茫想。

她從桌麵上抓了一支沒蓋筆帽的筆,紮在了顧臻的胳膊上。

顧臻把胳膊縮了回去:“你怎麽這麽喜歡使用暴力?”

他手臂內側被她咬的一圈青紫痕跡還沒消。

麥茫茫顯然也沒忘記這一點。她找到那塊有淤血的區域,用力摁下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你先出言不遜的。還有,‘可愛’對我來說是個貶義詞,我討厭別人這麽形容我。”

小時候她生得粉雕玉琢,雖然性子嬌縱,但尚可以算是天真活潑,從秦嘉到她奶奶,再到無數個見過她的外人,誰都說她可愛。

可這又有什麽用呢?當初用真心實意待她的家人對她尚且如此,何況顧臻和她還是這種關係。

隨著年歲漸長,她才明白,語言背後的象征意——“可愛”一詞是令人喜愛的意思,終究包含著取悅他人、依附他人的含義,無法脫離評價者存在;“聰明”“優秀”這些形容詞盡管老套,相較之下,反而更多依附於她自己。

“我說什麽都錯,行了吧?”顧臻冷下了臉,“隻說了一個詞而已,你不用這麽上綱上線。”

“我上綱上線,那你別和我說話。”

康璐說完一係列浪漫的命題,有同學在下麵討論說:“老師,你說得太理想化了,這怎麽可能?先不說現在遍地都是朝三暮四的人,就算有人對對方情有獨鍾,人還是最愛自己。”

康璐笑笑:“可遇不可求。”

陽光很明亮,亮得讓人失落,麥茫茫無從解釋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悶悶不樂的情緒,於是起身拉上第二層的窗簾,將書包橫放在兩人中間,拒絕和顧臻交流。

他們都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偶有交談,也是話不投機。

兩人前麵坐著王梓銘和魏清甯,他們不清楚後麵的兩人之間具體發生的事,隻聽到一陣動靜過後,兩人歸於寂靜,寒意襲人。

“五十分鍾,和平的氣氛比我想象中維持得長了一點。”王梓銘看了看表,把桌椅往前挪了挪。

“你做什麽?”

“如果城門失火,”王梓銘一本正經地道,“不要殃及池魚。”

魏清甯笑道:“有這麽誇張嗎?我可不躲。我還是要幫茫茫的。”

接著,她有些苦惱地問:“他們為什麽總莫名其妙地吵架?”

王梓銘想說‘因為討厭的人越看越討厭’,但魏清甯像小白兔似的,大概不會喜歡這個答案。

他含糊地給出一個普通的理由:“可能是……男女之間的思維有差異。”

“冷戰”一直在持續,上課需要討論時,全班同學都討論得熱火朝天,隻有他們所在的角落存在著低氣壓。

下午學校裏有社團聯合會的活動,顧臻自然是要去組織的。

自習室裏隻剩麥茫茫一個人,她樂得清靜,讀著文獻。突然,她眼前突然出現一罐牛奶。

她將視線往上挪,看到了顧臻曬得微紅的臉。他不鹹不淡地說:“喝了。”

“憑什麽?”麥茫茫蹙眉,覺得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你往裏麵下毒了?”

“你怎麽總把我往壞處想?”顧臻一笑,“記打不記吃,不利於家庭和諧。”

麥茫茫用指甲掐住他腰上的肉:“哪裏來的家庭?”

顧臻告饒:“剛才把你噎住了,所以我這是在給你賠禮道歉。”

這還差不多,名正言順。麥茫茫如此想著,不情不願地接受了他的道歉。

牛奶溫溫的、甜甜的,就是顧臻一直瞧著她,讓她渾身不舒服。

葉棠思拖著個巨大的麻袋,如入無人之境,走進了自習室。她停在顧臻旁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做個環保雕塑真不容易,我們都跑遍了學校。學長,你這邊的空易拉罐找齊了嗎?”

