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學生的心思沒人懂
我跑到了初中女生戶張柊子的身體中!
一陣呆愣後,我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在做夢,頓時慌亂起來。
我先假裝是“赤月緣”的親人來聯絡公司,得知那邊已經將“我”送進社區醫院了。緊接著,我又給醫院打電話,確認了我的身體正在住院的消息。我趕緊掏出手機,查看地圖與定位,發現醫院與我目前所在的學校離得不遠。
我衝上人行道一路狂奔,像一個短跑運動員,路上行人驚得連連眨眼。轉眼間,我跑到了醫院,上氣不接下氣地詢問病房位置。大冬天的,我卻滿頭大汗,問詢處的人都看呆了。但我根本顧不上理會他人,一得到回答就直奔病房。
衝進病房的那一刻,我看見自己的身體正坐在**眺望窗外。
聽到開門的動靜,**的赤月緣回過頭,與我對上了視線。
“啊,你是……”
“果然在!真的是我!”
我看見自己的身體安然無恙,放心之下,不禁大叫。可正占著我身體的那個人卻皺了皺眉,略覺困擾。
“請安靜一點……這裏是醫院。”
——不好,“我”也太冷靜了!
我漫不經心地關上門,對著**自己的身體上上下下一陣**,頭頂冒出了無數問號。
“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什麽了?我是誰?你又是誰?咱們這是到哪兒了啊?”
“不是說了嗎,這裏是醫院……先冷靜下來梳理一下狀況吧。還有,請不要再捏我的臉了。”
“明明是我的臉啊!”
這對話真夠混亂的。不過,我總算冷靜下來,拉了把椅子坐到床邊,開始詢問情況。
現在占據我本來身體的,果然就是今早險些被電車碾死的少女——戶張柊子,而她也正是我目前身體的主人。戶張柊子是私立雲雀島女子中學的一年級學生,隸屬於園藝部。今天,她在教室裏發呆時,被一陣睡意席卷,再睜開眼就到了我的身體裏。
她一小時前才剛醒來,接受了醫生的簡單診療,被告知需要繼續住院接受治療。事發突然,她也雲裏霧裏的。但她審時度勢,認為與其隨意說話、行動,還是暫時靜觀其變更加安全。
整個事件原理不明,但事實是明擺著的:我與柊子發生了徹底的意識交換,進入了對方的身體。
我站起身,對著病房內的鏡子仔細打量。理所當然,鏡子裏的麵容沒有一絲我的影子,可是明明在鏡子前動來動去的是我本人啊。強烈的錯位感衝擊著我。
“真的很難相信啊,可也隻能相信了……幸虧柊子你沒有驚慌。萬一你跑出醫院,咱們錯過了,沒準今晚就隻能在街頭打轉了。”
“是您太不冷靜啦……話說回來,輪到您說說您的事了。您為什麽會住進醫院?”柊子一臉無奈地詢問。
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坦然自報家門。先是姓名、年齡和就職公司,接著又說明了自己身患疾病、命不久矣的現狀。
柊子聞言舉起“我”的手臂,仔細審視。
“……這樣啊,現在倒沒什麽感覺。”
我原本以為,她得知那副身體時日無多後,多少都該有些驚慌,沒想到她十分冷靜。當然,不能排除她隻是因為事發突然,還沒有完全理解現狀的可能性。但她處變不驚的魄力仍然值得我學習。
話又說回來了,聽她說“沒什麽感覺”,我還是挺意外的。因為我心裏認定“我”的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了。今早在車站一番亂來,導致了疾病發作。不過,意外歸意外,如今得知病情沒有加重,我還是很高興的。
“雖然還是得小心,但病情看樣子已經控製住了。你待在醫院裏,萬一出事也能馬上診治,就先放寬心吧。我在意的隻是,我們這個意識交換現象——”
“嗯?”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換回來,但應該不會持續太久的!”
