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窮水不盡

一場婚禮變成鬧劇,原本交好的兩派掌門相互猜忌,這樣一場狗咬狗的好戲,自然是有人安排好的。

郭清風自然明白這隻是被人安排好的一場戲,卻沒成想,葛正竟暴露得如此快。隻可惜,任憑葛正想破腦子,也不會清楚自家禁地裏的玲瓏塔,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葛正為人貪心不足,又衝動冒進,而這個並不怎麽高明的局,也正得靠著他的貪婪與心虛,才好順利展開。

那藏了玲瓏塔的花燭自然是蕭璧淩的傑作,這位平日裏遊手好閑的“大俠”除了習武與做飯,對其他諸多“手藝”也來者不拒,皆有涉獵,以至於前幾日青蕪看著他將玲瓏塔融入花燭時,莫名其妙便有了一種“他是不是除了生孩子什麽都會”的想法。

至於那弟子,他當然不會傻到同追來的人大打出手,隻是在遠遠發覺有人追來時,被幾顆石子好好“問候”了一番,因此,在這之後變得草木皆兵,又落荒而逃,也成了再正常不過的事。

而那一遝被小道士們遮遮掩掩帶回去拿給郭清風看到的葛正手跡,也同樣是托了蕭璧淩的“福”。

此局且隻是露了開端,郭清風縱使懷疑葛正,也會礙於私下的某些交易而無法說破,而葛正亦隻會懷疑那弟子心存反意,一方麵急於在郭清風麵前證實“清白”,另一方麵,定然會對那弟子起殺心。

如此一來,這接下來的戲碼,可就好看了。

方錚旭正忙著到處尋找著自己師兄的“劣徒”,因此,蕭璧淩也不便大搖大擺地進這廬州城,虧得青蕪通曉易容之法,得她一雙妙手易容改扮,隻要不在熟人麵前出聲,怕是連秦憂寒都認不出來。

二人白日扮作兄妹進了廬州城,可青蕪卻因前些日子落水,惹得寒疾複發,隻能在病坊裏待著。

她被醫師勒令服了一肚子的苦口良藥,眼下還反著胃,可未免被醫師發現不好好休息,也隻好假裝睡了去。

青蕪那一身“端莊溫良”都不過是從小養慣了的花架子,在十五歲以前還是“小家碧玉”的時候,也沒少幹過爬上爬下,翻圍牆打耗子拍蟑螂的活,光數的過來的“豐功偉績”都能寫上三大張紙。這姑娘乍一看是個溫婉賢淑,柔柔弱弱的賢妻良母好苗子,骨子裏卻完全是另一個模樣。

也正因為她是這樣,那看診的醫師才放心在她喝下藥後,簡單囑咐便退出屋去,卻不想這位“溫婉賢淑”的小娘子轉身便坐了起來。

她本想著要出去走走解悶,可無奈身上寒疾半點麵子也不肯給,無奈之下,青蕪隻好倒了杯熱茶抱在手裏,規規矩矩坐在臥榻一側,輕吐氣息將茶水吹涼。

快到亥時,她忽然聽到一陣輕緩的敲門聲,她想了想,即刻躡手躡腳放下手裏的茶盞,卻不出一聲。

“別裝了,知道你還沒睡,”從門外傳來的,並非老醫師沙啞的嗓音,而是蕭璧淩溫和的語調。

青蕪搖頭一笑,便即起身前去開門,卻見蕭璧淩將手中被油紙包的嚴嚴實實的點心遞給她,凝眉將她上下打量一番,道:“臉色這麽差,不早點休息?”

“你起碼得讓我知道,事情有沒有辦妥。”青蕪拉了一把他的袖子,又拍了拍身旁的矮凳,示意他坐下,隨即不慌不忙打開手中的油紙包,看著其中一疊炸得金黃,還冒著香氣的金錢餅,說道。

“不是很妥,”蕭璧淩道,“我以為,莊定閑為求避嫌,便會偷偷放了段逍遙,免得叫人抓到把柄,誰知道,天元堂弟子一出事,反倒沒人去管段逍遙在哪了。”

“興許是怕莊姑娘再與他有牽扯,想多關幾天?”青蕪莞爾。

“也罷,今日錯過了吉時,莊掌門若是還想嫁女兒,怕是得等上一段時日了,”蕭璧淩道,“不過照今日情形來看,重華觀的道士,似乎也沒有那麽清心寡欲。”

“物以類聚,與葛正那等貨色蛇鼠一窩的,能有什麽好東西?”青蕪拿起一塊金錢餅,斯文地咬了一小口,落下的餅屑被她小心用掌心接住,拿了幹淨的碗碟裝著,“不過,今日的場麵當真是精彩……”

“你去過六合門了?”蕭璧淩的眉蹙得更緊了。

“怎麽了?”青蕪似乎有意逗他,“怕我撞見你和你的老相好私會?”

