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密室詭計的邏輯解釋

那天夜裏,聚集在食堂的人的臉上都帶著喜氣洋洋的表情。因為密室之謎被破解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盡管凶手還沒有被抓住,案件尚未解決,不過大家都暫時忘記了這一點,享受著短暫的和平。

在平和的氣氛中,隻有探岡一個人悶悶不樂,時不時地向蜜村投去憤恨的目光,看起來對她剛才解開密室之謎的行為相當不滿。

吃飯時,我注意到一件事,於是在吃完飯後詢問迷路阪。

“對了,社先生怎麽樣了?”

酒店的住客都在食堂,唯獨看不見貿易公司社長社先生的身影。聽了我的問題,迷路阪回答:“啊,社先生已經回去了。”

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皺起眉頭問:“你說他回去了,可是橋不是還斷著嗎?”

“是的。”她點了點頭,“他是穿過森林離開的。就在今天中午,遠早於蜜村小姐的推理前。我和詩葉井勸了他很多次,可是一轉頭,他就衝到森林裏去了。我們馬上追了出去,可是他已經不見了。如果繼續深入,我們自己也會有危險,所以沒辦法,我們兩個就放棄搜索,回到酒店了。”

嗯,換句話說,社先生現在——

“幾乎可以確定他已經遇難。”迷路阪平淡地說,“因為在這座山裏,外行如果沒有地圖是不可能下山的。就算我們想聯係警察,也找不到方法。”

“因為電話線被切斷了啊。”

這算什麽事啊?我想。沒想到登場人物會以這樣的方式減少。

我重重歎了一口氣。

“社先生為什麽要冒這麽大風險逃走呢?”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不過,說不定他掌握了什麽線索?”

“線索?”

“他覺得自己會被殺掉。”

聽了這句話,我渾身一凜。社先生認為接下來還會繼續發生殺人事件嗎?

“對了,”我改變話題,想要掩飾自己的不安,“一會兒可以讓我看看監控錄像嗎?就是大門入口處的那一台。”

雪白館四麵有二十米高的圍牆,要想進入館內,唯一的出入口隻有大門,而且大門旁邊設有監控。

迷路阪疑惑地問:“可以是可以,但是為什麽呢?”

“為了排除凶手來自外部的可能性。”

因為橋斷了,這座酒店已經成為暴風雪山莊。雖說如此,但凶手並不一定就在我們之中。說不定有人潛伏在酒店周圍,殺害了神崎。不過隻要看過安裝在門口的監控,就能排除凶手來自外部的可能性。如果不經過大門,凶手就無法進入酒店殺害神崎。如果凶手是外部人員,就必須通過大門,從而在監控上留下影像。因此隻要監控視頻裏沒有出現其他人,就能確定凶手一定在我們之中。

我解釋過後,迷路阪強詞奪理地說:“可是凶手也有可能在很早以前就躲在圍牆裏麵啊。”

她是這樣想的,監控錄像似乎隻能保存一周,如果有外人一周前就躲進了圍牆中,那麽此人的影像就已經被覆蓋刪除了。所以凶手可以在圍牆裏潛伏一周,然後殺害神崎。

雖然迷路阪的說法荒唐無稽,但我卻沒辦法否定這種可能性,實在很難受。見我表情嚴肅,迷路阪說:“請放心。自從酒店開業以來,我連續兩年每天都會檢查監控視頻,就連休假離開酒店的時候,我也會在回來後一並檢查。如果有可疑的外人從大門進入,我一定會發現的。”

原來如此,我想。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那麽,有可疑的外人嗎?”

“幸運的是沒有。”她告訴我,“我已經檢查過昨天的錄像了。”

“這樣啊,那麽就可以徹底否定凶手是外人的可能性了。不,等等,說不定凶手在酒店開業前就潛伏進來了。”

“強詞奪理。”

“不過確實有可能吧?”

迷路阪搖了搖頭:“不可能,潛伏兩年以上需要兩年的食物對吧?如果酒店的食品庫裏每天都會減少一人份的食物,我一定會注意到的。”

“可是凶手也有可能一次性將兩年的食物從外麵帶進來啊。”

“如果是那樣,食物一定是相當大的分量吧?”迷路阪一刻不停地反駁,“院子裏沒有地方能藏那麽多食物,所以凶手一定要把食物藏在酒店裏的某個地方。可是我和詩葉井每年都會對這座酒店做一次大掃除。每年春天,我們會將酒店的角角落落都打掃一遍,如果凶手帶來了兩年份的食物,大掃除的時候一定會被發現。”

“嗯,原來如此。”我嘟囔道。這樣一來,凶手是外人的可能性就被徹底否定了,這就意味著凶手在我們之中。

接下來,我問了一個剛才與她談話時想到的問題:“迷路阪,昨天晚上的監控錄像裏拍到了誰?”

