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當喬喬得知是誰躲在幕後挑起針對歐洛夫的仇恨後,他問道:“這一家子能弄出多少事啊?”

“去斯德哥爾摩。”過了一會兒他說,“讓這位親愛的索菲明白我們已經知道了一切。讓她看看房子廢墟的照片,還有那倒黴的家夥一隻腳從樹下伸出來的那張。幹嗎不讓她也看看那個呢?讓這一景象深深地刻在她的腦子裏,等下一回她想在臉書上分享所有想法的時候,她就會想起來。讓索菲·奈達倫知道我們正盯著她,就算她在網上發晚餐照我們也知道。還有,全程錄音。”

而喬喬打算在羈押聽證會結束後找時間和檢察官談談。

“還有,”他補充道,“要客氣一點。我想知道這一家子隱瞞了什麽,知道他們在臥室裏的悄悄話。”

當火車開出克拉姆福什,埃拉閉上了雙眼,任由自己神遊。那是源於火車的運動,源於自己身處兩地之間的狀態,源於無法對生活造成任何影響的無力感。她無須和家政護工討價還價,也不用再給鄰居打電話。馬格納斯回複了她發出的信息。他會過去照看媽媽,甚至可能在那裏過夜。

自由的氣息令人迷醉。

埃拉身處安靜的車廂裏,將手機調到靜音。不過她可以感覺到短信來時的振動。那是喬喬發來的:特裏格夫·奈達倫的拘押時間已獲得延長。

當列車行至耶夫勒以北,她的手機再次振動了一下——那是索菲發來的第七條信息:“或許在戶外某處碰麵更好?”

埃拉回複:“好,有什麽建議?”

這已經是索菲第三次改變兩人的會麵地點了。這暗示著恐懼、緊張,甚至可能是愧疚。

最開始是定在奈達倫家中見麵,他們的家位於郊外的一片住宅區。然後她又想在斯德哥爾摩市中心一家頗具人氣的糕點店碰麵,這樣埃拉就不用乘市郊往返列車離開市區,而且那裏的對蝦三明治很不錯。現在她又覺得既然天氣那麽好,在北馬爾斯特朗的某個濱水咖啡屋見麵更好。

“好,回見。”

作為回複,索菲發來一個豎起的拇指和一張笑臉,仿佛她們兩個是朋友,正計劃著一起在陽光下喝咖啡、吃蛋糕。

列車於下午兩點三十八分準時到達。

埃拉幾乎忘了置身於人海中的感覺。在斯德哥爾摩中央車站的穹頂下,刺耳的噪音回響著,汗味、新出爐的肉桂卷的香味、小售貨亭售賣的亞洲風味的麵條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著。上回她來這兒的時候還沒見到那些小售貨亭,它們肯定是在那之後冒出來的。

她趕到那個建在一個浮箱上的咖啡屋。在等待過程中,她從周圍的話音中分辨出七種語言。船在裏達涅賈德水道中經過,掀起陣陣波瀾,埃拉感覺到由此引發的輕微晃動。身處這樣一個地方,大多數人都隻是過客,一個人也不認識,這讓埃拉生出一種隱姓埋名的感覺。有時候她喜歡住在大城市裏,哪怕她租住的公寓距離市中心很遠也無妨。

“抱歉,我來晚了。”索菲說。正當埃拉開始以為索菲不會來的時候,她出現了。她穿著薄薄的闊腿褲和輕飄飄的上衣,都是白色的。“我得找個地方把孩子送去,帕特裏克早就回去上班了。沒事可做的狀態他可應付不來。你也明白,現在是極其艱難的時刻。我要一瓶水,氣泡水,如果可以的話加點檸檬。”

當埃拉拿著索菲的水和自己已經續杯四次的咖啡回來的時候,一隻固執的海鷗正停在她的座位上。海鷗撲扇翅膀飛到旁邊的桌子上,索菲低頭躲過它。

“整件事都那麽可怕,”她說,“就像是看電影,隻不過你就在電影中,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帕特裏克告訴我,他父親對那個女孩做的事,可打那之後他就不願再提起。特裏格夫從來沒有對我做過什麽,沒有撩逗、調戲之類的事。你們當真認為他有罪嗎?”

