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殊途堪同歸

皓月當空,灑下的月光在深林中照出一條斑駁的小徑,正是通往後山的路。

青蕪奔跑在這條路上,聽著越來越近的氣息,忽然想起了程若歡的來意。

若是在荀弋反水前,她是決計脫不開身的,可偏偏這些黑袍人貪婪至極,對進退兩難的荀弋也動了殺心,這才迫使荀弋臨陣倒戈。

與黑袍人合作,拿下程若歡,自然不必被迫與之下山,可黑袍人殺心敗露,落在誰手裏會好過一些,荀弋自然清楚。

何況以二敵二,又有沈軒妨礙著黑袍人的行動,在勉強持平的局勢下獨自脫身,倒也不是不可能。

沒有人會不為自己考慮,那兩個雇主,自以為這是一樁居高臨下的穩妥生意,卻不知人心易變,誰都有自己的私心。

當真蠢鈍至極。

那麽,躲在暗處那位箭法精準的仁兄,又會是誰?

“留步!”青蕪逼近那人身形,立時揮出手中橫刀,那人即刻回身舉劍相迎,刀劍相撞,登即發出一聲綿延不絕的震耳嘶鳴。

青蕪看清那人麵目,隻一愣便換了口氣,似笑非笑道:“這不是蕭大俠嗎?怎的,這會兒知道不能少了兵器了?”

蕭璧淩搖頭,不覺苦笑道:“還真是冤家路窄。”

“蕭大俠此言差矣,你我此前僅有過兩麵之緣,哪來的‘冤家’一說?”青蕪笑道。

這話聽起來的確很有道理,但也僅僅是聽起來有道理。

第一次見麵差點下藥,第二次見麵栽贓起哄,要說二人無仇無緣,隻怕還沒人信。

可蕭璧淩此時若把這些都說了,隻怕會顯得太過斤斤計較。

“既然不是冤家,女俠你又何必追著我不放?”蕭璧淩一手把方才用過的,從十瀑峽下撿來的破弓隨地一扔,另一隻手扯下箭簍,卻猶豫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要不要丟。

弓箭不宜用於近戰,所以那弓也沒用了,可這些箭,卻沒準還有用。

“蕭大俠可別忙著丟盔棄甲,我隻是來看看,方才是誰放的箭,現在知道了,也就可以走了。”青蕪言罷,便作勢要走,卻被蕭璧淩給叫住了。

“就這麽完了?水雲珠若是回去找了幫手,那李俊的死,是算你的還是我的?”蕭璧淩蹙眉,露出不滿的神色來。

“蕭大俠難道是想找我,向幽冥穀主作證?”青蕪回頭,眉梢一揚。

蕭璧淩搖了搖頭,直截了當道:“我想找你算賬。”

“你要動手?”青蕪見他不像有打算出手的意思,不麵對他好奇了起來,幹脆找了處樹墩坐下,聽他繼續說下去。

“青蕪姑娘的漢語,應當不是新學的吧?”蕭璧淩微笑,卻又刻意收斂著,眸子裏漸漸顯露醞釀已久的鋒芒。

“自小就會,不必重學。”青蕪漫(和諧)不經(和諧)心道。

“那就難怪,青蕪姑娘回到中原不過短短幾個月,要這麽快把漢語說得嫻熟,也不大可能,”蕭璧淩在她對麵席地而坐,直視她雙眸,道,“想必,姑娘原本就是中原人。”

青蕪笑而不言。

蕭璧淩為人謹慎,被她戲弄一番,倒是很快就去把她查了個清楚。

隻怕連她是哪年哪月,乘的哪艘船,幾時從東瀛而來,幾時停在碼頭,他都已經清楚。

“你學的都是中原的禮儀,也全都不像是個普通的江湖女子。”蕭璧淩露出饒有興味的表情,“第一眼見你,便覺你不像是自小在江湖中闖**之人。自小習武的女子,舉止再如何優雅,舉手投足間,都脫不了江湖氣,可你卻完全是文人家教養出的女子做派,一顰一笑,甚至說話的聲音,卻都盡顯端莊。”

