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顧影難自憐

夜幕降臨,才剛剛經曆了一場風波的六合門,總算是安靜下來。

安靜的後院之內,輕風拂動著老樹枝條,發出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響。在這月夜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輕靈嬌小的身影,小心繞過池塘,一路向著地牢方向而去。

段逍遙此刻正在囚室角落裏睡得昏昏沉沉,可聽到來人的腳步,卻又立刻警覺睜眼。

當他抬眼看到那人麵貌之時,一對滿是疲憊的眸子,也忽然亮起了異樣的神采。

他慌忙上前,將手伸出牢門柵欄間的縫隙將來人一雙纖手攥在手心:“你怎麽來了?我問你,你爹是不是讓你嫁給那徐幹雲……你答應了?”

段逍遙的情緒有些激動,語調起伏也越發有些不平穩,語無倫次的話也分明顯示出莊子瀅的到來,對他而言已是意外之喜,讓他連措辭都來不及。

可他仍是想到什麽便立刻問了出來,足可見得那些答案,於他而言有多麽重要。

“我……”莊子瀅的麵色不知是喜是憂,她半跪在牢門外,咬著唇看著門內麵容憔悴的段逍遙打量一番,眼裏噙著淚道,“段大哥……”

“我今日聽到外頭有鑼鼓聲,你那些看守在這的師兄弟也說,今天是……”

“你聽他們胡說作甚!”莊子瀅大聲打斷他的話,抹了一把臉,破涕為笑道,“我要是今天嫁給了別人,怎麽還能到這來看你?”

莊子瀅心性單純,那有些躲閃的眼神,立刻就讓段逍遙看出了異樣,攥著莊子瀅的手,也不覺緊了幾分:“到底怎麽了?”

“我……”莊子瀅情緒稍一緊張,便會變得支支吾吾,“段大哥,你是真的從來都沒拿過那個玲瓏塔嗎?”

“為何突然問我這個?”段逍遙眉心越發緊蹙。

“我……我知道是有人陷害你,可是……”

“你不會騙人,也不用再裝了,”段逍遙臉色漸沉,“你若懷疑什麽,直接說出來便是。”

“我沒有,我……”莊子瀅的臉立刻變得紅一陣白一陣,囁嚅了許久,方才對他說出黃昏喜宴上所發生之事,後沉默許久,又小聲說道,“我娘後來問我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可我記得你說過,起初隻是想見識一下玲瓏塔究竟是什麽樣的寶物,後來卻隻是打算戲耍一番那群牛鼻子,隔日便將東西送還了回去,我……”

“我便說了,自從回到這鬼地方之後,你爹便對你嚴加看管,牢房重地更是守衛森嚴,你又如何進得來?”

“段大哥……”

“不必說了,”段逍遙臉色變得愈加難看起來,“我已無需多言,隻看你願不願信我說過的話罷了。”

“你聽我解釋……”莊子瀅話裏已有了哭腔。

“我若熬不過此劫,那也是我的命數,你實在不必……”段逍遙言辭之間已隱隱有了自嘲的意味。

可不等她將話說完,牢房外卻忽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莊子瀅揉了揉眼睛,抬頭看見的卻是母親。

“不必再問了,回去歇息。”莊夫人不由分說便將莊子瀅帶走,連說聲告別的空當也不留。

段逍遙也隻是怔怔看著她的背影,恍惚陷入沉思。

“怎麽了?娘……”莊子瀅見母親隻是拉著自己快步往前廳走,卻一句話也不肯說,不由茫然道。

莊夫人不言,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將她帶回房中,又四下望了好幾遍,確認無人之後,方才關上房門,連燈也不點,徑自將女兒拉到屋角坐下,道:“此事太過蹊蹺,你切莫再對任何人相告。”

“到底怎麽了?”

莊子瀅越發不解。

“大概就在酉時過半,天元堂那弟子不曾辭行便獨自牽走了馬走。可城門已關,好端端他為何不留在客房內安歇?那時郭掌教也恰好要找葛堂主議事,聽聞此事也派了幾名弟子同你爹的人一齊去追,誰知後來卻大打出手。”莊夫人說著,不覺歎了一聲道。

“什麽?”莊子瀅愣道,“怎麽會這樣?”