埃拉打電話的時候含糊其詞,讓索菲以為她隻是想就這個家庭泛泛地聊一聊。

“你覺得呢?”

索菲將拂到臉上的頭發往後撥,然後在矮沙發裏挪動一下。

“那事讓我直起雞皮疙瘩。”她說,“就是他年輕時幹的那事。我一直在想象他那衰老的軀體,畢竟有時候他隻穿著短褲四處晃**。你怎能任由一個人這樣欺騙你?而這個人可能是任何人。”她小心翼翼地對周圍的人比畫了一下。那些人在其他沙發上坐下。埃拉感覺她能看出其中幾對不是真正的情侶:他們說起話來有點緊張,笑得過於頻繁,隻有初次約會的人才會那樣在意自己。

索菲一直認為盡管自己的公公有點難以捉摸,可還是個好人。他不是那種你可以真正親近的人,他不是特別坦誠,不過她以為諾爾蘭郡的人就是這樣的。

“和瑪姬恩相處更難,開始時我幾乎要被她嚇死了。她真的很霸道。到最後我逼帕特裏克說要整棟房子都歸我們使用,不然我就不去了。假日裏還有更激動人心的事,知道吧?我猜那就是典型的婆媳矛盾。好像我沒有用肥皂水擦地板,沒有用羊角芹和蕁麻煮湯,我就不夠好似的。如果你在網上搜索一下,你會發現上麵說那些東西是雜草,你會納悶兒這種東西對健康能有多少好處。”

索菲垂下目光,看著放在桌上的手機——正處於錄音狀態。埃拉說不準,看到自己的話被錄下來她是感到擔憂還是高興。或許風聲太響,她們的對話幾乎聽不清。

“還有我是從斯德哥爾摩來的,我有一份好工作,掙錢也不少,諸如此類的。你開始納悶兒她是不是有點自卑情結什麽的,可實際上恰好相反——她才是瞧不起我的那個人。不知道是她認為我自視甚高還是怎樣。難道這不算是一種種族歧視嗎?”

埃拉沒有回答。她拿出自己的平板電腦,打開,找到那一頁。而在此過程中索菲都沒有注意到。

“這樣的事再次發生。”埃拉大聲念道,“警察又放走了一個性捕獵者。他曾經強奸、殺人,現在他又被放出來了。”

“什麽?”

“是你寫的嗎?”

“老天!我不記得了。”

埃拉把平板電腦放到她麵前——那是索菲臉書主頁的截屏,上麵還有她第一次發的帖子。

她那輕鬆的一麵仿佛消失了:“你們在查我的私人臉書賬號嗎?”

“你的頁麵是公開可見的。”

“你們沒有權力這麽做。”

“你寫的東西被分享了超過兩千次。我的一個同事通過他的女朋友看到了。你管這叫作‘私人的’?”

索菲看向裏達涅賈德水道對岸,看向索德馬爾姆山和那立於對岸水中的崎嶇懸崖。她之前把墨鏡架在頭頂,現在她要把墨鏡戴上。她的社交媒體主頁並沒有設置任何保護,所有人都能看見她寫的內容。或許她也在使用社交媒體為自己所工作的室內裝潢公司做推廣,或許有人讓她這麽做的。許多公司要求員工使用私人社交媒體賬號來推廣公司品牌。

“我有權力寫任何我想寫的東西。”她說,“在這個國家裏,我們有言論自由。”

“當那棟房子著火時,你是怎麽想的?”

“當我聞到煙味時,我覺得很可怕。我擔心大火會燒過來。”

“你就沒想過裏麵有人會被燒死?”

“你有孩子嗎?”

“和這事毫不相幹。”

索菲抬起墨鏡,觀察埃拉的反應。“我看沒有。”她說,“如果你有,你會理解的。保護孩子是父母的職責。”

“歐洛夫·哈格斯特洛姆以什麽方式威脅到你的孩子了?”