我話說到一半又改了口。
我本來想說:“在意識交換現象結束之前,‘我’的肉體要是死了可怎麽辦?”不過,柊子還是個中學生,我不想說這麽不吉利的話。要知道,萬一“我”死了,柊子的意識說不定會跟著死去。
柊子疑惑地看向我,我一拍手就轉移了話題。
“你……不對,我?啊,真是好亂啊!總之就是我們倆吧,除了‘今天早上差點兒被車碾到’之外,還有過別的接觸嗎?你有沒有什麽頭緒?”
柊子默然低頭,若有所思。隨即,她靜靜地搖了搖頭。
“……想不出來。我今天早上是第一次與您說話,當時也沒有感覺到交換的征兆。”
“這樣啊,說的也是。嗚,受不了啊!怎麽辦才好呢……”
我本想著,要是能找到我與柊子的交集,沒準能以此為切入點解決事件,可看樣子問題沒那麽簡單。畢竟,我的年齡都快是柊子的兩倍了。
我抱著頭,煩惱不已。柊子歎一口氣,提出了建議。
“我們暫時也隻能以對方的身份生活了吧?這可不是找誰商量商量就能解決的問題。”
“話是這麽說。不過啊,‘我’正在住院,倒是沒什麽問題,可是你還要上學啊……要我扮演中學生,我不知道能不能行。”
我踏入社會多年,自信積攢了不少經驗,但扮演初中生的經驗實在是沒有。至於我自己的初中記憶,多年過去,已經很模糊了。
柊子見我躊躇不決,直截了當地下了結論。
“就算做不到,現在也隻能去做了。您不用太擔心,隻要做事別太出格,就什麽事都不會有。現在是冬天,園藝部又沒有活動。”
多麽客觀的見解啊!我看著柊子,不由得心生敬意。
“……柊子,你好鎮定啊。相比之下,我反而像是個小孩子。”
“實際不就是嗎?”
“你夠了啊。”
我居然被一個中學生開導了,實在是太不成熟了,沒準是我的心智隨著肉體一起退行了。
我打定了主意,要以一名中學生的身份活下去。隨後,我仔細詢問了戶張柊子的住址和家庭成員,還得知明天的作業和上課所需的物品都記錄在書包內的聯絡冊上。然而我飛奔出學校時壓根兒沒拿書包,所以隻能先回校一趟了。
情報獲取結束,我從椅子上站起身。
“好,那我明天再來。我家裏人跟同事可能會來看望你,你就仗著自己是個病人,隨便糊弄糊弄吧。反正LINE[1]上的消息都由我回複,我會盡量讓他們放心的。”
“感覺好隨便啊……”
“哈哈,細節嘛,我們就都別在意了。”
我握住門把手正要離開時,柊子叫住了我。
“緣小姐。”
我回過頭,隻見柊子用極其嚴肅的目光看著我。
被“自己”的目光緊緊盯住,一時令我動彈不得,心跳都莫名變快了。
“如果我們的意識永遠都換不回來了,您打算怎麽辦?”
她的話語如同擁有重量,敲擊著我的耳膜。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反問:“為什麽要問這個?”
“假設而已。畢竟也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吧?”
她說得也有道理。假如這個意識交換現象真的是完全隨機且不可逆的,那我真就沒有一點辦法了。
我想到那樣的未來,心情有些暗淡。
“那還是有點兒不妙吧……你被硬塞進一具病懨懨的身體,我還想要用那具身體了結一些遺憾呢。”
“也就是說,如果遺憾解決了,您對現狀就再也沒有不滿了?”
“啊啊,行啦,還是別聊這個了!”
麵對柊子連珠炮般的追問,我有些強硬地打住了話頭。
如果一定要聊假設的話題,我寧願聊點樂觀、明快的。
“你突然被卷進這樣的怪事,難免會不安。不過光是擔心也沒用。往極端裏想,說不定明天一覺睡醒就全都恢複了呢?”
“這也未免太極端了……”
我一拍手,走到柊子的床邊。
“總而言之,為了盡快擺脫這個奇怪的現象,我們都加油努力吧,如何?”
