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他們駕車緩緩駛出桑茲蘭,喬喬問道:“你有孩子嗎?”

“還沒有。”埃拉說。

“你多大了?三十幾了吧?”

“嗯。”

“還不急,是吧?”

“說真的,他們幹嗎要在大路上騎自行車?”埃拉刹車,避開一個正在騎車的女孩,在經過時和她保持安全距離。“沒錯,”她說,“不著急。”

“我隻是好奇。”喬喬繼續道,“因為我女朋友和你年齡差不多……一開始時我說清楚了,我不想再要孩子。可是當我們在一起後,我發現她還沒有完全下定決心。這樣真是進退兩難。”

埃拉在漢默橋一頭的岔路口停下車。假如坐在車裏的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助理警員,她會讓他把私人生活留在家裏,專心工作。

她沒有接話,問道:“我們繼續找鄰居問話嗎?”

喬喬查了一下名單。“奈達倫家。”他說,“他兒子帕特裏克已經來警局做過陳述,不過對他父母的詢問還處於初步階段。他們什麽都沒看到,沒聽到。”

他歎了口氣。

“而這個帕特裏克曾經和我們聯係,問我們釋放歐洛夫後要怎樣保護他的家人。”

埃拉在停車指示牌旁停下車,讓一輛從索萊夫特奧開往海邊的德國旅行車先行。她在心中記下:如果還沒有聯絡耶姆特蘭區警局,記得要聯絡一下,查看他們那兒有沒有任何情節嚴重的入室盜竊,有沒有任何已知的暴力罪犯被開釋。他們查看了自己的轄區,不過郡界線距離海邊僅一百公裏,大多是山巒和馴鹿牧場。更遠處是和挪威交界的國界,那也不能排除。如果斯凡從淋浴間出來,驚動了凶手,又或是凶手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入侵者……她想起了罪案現場的鑒識報告,而她自己也注意到了:屋內物品沒有明顯缺失。老舊笨重的電視還在,不值幾個錢;收音機也在;還有幾件漂亮的古董氣壓計、指南針、瓷器和畫作——所有這些都是當地小賊喜歡的,他們會把這些玩意兒搬到車上,拿到管理沒那麽嚴格的跳蚤市場上售賣。

“我真的不想重來一遍。”喬喬說,他依然沉浸在思緒之中,“我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老實說,今年秋天我就要做爺爺了……可是你會意識到這是第二次機會,很珍貴的機會。”

埃拉跟在一輛木材運輸車後麵緩行,試圖想出點說辭,例如人們總是會改變主意啦,有的人言不由衷啦,總是會被計劃之外的事拖住啦,或許這就是愛的基石啦……

然而她什麽也沒說。

“上一回我過分忙於工作。”喬喬繼續說道,“可現在我可以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

他的話中斷了。一輛車超過他們,轉上一條支道。他咒罵了一聲。那車的車身上有鮮紅色的標識,顯示它來自一家廣播電台。

喬喬捶打車門:“這些人想幹什麽?讓一個奸殺犯開口說話?我們能走另一條路嗎?我們可能會被人認出來。”

埃拉駕車掉頭,回頭朝一條一公裏左右的礫石路開去。奈達倫家離那裏不太遠,他們可以把車開到距離很近的地方,就算不行,至少能讓喬喬嚐嚐穿著禮服鞋爬上坎坷的階地是什麽滋味。

目前為止,他們一直避免讓媒體得知哈格斯特洛姆這一姓氏。當然了,這一片每個人都知道,但是在電視和報紙上,新聞報道提及此事還是說“那名遭到殺害的老人”。媒體還沒有把此事和那個“十四歲少年”聯係起來,而這“少年”的名字從來沒有被公布,也沒有留存於檔案之中。現在他們受到的壓力不大。那樁案子是很久以前的事,而這片地區的人口分布又太過零散。全國性的媒體梳理了更早前老人在自己家中被殺的事件,類似事件發生於魯斯維克和卡拉馬克,還有一位年老的滑雪者在基維坎斯加罹難。媒體開始發問:在這個國家裏,獨自一人居住在更為偏僻的地方有多危險?然後得出結論說,在城市裏離開酒吧,或者卷入有組織犯罪都比這更加危險。

所幸那些記者隻是跑去哈格斯特洛姆家周圍,扯幾句本地情況,或許還能拍到案發地的一角。“站在這裏,看著翁厄曼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很難想象到邪惡的存在。然而在一個多星期前,一名老人在自己家中遭到殺害。恐懼正在該地區老年人群體中蔓延。他們問道:警察究竟在做什麽?社會已經拋棄我們了嗎?”