“逮捕他的那天早上你在現場。然後你們就放他走了,也不告訴我們。你們根本不會考慮一下那對我們而言是什麽感覺。”

“我明白你們或許會感到不舒服。”埃拉說。她想起喬喬說要“客氣一點”。

“不舒服?”索菲的腳一晃,朝那隻海鷗踢去。它本來還在蹦來蹦去,尋找麵包屑。然後,海鷗撲扇著翅膀飛走了,把注意力轉向別處。“他強奸殺害了一個女孩,或者說我們知道的就有一個。那天晚上,當我看到他出現在那棟房子裏,一個老人剛剛在那裏麵死去的那棟房子,我覺得自己都要死了。我讓帕特裏克采取措施,讓他不能待在那裏。可帕特裏克說我們什麽也做不了,那是他的房子,是私人產業。他說如果我要去遊泳或者去別的什麽地方,他可以陪著我。隻要出門就要帶上自己的丈夫,這簡直要把我逼瘋了。為什麽像他那樣的人可以自由活動,而我卻不能?”

“我們抓住了縱火燒屋的人。”埃拉說,“他們讀過你發起的話題。”

“你是說這是我的錯?”

“不是。”埃拉拚命擠出一句,“不過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萬一為了這事要上法庭的話。”

“我隻是寫出事實,這是犯罪嗎?我隻是實話實說,沒人能保護我們,我們隻能自己動手。”

“歐洛夫·哈格斯特洛姆還處於昏迷中。”埃拉說,“醫生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撐過來。”

“如果我知道你來這裏是為了指控我,我絕不會來見你。我甚至沒有告訴帕特裏克,他覺得你們在騷擾我們。你們本應該給我們支持。”

“我沒有指控你犯下任何罪,我隻是問問題。”

索菲看看手表,一塊玫瑰金色的大表:“抱歉,我得去接孩子了。”

埃拉預訂的酒店位於老城區。她的房間狹小簡樸,就是那種花費在警務支出許可範圍內的房間。唯一一扇窗戶正對著一條暗巷,不過飄窗足夠深,可以讓她坐進去。溫暖而潮濕的空氣滲入房中,還有成群結隊的遊客發出的“喃喃”聲。埃拉在手機上翻看那三四個她可以聯係的朋友的號碼。或許她可以和他們見見麵,喝一杯,大致了解一下他們是如何熱愛自己的生活和職業生涯的,目前境況如何。不知怎的,這種可能出現的場景讓她感到疲憊而非興奮。自從她搬回家之後,她和這些朋友就疏遠了,而她還沒有和家鄉的任何一個老朋友聯係。這意味著她的社交生活陷入停滯,她夾在過去和現在之間。

“社交生活”聽起來是不是有點辛苦工作的意味?這個詞聽起來不像是生活,而像是某樣需要構建、積累和為之努力的東西。

她脫下汗津津的襯衫,躺在**,打開手機上的約會配對應用軟件。這個軟件可以自動搜索一定範圍內的單身人士。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埃拉回到家鄉後就把它關閉了。因為幾個小時內,這個配對應用就彈出了兩個她在學校裏的老相識,一個她幫忙逮捕的嫌疑人,還有一個維護警局電腦的員工。

有時候,當她身處於奧默或斯德哥爾摩,她會重新激活這個軟件,以匿名的方式翻看和她年齡相當的男士照片,他們看著也就是在她年齡的基礎上加減五歲。或許她能碰到一個無須知曉她警察身份的人。

隻是一夜情,這樣她就沒有時間將自己的感覺和愛情相混淆。

二十多張臉跳出來,其中一些看起來不錯。有兩個發出邀請,不過她沒有回複。

相反,她給歐洛夫的姐姐打了電話。

響第二聲的時候,英吉拉·伯格·海德接聽了電話。“我在開會。”她輕聲說。

“或許過後你再打給我?”

“不,等一下。”背景聲音變了,她走出去,離開其他人,關上門。

“我看到你們抓到一個人了,”她說,“是他幹的嗎?”

“他還沒有被起訴。”埃拉說,“調查正在進行,我能說的就這些。”

“如果你什麽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要給我打電話呢?”