“什麽意思?”

“你看,昨天晚上橋被燒斷了對吧?要想給橋點火,就必須走出圍牆。我覺得監控錄像裏可能拍到了凶手。”

迷路阪思考片刻,仿佛在努力回憶,然後搖了搖頭:“沒有,錄像裏沒有拍到任何人。”

“嗯,這樣的話。”

凶手到達酒店前,在吊橋上安裝了定時點火裝置,用它點的火嗎?這就意味著此次殺人是計劃好的。因為如果是**殺人,凶手無法事先在橋上安裝點火裝置。

“是不是帶計時器的機械性點火裝置呢?”迷路阪說。

我回答:“也許是吧,不過還有更簡單的方法,比如使用裝有黃磷的點火裝置。黃磷遇到空氣就會燃燒,所以平時保存在水裏,可以利用這種性質製作定時點火裝置。比如用含水的脫脂棉包住黃磷,一段時間後,脫脂棉中的水分蒸發,黃磷接觸空氣燃燒,即把黃磷當成火種。”

“原來如此,如果真是這樣,就算沒有專業的技術和知識也能完成。”迷路阪說著點了點頭,“那麽,任何人都可以燒斷橋嗎?”然後,她用手撐著下巴擺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早上五點,我睜開眼睛,在被子裏翻滾了五分鍾,依然沒有再次進入夢鄉。我隻好換了衣服來到酒店大堂,其他人應該都沒有起床,不過比起在房間裏發呆,我打算做些事情來打發時間。

可是等我來到大堂後,發現那裏已經有人在了,是梨梨亞和她的經紀人真似井。讓我吃驚的是,連夜月都在,她明明不喜歡早起。

“喂,香澄,我跟你說,不得了啊。”夜月興奮地衝我招手,然後看著真似井說,“真似井先生說他以前做過占卜師。”

我覺得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往桌子上一看,那裏擺著塔羅牌,於是我多少弄清了情況。夜月是在請真似井為她用塔羅牌占卜吧,而且真似井的本事讓她大吃一驚。

“仆人,你也坐。”梨梨亞說,然後說了句過分的話,“真似井會為你占卜你無聊的未來。”

我歎了口氣,聽她的話坐下。

“你有什麽想占卜的事情嗎?”真似井問我。

我思考片刻,說出了第一個從腦子裏冒出來的事情:“簡單來說,就是這次案件的凶手是誰?”

結果梨梨亞踢了我的小腿一腳,冷冷地說:“別說這些無聊的話,仆人,老老實實地問戀愛運之類的事情啊。”

“是。”

“那就測戀愛運,可以嗎?”看著行為乖張的梨梨亞,真似井急急忙忙地說。雖然梨梨亞從昨天開始就放棄裝作乖小孩了,不過踢我這個普通民眾的腿的行為,經紀人看見還是會提心吊膽吧。

真似井熟練地切牌,能聽見唰唰的聲音,然後一邊在桌上擺放塔羅牌,一邊說著“逆位”“塔”之類的詞,最後對我說:“努力的話,能成。”

真是粗略,非常敷衍的回答。

“既然香澄的占卜結束了,我們繼續來玩大富翁怎麽樣?”

夜月說著,在桌子上擺起了大富翁。聽起來在真似井開始占卜前,三個人就在玩大富翁。夜月隻是偶爾——真的是偶爾早起,來到大堂時,梨梨亞和真似井已經起床了,兩個人在玩大富翁,於是夜月也加入進去。

“不過,是誰把大富翁這種東西帶來的?”我問。

“不知道,就放在大堂裏。”梨梨亞說,“好像是酒店的東西。還有平衡塔、麻將、賓果遊戲等,甚至還有多米諾骨牌。是不是以前大學多米諾興趣會的人來住酒店時忘記帶回去的啊?”

聽到梨梨亞惹人發笑的推理,我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啊?”梨梨亞瞪了我一眼,然後用危險的聲音宣布,“從現在開始,我要在大富翁裏讓你一敗塗地。”

在我們玩大富翁時,其他住客漸漸聚集在大堂裏。迷路阪也起床了,正在為大家分發飲品。

芬裏爾問:“飯還沒好嗎?”