說完,我把初中女生的小手伸到柊子麵前。
過了好幾秒,柊子總算理解了我的意思,從被子裏伸出右手,握住了我的手。
“……是。”
那隻手明明不久前還屬於我,現在卻冷極了。
又一次,我被迫明白了——我在這世上的存在有多脆弱。
第二天,天色靜冽如凍。
我站在柊子就讀的私立雲雀島女子中學門前,呼出騰騰白氣。現狀如此怪異,我心中某個角落卻雀躍不已。
這可是暌違十幾年的中學生活啊!學校雖不是我當年那一所,但這無關緊要。我馬上就得扮作另一個人在這裏生活,緊張歸緊張,可自然而然地,同等程度的期待之情也在我胸中膨脹起來。
不知不覺,昨天與柊子在鐵軌上的對話浮現在腦海中。
——也許,我們有不少相似之處。
所以,沒問題的,我們兩人很相似。我借著圍巾的掩飾,微動嘴巴為自己鼓勁,毅然踏進校門。就在這時,一名少女跟我打起招呼。
“早上好,戶張同學。”
少女的美貌闖入眼簾,我不由得呼吸停滯。
烏亮的長發,不見一絲淩亂,發絲間搖曳著銀河般的光輝。肌膚白得透明,清秀細長的眼睛裏蘊藏著堅定的意誌。高挑的身形更是錦上添花。今天天氣寒冷,可她身上不見一件防寒衣物,紅色領結驕傲地飄動在胸前。
我的領結也是紅色的。看來少女與柊子一樣,都是一年級學生。
少女太完美了,我不由得有點兒畏縮。她卻親切地與我寒暄:“今天天氣特別好呢。”
柊子竟有如此出色的友人,我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我將圍巾拉低一點,露出滿麵笑容,禮貌回道:“嗯,早上好!那個……淡河同學!”
我通過少女胸前的名牌確認了她的名字,順勢望向潔淨如洗的冬日天空。
“天氣真的很好耶!冬季的天空一旦放晴就顯得非常高遠,光是看看,人就變得精神起來了!”
看著我激動得幾乎要手舞足蹈的樣子,名叫淡河真鴇的少女略顯詫異,語氣含混地附和:“是、是啊……沒錯,正如你所說。”
“嗯?你怎麽了?”我訝然反問。
淡河見狀回神,搖搖頭。
“不是,沒什麽大不了的……隻不過,感覺你和平常有點兒不一樣……”
“是嗎?我一直都這樣啊。”
我毫不露怯,一口咬定。
我的態度堂堂正正,淡河見狀卻連連眨眼,喃喃道:“這樣啊,那就好……”
我們一邊漫步,一邊聊天。這時,身後傳來其他學生的聲音。
“早上好,會長。”
“我很期待您今天在學校集會上的發言。”
諸如此類的話語傳進耳朵,我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咦,會長?我嗎?所謂的發言難道也是我的工作?
“十分感謝,那就敬請期待了。”
——不是我啊……就是說嘛。
旁邊的淡河含笑回應著。我聞言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柊子從沒說過她是學生會會長。而且,學生會會長通常都是經由選舉產生的,柊子才一年級,再怎麽說也不可能就——等一下?難道說……
“淡河同學,你才一年級就當上學生會會長了?”
我睜大了眼,瞪著淡河胸前那與我一模一樣的紅色領結。
淡河費解地皺了皺眉頭。
“哈?這都多久了,你說什麽呢?”
“好厲害啊!”
我大為驚歎,不假思索地抓起淡河的手,隨著白色的呼吸一道吐出歡聲。
“還要發言,你肯定很緊張吧,不過,加油啊!我也會期待的!……你、你們怎麽這個表情?”
不僅淡河,邊上另外兩個女生也呆若木雞地看著我。我冷靜下來一想,也發現了問題。按照常理,我不可能連自家學校的學生會會長都不認識。
置身暌違已久的校園生活中,我一不小心興奮得過了頭。我撓撓臉頰,為了糊弄過去,語速飛快地一口氣說道:“不……不好了!我好像還有作業忘了做,先走了!拜拜!”
