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霜刃未曾試
夜空裏不知何時聚攏了一團雲霧,像是要下雨的征兆。
青蕪看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若此時在這的是尋常人,定是跑不過山豹的,好在二人輕功都不錯,始終和那隻山豹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可那畜生似乎不肯放棄,十瀑峽下頭那麽多屍體不去吃,非要追著這兩個不放。
二人並不熟悉這白石山中地形,加上愈加深沉的夜色,穿行在山石草木之間的人,已經快要無法看清前行的路。
“最近怕是被什麽災星纏身了,從回到金陵起,就沒遇見過一樁好事。”蕭璧淩忍不住開口。
“這好辦,你隨便在這找個懸崖,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青蕪麵不改色回道。
“我覺得,我不止得罪了災星,興許還得罪了你。”蕭璧淩長歎一聲,“話說回來,與你同來的人,當真不去幫了?”
“自身難保。”青蕪說著,身後的山豹忽地發出了咆哮聲。
二人大驚,聞聲回頭,竟看見不遠處,又出現了另一對泛著磷光的眸子。
“真是時運不濟……”蕭璧淩說完,便自向後退了一步,然而腳下卻忽然踏空,緊跟著便朝後頭栽了下去。
“當心!”青蕪趕忙拉了他一把,然而眼前的山豹卻撲了過來,逼得她不得不舉刀去擋。
山豹這一撲,力氣可不小,在這巨大的衝力之下,她的身子也跟著栽了下去……
青蕪不自覺發出一聲驚呼。
二人順著斜坡滑到了坡底,皆是一身的泥土與擦傷。青蕪坐起身後,揉了自己的肩膀發了會兒呆,這才想起,掉下來的不止她一個。
她環顧四周,發現就在身後一丈左右,被劃破了肚子的山豹屍體,血水內髒潑得東一塊西一塊,髒兮兮地歪斜著倒插在一根斷竹上,仿佛簽子串著烤肉。
青蕪回頭朝著方才二人滾落的坡頂望了一眼,卻是寂靜一片,毫無聲息。
看來,是不會再有什麽人或東西追來了。
她將佩刀刺入泥土作為拐杖,借力站起身來,走出一段路後,才看見剛好被一棵老樹給擋住的蕭璧淩。
隻見他站起身來,又重重栽倒在地。
“沒死吧?”青蕪眉心一動。
蕭璧淩並不回話,隻是低頭盯著自己左腿錯位的髕骨看了一會兒,隨即伸手將它拍回原位,長舒了口氣,複抬頭對青蕪道:“我到底哪裏開罪你了?就不能盼我點好?”
“你過得好,我能占到什麽便宜嗎?”青蕪歪著頭,故作無辜問道。
蕭璧淩聽完這話,便立刻死死閉上了嘴。
他竟然還妄想這個女人能說點好話?
比在這山上憑空變出一間飯館還難!
“你……這有東西。”青蕪見他右肩後頭衣裳開了個口子,似乎紮進了木刺還是樹枝一類的東西。
“哦……”蕭璧淩沒心沒肺應了一聲,便即伸手去摳,卻因吃痛而倒吸一口涼氣,猛地縮回手來。
“你行不行?”青蕪凝眉,好奇問道。
“什麽叫做‘不行’?不就是根木頭嗎?”蕭璧淩說著,又一次伸手去摳,臉色卻忽的白了,“整個都紮進去了?連個頭也不留?”
青蕪看了一眼他背後的傷口,搖搖頭道:“即便是有,方才也該被勾斷了。不過你運氣算好,那位新來的豹兄,現在應當還熱乎,可以做下酒菜。”
“這木頭再不取出來,我也能做下酒菜了。”蕭璧淩苦笑。
頭頂那一輪圓月前的雲霧,越發稠密起來,如此微弱的光芒,根本無法讓人查看傷口情形。二人隻能找了個山洞,把那隻山豹的屍體也給拖了進去,順便還升起了火堆。
“別亂動。”青蕪不由分說將蕭璧淩的身子扳了過去,叫他背對著她。
“嚴重嗎?”蕭璧淩問道。
“今日月黑風高,又剛生了火,再殺個人就齊了。”青蕪打趣道。
“不好笑。”蕭璧淩板起臉,用這話給她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青蕪不言,借著火光,認真查看起他背後傷勢。她將他傷口處的衣裳稍稍撕開了一些,隻見那傷口周圍的皮肉翻起,混雜著泥土和枯葉,仔細分辨下,才看到一小截折斷的木頭插在其中,卻無處可著力拔出。
“有點麻煩,你這衣裳不貴吧?”青蕪說完,便又把他傷口處衣裳的破口,又撕開了一些。
如今雖是五月,天已經暖了,可白石山在北方,她又有寒疾在身,因此隨身都會帶著驅寒的藥酒,於是掏出盛放藥酒的竹筒,倒了些在手帕上,小心翼翼將他背後的傷口清洗幹淨。
“忍著點。”
蕭璧淩是聞不得酒味的,被熏得暈頭轉向的他,根本沒聽清青蕪後麵說了什麽,隻是敷衍著點頭。
青蕪給他擦幹淨傷口,又用藥酒洗了帕子,翻了一麵,撒上些藥粉,隨即半跪在他身後,微微低下頭去,咬緊斷木末端,稍一用力,便將它給拔了出來。
蕭璧淩先是感受到傷口附近,有種溫軟的觸感,緊跟著便被什麽東西蓋在了上頭,發出鑽心的疼痛。
他下意識伸手去觸碰,卻摸到一塊輕柔的帕子。
這時他才看見,青蕪口中叼著一截滿是鮮血的木枝,扭頭吐在地上。
“多謝。”蕭璧淩突然覺得自己這般模樣,有些丟臉。
青蕪並未抬頭,隻是從他衣擺撕下長長一片布條,將那敷了藥粉的帕子固定在傷口上,隨即倒出些藥酒,洗去唇上血汙。直至此時,方才抬眼,卻發覺他正愣愣看著自己,當下撲哧一笑,借著酒水麵上反光,看了一眼自己那一臉汙泥,衝他笑問:“蕭大俠,在看什麽呢?”