迷路阪指著大堂和食堂棟之間的門說:“抱歉,早餐從八點開始。”

那扇門就在我們的桌子旁邊,前麵擺著一塊禁止通行的板子,上麵寫著“晚上十一時至早上八時禁止入內”。

“真遺憾。”石川慢條斯理地感歎。

不一會兒,蜜村也起來了。她看著我們幾個熱衷於遊戲的人問:“你們在幹什麽?”

我回答說:“在玩大富翁。”她應了一聲。

結果,蜜村也加入進來,包括我、夜月、梨梨亞和真似井在內,一共五個人一起玩遊戲。玩著玩著就到了八點,迷路阪撤走了通往食堂棟的板子。我用手使勁兒按了按肚子,也許是因為玩遊戲太耗費腦力,我餓了,蜜村似乎也餓了。

我們打開連接大堂和食堂棟的門魚貫而入,短短二十米左右的走廊盡頭是一扇門。我們穿過那扇門走進食堂,然後立刻感覺到不對勁兒。

首先,食堂裏沒有準備自助早餐,麵包的香味被強烈的鐵鏽味取而代之。我自然而然地看向氣味的來源,那裏放著一個單人沙發,應該是從大堂搬來的,深深陷在沙發裏的是一具屍體,死者是詩葉井。

死者旁邊放著一張撲克牌,是紅桃10。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著詩葉井的屍體。她上衣的胸口處被鮮血染紅,似乎被銳器刺了好幾刀。凶器就滾落在詩葉井所坐的沙發前麵。那是一把像長刀一樣的長柄斧頭——一種被稱為戟的武器。戟是斧頭背麵有尖銳刺刀的武器,詩葉井被刺刀數次刺穿胸部。尖銳的刺刀垂直於手柄,像長槍一樣尖銳。蜜村見到凶器後,慢吞吞地說:“凶手為什麽不用斧頭,而是用刺刀殺死詩葉井呢?”

隻有我聽見了她的疑問,當然,我沒辦法回答。

詩葉井的屍體靠近食堂南側的牆邊(食堂入口一側的牆壁)。坐在沙發上的屍體麵朝東,對著出入口的方向。另外,南側牆壁——屍體右側放著餐具架。架子距離屍體兩米遠,有少量血跡濺在上麵。

作為凶器的戟滾落在詩葉井所坐的沙發前,柄頭(沒有刀刃的一側)朝向牆壁。柄頭上有藍布裝飾,和戟的大小相近。我用手一摸,發現布被水淋濕了。蜜村也摸了摸藍布,頭側向一邊。

我親手拿起戟後發現,它非常輕,似乎是舞台上使用的道具,大部分零件都是塑料製成的。既然如此,男女都應該可以使用,隻有刺刀的部分被換成了金屬刀刃。

“所以凶手才要用刺刀殺人。”蜜村說,“因為斧頭是道具,無法用來殺人。”

調查完凶器,我看向詩葉井的屍體,醫生石川和芬裏爾開始驗屍。

“死因果然是刺殺,胸口有五處刺傷。”石川說。

“推測死亡時間在一到兩小時之前吧?”芬裏爾說。

“嗯,我的判斷也差不多,就是在今天的六點到七點之間。”

“我看過廚房了。”迷路阪說,因為詩葉井被殺,總是一臉平靜的她看起來也有幾分不安,“詩葉井沒有準備早餐,可她總是會在前一天完成準備工作,早上需要做的事情本身並不多,一般會從六點到七點開始。”

“與推測的死亡時間吻合。”石川說。

我一邊聽他們的對話,一邊在腦海中整理信息。詩葉井在早上六點到七點之間從自己住的西棟來到食堂,在開始準備早餐前被殺——如果按照這個思路,確實與推測的死亡時間吻合。不,等等。

正好相反,全都是不吻合的地方。

“迷路阪。”我說。

她歪著頭問:“什麽事?”

“我想確認一下,食堂棟沒有後門吧?”

迷路阪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麽要問,停頓了一下才回答:“不隻是食堂棟,整棟建築都沒有後門之類的東西,窗戶也是嵌死的。”

食堂北側的牆是整片的落地窗,不過確實是嵌死的,無法開合。食堂西側牆壁的角落——西南角的部分也有窗戶,不過同樣是嵌死的,無法供人員出入。

“因此隻有經過中央棟的大堂才能去食堂嗎?”