“蕭大俠觀察細致入微,不愧是‘神捕門’的弟子。”青蕪仍舊回以微笑。

“先別忙著恭維我,”蕭璧淩道,“不止你這個人很特別,刀也很特別。”

他瞥了一眼青蕪手中的橫刀,道,“這是前朝的兵器,傳去了東瀛,我聽說,東瀛有一種刀,叫作圭手直刀,與這十分相似。”

“差得遠了。”青蕪淡淡道,“還有別的嗎?”

“你為何會對沈軒如此感興趣?”

蕭璧淩沒有說“張公子”。

而是直接報出了那個畜生的名字!

青蕪實在太冷靜,冷靜到有那麽一刹那毫無異樣,但她很快便反應過來,沒有異樣,才是最大的異樣。

畢竟,能有幾個人知道,“張公子”就是沈軒呢?

她的反應足夠快,快到在刹那的冷靜之後,便露出應有的疑惑:“沈什麽?”

蕭璧淩啞然失笑。

他站起身來,眼裏閃過一絲錯愕。

青蕪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倒是很明白他在試探自己。

畢竟她不是在為其他人辦事,蕭璧淩查不出緣由,會懷疑她與此人有著某種直接的關聯,出言試探也不奇怪。

“沒什麽。”蕭璧淩的試探點到即止,“你不回去幫他們兩個?”

“是私怨,我不插手。”青蕪言罷,手裏的橫刀卻向上一挑,朝他刺了過去。

蕭璧淩已料得她會有此舉,然而身後有樹,無處可退,便即踏著身後老樹的樹幹,向上走轉挪騰,在一處最為粗壯的枝幹上站定,背後箭筒朝下一斜,一把羽箭便從中滑到他手心,

“當心了。”蕭璧淩當真君子,出手之前竟還提醒了這麽一句,說完這話,羽箭傾囊而出,這位蕭大俠還一把扯下了箭筒,在那一把羽箭的末端,重重敲了一下。

這一敲並非隨意,而是為了在二人極短的距離之內,讓這傾瀉而下的羽箭,有了百米之外,弓弩彈射的效果。

青蕪冷眼疾揮橫刀,將那些箭支擊落大半,剩下的幾支,則被她踏在足下,一支支借力向上,使出近乎看不出身形的輕功身法,隨即橫刀斜斜劈出,正是蕭璧淩右肩的位置。

隻聽“鏗”地一聲響,青蕪刀被蕭璧淩不慌不忙抽出的佩劍,阻攔在了離他肩頭隻差毫厘的位置。

蕭璧淩衝她挑眉一笑,但很快卻笑不出來了。

這女人的內力,竟比他的還要深厚許多。

青蕪足下本是懸空的,這一會兒,一條腿已經從蕭璧淩身側邁了過去,穩穩踩上樹幹,剛好勾住他小半截左腿。

這樹上的位置可不比地麵,擠得很,即便蕭璧淩內力充裕能把她推出去,也免不了要遭她暗算。

而且這個距離,這個姿勢,似乎有點曖昧。

更古怪的是,在如此微妙的,連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感知的距離之下,青蕪竟然泰然自若,反倒是蕭璧淩隱約感受到了一絲壓迫,以及某種難以形容的異樣——那是一種想要迅速逃離,卻算不上驚恐的感受,讓他耳根倏地有些發燙。

“快看身後。”蕭璧淩自以為機智地圓場,卻在望向她身後的一刻愣住。

青蕪隨即回頭。

就在不遠處的樹上,一對泛著磷光的眸子,正眈眈注視著他們。

“山豹?”

青蕪說完,便聽得蕭璧淩收劍入鞘的聲音。

“別廢話了,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