諸如此類的。

奈達倫的家宅占據了山頂一處位置絕佳之地。如果周圍沒有樹林,在奈達倫家中,四麵八方的景致可以盡收眼底。事實上,這家人在視野最開闊處也隻能看到一段細細的河流以及地平線上的山巒。在後冰河期,沿著濱海高岸的劇烈抬升運動造就了那些山巒。

主宅經過精心打理,草坪上有一個戲水池,舊麵包坊門前放著幾盆天竺葵。

特裏格夫·奈達倫幾乎和喬喬一樣高,身材更顯敦實。他握手時沒有流露出半點猶疑。

“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可補充的。”他說,“不過看到你們在工作讓人感覺安心。我兒子很不安,我敢肯定你們能理解。他隻是在為孩子們著想。”

“當然。”

“我試著讓帕特裏克明白,我們必須對警察有信心,相信他們正在盡職盡責,然後期待最好的結果。”

“我們正在盡力。”喬喬說。

埃拉留意到院子另一側的動靜。索菲哄著孩子,答應給他們看部電影,讓他們進屋。她丈夫在屋子裏大呼小叫。埃拉瞥見一個六十多歲的婦女出現在麵包坊門口。

“不過你們有進展了嗎?”特裏格夫的目光透過樹林,射向哈格斯特洛姆家,“這事解決了,孩子們又能自由自在了。你可不想一直盯著他們,對吧?”

帕特裏克·奈達倫衝進院子,重複念叨他打電話時大吼的話語。

他說,他實際上是為警方盡責,阻止歐洛夫離開犯罪現場。而警方的無能現在反過來對他和他的家人造成了困擾。

“我想知道你們能采取什麽具體措施保護我的妻子、孩子以及住在這一帶的所有人?”

“歐洛夫·哈格斯特洛姆有沒有以任何方式對你進行威脅?”喬喬問道。

“一個奸殺犯就蹲在距離我們一百米的地方,這還不夠嗎?他還用得著威脅?現在我都不敢讓我老婆單獨去我們的海灘遊泳。今天早上我在海邊看到他,帶著那條狗。你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嗎?”

“沒有具體威脅,恐怕我們無法為你提供任何保護。”喬喬鎮定地說,“現在我們最好能坐下來談一談。如果你們回答我們的問題,我們就能著手解決。”

索菲在門廊上坐下。那年老的婦人——瑪麗安·奈達倫端著一托盤咖啡和肉桂卷走出來。

“坐下吧。”她說,“把這事做完才行。”

他們聽到一部流行兒童電影的主題曲從屋內飄來。那電影名為《吵鬧村的孩子》,如同一首洋溢著瑞典式安全感的田園牧歌:在鄉間紅木屋舍中度過的童年,那裏發生的最糟糕的事……什麽?一隻需要用奶瓶喂奶的羊羔?

帕特裏克繼續質疑他們的工作。

“那天七點到八點之間我爸媽在什麽地方?你們真心想要他們再說一遍?他們在麵包坊裏還是在院子裏劈柴又他媽的有什麽兩樣?”