“對,之前已經說過,無法在不經過大堂的前提下進入食堂棟。”

我嘴裏嘟囔著,這是怎麽回事?難道說眼前的情況——

夜月拉了拉我的衣擺。

“香澄,怎麽了?”她擔心地說,“你要是不舒服的話,可以休息一下。”

“不,沒關係,我隻是在思考。”我說完這句話,看著所有人接著說,“我注意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反問的人是石川,“究竟是什麽?”

“我是早上五點醒來的。”早早醒來後就再也沒能睡著,“所以起床後就來到了大堂,見到夜月、梨梨亞和真似井在玩遊戲,就加入了他們。”

“嗯,確實是這樣。”梨梨亞說,“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我們玩遊戲的桌子就在唯一一扇通往食堂棟的門旁邊。”我說,“我是五點多到的,而梨梨亞和真似井在那之前就已經占據了這塊地方。盡管偶爾有人會離開去上洗手間,不過我從五點多開始,一次都沒有離開過。八點,迷路阪撤走了通往食堂棟的門前的板子,在此之前,我始終沒有離開過。可以說,盡管不是故意的,但我確實從早上五點到八點都在監視這扇門。其間沒有任何一個人曾去過食堂棟。”

“這就是說,”芬裏爾說,“食堂棟是某種密室?”

“對,就是所謂的‘廣義密室’。”

自從這個國家密室殺人案開始頻發以來,法務省[17]就將密室分成了三種——“完全密室”“不完全密室”,以及“廣義密室”。“完全密室”和“不完全密室”也被合稱為“狹義密室”。

“完全密室”的定義是室內發生殺人事件,而房間的所有門窗都上了鎖,這就是所謂最標準的密室。

與此相對,“不完全密室”的定義是在室內發生殺人事件,房間的所有門窗都相當於上鎖的狀態。比如向內開的門前由於有障礙物的遮擋而無法打開,或者盡管窗戶開著,可是房間位於高層,任何人都無法進出等。這種類型的密室就屬於“不完全密室”。

而“廣義密室”的定義與“完全密室”和“不完全密室”的定義均不相符,比如以雪地密室為代表的,沒有足跡的殺人事件。另外,現場在廣場,進入廣場的所有路線都有監控的情況同樣屬於“廣義密室”。不過“廣義密室”與“不完全密室”的邊界並不清晰,比如在開著窗戶的房間發生了殺人事件,窗外有積雪,隻要經過就會留下足跡,所以人無法進出。這種情況下,究竟應該因為窗戶開著而歸於“不完全密室”的範疇,還是應該因為屬於雪地密室的變種而被定義為“廣義密室”呢?這種情況難以判斷,專家們的意見會發生分歧。

“總之,這次的犯罪現場食堂棟從五點到八點都屬於‘廣義密室’。”我說,“這就意味著在這段時間裏,凶手,包括被害人詩葉井自己都無法進入食堂棟。盡管如此,詩葉井還是在早晨六點到七點之間在密室中遭到殺害。那麽,凶手究竟是如何殺死詩葉井的呢?”

“這個嘛,”石川陷入了沉思,“果然凶手應該是五點前進入食堂棟殺人的吧?食堂棟成為‘廣義密室’的時間是早晨五點到八點,盡管如此,在五點之前是可以進入食堂棟的。凶手可以在五點前將詩葉井叫到食堂棟中殺害。”

“可是我覺得早晨五點之前把人叫出來實在太早了,詩葉井為什麽會答應呢?而且就算詩葉井那時已經來到食堂,可是她被殺害的時間至少在一個小時之後,是早晨六點到七點之間。那段時間裏,食堂已經成為‘廣義密室’,就會出現凶手無法離開食堂的問題。”

聽了我的話,石川無言以對。接下來迷路阪加入了我們的對話,“雖然我不知道凶手是怎麽離開食堂的,可是我知道詩葉井為什麽早晨五點之前就在食堂。就像我以前說過的那樣,詩葉井的房間在西棟,不過食堂棟裏也有休息室。詩葉井如果晚上準備食材準備得太晚,有時也會在休息室裏睡覺,不會回到自己的房間。”

“你是說,昨天也是這樣的情況?”

“對,可能性很大。”

如果是這樣,確實可以解釋詩葉井在食堂的原因。這樣一來,謎題就隻剩下凶手離開食堂的方法了。

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發聲了:“啊,難道是這樣的?”