“我也不知是怎麽一回事,聽你那些師兄弟說,那弟子落荒而逃後,那些小道士在他走過的地方撿到了什麽東西,卻神神秘秘的不肯拿出來,等回來以後,便直接撇開他們,去找郭掌教了。”

“咦?”莊子瀅越聽越糊塗,卻聽得莊夫人長歎一聲道,“後來郭掌教出來,對我等說,玲瓏塔之事,都不過是場誤會,那花燭裏的玲瓏塔也不是真的,說鬧劇一場,都莫再追究了。”

“為何?”莊子瀅隻覺得這沒頭沒尾的話,聽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你那些師兄弟說,與那弟子交手時,他看起來似乎很慌張,還說什麽‘背後偷襲,乃是小人之舉’一類的話。”莊夫人的語調愈發沉重起來,道,“後來,葛堂主說要清理門戶,也連夜出去了。”

“現在是夜裏,逍遙門都還沒開呢,”莊子瀅揉了揉眼睛,道,“他們為何要……”

“傻丫頭,”莊夫人長歎,語調之中滿是憐惜,“這些江湖紛爭,勾心鬥角,又豈是你能看得穿的?”

莊子瀅茫然搖頭,卻發覺母親已鬆開自己的手,推門而出。屋外的夜色越來越深,六合門中幢幢屋宇,遠遠望去,隻能看出一大片黑色的輪廓。

莊子瀅看著母親被籠罩在了這一片陰影之中的背影漸行漸遠,卻驀地感到一陣失落。

難怪前幾日,蕭璧淩還特地前來,問她是否要解救段逍遙。

當中緣由,隻怕就在於此了。

可是如今鬧劇收場,被耽誤的婚禮是不是還要重新舉行呢?

她難道就要這樣嫁給那位徐師兄?

莊子瀅的心情越發變得沉悶起來,她點亮了屋內燭火,在桌旁坐下,雙手托腮,盯著燭芯火光出神。

她不知何時已把腰間玉佩拿在手裏端詳,那是在八年前,門中兩位師兄下山辦事,她死乞白賴硬要跟去,卻在途中失散,四處尋人未果的莊子瀅最終迷失在了渝州城東的一片桃林裏,氣急敗壞的她無處撒氣,順手便將隨身的禁步給丟了出去。

可那禁步脫手之後,冷靜下來的她便立刻開始後悔,忙循著拋出的方向找去,卻看見一名穿著月白衣衫的少年,正背對著她,一手揉著後腦,另一手則托著那禁步上的玉佩,蹙眉端詳。

“喂,那是我的東西!”莊子瀅沒好氣說著,即刻上前將那禁步一把搶了回來,卻才發覺,那玉佩下端的穗子已然脫落,蓮花珠也不知所蹤,她氣急敗壞將玉佩捏在手中,衝那少年喊道:“你幹嘛要弄壞我的東西!”

“這是你的?”少年看著眼前這位冒冒失失的姑娘,眉心動了動,原本蹙起的眉,立時便舒展開來。

“不是我的,難道還是你的嗎?”莊子瀅撇了撇嘴,“賠我!”

“陪你?不行,”少年擺擺手,嬉皮笑臉道,“我又不是秦樓楚館的姑娘,怎麽能說陪就陪呢?”

“你……不要臉!”莊子瀅揮拳就要打他,可她不過就學了點微末的功夫,根本連那少年的衣角都沾不到。

“你欺負人!”莊子瀅一張嬌俏的小臉憋得通紅,幾欲哭出淚來,那少年見狀,也隻能擺手投降,神情也稍稍正經了些,道,“掉了穗子而已嘛,接起來就是了。”

“不用你管!”莊子瀅帶著哭腔衝他吼了一聲,慌忙蹲下身去找那顆蓮花珠子,少年看她如此失措,當下俯身在周圍的查看一番,卻見一枚蓮花珠正掛在身後桃樹的兩根枝椏間。少年展顏一笑,上前取下那枚蓮花珠,道:“姑娘在找的可是這個?”

“什麽?”莊子瀅即刻起身跑到他的跟前,見了那顆蓮花玉珠,一時露出喜色,可伸手去拿,卻見那少年將玉珠握在掌心,收回手去,衝她挑眉一笑,道,“這樣就想拿回去了?”

“你待如何?”莊子瀅怒道。

“你把玉佩砸在我頭上,還如此不客氣,現在又要把我把珠子還你,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少年壞笑道。

“你……流氓!”莊子瀅說著,即刻一掌拍出,少年側身避讓,稍稍抬手輕點她脈門,兩指捏住她小臂,一揚手便推了出去。莊子瀅當下驚呼一聲,隻覺重心不穩就要向後摔倒,卻見那少年大步上前,單手輕扣她前臂,就讓她這麽斜斜懸著身子,既倒不下,亦站不直。

“你幹什麽?”莊子瀅掙紮了幾下,卻反倒令自己的身子再次向下倒去,少年搖頭,隻得將她拉了起來,誰知莊子瀅剛一站穩便對著他一通亂打,少年避開她這毫無章法的拳頭,指尖一動,彈出手中那枚玉珠將她穴道點住,這才鬆了口氣。

“混蛋!”莊子瀅杏眼圓瞪,道,“你說,你姓什麽叫什麽?等我回去告訴父親,一定讓他好好教訓你!”