“沒什麽。”蕭璧淩摸了摸傷口的那塊帕子,道,“你沒受傷吧?”
“摔下來時候,背後撞了一下。”青蕪看了一眼山豹的屍體,莞爾道,“你吃過豹子肉嗎?”
月夜清明,山間仿佛還有零星的幾聲鳥語。此情此景,竟讓人感到一種難得的安逸。
蕭璧淩第一次烤豹子肉,竟然烤得分外好吃。
“我還以為,扶風閣不會插手此事。”青蕪接過蕭璧淩遞來的豹子腿,道,“可你和蘇易卻都來了。”
“蘇易?”蕭璧淩一愣,“他也在這?”
“你不知道?”青蕪蹙眉。
蕭璧淩的神情立時變得凝重起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方錚旭竟還敢冒著這等風險插手,莫非……
“你確定蘇易來了白石山?”蕭璧淩問道。
“前幾日,在淶源縣,我看見他去茶肆買了蜜餞,之後就朝著白石山來了。”青蕪不緊不慢道。
“還是得回去看看。”蕭璧淩驀地起身,哪怕傷口疼痛,也顧及不上了。
“走好。”青蕪依舊坐在原地,一麵啃著手裏的豹腿,一麵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事,遞了過去。
“這什麽?”蕭璧淩接過她遞來的兩枚小鏢,問道。
“它叫做‘春風化雨’,鏢中暗藏機關,一旦被那些小針擊中,便很難再取出來。”青蕪說道,“不要就還我。”
“當然要了。”蕭璧淩不知怎的就信任了她,厚臉皮地收下了這兩枚小鏢,“要是沒什麽異狀,一會兒我再回來。”
“回來做什麽?”青蕪不解。
“吃肉。”蕭璧淩指著正流油的烤山豹,道。
方才二人滑落的山坡並不算太高,蕭璧淩的傷勢也不算太重,因此很容易便攀了上去。
蕭璧淩先是探頭張望,見附近沒有其他人在,便放心走了出去。
然而這時,身後卻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蕭璧淩本能回頭,卻看見最初追趕他們的那隻山豹倒在地上,已然死去,屍身布滿了短箭與鞭痕。
蕭璧淩心下暗道不好,卻覺後心處泛起涼意。
他緩緩回過頭,隻看見一名黑袍人立在身後,露出裝配的弓弩的右手,指著他後心。
“方才,可是你用箭阻攔我等?”
蕭璧淩聽了,搖頭一笑,並不說話。
他看見另一名黑袍人,正緩緩朝他走了過來。他們手裏沒有沈軒,身上還有刀痕與爪痕。
“來追你的女人呢?”黑衣人語調喑啞,仍是刻意壓著嗓音,好不叫人猜出身份。
“被山豹推下去了,這會兒怕是屍骨無存了。”蕭璧淩毫不客氣地說起了喪話。
“那你為何在此?”“我若是說,隻是到這來遊山玩水的,隻怕足下也不肯信罷?”蕭璧淩氣定神閑道。
“那還真是好興致,”黑袍人冷哼道,“在這鏡淵的地盤裏‘遊山玩水’,隻怕你是頭一個。”
蕭璧淩按下腰間佩劍,一言不發。
周遭的空氣裏,突然響起了細碎的低鳴。
黑色的鬥篷下擺,在山風激**起的一瞬,湧動起鋒銳的弧度,那黑袍人自認為有兩人在,殺一個蕭璧淩便如探囊取物。
可誰會知道,蕭璧淩手裏還有青蕪給他的鏢。
對她這一舉動,蕭璧淩還是心懷感激的,畢竟對於一個怎麽都看自己不順眼的女人來說,能幫她這麽一點小忙,便已經算是足夠講義氣了。
“混賬!”黑袍人怒了,可蕭璧淩才不願與之纏鬥,早趁著這空擋,飛身縱出數裏之外。
唯獨可惜了這山豹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