“他們不得不問,這完全是工作流程的一部分。”特裏格夫安慰兒子。他如慈父般把一隻手放在兒子手上,但被帕特裏克甩開了。

“好像把你們當成嫌疑犯似的,可他們很清楚到底是誰幹的。這他媽的就是在作秀。”

“問完就好了,這樣孩子們又能出來玩了。”

“當時我們甚至不在這兒。”索菲說,“我們已經告訴你們了。我們的假日從上周開始,我們在周一下午駕車上路,避開周末交通擁堵。我們停下來吃了點東西,讓孩子們伸伸腿腳,直到晚上九點才來到這兒。”

“你們該問住在這裏感覺如何,”帕特裏克嘟囔道,“問如果在半秒鍾內看不到你兩歲的女兒又是什麽感覺。”

他母親瑪麗安——“人人都叫我瑪姬恩”——歉疚地掃了警察一眼,臉上現出緊張的微笑。“隻是幾個問題而已,帕特裏克,他們不得不問。”她身上自有一種堅忍和健碩,即便是鄰居被謀殺一事也無法使其動搖,“還要點咖啡嗎?”

特裏格夫和瑪姬恩當天上午都在家裏,悠閑地在主宅和麵包坊做點雜事,為孫子孫女的到來做準備。特裏格夫劈柴,修好大床的床腿,或許還做了一兩件其他的雜務。而瑪姬恩把麵包坊整理成兩人的臥室。兩個人都忙於自己的瑣事,誰會留意是不是有輛車或什麽人在哈格斯特洛姆家外頭轉悠?從這裏甚至都看不清那房子,而且機動車道上的來往車輛不停地掀起喧囂,隻是他們對這嘈雜聲幾乎不以為意。

當喬喬提及他們與斯凡·哈格斯特洛姆的關係,帕特裏克又大發脾氣。他猛地站起來,把椅子掀翻在地。

“這裏沒有哪個人和他有任何關係。別煩我們了行不行?光是待在這裏就夠受的了。”

他狂奔著穿過院子,消失在穀倉後。

“抱歉!”索菲說,“有時他就這樣,隨口亂說,好像這樣有用似的。別太在意他說的這些話。”

“他就是這樣的。”瑪姬恩說,“帕特裏克脾氣有點急。”

“瞧你說的,好像他是個難以捉摸的人似的。”特裏格夫說。

“好吧,我不是這個意思。”

瑪姬恩的丈夫拍拍她的手,這樣的動作剛才他也曾對兒子做過。她抓住他的手。

“幾個月前我去過斯凡家。”特裏格夫說,“不過我和他也談不上是朋友。”

索菲借故離開,她說她要看看孩子。再說了,她幾乎不認識斯凡·哈格斯特洛姆這個人。

“你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很多嗎?”等索菲走進屋內,喬喬立即問道,“我是說作為鄰居。”

“他可不是那種你想坐下來閑話家常的人。”

“以前還好,”瑪姬恩說,“甘奈爾還在的時候……”

“可是她走了。”特裏格夫接過話茬,“她也受不了了,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嗯,應該是在那件事發生之後一兩年……”

“就是他們兒子那事。”

他們一起點頭,繼續補充對方未說完的句子。

“斯凡大部分時間都自己一個人待著……”瑪姬恩說。

“可以理解,”特裏格夫說,“人們議論紛紛,他們也有自己的猜測。”

“什麽猜測?”喬喬問道。

“就是一個人為什麽會變成那樣,是不是父母的原因。”特裏格夫看向穀倉,帕特裏克已經不見蹤影。

“你們住在這兒有多久了?”埃拉問道。

“三十年了。”瑪姬恩說,“我們是在挪威打工時認識的。我們努力存錢,直到買下這房子,同年我們就結婚了。你也知道這一片的房價如何,這是最美的地方。不過在這個國家,你也不可能找到比這更便宜的房子了。”一絲光芒掠過她的臉龐,“我們從沒想過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和斯凡以前聊過道路問題。”特裏格夫說,“道路維護。這也是為什麽最近我老上斯凡家去。你也能看到這路是什麽鬼樣子。”

“那情況如何?”