說話的人是芬裏爾,石川對她的話產生了興趣,於是問她:“芬裏爾小姐,怎麽了?”

“不,就是覺得,嗯,”她清了清嗓子,像銀製工藝品一樣順滑的頭發晃了晃,“我可能知道凶手是誰了。”

“這起案子的重點在於早晨五點到八點之間,唯一一扇通往食堂棟的門由葛白他們監視著。”芬裏爾說,“所有人無法出入密室。就算凶手在五點前就進入了食堂棟,可是凶手在殺害詩葉井之後,依然無法離開食堂。其實能成功脫身的方法隻有一個。這個詭計——可能稱不上詭計吧,隻要在食堂棟解除‘廣義密室’模式後離開就好。”

“解除‘廣義密室’模式後再離開食堂棟?”我問。

“對,在門被監視期間,凶手無法離開密室,不過到了早晨八點,監視就解除了對吧?那時,食堂棟不再是‘廣義密室’,所以從那以後,凶手就可以離開了。凶手一定是躲在食堂的桌子下麵之類的地方,趁我們的注意力被屍體吸引,離開食堂回到大堂的。”

確實,當大家看著屍體時,全都背對著食堂的入口。如果是在那段時間裏,凶手確實有機會離開食堂棟。

“原來如此。”我說,漸漸明白了芬裏爾想說的話,“這樣一來,能實施犯罪的人就很有限了。凶手在早晨八點之後才能離開食堂棟,那麽早晨八點之前,在食堂棟之外的地點出現過的人都自動解除了嫌疑。”

“你說得沒錯。”芬裏爾點了點頭。大家都擺出一副努力回憶的表情,我也在整理思路。這座酒店的客人和工作人員加起來原本有十二個人,其中詩葉井和神崎被殺,社先生已經下山,現在隻剩下九個人。其中有誰能證實自己在早晨八點之前不在食堂棟呢?

“首先是我。”我說,我早晨八點之前就在大堂,“然後和我一起玩遊戲的夜月、梨梨亞和真似井也被排除了。”

嫌疑人一下子減少了四個人,還剩下五個人。

“我也在大堂。”迷路阪說,“我在給大家送飲料。”

的確沒錯,那麽還剩下四個人。

“我也在大堂。”蜜村說,“我中途加入了大富翁遊戲。”

沒錯,還剩三個人。

“我也在。”石川說。“我也是。”芬裏爾也舉起手來。我對這兩個人的印象很模糊,他們似乎在,又似乎不在。

“嗯,他們兩個真的在大堂。”蜜村說,“我有印象。”

“是嗎?”

那麽,還剩下一個人,剩下的是——

“是探岡先生嗎?”我說著環顧四周,然後注意到一件事,“說起來,探岡先生去哪裏了?”

我沒有看到他,不對,我今天看見過探岡嗎?

“我沒看到他。”夜月說。“梨梨亞也是。”梨梨亞說。其他人都紛紛表示沒有看到他,在場的人今天都沒有見過他。

“這就是說,”我看向芬裏爾,她點了點頭,“隻有探岡先生有可能犯下這次罪行。換言之,殺害詩葉井的是探岡先生。”

我不敢相信,可是事實就是如此,那麽必須盡早找到他。

“探岡先生的房間在東棟一層。”迷路阪說,“我們去看看吧,說不定他在那裏。”

迷路阪帶頭,石川、芬裏爾、真似井依次離開食堂,夜月和蜜村緊隨其後,我也跟著大家離開了食堂。走在連接食堂棟和中央棟的二十米長的走廊上,我聽見背後傳來抽泣聲,回頭一看,是淚眼婆娑的梨梨亞。

她雙手抱著頭說:“討厭,我想回家。”

我也是同樣的心情。

東棟一層沒有鋪地毯,而是鋪著米黃色的木地板。我們快步踏上光滑的地板,探岡的房間在一層中間。來到他的房門前,我們不由得沉默了,探岡的房門上貼著一張紅桃7。

“難道探岡先生也?”夜月疑惑地說。迷路阪轉動門把手想要開門,結果聽到了鎖舌(鎖門時從門邊滑出的門閂)卡住的聲音。

“門上了鎖。”迷路阪說,然後用手背敲了幾下門,“探岡先生,您在嗎?探岡先生。”

“沒有回答。”石川說,“他果然已經——”

“怎麽辦?又要破門嗎?”真似井提議。

迷路阪想了想,搖了搖頭說:“不。從院子繞到窗戶旁邊吧。這裏是一層,說不定透過窗戶能看到房間裏的情況。”