不等話音落定,我就小跑著奔向校舍入口,裙擺翻飛。
剩下三個人還站在原地,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戶張同學到底怎麽了?”
“我也想知道啊……”
學校集會在體育館舉行。
不愧是私立學校,體育館相當寬敞。即便如此,當全校學生齊聚一堂時,仍然產生了不小的壓迫感。
她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在一處。講台上,學生會會長淡河真鴇全神貫注,從容不迫,朗聲開口:“‘我才是個中學生而已。’這樣天真的念頭,趕緊舍棄吧。”
語氣、姿態,全都在傳達她是那麽擅長演講,以至於完勝三流的政治家。不知不覺,我挺了一下腰。
真鴇掃視台下的學生隊列,眼神堪稱淩厲。
“中學時代隻有一次,也隻有一種正確度過的方式,那就是為將來成為合格的勞動者而努力。我們必須在中學校園裏掌握適當的技能,構築適當的關係。做到這兩件事,光明的未來必將到訪。無知者有罪,怠學者為恥。在座的各位學生,請務必銘記這一點,專注學業,勤勉不懈……”
我站在隊列中聆聽真鴇的演講,震撼到隻能小聲慨歎:“哇……”
她就像一個老師——不對,更勝老師。可能也有學校不同的緣故吧,她跟中學時候的我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上。我讀中學的時候,成天愛聊的無非就是選秀節目或者花樣滑冰,拿到真鴇麵前一比,多少有點兒沒眼看。
不用說,我絲毫不打算否定或嘲弄真鴇的觀點。人能趁著年輕努力奮進是好事。這所學校有她領頭,顯然是不必憂心將來了。
體育館中空氣緊繃。這也是積極的表現,我確信不疑。
“淡河同學的演講好棒啊!”
一從體育館回到教室,我馬上向鄰座女生搭話。
為了更加了解柊子,還是多找機會與班上同學接觸接觸為好。而且,我作為一個社會人,對淡河真鴇的演講非常有共鳴。
“她才讀初中,竟然就把將來的事考慮得這麽清楚了,我也絕對不能輸啊!”
我的感歎發自內心,鄰座女生卻答應得很含糊。
“是、是啊……確實很棒……”
看她的表情,不像是心存異議,更像是在畏怯著什麽。
不等我發問,教室某處傳來一道嘲諷的聲音。
“什麽‘將來的事’啊?搞笑。”
聲音絕不算響亮,卻清楚地傳進了我的耳朵。
說話的學生一眼都沒往我這裏看,話卻顯然是對著我說的。旁邊站著的另外兩個女生也像是故意要讓我聽到一般,口吐惡言。
“不就是借著她爹媽的光在那兒擺譜嗎?”
“哎,人家可是精英大小姐,我們這群沒出息的,入不得人家的法眼。”
咦?接連兩句話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另外幾個學生卻聽不下去了,輕蔑地開口反駁。
“哇哦,這就來了,嫉妒的樣子好可悲哦。”
“有空發牢騷沒空學習,德行。”
危險的氣息在教室內遊走。
先前口吐惡言的女生一拍桌子,恐嚇地質問:“哈?你說誰?”
“誰答應就是誰唄。”
雙方你瞪我,我瞪你,矛盾一觸即發。
這時,一個凜冽的聲音橫插進來。
“發生什麽事了?”
晚大家一步、剛從體育館回來的,正是淡河真鴇本人。
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消散。出言不遜的幾個學生肉眼可見地慌了。
“沒、沒什麽……”
另一邊卻爽了,乘勝追擊,直接指著對麵告狀。
“她們三個在說淡河同學的壞話。”
“別、別瞎說!我又沒提名字,你怎麽知道我在說誰!”對麵丟下這麽一句,坐回座位,再不看這邊了。
這群學生怎麽都怪怪的?我心生疑惑,看向真鴇,她正優雅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淡河同學,借一步說話。”
我們來到僻靜的走廊,我將剛才的事簡略地講述了一遍。然後,我關切地詢問真鴇:“淡河同學,她們說得都好過分啊,你沒事嗎?要是受了什麽欺負,可以找我商量的。”
聽了我的話,真鴇一時沒吭聲。
我納悶地窺探她的表情。
“……淡河同學?”