“大多數問題上我們意見一致,不過要讓市政府幹點事得走很長的流程。而我作為一個在政府部門工作的人,不可以說這樣的話。”

“那是在財政部門時,不過也是以前的事了。”瑪姬恩站起來,開始收拾盤子,把食物細屑掃進掌中,“這樣就不會引來黃蜂了,今年的黃蜂可討厭了。”

“我來幫忙。”埃拉說。

“不用。”

埃拉拿起幾個杯子,跟著瑪姬恩走進屋內。麵包坊包括一個廚房和一間小臥室,翻修過,舒適怡人,但仍保留著原來的特色。屋內洋溢著安寧的氛圍,提供了一對一密談的機會。奈達倫夫婦長久的婚姻幾乎把兩人融為一體,以至於他們說的話幾乎一樣。

“在夏天,這裏對我們來說就足夠了。孩子們需要更多的空間。”瑪姬恩小心翼翼地清洗杯子。她解釋說,他們還有一個叫珍妮的女兒,她跑到悉尼去了,再也沒回來,也沒有孩子。因此,帕特裏克的孩子就成了他們的寶貝。

“你家很不錯。”埃拉說。

“我們想在這世上建起自己的小巢。”瑪姬恩說,“我是在這裏出生、長大的,不過特裏格夫是外來的,但他打一開始就愛上了這個地方。實際上,奈達倫是我娘家的姓,我的故鄉是距離這裏二十多公裏的一個小村莊。”

“整個夏天你們倆都委屈自己擠在這裏,實在是太慷慨了。”

“隻要他們能回來住就好,這才是最重要的。”

從廚房料理台這一側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哈格斯特洛姆家房子的一小部分屋頂。瑪姬恩的目光不停地朝那個方向飄去。

“以前你和斯凡聊過嗎?”埃拉問道。

“當然了,見到他我會打招呼,換你也會這麽做。有時候我給他送果醬,不過我們很少說話,大多數時候都是聊聊天氣。有時候我會想他是多麽孤獨,感覺他女兒從沒來看過他。”

“你有沒有聽說他和什麽人發生過爭執,或者有什麽人激怒過他?”埃拉繼續問道,“我也是這一帶的人,我知道人們是怎樣議論那種事的,有時候傳言會持續幾代人的時間。”

水流入水槽中時,瑪姬恩在思索。她盯著外麵,仿佛盯了很長時間。

“如果有爭執那必然都是關於林木的。人們就是為這種事爭吵——砍了別人土地上的樹木啦,砍了被暴風吹倒的樹木啦,諸如此類的。再或者是有人把伐木權轉讓給大公司,鄰居醒來時發現自己窗前是一片被砍光的開闊地。”

這種想法讓這婦人打了個寒戰,又或是外麵的什麽東西讓她發抖。

“你們肯定不是他兒子幹的?那會是誰呢?”

歐洛夫在山頂踩下刹車。一輛車停在他家旁邊,一個穿著黑衣的苗條女人站在門外,對著麥克風說話。他看到駕駛座上還有一個人,總共有兩個人。

他沒空弄清這些人是來自電視台還是電台。他倒車,開回礫石路上。

他記起以前就見過這種人。那些問題在他身邊呼嘯,仿佛是氣槍射出的槍彈。當時他和父母走出警局,車身上印有字母的車子擠在路邊。母親扯了扯他的外套,遮住他的頭,緊緊拉著他。父親則對那些人破口大罵。

他曾經在電視上看過這一幕,看到自己鑽進自家的舊車裏,外套遮著臉,聽到父親罵聲的回響。然後,有人關了電視。

那時候他們有一輛紅色的帕薩特——現在正是這車子的氣味讓他想起這事。歐洛夫把狗領回家時,沒有開那輛龐蒂亞克,而是把它停在屋外。相反,他從車庫裏開出父親的車。

當他駕車前往弗雷納的犬舍,他感覺自己就像隱形了一般。沒有人會留意一輛2007年產的豐田卡羅拉汽車。那條狗一見到他就舔他的臉,歐洛夫感覺自己把它從囚禁中解救了出來——當然,事實也是如此。

他伸手撓撓狗頭。那狗坐在副駕駛座上,豎起耳朵。它對一頭牛吠叫,看到幾匹馬蹦蹦跳跳地橫穿一片田地也讓它興奮雀躍。這狗肯定有名字了,再給它起個名字感覺不合適。於是他隻是管它叫作“狗”。

