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個小丫頭

又喝了幾杯酒,吃了點東西,洪明蘇漸漸穩定了情緒,沈方鶴問道:“洪大人,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嗎?”

洪明蘇眼睛還不停地看著窗外,深怕窗外就站著那個魔鬼,在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說吧,沒人會知道。”

“好,”洪明蘇似下了絕心,說道:“那日從侯家集回到清水縣衙,我害怕納蘭統領會上報朝廷,皇上會拿我開刀,當晚我就收拾了一些金銀細軟,帶上一個隨從偷偷地溜出了清水縣。

“出了廣平,剛到青瓦房,走到一個山坳裏,就看到路邊一個穿著破爛衣服的小姑娘坐在一塊石頭上哭。我也是鬼迷心竅,近前問她為什麽一個人在荒山野嶺裏哭泣。

“她說她父母早亡,留下她跟她祖母相依為命,前些天祖母也久病撒手而去,留下她一個人在家鄉無法生活,就漫無目的地走了出來,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這裏,又累又餓又很害怕,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沈方鶴大奇:“就算家人都死了,總有遠親吧,怎能任由一個小姑娘自生自滅。”

洪明蘇道:“對呀!我當時也是這麽想,可是經不起她哭哭啼啼,軟磨硬泡的求我帶她走,心一軟我就帶她上了路。”

沈方鶴瞪了著他問道:“不會是你見那小姑娘模樣俊俏,起了色心吧?”

洪明蘇快哭了,委屈的道:“我洪某人雖貪財,但也是知書達理之人,怎能做出那等禽獸不如的事來。我當時是想我也是五十來歲的人了,漂泊半生膝下卻無兒無女,眼下有這麽一個無父無母的女孩兒,我就收留下來等我百年之後……”

洪明蘇說到這裏又歎息一聲:“沒想到我請來了一尊神。”

“你怎麽會到南塘來?”

“我哪裏知道有個南塘呀,還不是那小妖精逼著我來的。”

“她逼你?”

“是的,”洪明蘇接著說:“帶著她到了一個集市,我給她買了身衣裳,晚上給她吃了頓好飯,三個人住在一家小客棧裏,她一間房,我跟我那隨從洪二一間。安頓妥當後洪二說去外麵打聽打聽明日的路,讓我先睡。連日來的奔波我也累了倒頭就睡到了後半夜,等醒來後還沒見洪二回來,等到天明還是沒回來,我覺得不對,先查看了隨身攜帶的金銀細軟竟然毫厘沒丟。”

沈方鶴插嘴道:“這麽說不是那洪二卷包私逃。”

“不是,”洪明蘇道:“洪二身上一直都沒幾兩銀子,要走也得跟我討點錢財才是呀!我思量再三認定洪二是出了事,有可能是我私逃的事露了餡被官家的人盯上了。

“於是我就急忙叫起了那丫頭倉惶而逃。一路上慌慌張張如驚弓之鳥,也不知該往哪裏去,那丫頭指指點點的我就鬼使神差的來到了這裏。”

沈方鶴問道:“那你怎麽賣起了燒餅?又怎麽弄得這一身傷?”

沈方鶴這般一問,洪明蘇又難過起來,擦了擦眼角道:“一路上倒沒覺得那丫頭怎樣,到了南塘後她就像變了個人,時陰時晴,讓人捉摸不定。開始我想她是親人離去受了刺激,就由著她發小兒脾氣,到後來她越來越過份,一有個不順心就對我動手。”

洪明蘇說著又撩起了衣服,露出了鞭打的傷痕。

“你難道沒有反抗?”

“當然有,下場是挨得更慘!那丫頭雖然年齡小,卻像是有一身功夫,我一個斯文人怎能是她對手。”

“她逼你在這裏擺攤賣燒餅?”

“是。”

“她沒說為什麽?”

“沒說,我也不敢問。”

“除了擺攤賣燒餅她還幹什麽?”

“還幹什麽?”洪明蘇低頭想了一會兒,猛然抬起頭說道:“對了,她愛看地圖,還畫地圖。”

“看地圖,畫地圖,她是要在地圖上找什麽嗎?你也沒敢問她?”

洪明蘇頭搖了搖,隨後又點點頭,說道:“問過一次。”

“她怎麽答?”