“快了,還差一個。”顧臻說完,葉棠思便和他一起,很是期待地看著麥茫茫。

麥茫茫很想把牛奶從顧臻的衣領處倒進去。她剛把易拉罐舉起來,葉棠思就雙眼放光,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你是麥茫茫學姐嗎?”

“你認識我?”

“我是你在第一中學的學妹呀!”葉棠思喜形於色,“學校裏還有人不認識你嗎?你的每一場辯論比賽我都會去看,你英語演講的視頻還保存在我的電腦裏呢……”

顧臻完全成了人形立牌。他用眼神提醒麥茫茫注意形象,於是,她就是有再大的脾氣,也不好意思發作了。她謙虛地道:“謝謝,嗯……不過我現在已經不參加那些活動了。”

葉棠思無條件地誇讚她:“你競賽也很厲害啊。”

葉棠思對麥茫茫得過的獎如數家珍,這喚醒了麥茫茫很多風頭無兩時期的回憶。麥茫茫聽得認真,顧臻插了一句話:“你喝完了嗎?”

“不喝了。”麥茫茫橫眉冷對。

顧臻直接從她手裏拿過易拉罐,湊到嘴邊喝盡最後幾口牛奶,然後把易拉罐塞進葉棠思的麻袋裏,拍了拍葉棠思的肩膀:“你可以走了。”

這不是間接接吻嗎?葉棠思瞠目結舌,馬屁也不拍了,目光在顧臻和麥茫茫之間移來轉去。他們兩個人一個淡然,一個又羞又氣惱。

果真坊間傳聞不可信,都說顧學長和麥學姐不合,明爭暗鬥,在她看來,也不盡然。

“你還不走?他們在廣場等你呢。”顧臻微微皺眉,不怒卻有壓迫感。

葉棠思不敢耽擱,腳底抹油,溜了。

麥茫茫輕哼:“擺架子。”

她餘怒未消。這人先虛情假意地耍弄她,然後騙她喝空易拉罐裏的牛奶,最後還趕走了她的學妹。

顧臻手裏還提著個購物袋。他將裏麵的東西擺在她的桌麵上,東西琳琅滿目,有雪花酥、抹茶蛋糕、半熟芝士、杧果慕斯……

“這才是給你的。”顧臻在麥茫茫的凳子旁邊蹲下,將她的一縷碎發綰到耳後,捏了捏她如白玉似的耳垂,“不生氣了,嗯?”

顧臻略處低位,麥茫茫很少從這個角度看他。她垂眸不語。

她不退,顧臻也沒再進,繼續半蹲著,目光清明,緊鎖在她的臉上。

麥茫茫悶聲問:“那你還會讓我生氣嗎?”

顧臻回得幹脆:“肯定會。”

她沒好氣地道:“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顧臻做無奈狀,笑著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不想以後都補不了眠。”

麥茫茫伸手要去打他,手反被顧臻抓住。他將她的手包裹在手裏細細地揉。

顧臻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是林熙晴打來了電話,她想邀他一同去西廣場看看環保雕塑做得怎麽樣了。

掛了電話,顧臻鬆開她的手。她按住他欲起身的動作,從抽屜裏翻出一管防曬霜,擠在手心上搓開,隨意地糊在他的臉上。

顧臻的膚色亮了一個度,空氣中飄著一股甜膩的脂粉氣味,麥茫茫當初就是嫌這個防曬霜太香了才一直閑置著,今天總算沒浪費。她撲哧一笑:“好了,禮尚往來,今天太陽毒,這樣你就不會被曬傷了。”

顧臻眨眼道:“真難得,你也會關心我。”

麥茫茫大言不慚地說:“我當然會。

“不過,有心人一靠近便知這是女生用的東西的味道,你怕嗎?”

麥茫茫貼近他,笑得不懷好意。

顧臻出神的片刻,自習室門外出現了林熙晴的身影。

他還沒回答,麥茫茫就遠離了他,表現得像兩個人在各做各的事,從沒交流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