埃拉接下來要說的話,無論用什麽方式來說都不會是“好話”,無論怎麽說都不夠鄭重其事。

“昨天法醫已經發還你父親的遺體。”

“什麽意思?我要去把那個……我是說他……領回來?我做不到。”

“不,不,我隻是說他們已經完成了調查,所以死者家屬可以開始就葬禮做計劃了。”

“家屬?你說的家屬是什麽意思?”英吉拉抬高聲調,埃拉聽得出她所受的壓力陡然升高,“我甚至不知道他想要什麽樣的葬禮。我覺得他不想去教堂,他不是信徒……還有,誰會來參加呢?”

“不用著急,”埃拉說,“如果你和殯葬司儀聯係,他們會安排好一切的。”

英吉拉好像沒聽她說話。

“還有,歐洛夫的房東幾乎每天都給我打電話。她說如果我不去搬走他的東西,她就要扔掉。她還要把賬單寄給我。我要把那些東西放哪兒去?我甚至連一輛該死的車都沒有!想想看,如果他醒過來,發現所有東西都不見了,你覺得他會怪誰?”

英吉拉呼吸急促。或許她正在走廊裏來回踱步,走廊地板上應該鋪了柔軟的地毯。埃拉聽不到任何腳步聲。

“我真搞不明白歐洛夫為什麽不離開?他為什麽要待在那裏,待在一個所有人都恨他的地方?”

“我們當時正打算跑一趟對他再次進行詢問,不過還沒來得及。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留下。”

“我不停地被拉回來。”英吉拉說,“我想要離開,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我搬到五百公裏之外,營造自己的人生,好的人生。我有一份工作,有個孩子,一切順利。我換上了媽媽的娘家姓氏,也就是伯格,和一個姓海德的人結婚,抹去所有的糟心事。就是這樣,或許隻是我自己以為是這樣。可現在我卻要計劃一場葬禮,還有一棟燒毀的房子。我弟弟在於奧默,處於昏迷中。所有人都來煩我,保險公司問我要文件,不然他的東西就要被送到垃圾場了,而我還是不能相信爸爸已經死了,這根本就無法理解。哪怕他活著的時候我也很少想到他。”

又一個配對跳出來,埃拉關閉那個約會應用軟件。

“我在斯德哥爾摩。”她說,“我可以租一輛車,把你送到那裏。”

英吉拉·伯格·海德在瑞典電視台大樓外的停車場等候。如果不是約好要見麵,埃拉絕對認不出她。然而,眼前的人無疑還擁有那個十七歲女孩的某種特質,就是埃拉小時候偷窺歐洛夫家時見到的那個。

她的頭發染成了黑色,剪成一刀切式的短發。她穿著一件男式外套,一條橙色的腰帶係在腰間,耳朵上戴著一對小吉他形狀的耳環。

“我還是不知道要把那些東西放到哪兒去。”她對埃拉說,“我們住在一間公寓裏,儲藏室裏有大約兩平方米的空間,沒地方放那些東西。”

“看看吧。”埃拉說。她把歐洛夫的地址或者說是原住址輸入租賃車輛的GPS導航上。“我們可以做個評估,或許還可以讓那個房東再寬限一下。”

“他十四歲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我有個弟弟。”

她們的車開出去,進入瓦哈拉夫根區,朝北向機動車道駛去,在交通高峰段的車龍中緩緩挪移。車載收音機被預先調到一個正播放著美國南方藍草音樂的電台。在離開酒店之前,埃拉洗了個臉,穿上了早前穿過的那件襯衫,那些可能成形的約會此時統統被她拋諸腦後了。

經過諾圖爾之後,車流已經停滯。這裏地處更南邊,太陽也下落得更快。陽光落在無窮無盡的車龍上,閃閃發亮。埃拉把歐洛夫的情況告訴了她,把醫生的話和情況的不確定性告訴了她。他們已經移除了他肺部和肝髒周圍的血塊,不過他對疼痛還是沒有反應。

她們正以龜速前行。

“歐洛夫到底是幹什麽的?”英吉拉問道,“或者說,在這事之前,他是幹什麽的?”

