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蹚渾水的人

第二天天不亮,無月就被小石頭給搖醒了。說是駱仁在門外等,有幾個傷兵情勢惡化,無計可施,就隻好早早的來請醫官過去。

剛起床的無月沒什麽好心情,因為她不是一個習慣早起的人,宿醉未消,腦仁疼的厲害,但她無可奈何,畢竟寄人籬下,不聽話可能會惹來更多麻煩。

城下又有敵軍來叫陣,士兵們的心又懸了起來。沒膽的恨不能往自己身上劃一刀,躺進傷兵營不出去,有膽的磨刀霍霍咬牙切齒,但總歸都是些想活著回去的人。

昨日那些重傷的兵裏又有幾個斷了氣,軍營裏可用藥物有限,無月不是個好大夫,也盡了力,不可能全都救得活。

她調了些外敷傷藥,打發小石頭往宋少卿的營房跑了一趟,昨夜見他恢複的不錯,但仍需鞏固。

小石頭很快就回來了,說人根本不在營中。聽營外的守衛兵們說,宋大人跟隨幾位將軍去城下應戰了。

無月聽得一愣,他去應什麽戰?手無縛雞之力,怕不是專程往敵軍手裏送人頭的?

她將瑣碎事務轉交給駱仁,她則帶著三分好奇爬上了城樓,小石頭也顛顛兒的跟著去了。隻見城外兩軍混戰,塵土飛揚烏煙瘴氣,站在城上很難分清楚誰是誰。

這時城門忽然開了,一騎棗紅名駒載著黑金戰甲的人殺向戰場,是謝淵,無月認得他那一身鎧甲,緊隨其後的是他的貼身護衛元傑。

隻見謝淵手中一杆長槍猛然一擲,射殺敵軍二三,趨身往前一探,收槍順勢一記回馬橫掃,攻勢迅速,如雷如電。她在心中驚歎,此人在戰場上當真有萬夫不擋之勇。

他**殺陣中心,幾位將軍往幾個方向拚殺,欲從敵軍的包圍圈中開出一條血路來,而宋少卿就因在其中。

待謝淵瞧見他時,一名敵軍將領正欲朝宋少卿頭上一刀劈下,謝淵當機立斷,長槍再次呼嘯,雙腳借力於馬背,緊隨長槍其後而去。

槍尖與刀鋒劇烈撞擊,銀花四濺,那人手中的刀也隨之被擊飛出去,待他反應過來,長槍已然刺穿咽喉。

鮮紅的熱血噴灑上宋少卿鎧甲,以及他的麵龐,使其臉色更加蒼白,眼底不難捕捉其驚恐之意。

“宋大人以為戰場是什麽地方,吟詩作對的風月場麽?”謝淵立於陣中看著這個弱不驚風的書生,眼中盡是不屑的意味。

敵軍再次向他靠攏,他不慌不亂,手中長槍一轉,被割破咽喉的敵軍又倒了幾個。

宋少卿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若是在往常,他定要說教謝淵殺心太重下手太狠毫無人性,但這不是一個可以講道理的地方,隻有你死我亡的現實。

剛剛騎馬趕到的元傑與自家主子背身而戰,但他家主子卻並不在意,隻對他道:“元傑,保護宋大人回去。”

“可是侯爺……”

“他是上頭派來的眼睛,他要是死了,定會有人參本侯爺以下犯上。”他又說道。

“屬下明白了,侯爺當心。”元傑聽完自家主子的話,二話不說便一把將宋少卿提上了馬背,在重重包圍中殺了出去。

他自少便在國公府的下人堆裏長大,勤練武藝才當上了守衛,後來被國公爺挑中跟在侯爺身邊多年,所有人都在背後責罵侯爺心術不正是為奸臣,左右逢源,夾縫生存,身處複雜的家世背後需要要承受多少難處,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無月在城樓上觀戰,見宋少卿被元傑帶回,謝淵卻深陷敵軍所布殺陣之中,殺敵雖勇,但敵軍大部分將領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拖住了他的手腳,長久這麽下去,再厲害的人也要被拖死的。

他若是被敵軍取了首級,南越大軍立馬軍心渙散,離金沙城破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無月,咱們回去吧,殺人有什麽好看?”小石頭蹲下來扯了扯她的衣角,像是被嚇到了。

她目不轉睛的盯著謝淵所在的地方,歎道:“這宋少卿果真是個隻讀書讀傻了的,若不是他來這一出,憑謝淵的本事也不至於吃這個虧。”

“吃再多的虧也是他們的事情,咱們能有什麽辦法?”小石頭不以為然的說,隨即警惕的一把拽住她,“你可別去蹚渾水哦,身體是什麽情況自己還不清楚嗎?”

“我又不傻,當然知道這渾水不能蹚了。”她不以為然的白了小石頭一眼,作勢要走,腳卻還未挪動半步,便遠遠瞧見謝淵被敵軍逼得節節後退,失了防備。

“南山,倘若可以重來,我希望你往後餘生裏,不僅僅隻有殺戮……”

溫柔的聲音在耳畔回響,熟稔之感似由心底滋生出來的,令她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這時有人趁勢掄刀朝謝淵背後劈過去,他憑本能翻轉長槍至後方格擋,可迎麵而來的五柄長槍逼近,他利落擲出長槍,鎧甲被人重刀破,腰間被劃出一道血口。

但他全然不顧,反而迅速側身後轉向敵方,以雙手擒住他們的長槍,竟徒手將其全部折斷。

“哇,這姓謝的真是厲害……”小石頭趴在城頭上看迷了眼,不由得出聲讚歎。

而他身旁的人卻是身形一動,奪了一個士兵的劍,便猶如一記飛鴻白影至城上飛躍而下,待城上的人有所察覺,人早已落在了城牆之外的殺戮場上。

“無月!你發的什麽瘋!不要命啦!!”小石頭在城上嘶聲大喊,但聲音卻在半途被風劫了去,毫無意義。

謝淵幾乎快被眼前的血腥所淹沒,全然不覺腰間的痛處,他眼下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殺出一條生路。

仿佛覺察到敵軍中頗有異動,他找到空隙回首望去,僅僅瞥見一記月白之影,手提長劍,快速掠過重重包圍,一路踏風而來。

怎麽是他?

染血的唇角微揚。容不得他多想,手中的長槍仿佛多了幾分力道,助他拚殺突圍。

隨著他的衣領一緊,身體也騰空而起,不等他說一個字,便被人以重力甩了出去。若不是他本能的在落地之前做了個緩衝動作,隻怕要把五髒六腑都摔爛了。

輕靈的劍刃快速劃破長空,與重型兵器互相碰撞,他起身望去,隻見一襲白衣的無月麵無表情,在重多士兵的圍攻之下遊刃有餘的防守。所出的每一劍都無虛發,卻又不傷及任何一人性命。

果然還是大夫出身,過於悲天憫人,與這血腥廝殺的戰場極不相符。

在他走神之際,白衣人已經從包圍中退居到他身旁。他微微抬眼,卻見那人眉目冷若寒天冰雪,凍人的緊。

這一刹那,謝淵竟有一種由心而生的寒意,足以讓人心生畏懼。真是個有意思的人,他原先還隻當他是個普通大夫,但倒底是自己看走了眼。

“還不走麽!”她冷冷開口,負劍於身後,上前單手將他扶了起來,迅速往城門之內走去,全然不覺自己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