“她說如果我不想像洪二一樣就閉上嘴。”

沈方鶴猛然一驚,這小丫頭好毒的手段,看來洪二是被她除去了。

洪明蘇哭了,啜泣著道:“沈郎中,我好害怕,我怕我會像洪二那樣不知啥時候就沒了。”

沈方鶴安慰道:“大人不必擔心,既然這麽久她都沒有殺你,就說明她沒有殺你的理由。好好順著她,看看她到底要幹什麽。”

“我怕。”洪明蘇身體抖成了一團。

“別怕,從明天開始,我讓他來保護你。”沈方鶴說著著指了指丁苗,洪明蘇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恰好看見丁苗瞟來輕蔑的眼神。

早飯是昨晚剩下的菜,又熱了熱,啃著昨天買來的兩個燒餅,沈方鶴照樣吃得津津有味。

吃得下大魚大肉,也能吃糠咽菜,這樣的人才可怕。

可惜沒有人怕沈方鶴,因為他始終對別人都帶著笑,誰會害怕一個終日臉上帶笑的人,這世上恐怕沒有。

燒餅吃了一半,沈方鶴吃不下去了,不是洪明蘇做的燒餅不好吃,而是時間放長了的燒餅吃不得,燒餅放得久了吃起來就像撕扯女人的裹腳布,又韌又皮。

看來沒有苗兒不行啊!這孩子也是,逛個廟會去這老早幹嘛!害得我啃這涼燒餅。

沈方鶴無奈地看著門外,日頭早上了三竿,看來是自己起來晚了。昨晚的酒喝得太多了,洪明蘇啥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沈方鶴想起了洪明蘇心裏不由得跳了一跳,姓洪的在這裏喝了一晚上酒回去不會有事吧?沈方鶴不禁為這個昔日對手捏了把汗。

正想得入神,門口有人輕咳一聲,沈方鶴抬頭一看,忙站起來迎了出去。

“龍大公子,您怎麽來了?”

來人長眉入鬢,兩眼放光,一張薑黃的臉,不是龍府大公子又是哪個。

龍嘯風道:“去廟會路過這裏,跟先生打個招呼,先生不去廟會看看?”

“昨晚酒喝得多了,今早醒來渾身乏力,還是在家歇息的好,假如有病人登門也好不讓人誤了病情。”

“先生說的對,告辭告辭!”龍嘯風說完轉身走了,沈方鶴送出門外,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山裏廟會走去。

“沈郎中。”

身後猛然響起的聲音把沈方鶴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洪明蘇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

“你怎麽在這裏?昨天晚上沒難為你吧?”

“沒有,”洪明蘇笑嘻嘻地說:“昨晚我回去後她問我去了哪裏,我說到你醫館來了,你留我喝了酒。她聽了很高興,還給我打了洗腳水。”

“哦!”沈方鶴大感意外,這小姑娘到底是什麽路數,行事怎地如此怪異。

“今天怎麽沒出攤兒?”

“那丫頭早早就起來去了廟會,讓我在家裏歇息歇息,我一個人在家也甚是無聊,來找沈郎中你再喝一杯。”

酒是洪明蘇帶來的,沒有菜,隻有一包熟花生。洪明蘇看起來很開心,花生沒吃幾顆酒卻喝了不少,沒多久就醉眼朦朧的舌頭也不聽使喚了。

“沈、沈郎中,你、你怎麽…也到了南塘?侯家集的醫館不、不開了?”

“侯家集地小人稀,我們師徒父子三人靠行醫賣藥很難維持生活,不得已才讓小兒留在侯家集,我倆先到這裏找找生計。”

“侯家集太窮了,如果沒有我火神廟都修不起來,可憐我掙了半輩子的銀子啊!”洪明蘇說著心疼得眼淚掉了下來。

沈方鶴心裏暗罵一聲:“該!貪財的老東西。”

罵完後又覺得他有點可憐,在清水縣做縣令屁股還沒坐熱,就因為貪財惹出了事,逃亡的路上又遇到了蓮蓮這個克星,不論他說的故事是真是假,但他身上的傷卻是真的。

洪明蘇擦擦眼淚又問沈方鶴:“沈郎中,你說那麒麟雙尊是不是真的?有沒有藏在火神廟?”

“大人,你還沒忘那個事,一個瘋子的話你認為可信嗎?”

“可是他身上佩戴的玉牌真的是件稀罕物,上麵刻著的是宮廷玉匠祁鳳鳴,凡是祁鳳鳴所鑄可以說都是珍品。”

沈方鶴嘴裏嚼著花生淡淡的道:“這能說明什麽,說不定是他撿來的。”

“撿來的,”洪明蘇嘿嘿笑道:“我怎麽感覺有點蹊蹺,那天那侯四說他爹是皇上,她娘是珍妃娘娘,我也聽說過風言風語聽說過十幾年前珍妃的事,是不是這侯四就是當年的六皇子?”

“洪大人!”沈方鶴麵色一沉,道:“沈某人一鄉野俗夫,大人所說之事沈某也沒聽說過。大人若是想打聽官家的事還是去問納蘭碎玉吧。”

沈方鶴這番話說來不卑不亢,又提醒了洪明蘇別忘了自己的處境,該管的管不該管的別管。

洪明蘇此刻像是酒醒了,眯著眼看著沈方鶴道:“沈郎中還是如此厲害,話裏透著機鋒,老夫倒是無意為難你,恐怕有人會惦著沈郎中你的。”

洪明蘇說罷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走向門口,臨出門時回頭對沈方鶴咧嘴一笑,露出黑黃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