“你話都說到這份上,誰還會對你自報家門?”少年一臉幸災樂禍的神情,“你呢,又是誰家千金?”

“關你屁事!一個大男人在這欺負我一個女兒家,就不怕傳出去被人笑話死嗎!”

“這裏一共就你我兩個人,且不說我沒做什麽,即便真的有什麽,又有誰會知道?”少年唇角微微一挑,與她對視片刻,身形已向她步步逼近,莊子瀅一時駭得臉色發白,支支吾吾道,“你……你別亂來啊……”

少年走到她跟前,饒有興味盯了她一會兒,看著她那驚恐萬分的眼神,隨即朗聲大笑,便俯身拾起那枚方才拿來點她穴道的玉珠,並從她手心抽出那玉佩和穗子,在一旁坐了下來。

莊子瀅一愣,卻見他正專心致誌將那枚玉珠串回原位,並接上穗子,這一連串動作嫻熟而迅速,重新接上的穗子,也絲毫看不出斷過的痕跡。

少年在她驚訝的神情中走到她跟前,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中的玉佩,仍是一臉壞笑:“你是不是該說點什麽?”

“說什麽啊,”莊子瀅冷哼一聲,“你點我穴道,還搶我玉佩,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指望說什麽好話?做夢!”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算了,”少年抱臂倚著一旁的桃樹,神色悠然,“既然不打算道歉,那我可就走了。”

“你敢!你要是敢把我扔在這,我就殺了你!”莊子瀅大聲道。

“我可舍不得這麽漂亮的姑娘丟在這,隻不過——”少年忽然側首,衝她挑眉一笑,道,“要不然,你說幾句好聽的,這事就算過去了,如何?”

“你……”莊子瀅咬著唇,一對眸子瞪得老大,似是有所不甘,卻又無計可施,僵持許久,終於一撇嘴,帶著哭腔道,“對不起嘛,我不該那麽凶……就當……就當我錯了。”

“就這樣?”少年一臉大失所望。

“你不要太過分!”莊子瀅語調又一次抬高,怒氣衝衝道。

“這樣麽……”少年一手托著下頜,故作思索之狀。

“你……”莊子瀅咬著唇,躊躇片刻,卻見他站直身子,似乎想要走開,她一時慌了神,連忙喊道,“小哥哥你別走!我錯了還不行嗎!”

“你叫我什麽?”少年回頭望了她一眼,隨即展顏一笑,再次走到她跟前道,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莊,叫做莊子瀅,我……平日裏在家裏這麽直來直去慣了,你……你真的很生氣嗎?”

少年看她神情如此認真,不禁一笑。

莊子瀅不語,直到這時她才開始仔細端詳那名少年的模樣,他相貌倒也算出挑,生得清俊斯文,眉宇之間自有種非凡氣度,更顯意氣風發。

“剛才……你被那玉佩砸得疼嗎?”莊子瀅一時紅了臉,連忙低下頭去,小聲問道。

“有一點,不過現在不疼了。”少年唇角微挑,即刻抬手解開她身上穴道,將那玉佩交還在她手中,見她仍是那般害羞神情,唇角笑意不經意便顯得得意了許多,當即背過身去,朗聲說道,“既是獨自在外,又無一技傍身,一言一行,便更當小心才是。”

“那,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莊子瀅見他邁開腳步,便忙跟上去道。

“告訴了你,你不會上門去找我麻煩?”少年沒有回頭。

“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莊子瀅又一次抬高了嗓音,但很快又放低下去,“我也就隨便說說,誰知道你就當真了……”

“我叫蕭璧淩,璧坐璣馳的璧,縱壑淩霄的淩。”少年展顏道。

“你等等我,”莊子瀅見他腳步飛快,隻得一路小跑跟上,“我好像聽過你的名字,是……你是金陵那邊來的,對不對……”