我們點了點頭,所有人再次回到大堂所在的中央棟,然後通過玄關走到室外,穿過積雪的庭院來到探岡房間的窗外。接下來,大家都趴在窗戶上向裏張望,透過嵌死的窗戶看著房間裏的樣子。

那裏倒著一個男人,是探岡,和走廊一樣的米黃色地板上有一攤血跡。

為了進入房間,我們打破了窗戶。拿著拖把把柄一次次敲擊玻璃後,玻璃碎了,露出能供人通過的洞,然後我們跨過窗框進入探岡的房間。我和石川一起走近倒在地上的探岡,發現他已經斷氣了。

探岡的額頭被手槍擊穿。他穿著睡衣,上衣的扣子掉了一個,可能和凶手扭打過。地板上掉了一顆空彈殼,凶手恐怕用的是自動手槍。因為左輪手槍會自動退彈殼,在現場留下空彈殼的可能性很小。

我點了點頭,看著迷路阪問:“這個房間的隔音效果怎麽樣?”

“我聽說隔音效果很好。”迷路阪回答,“因為這個房間本來是雪城白夜的影音室,所以我想就算在房間裏開槍,槍聲也不可能傳到外麵。”

聽了迷路阪的說明,我說了句“原來如此”,這樣就沒辦法根據聽到槍聲的時間鎖定犯罪時間了吧?雖然不知道凶手是否事先知道這間房子隔音好,不過探岡說過這次來是為了接受雜誌采訪。既然如此,為探岡訂房間的人很有可能是雜誌社的記者。如果記者是凶手假扮的,很容易故意將探岡安排在這間隔音效果好的房間裏,隻需要在預約時說“我想預約東棟某某號房”就可以了。

“啊。”

我聽到有人發出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是夜月的聲音。她站在液晶電視前,指著電視櫃說:“鑰匙。”

夜月的手指的前方放著一把鑰匙。

“是這間房子的鑰匙。”迷路阪拿起鑰匙說,“上麵刻著房間號。”

我點了點頭,看著大家說:“在夜月靠近電視櫃前,有其他人靠近過那裏嗎?”

大家聽了我的問題,都搖了搖頭,夜月奇怪地問:“你為什麽這樣問?”

“沒什麽。”我含糊地回答。我覺得說不定會有人趁著發現屍體時的混亂把鑰匙放在了電視櫃上。可是如果沒有人靠近過電視櫃,就可以不用考慮這種可能性了。由此可見,在我們進入房間前,鑰匙始終放在那裏。

我得出這個結論後,來到房間唯一的出入口,也就是房門前。大家進入房間後,還沒有人靠近過房門,可是這扇門確實從裏麵鎖上了。

“是密室嗎?”

門上了鎖,窗戶是嵌死的,無法打開,而且唯一一把鑰匙在房間裏。

“是完全密室。”芬裏爾說,然後她走到門口看著門下,“而且門下麵沒有縫隙,密室自身的封閉性甚至超過了神崎被殺的第一起殺人案。”

她說得沒錯,門下麵沒有縫隙,不能使用從門下將鑰匙送回房間的方法。

芬裏爾撓了撓銀色的頭發,看著石川說:“石川先生,開始驗屍吧,說不定會發現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石川疑惑地問。

“嗯,有趣的事情,跟屍體的推測死亡時間有關。”

芬裏爾說完,便開始檢查探岡的屍體,她驗屍結束後就輪到石川了。兩人推測出的死亡時間為淩晨兩點到三點之間,於是我明白了剛才芬裏爾那句意味深長的話中的含義。

“這樣啊。”我小聲說。夜月聽到了我的話,好奇地問:“怎麽了?”

我對所有人說:“詩葉井的推測死亡時間是今天早晨六點到七點之間,如果探岡在兩點到三點之間已經死亡,那麽他就無法殺死詩葉井。”

“就是說,”夜月說,“殺死詩葉井的另有其人?”

“可是,這樣不是很奇怪嗎?”梨梨亞歪著頭說,“能殺掉詩葉井的人隻有探岡吧?如果探岡不是凶手,那麽究竟是誰殺了詩葉井呢?”