“你是說他的工作?”

“我對他一無所知。爸爸拒絕和他的一切聯係,不過媽媽剛離婚就給他寫信了。歐洛夫從來不回信。媽媽病倒的時候,我翻出他的地址給他寫信,可他也不回我的信。他甚至沒來參加媽媽的葬禮。”

“他到鄉下去收車。”埃拉說,“一個經銷商在網上找待售車輛,然後倒賣到城市裏,賺一筆錢。當然了,所有這些都是沒走正規流程的。歐洛夫好像沒有固定工作。”

他們根據歐洛夫的通話記錄找到了那個經銷商。開始時他大發雷霆,命令他們歸還他的車。不過當他意識到這事和一樁謀殺案調查有關,他就改口了,聲稱自己根本不知道什麽龐蒂亞克火鳥。

“他什麽樣?”英吉拉問道。

“你說歐洛夫?”

“沒錯,你見到他了,對吧?就在其他事情發生之前。”

“很難形容,當時的情勢有點緊張。”埃拉試圖回憶起歐洛夫當時給她留下的印象——在那天早上,她朝停在哈格斯特洛姆家外頭的那輛車走去。可她能想起的隻是不安的感覺,因為她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麽。

然後就是在河邊,當他們追上他的時候,那種詭異的寂靜。

“不愛說話。”她說,“我感覺自己看不透他。當時他慌張、困惑,但確切地說並不是很吃驚,我覺得他被嚇壞了。”她想到他那龐大的身軀,想要找到合適的詞匯來表達,“他提到以前有條船泊在岸邊。”

“我記得,記得那條船。”英吉拉看向窗外,此時皇家公園的巨大橡樹正緩緩掠過。有那麽一會兒她沒有說話。收音機裏那尖銳的小提琴聲已經被一首平和的歌曲所取代,一個清澈的嗓音正在唱歌,歌詞的內容是到河邊祈禱。

“我們以前經常去劃船,就我們倆,就在岸邊的淺灘那裏。我們尋找海獺,不然就隻是劃水玩玩。那些樹長到水裏。我記得所有這些,可我卻不記得他小時候的模樣,是不是很奇怪?”

車龍終於動起來了。她們經過社會福利房區那片流線型的公寓建築群,經過亞爾瓦費爾特自然保護區的大片綠地。

“感覺留存在我心中的隻是一種存在,感覺我弟弟既在那裏,又不在那裏。我朝他尖叫,‘你這個該死的怪胎,別碰我’,諸如此類的。不過我隻是在心裏回想他,並沒有真正看見他。我怎麽能應付得了呢?當時我隻有十七歲,我什麽都不明白。學校裏每個人都盯著我看,想要知道他有沒有對我做過那種事。我記得爸爸把他房間裏的所有東西都搬出來——統統扔掉。在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我實在是理不出頭緒。”

她漸漸不說話了。當她們靠近烏普蘭區時,前麵的道路變得開闊。

“你剛才說你理不出頭緒,什麽意思?”埃拉問道。

“所有一切都亂糟糟的,我應付不了。我不得不轉學,搬走。”

按照地址,她們來到郊區邊緣,經過一個工業區,沿著一條通往梅拉倫湖的曲折道路前行,穿過一個以前的農業區。

她們在一棟漆成紅色的大型別墅外停車,花園裏還有一棟戶外建築和一棵蘋果樹。走來迎接她們的女人五十多歲,穿著一件背心和一條工裝褲,頭發紮在腦後。她麵露微笑,脫掉手上的園藝手套。

她們自報家門,說是來看看歐洛夫·哈格斯特洛姆的東西的。

那女人的微笑退去了:“警察說他們已經完事了。我們隻是把那間房租出去,就這樣,為人提供住處而已。現在我知道我們本應該對租客進行更詳細的背景調查,可你總想信任別人,對吧?”