夢裏聞得那人聲漸遠,紛然飄墜的桃花瓣,漸漸掩蓋了少年們一路遠去的足跡。到底,那些小女兒情懷,終究是遺落在了歲月的縫隙之內,再也找不回來。

看著眼前的蠟燭燒得差不多了,莊子瀅才恍惚回過神來。

這漫長回憶不過是個開端,自那以後,某個名字卻在她心底漸漸生根發芽,蔓延出一片茂葉繁枝,又一次次在心灰意冷時,黯然失色。

莊子瀅頹然起身,邁著蹣跚的步伐躺回臥榻,疲倦至極的她,也顧不得洗漱,閉上眼便睡了過去。

可本就短暫的夜,卻被那個繁複冗長的夢攪得一團糟——

籠罩在寒光之下鋒利的刀刃,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息撲麵而來。莊子瀅驚呼一聲,尚來不及退後,那股刺鼻的氣息已然到了眼前,待她第二次喊出聲來,身前已然多了一人,而那出手之人已連人帶刀被挑翻在一邊。

“早讓你別跟著我了,萬一有個什麽差池,我可擔當不起。”蕭璧淩白了身後的莊子瀅一眼,道。

“我從來沒有在外麵待過嘛,你說好護送我回廬州的,難道還要賴皮不成?”莊子瀅撇撇嘴,望著那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夥計,兩手抓著身旁少年的衣袖,不自覺往他身後縮了縮,“你早知這是黑店,為何不告訴我?”

“告訴你,我還怎麽英雄救美?”蕭璧淩唇角上挑,那跳脫張揚的神情,竟讓莊子瀅看呆了片刻,然而身後又覺勁風疾至,對於死亡的懼怕,隻令她不由自主尖叫出聲來。

“很害怕嗎?”蕭璧淩始終將她護在身後,揮劍架開那些從四麵八方攻來的刀刃,隨即橫劍一揮,隻見血光四濺,聽不到任何慘叫驚呼,隻有一具具屍首紛紛倒地的轟然。

“我……”莊子瀅漲紅了臉,哼了一聲道,“那又怎樣……哎?那個老板娘去哪了?”

“什麽老板娘?”

“就這黑店的老板娘啊,剛來的時候還對你勾勾搭搭的那個!”莊子瀅撅起嘴,神情極為不滿。

“她啊……”蕭璧淩環視客舍四周,卻不見半個活人,當下一攤手道,“大概跑了。”

“跑了?”莊子瀅氣得直跺腳,“該死……”

“你就這麽恨她?”蕭璧淩挑眉壞笑,“吃醋了?”

“討厭,你不要說話!”莊子瀅麵頰飛紅,一記粉拳打在他身上,“再貧嘴,我要你好看!”

蕭璧淩隻是一笑,也不管那些倒在地上的賊寇,轉身走出客舍。莊子瀅武功奇差,最怕落單,被心下恐懼催促著,便忙喊了一聲“等等我”,也跟了上去。

她並未跑出幾步便撞在了蕭璧淩身上。莊子瀅抬頭一看,隻見他已在門口站定,看著眼前黑壓壓一片盜匪,一語不發。

領頭那個打扮**的女子,正是莊子瀅口中那個“老板娘”。

“這麽多人,怎麽辦啊……”莊子瀅一時慌了神。

蕭璧淩不語,卻見那老板娘嬌笑一聲道:“喲,公子這是急著趕路嘛?就這麽走了,奴家若想你了可怎麽辦?”

“舍不得嗎?”蕭璧淩唇角微挑,輕佻一笑。

“當然舍不得啦,”老板娘扭動著妖嬈的身姿走到他跟前,雙臂環上他頸項,踮起腳尖,將那張散發著劣質香粉的刺鼻氣息的臉湊到他眼前,朱唇輕啟,話音嬌媚入骨,“公子,你說奴家美不美?”

“美,怎會不美?”蕭璧淩的口氣分外輕柔,眸中滿滿柔情幾乎要溢出來,“便是這山河日月,也難與姑娘爭輝鬥豔。”

“淩哥哥你……”莊子瀅看得目瞪口呆,指著那女人因施粉過多而已開始脫妝的大臉,道,“你是不是瞎了?就她這張臉,老母豬都比她好看!”

“喲,這是嫉妒了?”老板娘的眼裏多出幾分得意的神采,向莊子瀅露出挑釁之色,柔若無骨的身子慵懶靠在蕭璧淩懷中,雙手從他肩頭移開,一隻挽上他胳膊,另一隻則撫上他麵頰,道,“男人嘛,還是喜歡我這樣的,不解風情的黃毛丫頭,哪有什麽意趣可言?”

蕭璧淩仍是微笑著,將她那隻到處**的蹄子撥到一旁,道:“喜歡歸喜歡,今日我殺了寨主你手下那麽多人,不會就這麽輕易算了罷?”

“我都是你的人了,殺幾個手下算得了什麽?”老板娘往他懷裏依偎得更緊了,“難得公子慧眼識珠,不如今日就同我回去山寨裏,做對快活神仙?”

