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歪打偏正著

秋意漸濃。

看著晴空之中遠天的雁兒成群結隊飛向遠方,許玉蘭情不自禁露出笑意,閉上雙眸深吸一口這秋日裏清新涼爽的氣息。

可她很快又變得愁眉苦臉起來,低下頭去看著腰間已癟下很久的錢袋,也管不得什麽儀容,就地癱坐在了這大邑縣的街道上。

“娘誒,我的青蕪你到底在哪啊?”許玉蘭自從傅雲縉等人手裏逃出來後,便一直不敢回到揚州,而是想方設法找起了青蕪的下落,可青蕪行蹤向來不定,她也無處能夠打聽,便隻能漫無目的在各處躲藏,免得再被傅雲縉給抓了去。

直到她聽說碧華門有大事。

在許玉蘭眼裏,江湖上隻要出什麽大事,那些大俠小蝦,一定都會去湊熱鬧。青蕪是她眼中的大俠,那自然會來到這碧華門,絕對跑不了。

從她身旁經過的許多行人,紛紛側目看來,眼中滿是好奇。許玉蘭先是瞪著那些人,隨後便跳起身來喝道:“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我認識你嗎?”

此話一出,那些行人一個個都退避開去,再有遠遠望見了她這般潑辣之舉的,也都特意繞開她繼續行路。路旁有幾個攤主竊笑著猜測議論,說這多半是誰家的逃妾,被原配打了出來,這才落得如此境地。

許玉蘭在心裏把這些胡說八道的人都罵了個遍,想及自己近來遇上的一連串倒黴事,簡直想立刻跳起來罵街。可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又變得垂頭喪氣,再一次有氣無力癱坐在地。無神的雙目四下遊離,卻逐漸定格在了遠處那有些破爛的城隍廟大門上。

那城隍廟地處荒僻,想必平日也少有香火,這才落得如此冷冷清清,又破破爛爛的下場。

許玉蘭深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站起身子,心下打定主意今晚就要在這城隍廟裏過夜。於是邁開大步跑了過去,圍著那破落的大殿轉了半圈,正尋思著該怎麽躲過廟祝偷溜進去時,便聽得廟內傳來了細碎的交談聲。

起初她還當是此間廟祝在與香客攀談,可這城隍廟又不是賊窩,平日裏說話,至於這般小聲嗎?

“今日行動,絕不容有差,”說話的女子身背重劍,正是杜若雲。

當然,許玉蘭是不認得她的。

“這都是那些女子的隨身之物,你們要做的,便是將這些送去她們所在的門派掌門手中。”

“杜尊使,屬下仍有一事不明。”說這話的是名玄衫男子,黑巾覆麵,話音低沉,“尊主平日從不近女色,抓這麽多姑娘究竟有何用處?何況還……”

“多事!”杜若雲一聲斷喝,道,“尊主的決定,也輪得到你來過問?”

“尊使息怒,屬下知錯。”男子當即半跪在地,道,“屬下定會盡全力以赴!”

“這都什麽毛病啊……”許玉蘭看著這些,心下暗自嘀咕,“一個個神神秘秘的……”

正想著,卻聽那杜若雲再度開口道:“不必緊張,尊主並非讓你們去送死——你們的輕功身法在門中皆屬上乘,隻須將信物送到即可,不必多做逗留。”

杜若雲仍是那清冷淡漠的口氣,交代完這一切,見眾人俯首應答,便即轉身走出廟門。

許玉蘭這才注意到,在她的身旁,還跟著另一名女子,生得弱質纖纖,模樣玲瓏可愛,可偏偏眉眼裏卻盡是戾氣。她見那二人出來,便忙小跑到牆後躲藏,雙手交疊捂著嘴,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杜若雲手裏有刀,僅用猜的也知道不好惹,好在有了之前的驚嚇,再遇上這些江湖人,也不至於再大驚小怪。

“若雲姐,”跟在杜若雲身後的女子視線離開那些下屬之後,卻忽然變得柔和起來,“你當真就此轉了性子,不再助那姓顧的了?”

“你別以為前些日子那件事我不知情。”杜若雲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帶了幾個人,偷偷去攔截碧華門弟子,打算殺人滅口,幸虧……”

“幸虧我沒有得逞嗎?”女子冷笑,“若雲姐啊,你既然決定要這麽做,為何不幹脆做絕?如此拖泥帶水,哪有半點你往日的作風?”

這一番對話,把許玉蘭聽得是雲裏霧裏,什麽尊主,什麽信物,亂七八糟如同一團團纏繞成死結的絲線,將她腦子堵得暈暈乎乎。

不過這一切聽起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虞婉兒,我早就說過,做好你該做事,至於其他,少管,少聽,少說!”杜若雲這口氣,顯然是已惱羞成怒。

“你就繼續矯情,”虞婉兒冷哼一聲,“總有一天,你會發現這些無謂之舉,隻會……”她話音未落,麵頰上已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虞婉兒被打得一個趔趄,一對眸子卻仍是定定望著杜若雲,眼裏盡是嘲諷,杜若雲與她對視片刻,忽然抬眼,定神站了一會兒,即刻轉身朝著許玉蘭藏身之處走來。

“完了完了!”許玉蘭見狀大驚,當下轉身就跑,然而她一個半點武功也不會的弱女子,即便仗著距離遠跑過了杜若雲她們,又如何跑得出那些蒙麵人的掌心。

眼看著廟裏的蒙麵人都走了出來,將她團團圍住,無可奈何的許玉蘭又回頭看了一眼杜若雲,口氣下意識便軟下去,求饒般道了一聲:“能不能不殺我?”