“你想出去跑一圈,對吧?”歐洛夫說著朝瑪麗堡方向駛去。

他百無聊賴地開著車。那排小木屋沿著海灣延伸,海邊草地上長滿雜草。如果他轉過頭,可以看到兒時的家立在山頂。他納悶兒要過多久那些人才會放棄關注,不再煩擾他。早些時候,他曾兩次聽到引擎聲,還有敲門聲,不過他躲了起來,保持安靜。

他們打不通他的電話,因為他已經把手機關機了。當他從警察那兒拿回手機,他聽到了老板發來的語音信息。老板咆哮怒吼,說有個買家正等著提走那輛龐蒂亞克,質問歐洛夫要如何才能賠償他的損失。

他在克拉姆福什買了十個熱狗,現在他伸手去拿第五個。熱狗已經像石頭一樣冷,不過沒關係。食物如同毯子,撫慰著他焦灼的心。他把第六個熱狗給了那條狗。那狗讓座椅沾滿蛋黃醬,可歐洛夫不在乎。他父親再也不需要這輛車了。

一段上坡路。對於自行車騎手來說,這段路可算是全宇宙最長最難走的山路。舊合作社立在山頂。他在路邊停車,打開車門放狗出去。狗躥到了樹叢中。

“舊合作社見。”以前他們總是這麽說。然而沒人想起那裏曾經是個店鋪。那棟房子空置已久——正因如此,他的那個小團夥有時會在那裏晃**。或許是因為有人弄來了“帶勁的東西”。其他人知道嗎?知道莉娜會經過嗎?她背著單肩背包,裙子在腿邊飄舞,上身隻穿了一件薄薄的開襟毛衣。毛衣看上去金燦燦的,如同蒲公英,如同陽光,耀眼奪目。

如果不是想讓人跟著,她為什麽沿著那條狹窄的小路,徑直走進森林?

當歐洛夫回憶起那一幕,他想道:她的穿著並不適合進森林。他感覺自己開始冒汗,或許他要嘔吐了。如果他跑進森林更深處,就沒人能看到他了。那條狗在他身邊打轉,馬上嗅聞他灑在羊齒草和岩石上的嘔吐物。

歐洛夫把狗趕走。他找到一些植物——或許是酢漿草,嚼嚼葉子,去除嘴裏惡心的味道。

小徑蜿蜒,先向上,然後急轉直下,通往舊鋸木廠。就在那邊某個地方,龐大的舊建築如同一棟宅邸,赫然聳立。就在那棟建築更遠處,在樹林裏,沒人能看到他們。她正是在這裏停下腳步,等著他。

“你想做什麽?你在跟蹤我嗎?”

她笑了。他覺得那是矜持的笑。

歐洛夫感覺從那時起就沒人走過這條小徑。當然了,警察曾經來過。他們把整片森林和周邊地區都翻遍了,還放出狗去找她。一段時間之後就是重構罪案現場。他們把他帶到那兒,讓他指認。那裏有一片林中空地,一棵倒下的樹——這兩者現在都看不到了。白樺樹長得那麽高,小徑變得那麽窄,最後完全消失了。這都得怪那些蔓生的雜草,小徑被歐越橘和蕁麻掩埋了。他能嚐到泥土的味道。

“你把她怎麽樣了,歐洛夫?”

然後,他去到河邊,在那棟被稱為“梅肯居”的磚棚後頭。河邊,以前運木碼頭的殘跡依然立在水中,如同一堆腐朽的樁柱。他們就是在這裏找到了她的遺物。

“你就是在這裏把她扔進水裏的嗎?還是在更下遊的地方?”

那棟巨大的金屬倉庫已經開始生鏽。走到這裏——深水碼頭的水泥柱之間。

“有時候我們不願記起,”他們告訴他:“大腦會壓抑可怕的事物。”

因此他們回到這個地方,幫他記起。

“你想記起來,對吧?歐洛夫。”

“就在你腦子裏,所有你做過的和經曆過的事。”

“是在這裏嗎?你把她扔下水時她還活著嗎?你是不是把她拋過了碼頭邊緣?你知道這裏的水有三十米深嗎?”

“你記得,歐洛夫,我們知道你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