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巧計

馬車在城裏跑的時候還稍有些擁擠,出了汴城,車和行人就慢慢少了。放眼看去隻有枯黃的樹木和塵土。

城內城外有著天壤之別。

這也是大周朝最現實的寫照。

這還是離京城臨安不遠的汴城,在那些偏遠的地方,城裏城外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又在坑坑窪窪的泥路上顛簸了大半個時辰,馬車終於來到了柳林鎮。

張麻子徑直帶著李逢春來到河邊一塊空地。

隻見一大片沙地上橫七豎八搭著十幾個小棚子,有的胡亂堆著棉花,有的放著老舊的紡紗機正吱呀作響,數十個穿著簡陋的婦人正在漿洗剛紡出來的棉紗,氤氳的水蒸氣跟烈日下蒸騰的河水宛然構成了一幅織麻浣紗的景致。

詢問之後,兩人到最裏邊一個看起來相對整潔的小棚子。

瘦小黝黑的老王頭正蹲坐在一把簡陋的竹椅上,把算盤珠子撥拉得劈啪亂響,突然又憤憤然把算盤摔到一旁,長籲短歎。

張麻子走進棚子,高聲招呼著:

“表叔,我看您來了。”

老王頭抬起頭,看見一個鐵塔一樣的粗壯漢子,認出是自己的遠房侄子。

並沒有流露出激動的表情,又看了看張麻子空空如也的雙手,麵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是你小子啊,這麽些年還記得你老叔,不容易哦。不會是又來借錢吧?沒錢,回去吧,等我死了你再來吃席。”

老王頭顫顫巍巍地自顧自往棚子外走去,沒有理會兩人。

李逢春一看這場麵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啊,親戚之間多年不見,即便不是抱頭痛哭,起碼也應該噓寒問暖吧?

這怎麽一句話就把天聊死了?這社死的氣氛還談個毛線啊。

張麻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一臉尷尬。

頂著背後李逢春快要刀人的眼神,張麻子硬著頭皮走出棚子跟上老王頭。

“這話說的,哪能不記得您呢。以前不懂事,叔你別放心上了。今天我可是有一筆大買賣要送給您。”

張麻子暗自後悔兩手空空地過來,被這勢利眼的老叔挑理了。

“喲,長本事了,還大買賣。”

老王頭想起以前這侄子三天兩頭找借口要錢的場景就氣不打一處來。

“王叔,我怎麽看著您有點眼熟呢?”

沒等張麻子回答,李逢春在一旁開口了。

看著老王頭一臉疑惑的樣子,張麻子趕忙介紹:

“叔,這是瑞福祥的少東家,李公子。”

“哦,瑞福祥啊,當年我在城裏開作坊的時候跟李老板,也就是你爹經常打交道,那時候沒怎麽見過你啊。”

老王頭一聽就恍然了。

李逢春心想你當然見不到我,那時候我還在天香閣燈紅酒綠醉生夢死呢。

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李逢春朝老王頭拱手作了個揖。

“原來王叔是前輩,晚輩李逢春在此有禮了。”

張麻子看氣氛稍微有點緩和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湊過來。

“叔,長話短說,少東家接下了知府大人十萬件軍服的活計,我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特意過來找您。”

老王頭一聽,本來雨後初霽的臉色一下子又拉了下來。

“你這臭小子,又來哄騙我。城裏這麽多大作坊你怎麽不去找?要來消遣我這老漢!”

老王頭氣呼呼地扯下身邊的樹枝要朝著張麻子打去。

張麻子從小就對老王頭這三板斧輕車熟路,身手敏捷地跳開躲到李逢春身後。

“恐怕沒這麽簡單吧,是城裏沒人肯接了,你們想破了腦袋才想到我這老頭子。”

老王頭一下沒打中,停在原地氣喘籲籲地說道。

“哦?王叔你怎麽會這麽認為?”

李逢春一聽不禁狐疑地看向了張麻子,張麻子一臉我沒告訴過他的無辜。

“嗬嗬,我怎麽知道,我還知道八成是趙家在背後指使的。不然你以為當年我在城裏也算數得著的大作坊,怎麽會搬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老王頭想到自己堂堂一個伍長,受了傷從邊關回來,靠著精明的頭腦生意風生水起,沒想到被趙家耍了手段,吃的骨頭都不剩。

幾十年的經營煙消雲散,店鋪沒了不說,老婆也帶著孩子回了娘家。趙家還威脅說永遠不許再到汴城做生意,不然就不隻是趕出去這麽簡單了。

想到這裏老王頭不禁有些黯然,眼眶裏淚水在打轉。

“你們回去吧,這生意我接不了,我這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了,就在這柳林鎮隨便做點衣服,混吃等死罷了。等我走了,那些孩兒也不必通知了,麻子你就送老叔一程吧。”

老王頭千頭萬緒湧上心頭,唏噓不已。

“王叔,你這就認了?”

李逢春深知這就是自己唯一的希望,這次做不成這十萬套軍服,別說翻身了,怕是又得哢嚓重生一回。

“難道你不想一家團聚,在汴城裏麵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嗎?眼前就是一個機會,一個天大的機會,錯過這次,王叔您這輩子可能就真的死而有憾了!”

李逢春顧不得其他,隻能拿出當年全國流行全民參與的瘋狂英語那種忽悠勁了。

“這次成功了,你就帶著一家人可以回到汴城,告訴他們,我等了這麽多年,不是證明我多行,而是證明我失去的東西,一定可以拿回來!”

不得不說名導演的台詞就是煽情,這個後世經典的重磅對白一出,老王頭原本渾濁的眼神突然變得精光閃動。心頭一股怒火升騰而起。

“叔,你不是慫了吧?還說你是邊軍,當年不會也是逃兵吧?”

張麻子一看火候差不多了,趕忙添了一把柴。

“我慫?你這狗崽子,懂個屁!老子帳內黨項人頭三十六顆,要不是大帥看我傷病纏身,打發我一百兩銀子安家費,繼續殺敵的話如今恐怕我也是個偏將了!”

說著老王頭一把扯掉胸前的衣服,露出斑斑駁駁的刀箭傷口,如同密密麻麻的蜈蚣一樣。

“好!我敬王叔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今天我就送您一場潑天富貴!小侄不客氣的說一句,碰上我,您還真是個有福之人。”

李逢春像後世的傳銷頭子一樣,拉著老王頭竊竊私語,老王頭邊聽邊不住的點頭。

看得張麻子目瞪口呆,沒想到少東家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