她已經清空了那間房,不過英吉拉還是想要看看。那個名叫伊芳的女人不情不願地拿了鑰匙,帶她們走進去。那間房位於戶外建築中,在一個斜坡下,藏在灌木和樹木後頭。房東在主建築中看不到那個房間,因此也不知道房客在不在家。這些話他們已經和警察說過了。

“我們可不是控製狂,我們住在這裏是為了平靜和安寧。”

戶外建築中空空****,隻有幾個油漆桶,一張矮凳,一些防護紙落在地板上。麵積頂多十五平方米,有一個簡陋的廚房兼餐具室,角落裏放著一個電爐。唯一的自來水在浴室裏,那間浴室侵占了門廊上的一間儲物室。

“在再次出租之前,我們對這裏進行了深層清潔。我真沒想到這裏麵竟會是這個鬼樣子,還有那股臭味!我們不得不使用一些不合規的清潔噴霧劑。”

他所有的東西都被放在外麵,用一張防水布蓋著。

“我就把這些都留給你們了,可以吧?”那女人邁著大步走開了。

英吉拉扯開那層塑料布。

歐洛夫沒什麽家具:一張大大的床墊,但沒有床架和床頭板;卷起來的床罩和**用品;一張老掉牙的扶手椅,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一個雅馬哈音響,配上巨大的喇叭,堆成一堆。埃拉數了一下:七個硬紙盒,三個垃圾袋。

“我看所有這些都得送去垃圾場了。”英吉拉說。

“我們有空間放音響,”埃拉說,“還可以放幾個盒子。”

她朝離她最近的一個垃圾袋裏瞄一眼。她聞到有黴味,那裏麵是毛巾和衣物,它們就這樣被扔了進去。本該租輛更大的車,她心想,感覺求房東寬限一段時間不是什麽好主意。一場大雨過後,所有東西都會被浸濕發黴,然後什麽都不剩。

英吉拉跌坐在一張椅子上。

“我覺得他就是個窩囊廢。我討厭他,因為我在浴室裏時他狠命地拍門,因為他溜進我的房間偷我的東西,都是兄弟姐妹相互爭鬥的那些破事。我從來不相信我聽到的話,不過我還是告發他了。”

她將一個箱子拖到身邊,翻開蓋子,取出一個鍋、幾把勺子和一些餐具,以及一封信。英吉拉調轉信封。

“媽媽寄來的。”她說。那裏麵還有更多的信,不一會兒她手裏已經拿著厚厚一遝。“看,他拆開過,歐洛夫肯定看過信,可他從來不回。為什麽?”當她拿起一個厚重的白色信封,她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我記得這一封,那是我通知他來參加媽媽葬禮的。”

英吉拉轉過身,埃拉不知該說什麽。她朝距離自己最近的箱子裏張望,裏麵有一包速食通心粉、幾罐熱狗。

“你不相信什麽?”最終埃拉問道。

“什麽?”

“你剛才說你不相信聽到的話,不過你還是告發他了。”

“就是歐洛夫跟著莉娜走進樹林的傳言。”英吉拉將信件整理成整齊的一遝,放在身邊。她抽出一張紙巾,擤擤鼻子:“他是我弟弟,還沉迷於組裝模型、飛機什麽的。我是說,他的房間散發著臭味,不是汗味,是別的什麽……他當時十四歲,在那一年他突然猛長,盡管如此……我覺得他們是在胡說、在撒謊,而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把這話告訴媽媽。我隻是生他的氣,或者說更像是在生爸媽的氣。他們總是為我‘跑哪兒去了’和我吵架,哪怕我隻有三歲的時候也是一樣。不過他們從來都任由歐洛夫在外麵逛**,他想在外頭待到多晚就待多晚,還和那些年齡更大的孩子混在一起。或許他為他們偷香煙、啤酒,又或是其他什麽的,隻為了和裏肯還有托爾那群人混在一起。”

“裏卡德·斯特裏蘭德?”

“是叫這個名字嗎?我不記得他們所有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我記得我因為歐洛夫和他們混在一起而生氣,很生氣。那都是些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其中幾個還挺帥的,就是你會想象自己和他們在一起的那種男孩……不過當時和他有關的任何事都會讓我生氣,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以為自己……”

英吉拉垂下目光,看了看地上那遝信。

“所有人都說是他幹的,他也認罪了,對吧?所以肯定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