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知行合一

汴城知府府邸。

呂鬆擎端坐在正廳,聽著吳師爺的匯報,越聽越沒底,心裏麵一陣發愁,

昨天他剛接到臨安京城裏麵的來信。他的恩師吏部尚書尚書李林甫跟他說了,這次流沙道大將軍侯定方要求的軍服,不管想什麽辦法都要滿足。

那幾個國公府的勳貴早就在密謀。

正準備借著這次黨項人打秋穀的事端,以保障邊軍不力的理由統一發難,將文官集團把控得嚴嚴實實的地方督撫撬開幾個口子,安插人手。

汴城作為除了京城臨安以外少數幾個富庶的城市,自然不能輕易放手。

原本接到兵部命令的時候他還不以為然,呂鬆擎覺得像往年一樣按部就班花點銀子找幾個作坊就把事情輕輕鬆解決了。

沒想到剛發了名帖讓城裏各大作坊老板來府一敘,就碰了軟釘子。

幾乎每個老板的說辭都一樣,說什麽機器老舊維修,訂單多人手不足。

這反常的情況讓他一下子警惕起來。

聯想到城裏的趙家家主趙鄂那不陰不陽的態度,他就聞到了濃濃的陰謀氣息。

趙家是大周數得著的巨富,在汴城也是首屈一指,趙家家主更是汴城商會的會長。

城裏的商家都是唯趙家馬首是瞻,看著趙鄂的臉色行事。

如今這樣的局麵,難免不讓人生出懷疑的心思。

“三天以後再看?不行,我明天就要親自去看看。這要是被一個毛頭小子騙了,我呂鬆擎在仕林的聲譽就全毀了。”

呂鬆擎斷然決然地說道。

原本他都已經放棄了,想著憑自己的關係,臨時回京打點一下,然後再想辦法在周邊地區收購棉服,延遲些交付也不是大問題。

畢竟權力傾軋鬥爭,並不是要置對方於死地,隻要他乖乖把位置和地盤讓出來就行,沒人要他的命。

頂多是再回去翰林院做個清閑無權的編修。

但李逢春的信誓旦旦又讓他看到了希望,就這麽放手他絕對不甘心。

人性就是這樣,絕望的時候看到一絲希望,就會自我放大,把它當成救命稻草。

正因為這樣,他才要著急著去看軍服的進度。

“爹,我也跟著你去。”

在屏風後麵偷聽的知府公子呂頌一聽要出府,連忙跳了出來。

“爹去辦的是正事,你跟去胡鬧什麽,好好在家讀書。”

呂鬆擎被兒子嚇了一跳,板著臉孔訓斥道。

“我知道爹去辦正事,我跟著去也是正事啊。正所謂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呂頌連忙背著雙手,抬起頭四十五度看向天花板,緩緩道來,一幅俗世翩翩佳公子的做派。

呂鬆擎原本不以為意,聽到後麵半句話不由虎軀一震,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那個癡肥的傻兒子。

這是從他口裏說出來的嗎?沒聽錯吧。

這簡直就是對經學最深入淺出的高度概括!

什麽“三人行必有我師”“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都太過拗口艱澀,方才自己兒子這句才真的是刪繁就簡,大音希聲!

他深知自己兒子本性,這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感悟。

“哦?我兒近來學問有長進了,這一句是大家之言,不知出自何典故啊?”

呂鬆擎裝模作樣地捋著胡須,考教地說道。

“這......沒有典故,是孩兒日夜苦讀,偶有所得。”

呂頌憋了半天,支支吾吾的說道。

“嗯?”

呂鬆擎鼻音濃重地冷哼了一聲。

積威日久的威勢讓呂頌腿肚子一軟。

“是,是上次孩兒與好友李逢春聚會讀書時,他無意中說到的。他還說了,做學問要學以致用,才能知行合一。”

呂頌結結巴巴地總算把那幾句不屬於他的見解說清楚了。

吳師爺在一旁竊笑。聚會讀書,是在天香閣讀的吧。

可呂鬆擎卻有如被天雷亟中一般目瞪口呆,激動得渾身顫抖。

好一個知行合一!

呂鬆擎畢竟是寒窗苦讀十年混出頭的,自然懂得這簡簡單單幾個字裏麵蘊含著高度的智慧和無盡的力量。

開玩笑,這可是後世王陽明心學的精髓核心奧義。

被奉為中國千百年來兩個半聖人之一的王陽明。

這超前了上千年的理論足夠把大周目前奉為圭臬的學說攪個天翻地覆。

被雷得外焦裏嫩的呂鬆擎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像一個癮君子剛抽了個大煙泡一樣,過癮而又意猶未盡地緩緩舒了一口氣,臉色潮紅。

他現在對這個叫李逢春的年輕人越來越感興趣了。

說不定這次他還真的能拯救自己的仕途?

“吩咐下去,備車!”

呂鬆擎大手一揮,

他迫不及待要抓住這根稻草。

即便這次做不成十萬件軍服,他也要把這塊璞玉帶回京城,好好琢磨。

馬車在坑窪不平的石板路上走了小半個時辰,知府呂鬆擎一行來到了城北瑞福祥李逢春家附近。

跟車夫一起坐在車頭的吳師爺突然叫停了馬車。

正在車廂裏假寐的呂鬆擎不由得睜開了眼。

呂頌早就耐不住性子,掀開車簾。

“瑞福祥還在前麵呢,怎麽就停下來了?”

呂頌一看這地方不對,嚷嚷起來。

“大人,我看前麵似乎有些不對勁。”

吳師爺隔著車簾,輕聲向呂鬆擎解釋道。

“瑞福祥前門附近,有好幾輛馬車停著,又不像是過路的樣子。好像在等什麽人。”

吳師爺見呂鬆擎沒有做聲,繼續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是商會副會長李甸家的馬車,我認得,我還跟趕車的老六喝過幾次呢。”車夫突然插嘴說道。

“大人,李逢春李公子接了軍服的訂單,馬上就有人盯著他,恐怕是不想讓他做成這生意。”

“我聽說好像前幾天他請了城裏的作坊老板商量,結果跟我們上次一樣,沒一個老板敢去赴會。”

吳師爺作為知府的心腹,自然要對汴城裏發生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

“哦?這是真的要把我呂某人趕盡殺絕了?”

呂鬆擎眼神變得淩厲起來,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這樣的話我們就不能從前門進了,免得被對方知道行蹤,打草驚蛇。”

吳師爺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呂鬆擎點頭稱是。

“爹,我知道瑞福祥有個後門,是以前丫鬟們買菜行走的,很少人知道。”

呂頌一看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連忙在老爹麵前刷好感。

“你怎麽知道的,是不是以前跟李逢春一起胡鬧廝混的時候就從這裏出入?”

沒想到呂鬆擎的關注點根本不在前後門,這搞得呂頌一個措手不及。

“呃,不是,爹你誤會了,就是有時候逢春他家教太嚴,大門被鎖上了。嗬嗬,也不是,就是逢春說了,要勞逸結合,對,勞逸結合。”

呂頌沒想到出主意反倒把自己暴露了,連忙又丟出一個新名詞,把李逢春那套說辭抬出來。

呂鬆擎冷哼了一下沒有做聲,呂頌連忙縮著脖子讓車夫繞到後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