蕭璧淩搖頭長歎,沒有吭聲。

他摸不透青蕪的性子,時而溫和,時而又喜歡冷嘲熱諷,因此索性不予理會。

而對青蕪來說,就目前所見種種而言,那些傳言既像是真的,又不怎麽像是全都準確。

“蕭大俠要不要來打個賭,”青蕪說道,“莊定閑寧可背上黑鍋,也不會立刻放了段逍遙。”

“我以為,他會將名譽看得更重。”蕭璧淩道。

“可事情存疑,天元堂也不算什麽大派,那些江湖人想來大多隻會看熱鬧,等到有了別的新鮮事出現,也就會忘了去議論今日的事。”青蕪若無其事吃著手裏的餅,悠哉說道,“而且,莊姑娘應當已算是他的心病了,不知道是女兒嫁不出去更影響麵子,還是被懷疑偷東西更甚些。”

蕭璧淩聽完,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這我倒沒想到,可主意是你出的,你應當一開始便……”

“不騙你能哄好莊姑娘,你能去幹這事?”青蕪笑容如常,一張金錢餅已吃得幹幹淨淨。她放下那油紙包,端起已不是那麽燙的茶水抿了一小口,道,“我看得出從歙州離開時你便有心結,加上你平日作風,與那些名門正派的老頑固完全背道而馳。如此一來,你一心彌補莊姑娘,我不提醒,一時未必能夠易位而處,去思考這些老頑固的麵子。”

蕭璧淩搖頭,神情略顯懊惱:“想不到又被你擺了一道……”

“過獎了。”青蕪莞爾。

“可是照你這麽說,子瀅豈非也要受累?”蕭璧淩若有所思。

“未必,”青蕪收斂笑容,“段逍遙的確欠收拾。”

“此話怎講?”

“我說蕭大俠,你還真是不了解女人,”青蕪搖頭歎道,“你就絲毫不覺得,是段逍遙一直高高在上,處處牽製著莊姑娘嗎?”

蕭璧淩不言,蹙眉陷入沉思。

“我看莊姑娘可委屈得很,真身求而不得,便隻能拚死保住一個幻影,哪怕受盡委屈,也舍不得放開。”青蕪說完,便即扭過頭來,對上蕭璧淩疑惑的目光,“你覺得呢?”

“你的意思是……”

“莊姑娘心裏仍是有你的,”青蕪仍舊與他對視,道,“若是毫無嫉妒之心,那姓段的為何要跟你過不去?以他那般自以為是的性子,分明應當顯擺啊!”

“可我什麽都沒……”

“你到底把莊姑娘怎麽了?”青蕪不得不好奇起來,“她如此執著,連我都覺得有些可怕。”

“我真的沒幹什麽。”蕭璧淩扶額歎道,“可我空口無憑,你也未必會信。”

青蕪不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伸出手去挑起蕭璧淩的下巴,這一舉動,直讓蕭璧淩猝不及防,幾乎是跳起來躲開她的手:“你幹什麽?”

青蕪瞧見了他耳根處那一抹迅速浮起又迅速褪去的紅暈,立刻擺手道:“你可以說了,我什麽都信。”

蕭璧淩不言,徑自把矮凳拖到了離她遠一些的地方,這才長舒一口氣,方才坐下。

從他認識莊子瀅,到她身陷情網苦苦追尋,中間的事也並不算長。蕭璧淩為求不傷莊子瀅清譽,逐字逐句都斟酌過,將所有罪過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青蕪聽得蹙起眉來,過了半晌,方才開口道:“你的確比那個段逍遙靠譜得多。”

“嗯?”蕭璧淩一愣。

“沒什麽,”青蕪抿嘴一笑,“其實呢,蕭大俠,我今天根本沒有出去。”

“你……”蕭璧淩不及開口,一塊噴香的金錢餅已經被對麵的女子塞進他嘴裏。蕭璧淩愣了愣,垂眼卻恰好對上她的目光,被偽裝的畫粉遮掩去所有清麗姿色的細長眼眸,彎出的弧度卻恰到好處。

蕭璧淩看得愣了一瞬。

翌日清晨,熹微的晨光透過窗格,在屋內的桌椅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蕭璧淩敲響青蕪房門後,等了許久才聽到回應。等她喚他進屋,卻看見屋裏的人正伏在窗前,對著窗外的街道不知在看什麽。

“怎麽了?”蕭璧淩不解上前,卻見青蕪回過頭來,狡黠一笑,道,“莊姑娘怕是又逃婚了。”

“你看見什麽了?”

“有幾個六合門的弟子,在街上走來走去,像是在找人,有些著急的樣子。”青蕪莞爾,“你見她的時候是怎麽說的?這婚禮才告吹,人姑娘就迫不及待離開家了?”

“你除了拿我尋開心就不能想點好?”蕭璧淩蹙眉,似有不滿。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青蕪的笑又快憋不住了,“不同你玩笑了,我還要去把玉蘭給找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