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見洪明蘇

據柳含眉所說,柳舒眉從京城回來後住在河邊的茅屋中,她爹娘雖不管她,柳含眉卻時常偷偷的去看她,給她送點應用的東西。

後來,從癩頭江嘴裏傳出來的風言風語柳含眉根本就沒信,始終相信妹妹的為人,直到那一天在自己的家裏看到了黃富跟她在**。

柳含眉說這段的時候很激動,咬牙切齒地罵著柳舒眉。沈方鶴問她:“她為什麽去的你家,就是為了找黃富嗎?”

不知道。

柳含眉不知道她為什麽去的自己家,是不是就是為了找黃富?柳含眉明白沈方鶴的意思,有時候自己的眼睛也不可信,有些事你隻能看到表麵看不到最最深處的骨頭裏。

柳含眉走了,丁苗湊近沈方鶴問道:“師叔看到龍嘯方的墓了嗎?”

沈方鶴搖搖頭,把去龍府的事情跟丁苗講了一遍。

丁苗聽完後沉思了一會兒道:“龍家說麒麟雙尊是他家的,納蘭碎玉說麒麟雙尊是他家的,師叔你覺得誰說的是真的?”

沈方鶴沒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在別離客棧時納蘭碎玉含著淚說麒麟雙尊是嚴家傳下來的,被納蘭大人偷著帶去的京城,今天龍嘯風說麒麟雙尊是龍家的,被龍嘯方偷著帶去了京城。孰真孰假不知道,就知道這麒麟雙尊曾到過皇上手裏,又被皇上賜給了花楚雲。然後又被餘念生雇人偷出,帶到了侯家集,藏在了火神像下。

可是眼下麒麟雙尊又在哪兒?為了它賀三兒死了,圓智死了,葉青鬆死了,如果自己找不回麒麟雙尊會不會死?

沈方鶴靜靜想著,心又飛回了侯家集,滿月她們還好吧?沒有自己的沈家醫館蘭舟一個人行嗎?

街道的一邊是條長長的小河,護欄上的鐵鏈滿是斑斑鏽跡,河中的漁船來往穿梭,船老大仿佛不怕這冬的寒冷,手拉著濕淋淋的雨網,臉上還帶著開心的笑,身後的漁娘接過丈夫遞過的魚,帶著笑的臉上像一朵盛開的花兒。

沈方鶴沿著河邊向前走,身邊不時跑過三三兩兩嬉鬧的孩童。風吹起地上的落葉,有如蝴蝶在飛舞追逐。順風傳來了一陣吆喝聲:“燒餅,又香又脆的燒餅!”

燒餅攤。

攤主穿著棉襖,頭戴著厚厚的棉帽,低頭看著爐子裏的碳火,看不見臉。旁邊站著個穿著紅襖的小女孩,看年齡不過十三四歲,紮著一雙小辮兒,辮梢係著紅色的頭繩,一張娃娃臉上帶著甜甜的笑,眼珠滴溜溜地轉著,看著街上走過的每一個人。

“麻煩給我來兩個燒餅。”沈方鶴走到燒餅攤前笑著道。

“好嘞!您稍等。”女孩笑著應了一聲,臉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馬上就好。”攤主攤開手放上擀開的麵餅,彎著腰伸手把麵餅貼到了爐壁上,收回手頭一抬跟沈方鶴打了個正臉。

“洪大人!”

沈方鶴驚呼一聲。

這人竟然是洪明蘇,清水縣的縣令洪明蘇。

“你說啥?啥大人小人?”那人一開口竟然一嘴的北方味道。

“你不是洪大人?”

那人搖搖頭:“不知道你說啥!”

那人說完不再理他,麻利地用火鉗夾出燒餅,放在案子上,小姑娘取過油紙給包好,遞給了沈方鶴。

沈方鶴摸出了碎銀遞給了小姑娘,道:“好俊俏的丫頭,叫什麽名字?”

姑娘還沒開口,那攤主道:“這是俺閨女,叫蓮蓮。”

“蓮蓮,這名字好。”

突然碰到了這一出,沈方鶴也沒了閑逛的心情,也沒了吃燒餅的胃口,沿著河邊回到了醫館。

“洪知縣來了?”丁苗吃了一驚。

沈方鶴臉色很難看,低聲道:“南塘越來越熱鬧了!我覺得如今的南塘比那時的侯家集還要亂。”

“為什麽?”

“你想,咱們剛到南塘就有龍老爺子、黃富夫婦、布店老板娘龍家大公子等人輪番上陣,給咱們講南塘的舊事。不管他們中誰有心誰無心,他們說的正是咱們要知道的,他們為什麽要告訴咱們這些?你知道嗎?”

“不知道。”

“他們是要咱們知難而退,別趟這灣渾水。”

“咱們退嗎?”

“退?退到哪裏?”沈方鶴反問丁苗:“你沒看到後麵的刀自己頂住咱們的後腰了,還有退路嗎?”

“後麵的刀?”

後麵哪來的刀呀?丁苗不懂。

“洪明蘇就是一把刀。”

“洪明蘇還記咱們的仇嗎?”

“以前的事他計不計較先不管,現在他是受命來看著咱們的!”

“受誰的命?”