真鴇盯著我,目不轉睛,像要把我的臉盯出一個洞。然後,她一眨眼,搖了搖頭。
“沒什麽,抱歉。隻不過,我沒想到你會這麽說。”
接著,她露出了溫和平靜的微笑。
明明才遭人背後詆毀,可她的神情中卻不見一絲介懷,反而充盈著無限的自信。
“剛才的事沒什麽好在意的,不是嗎?不如說,這正是看清某些人的大好機會。演講的時候我也說過了吧,每個人都應該嚴格挑選同伴,構築適當的關係。”
“是、是這樣嗎……”
背地裏說人壞話的小人,多看他一眼都算輸了——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可真鴇的話語裏不見一絲迷茫,縱使我在社會上打拚多年,仍舊被她的氣勢壓倒了。我深切地體會到當今的中學生是多麽出色……雖說可能隻有真鴇是這樣的。
我歎一口氣,試圖盡力表達我的讚賞。
“淡河同學,你真的好厲害,才讀中學就看得這麽透徹。”
“……你也在讀中學吧?”
“是沒錯啦。”
麵對真鴇的反問,我隨口敷衍。
幸運的是,真鴇沒再追問,而是換了話題。
“說起來,今天也沒在學校見到她呢。霧島夏海最近怎麽樣了?”
霧島夏海——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此時此刻,她與柊子的關係完全不明。
我稍作思考,圓滑地點點頭。
“霧島……唔,就那樣吧。”
聽我這麽說,真鴇不知為什麽顯得非常滿意。
“那就太好了。”
“……太好了?”
我心中莫名一陣躁動。
真鴇不知道我的心境,頻頻點頭,自顧自地得出了結論。
“你能做出這麽明智的判斷,我真的很高興。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是為數不多能與我比肩的友人。”
扔下這一通話,真鴇颯爽地回了教室。
我站在原地,不祥的預感姍姍來遲,一陣陣地湧上來。大冬天的,我卻直冒冷汗。
——莫非,我這一上來就連踩了好幾顆地雷?
隨後的課程比我預想的還要順利。我平安度過了一整天,一到放學,就立刻趕往柊子所在的醫院。
然而,當我穿過醫院大門,準備去病房找柊子時,一個聲音叫住了我。
“哎呀,這不是柊子嗎?”
好險,我差一點沒反應過來,幸虧及時想起了我現在就是戶張柊子。我循聲回頭,果然見到兩個人正看著我。
兩人並肩站著,一個是身穿便裝,與柊子差不多年紀的少女,另一位大概是少女的母親。我看她們麵生,不知是不是柊子的同學及其母親。
那位母親卻不知道我心裏的念頭,滿心以為認出了我,笑容滿麵地上前問候:“果然是你!好久不見啦,柊子,你還好嗎?”
“啊,嗯,這個……就還行吧……”
事已至此,我也不可能開口問“您是哪位”,隻能拚盡全力擠出討喜的笑容,心裏一個勁兒地撓頭。這下可麻煩了。
不過,那位母親對我笑臉相迎,旁邊的少女卻一臉不快。她臉上陰雲密布,眉頭緊蹙,看都不看我一眼。
母親見狀,責備般輕輕一拍少女的背,催促道:“夏海,怎麽了?好好跟人家打招呼。”
這名字聽著耳熟,我不由得低聲重複。
“夏海……啊。”
眼前的少女莫非就是淡河真鴇提過的霧島夏海?她沒去學校,卻來了醫院,看來是身體出了問題。
被喚作夏海的少女嘴巴幾乎沒怎麽動,回了母親一句:“……那種事,算了吧。”
母親不知所措地歎一口氣,重新轉向我,詢問:“柊子,你怎麽來醫院了?身體不舒服嗎?”