梨梨亞說得沒錯。食堂棟是一間巨大的密室,而我們所有人都身處密室之外。

“‘廣義密室’又複活了啊。”芬裏爾開心地說,“而且探岡被害的房間同樣是完美的密室。一夜發生兩起密室殺人案,真是太好了,我來這間旅館是來對了。”

因為興奮,她的皮膚染上了一層紅暈,之後她便開始用手機為現場拍照。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好痛。”芬裏爾皺緊眉頭。然後在下一個瞬間,我就飛上了天,直到背部摔在地板上,我才明白我被她扔出去了。

“香澄,你沒事吧?”夜月幫我揉了揉後背。

“扔得真漂亮。”蜜村也在擔心我?

把我扔出來的芬裏爾別過頭哼了一聲,看起來完全沒有歉意。

我呻吟著從地板上站起身來,試著整理如今的狀況。詩葉井和探岡被殺,兩個不同的密室狀態。其中,我對詩葉井被害的現場有一些想法,於是問了問石川。

“詩葉井的推測死亡時間有沒有可能出錯?”

因為連接大堂和食堂棟的門被監視,所以詩葉井被害時,現場處於密室狀態。如果詩葉井是在門被監視前被害的,那麽現場就不是密室狀態了。

“剛好我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石川說,“可是我認為驗屍結果沒有出錯,而且芬裏爾和我對死亡時間的推測一致。”

“不過,也有可能兩位都出錯了。”

石川沉思片刻,聳了聳肩膀說:“那就再檢查一次如何?這樣一來大家就能接受了,而且我現在也有些不安。”

我們所有人回到食堂,再次檢查詩葉井的屍體。不一會兒,進行驗屍的石川抬起頭露出苦笑。

“沒有變化,推測死亡時間仍然是今天淩晨六點到七點。”

於是,現場確定是“廣義密室”。我皺著眉頭呻吟了一聲。來到酒店後才三天,已經發生了三起密室殺人案。就算現在社會上密室殺人案件頻發,可是這個速度多少有些異常。

“石川先生,能讓我也看看詩葉井的屍體嗎?”

說話的是迷路阪。石川疑惑地問:“當然可以,可是為什麽?”

“沒什麽,就是有些在意。”迷路阪說完,在屍體旁邊蹲下,然後碰了碰詩葉井的屍體,從她上衣口袋裏摸出一樣東西。

“是西棟的萬能鑰匙。”迷路阪說。

對了,與神崎和探岡被殺的東棟不同,西棟是有萬能鑰匙的。

“這把鑰匙我來保管。萬能鑰匙隻有一把,丟了就麻煩了。”迷路阪說完,把萬能鑰匙裝進了自己的口袋。她正打算起身,卻在中途停住了。

“嗯?”她歪著頭說,“有什麽東西掉下來了,是信封嗎?”

迷路阪看著距離屍體五米左右的桌子下方,那裏確實有一個信封,因為掉在桌布的陰影裏,之前沒有被發現。

我走到桌子旁邊,蹲下身子撿起信封。信封外麵什麽都沒有寫,裏麵有一張折好的紙。

我取出那張紙看了一遍,是詩葉井的遺書,她坦白了殺人的罪行。

詩葉井的遺書上寫著,她是撲克牌連環殺人案的凶手,是她殺死了神崎和探岡。她為自己犯下的罪而後悔,於是選擇自殺。這就是大概內容。遺書是用電腦打出來的,不過末尾有署名,是手寫的“詩葉井玲子”。

“沒錯,是詩葉井的字。”迷路阪看過遺書後說,像是陷入混亂一樣搖了搖頭,“就算是這樣,我也無法相信詩葉井是凶手。”

“是啊。”真似井也說,“而且說什麽自殺,詩葉井不是被戟上的刺刀刺穿了身體嗎?”

“我想這一點沒錯,”石川聳了聳肩膀,“可是不能說一定是他殺。比如用手拿著靠近柄部刺刀的部分,是可以自己把刺刀刺入身體的,不過柄部很長,應該相當難。”

沒錯,戟的柄部有兩米長,作為用來自殺的銳器實在太長了。為了搬運方便,戟的柄部是可以分開的,就算要自殺,選擇短柄的戟顯然簡單得多。

“可是結果就是自殺吧?”梨梨亞說,“現場是完美的密室,而且還發現了親筆簽名的遺書,如果不是自殺,凶手是如何殺死詩葉井,又是如何準備遺書的呢?”