“納蘭碎玉。”

洪知縣當初犯了錯,憑納蘭碎玉的嗜殺的性格卻沒殺他,這就不合情理,今天他出現在南塘鎮,一定是納蘭碎玉要他到南塘來盯著自己的。洪明蘇的把柄握在納蘭碎玉手裏,肯定會唯命是從。

“師叔,您說他還帶了個小女孩兒?”

“對,他說是他女兒,叫蓮蓮。”

“這樣一來南塘鎮盯著咱們的又多了一撥。”

“怕了?”

“怕?在侯家集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怕這又有什麽好怕的。”

“好、好、好!”沈方鶴讚許地道:“有種,去打點酒,晚上我跟他喝上幾杯。”

晚上我跟他喝上幾杯!

跟誰?有客要來?

誰?

洪明蘇嗎?

丁苗沒有問,因為他看出沈方鶴不願再回答他。此時的沈方鶴已靠在了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天剛黑。

酒也剛溫好,不涼不熱,溫度剛好。

門沒關,客人還沒來。

丁苗一邊看著鍋一邊聽著門外的動靜。

“沈郎中在嗎?”

“來了。”丁苗眼皮一跳,扭頭看見一個頭縮在棉襖裏的人帶著風閃進了屋。

“洪大人。”沈方鶴站起來拱手道。

洪明蘇沒說話,徑直走到桌邊坐了下來,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好酒,”洪明蘇吐了一口氣道,“還是做郎中有賺頭呀!我這賣燒餅的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哪裏還有酒喝呀。”

沈方鶴又給他酒碗裏添了酒,說道:“大人說笑了,大人給侯家集修一座廟眼都不眨一下,又怎會為了這區區幾斤酒犯愁。”

“此一時彼一時,此一時彼一時呀!”洪明蘇拉長了聲調,說到最後頭搖了不停,滿臉無奈,端起酒來一飲而盡。“咯”地一聲,噴出一口,嗆得涕淚齊流,彎腰大聲咳嗽起來。

“大人慢點。”

沈方鶴側過身去,想拍拍他後背又覺得不妥,手又收了回來。

洪明蘇止住了咳嗽,整了整衣服端正了姿勢,臉上又恢複了當日當官時威嚴,隻是這身衣服看起來有點滑稽。燭光下亂篷篷的頭發也顯得說不出的狼狽。

“大人怎麽會來南塘?”

洪明蘇怔了一會兒,突然眼淚流了下來,嘴裏喃喃道:“我怎麽會來南塘,怎麽會來南塘?哈哈哈!我怎麽會來南塘?”

沈方鶴皺緊了眉頭,心說:“這廝是不是瘋了?”

洪明蘇嘟囔了一會兒,停了下來,看起來清醒了一點,麵對著沈方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沈郎中,你要救救我呀,你一定要救救我!”

手握得很緊,好像生怕沈方鶴會跑掉一樣。

沈方鶴輕聲道:“大人,你慢慢說,發生了什麽事?”

“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殺我,有人……”洪明蘇突然又變得瘋癲起來,頭轉來轉去,眼睛在門口窗戶輪著轉來轉去,臉上寫滿了驚怕。

“大人放心,在我這裏沒人會殺你。”

洪明蘇又平靜了下來,垂首坐著默默不語。這時丁苗端上了菜,對著洪明蘇喊了聲大人。洪明蘇突然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給丁苗施了一禮,嘴裏說道:“小哥好。”

丁苗愣了,眼睛看著師叔,不知道當初威風八麵的洪縣令怎會變成這般模樣。沈方鶴使了個眼色,丁苗退了下去。

沈方鶴問道:“大人說有人要殺你,敢問大人是誰要殺你?”

洪明蘇又緊張起來,眼睛又看向門和窗戶,口中低聲說道:“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女人?

什麽樣的女人能令洪明蘇如此害怕?

嚴讌兒?

沈方鶴想到了洪明蘇在客棧初見嚴讌兒時的場景。但那時洪明蘇官職在身,身為下屬害怕上司也算正常。如今看洪明蘇一身穿著早不是做官之人了,又怕她嚴讌兒何來?

“哪個女人?”

洪明蘇端起了酒碗,湊到嘴邊,手抖得厲害,酒碗發出跟牙齒碰撞的聲音。

喝了口酒,洪明蘇似有了勇氣,說道:“就是你午後看到的那個,那個妖女!”

午後看到的?妖女?

“你說是蓮蓮?”沈方鶴腦中頓時浮現出蓮蓮的模樣,兩隻可愛的小辮子,紅頭繩係成了蝴蝶結,紅撲撲的小臉蛋,一笑露出兩個酒窩。

“就、就、就是她。”

“她要殺你?”沈方鶴在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一個如此可愛的小姑娘怎麽會跟殺人凶手扯在一起。

“你看這個。”

洪明蘇站起身來脫去了棉襖,撩起了貼身衣服露出身體。沈方鶴探頭一看,頓時大吃一驚,隻見洪明蘇身上縱橫交錯全是鞭打的傷痕,還有星星點點的幾處燙傷。

“這是她……?”

“是。”

“她不是你閨女?”

“她若是肯放過我,她做我奶奶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