“在下承蒙姑娘垂青,當真榮幸之至,隻不過——”蕭璧淩依舊氣定神閑,話音仍舊如方才那般溫柔,“我一介莽夫,又如何高攀得上姑娘這般國色天姿?”

“公子你真是會說話,”老板娘被哄得樂開了花,“可是,奴家就是喜歡你了,可怎麽辦呢?”

“你別這麽不要臉,”莊子瀅氣急敗壞上來拉她,一麵衝著蕭璧淩大聲道,“你真瞎了嗎?把她都給誇上天了,你真想跟她回去做山賊啊!”

那老板娘一被莊子瀅的的手給碰上,便“哎呦呦”地連聲叫喚起來,一麵還將身子往蕭璧淩懷裏縮。蕭璧淩見此情形,仍未動聲色,卻忽然伸手從那老板娘褐色的裙擺上扯下一塊長長的布條來,漢家衣裳中的“裳”,乃是一片打褶環繞腰間一圈半多,即便撕下一點,內中自有遮擋,也不致**,讓人將腿給看了去,然而即便如此,仍是將那老板娘給驚著了,她退後幾步,睜大眼睛望了他一會兒,繼而咯咯笑道:“公子好心急啊,這會兒就已忍不住要與奴家雲雨一番了麽?”

蕭璧淩並未理會,隻是將手中布條遞給莊子瀅,淡淡說道:“用這個把眼睛蒙起來。”

“為何不讓我看,你是要殺人,還是……”莊子瀅不情願地接過布條,嘴裏嘟噥到一半,卻見他忽然扭頭望著她,眼神也變得淩厲起來,便連忙閉了嘴,將雙目嚴嚴實實蒙了起來。

在她蒙上雙眼的那一刻,卻聽到長劍出鞘的一聲尖銳嘶鳴。

莊子瀅手心滲出冷汗,但聞風聲之中錚鳴不斷,時不時還有幾聲淒厲的慘呼,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那老板娘的聲討:“好你個薄情郎,占了奴家便宜,還下如此狠手,當真是叫人心灰意冷。”

“一個月前,雷州趙家兄弟行商在外,途徑此地,從此再無音信。想來怕是已在你這做了冤魂。”蕭璧淩這口氣沉穩有力,莊子瀅聽了心下歡喜,當下一把扯開那布條,遠遠看著那站在倒了一地的盜匪之間,手中劍指著那老板娘眉心的蕭璧淩,當下換了滿麵歡喜,小跑上前,衝那老板娘得意道,“怎麽樣怎麽樣?叫你囂張!看你這灰容土貌的,還敢說我醜!淩哥哥,你現在可以說實話了,她長得好不好看?”

“你就如此介意我方才的話?”蕭璧淩不禁笑出聲來,“行行行,莊姑娘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哪怕西施貂蟬見了,也要自慚形穢。”

“和剛才一樣,連眼睛都不眨,肯定是在說謊,”莊子瀅撇撇嘴道,“油嘴滑舌,一點也不算話。”

“那也不就是為了多看你兩眼嘛?”蕭璧淩似笑非笑望了她一眼,直看得她羞紅了臉,便忙岔開話題道,“不說了不說了,沒有一句實話,我問你,這個女人怎麽辦啊?”

“那趙家人說過,定要活捉這凶手。”蕭璧淩說著,卻見那老板娘看著一地屍首,苦笑幾聲,道:“還真是薄情寡義啊,郎君,你怎就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呢?”

“那也隻好怨你殺戮太多。這客舍裏每張桌椅,都滲透著血腥味,便可知你害過多少無辜性命。”蕭璧淩微微蹙眉,反手以劍柄點上她周身穴道,看她倒地昏厥,方才長舒了口氣。

“這位大姐身上擦的香粉到底是上哪買的?”蕭璧淩一改方才那般意氣十足的假正經之態,伸手在胳膊上撓了撓,露出一臉血避之不及的神色,“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莊子瀅看他這判若兩人的姿態看得直發愣,半晌,方道,“原來你方才都是……裝的?”

“不然呢?”蕭璧淩看她的眼神仿佛像在打量什麽新奇物種一般。

“沒什麽。”莊子瀅立刻便來了精神,咧嘴一笑,便一蹦一跳走了開去。

原本當以溫馨做結的夢境,忽然間便昏暗了起來,周圍仿佛能堆成小山的山賊屍首,忽然便蔓延開濃重的血腥味,仿佛一刹那穿透夢境,將睡夢中的女子重重包裹,幾乎令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