“不殺你?”虞婉兒麵上露出詭異的笑,袖中已有銀芒閃爍,這時杜若雲卻走了上去,將她攔在身後,低聲道:“慢著。”

“若雲姐,我這是幫你呢。”虞婉兒輕笑。

杜若雲將許玉蘭打量一番,道:“你不會武功?”

“啊?我……對啊。”許玉蘭已驚出一身冷汗,心下連忙開始盤算應對之策。

“就是個沒用的人,叫她出去亂說話,又得給咱們添不少麻煩。”虞婉兒說著便要動手,許玉蘭也駭得尖叫一聲,忙道,“不要啊,我是他們派來的!”

這話一說完,許玉蘭自己也給嚇了一跳。

如此一說,隻怕是更無法脫身了。

“他們?”虞婉兒輕笑,“那麽,哪個門派會有你這樣的人?”

“啊……其實,我……我……我是來報仇的。”許玉蘭索性開始瞎編,她想起來傅雲縉曾經提過,青蕪與蕭璧淩同行隻是,偏生可惜,她沒能把那姓蕭的名字記全了。

可事到如今,未免拖累青蕪,還是瞎編幾句比較好。

“你報什麽仇?”杜若雲問,“你是哪個門派的?”

“我……我哪個門派的都不是,可我就是……就是要報複那個男人。”許玉蘭越說越心虛,隻好打腫臉充胖子。

許玉蘭過是不過是個躲在深院高牆內的富賈千金,又哪裏會知道這些門派紛爭,恩恩怨怨?

“報複男人?”虞婉兒失聲笑起來,一臉嘲諷望向杜若雲,道,“若雲姐,知己啊。”

“給我住口!”杜若雲喝止了虞婉兒的胡言亂語,複轉向許玉蘭道,“把話說清楚。”

“我……我說了,你們……你們可要聽我說完,別瞎動手,我……我其實……”許玉蘭支支吾吾了許久,方才歎了口氣,下定決心似的開口道,“我爹就是個賣布的小攤販,前些日子病了,把生意交給我打理,我又不懂這些有的沒的,就招了個夥計,好小子是個扮豬吃象的王八蛋,騙吃騙喝騙感情,還氣死了我爹,跟著拍拍屁股便走了,我不得找他好好算算這筆賬?”

她將自己的身世說得可憐,又把死去的那個白眼狼丈夫的事拿出來說了一通,說得真情流露,仿佛真像是有那麽一回事。

“騙吃騙喝騙感情?這也算大俠?”虞婉兒隻覺好笑,“那你說說,這個大俠,姓什麽,叫什麽,在哪個門派,你又打算怎麽報複他?”

“他呀……”許玉蘭本是想編個謊話,讓她們覺著自己也是那些名門正派的對頭,可她眼下這話說得漏洞百出,再看那虞婉兒古怪的笑意,怎麽都有些懸乎,可即便如此,她也隻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他姓蕭,叫……叫什麽來著?該死……”

傅雲縉不過是隨口提過蕭璧淩的名字,她也沒往心裏去,這下即使想編,怕也是快要穿幫了。

許玉蘭駭得臉都綠了。眼見虞婉兒眼色一變,作勢要動手,便忙揮動雙手,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真的認識他,那個什麽……什麽門派……反正很有來頭……蕭什麽……真是該死……”

許玉蘭急著直拍腦袋,卻聽得杜若雲冷冷道:“你說的,莫非是蕭清瑜?”

“什麽?蕭……什麽魚?”許玉蘭一愣。

“既是有頭有臉的門派,又姓蕭……”杜若雲略一凝眉,隨即又恢複了那冷漠的神色,“他多大年紀?”

“二十……三四五六七八九?”許玉蘭已然懵了。

“那便不會錯了,”虞婉兒輕笑,“那蕭清瑜今年剛好是二十七,至於來頭……飛雲居倒是擔得起。”

許玉蘭聽得暗自慶幸,心想著竟然還真有這麽一號人,可算是歪打正著了。

“那位蕭二公子的多少年前就與成家定了親,這還在外頭招惹年輕姑娘,還真是有本事啊,”虞婉兒冷笑,“這叫做‘冤家路窄’,既然成家那丫頭沒截到,這麽個野丫頭倒也成。”

“你有主意了?”杜若雲問。

“那蕭清瑜不正在客舍裏等著他老子來嗎,不如我們先看場好戲如何?”虞婉兒的笑隱約露出些許猙獰。

“你們……要幹什麽?”許玉蘭心下發怵。

“我們?我們要幫你呀,”虞婉兒笑容越發讓人感到不懷好意,“讓蕭二公子好好見見他的女人,說不定,還能再給尊主個驚喜呢。”

“不要胡鬧。”杜若雲蹙眉。

“這怎算胡鬧?”虞婉兒咯咯笑道,“尊主不是正愁著如何讓飛雲居攪和進去嗎?機會可不來了?”

飛……飛什麽?許玉蘭聽到這話,心裏不由開始嘀咕,也不知道她說的到底是啥玩意。

“你打算怎麽做?”杜若雲問道。

“我想,蕭二公子眼下一個人待在客舍裏,必定寂寞得很——”虞婉兒說著,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許玉蘭無意瞥見,不自覺便打了個寒顫。

許玉蘭萬萬料不到,正是這個烏龍救了她一命。若她真的記得那個名字,或是提起青蕪,那她的小命才真要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