“啊,沒有……親戚住院了,我過來看看。我自己嘛,您也看到了,活蹦亂跳的。”
為了自證健康,我舉起握拳的雙手。
這一舉動似乎惹惱了夏海,她冷冷瞥我一下,諷刺地說:“哦,是嗎?可真棒啊!”
“夏海,你這孩子!為什麽又鬧脾氣?快跟柊子道歉。”
母親的責備變得嚴厲起來。可夏海無視了她,快步走遠。
“我去一下廁所。”
不等母親叫住她,她便轉過拐角,不見了人影。
夏海的母親一臉過意不去地皺皺眉,對我道歉:“實在不好意思,夏海最近老是這樣。”
我飛快地瞥了瞥夏海消失的拐角,心一橫,發問:“阿姨,夏海她是身體不舒服嗎?”
“嗯……上周她在學校暈倒了。醫生說,多半是因為美術部的比賽壓力太大。”
那就是自律神經失調了。我也經曆過類似的事。不過,夏海才剛升上初中就得了這個毛病,未免有些可憐。本該是在全新的環境裏一展拳腳的時候。
母親的話還在繼續。
“症狀倒不嚴重,可她不想去學校,還總像剛才那樣胡亂撒氣,最近越來越頻繁……我總是忍不住想,她是不是還有什麽事瞞著我。柊子,你知道些什麽嗎?”
“沒、沒有,我也沒什麽頭緒……”
話頭突然轉向我,我連忙搖頭。關於夏海,柊子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
夏海的母親聽了我的回答,一臉遺憾,但很快又對我溫柔地微笑起來。
“這樣啊……不過,我家這個不成器的女兒,虧得你願意一直與她交好。要是以後也能這樣,我就太高興了。要知道,你可是夏海心裏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幾個字讓我一陣高興。我忘了這是柊子的身體,全心全意,用力一點頭。
“是!”
說幹就幹。我來了精神,也不急著去跟柊子交換情報了,就在洗手間外等候夏海。
今天在學校,真鴇提到我疏遠了夏海一事時,說的是“太好了”。背後的理由我不清楚,也不在意。除了那些背後說人壞話的小人,我想盡可能與不同的人友好相處,讓人生變得更加豐盈,就跟當年一樣。當年,還是小學生的我封閉了自己的心,卻因與一名少女的邂逅,生活從此改變。
夏海是我最好的朋友,當她消沉難過時,我想陪伴在她身邊。
這時,夏海出了洗手間,一看見我就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
“……幹嗎?”
現在,我已經知道她是由於心理疾病才說話帶刺,自然不會再害怕。
我一心想讓她打起精神,張嘴道:“夏海,你完全不用在意自己生病的事哦!不管什麽煩惱都可以跟我傾訴的!再小的事也沒關係,我想幫上你的忙!”
真摯的笑容掛在我臉上,夏海見狀卻僵住了。
我的話讓她深受感動——才怪。她麵無表情地眨動眼睛,沉默幾秒後,總算發出了聲音。
“……啊?”
她的聲音更加尖銳了,仿佛一根利刺。我有點兒畏縮了,不禁咽下一口唾沫。
怒氣縈繞在夏海周圍,她逼近我。
“柊子,你在說什麽鬼話?自己做的事全忘了嗎?”
“……咦?我……說錯什麽了嗎?”
我懷揣著一百分的善意而來,實在不能理解夏海的敵意。這一刻,我終於後悔了,我應該先冷靜下來向柊子詢問情況的。然而,說出口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
夏海見我一臉驚慌,愣了愣,歎口氣,語速飛快地結束了對話。
“行了。看來那件事對你來說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那我跟你也沒話好說了。”
接著她快步離開,走向母親所在的等候室。
我一個人被撇在走廊正中間,手足無措,隻能呆滯地叫喚:“咦——?”
搞不懂。中學生的心思,我完全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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