她的話讓現場陷入了沉默。可是不一會兒,迷路阪開口了:“可能的確是自殺吧。”

“雖然感覺很不痛快,可是隻能這樣想了吧。各位,詩葉井給大家添麻煩了。”

迷路阪緊緊握住圍裙下擺,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這一次,現場的氣氛變得有些沉重。梨梨亞慌慌張張地說:“迷、迷路阪不用道歉的。”

這時,有人拉了拉我的上衣下擺,是夜月,她輕輕拽著領口扇了扇,皺起眉頭對我說:“我說,這間房子是不是有些熱?”

聽她這樣一說,我覺得房間裏的溫度確實相當高,就像盛夏一樣悶熱,是暖氣太好了吧。

“那個,空調遙控器。”夜月在食堂裏四下張望,終於發現了遙控器,急忙走了過去。遙控器在食堂北側窗邊的桌子上。夜月拿起遙控器,不由得“嗯?”了一聲。

“設定溫度很正常啊,為什麽這麽熱呢?”

用來殺害探岡的手槍在詩葉井的房間中被發現了,是自動手槍,沒有裝消聲器。謹慎起見,我們決定將手槍和彈殼分開保管,彈殼由迷路阪保管,不知道為什麽,手槍交給了梨梨亞。梨梨亞表示:“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梨梨亞最信任的人就是梨梨亞自己。”真似井勸她:“不,梨梨亞小姐,太危險了,還是交給別人吧。”可是梨梨亞頑固地堅持:“梨梨亞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就是梨梨亞自己。”

因為詩葉井自殺,事情已經解決,大家臉上都露出了安心的表情。迷路阪為我們做了簡單的早餐,吃完後,大家紛紛回到了各自的房間。我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除了午餐和晚餐時間外,一直在房間裏無所事事。不過在洗完澡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打算去看看探岡的房間。雖然凶手自殺了,案子已經結束,可是依然留下了尚未解決的謎題。撲克牌連環殺人案在五年前發生了三起,包括詩葉井自殺在內,在這座酒店又發生了三起,加起來一共六起。現場發現的撲克牌全都是紅桃,數字零零散散,可我覺得這些撲克牌上的數字應該存在某種規律。

接下來,案件在這座酒店中再次發生,神崎被殺時留下了紅桃A,詩葉井的自殺現場留下了紅桃10,然後,在探岡被害的現場找到的撲克牌是紅桃7。詩葉井的遺書中完全沒有提到這些數字代表的含義。和這個房間的密室之謎一樣,撲克牌之謎尚未解決。是某種暗號,還是被害人之間隱形的聯係,或者意味著案件中缺失的一環?

我抓了抓頭發。

再次回到發現探岡屍體的地方查看。屍體已經被搬到了別處,為了避免屍體的損壞,我們把屍體搬到了食堂棟的酒窖裏。現在,發現屍體的地方用白色尼龍繩圈出了人形輪廓。探岡倒在牆壁旁,兩腿伸向牆壁,腳與牆壁之間隻有十五厘米寬,雙手伸展,與牆壁平行,擺成了一個“大”字。探岡的腿對著的牆上安裝了小夜燈,案件發生時,應該是點亮了的。不過小夜燈的光線很暗,隻有站在燈的正下方才能看清書報上的文字。

我還調查了與小夜燈相對的牆壁。上麵有彈痕和血跡,就在探岡背後正對的位置。子彈沒有穿過牆壁,而是嵌在了裏麵,應該是貫穿探岡後威力減弱了。

“嚇我一跳,你幹什麽呢?”

我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蜜村站在房間入口。我聳了聳肩膀回答:“如你所見,我在調查密室。”

“案子已經解決了。”

“沒錯,可我還是在意,我這個人隻要麵前有未解開的謎題就會在意的。”

“什麽叫‘有未解開的謎題就會在意’啊,一副了不起的樣子。”蜜村無奈地說,“那你的人生裏不就淨是些在意的事情了嗎?”

“我覺得這樣的人生很精彩。”

“雖然精彩,可是沒有收獲,因為你遇到的挑戰與能力不符。”

她的嘴還是像平時一樣毒。我的表情苦澀,然而還是逞強地說:“不過沒關係,因為我有靠得住的朋友。”

蜜村愣了一下,指著自己的臉說:“朋友?”我點了點頭回答:“對,朋友。”

我對這位朋友說:“所以,我希望你能幫幫我,解開這個密室之謎。”

她立刻皺起眉頭,不高興地說:“又想把我卷進來嗎?”

“說什麽卷進來,你已經身在其中了,無論是這起案子,還是暴風雪山莊。”

“說什麽暴風雪山莊啊,一副了不起的樣子。”蜜村皺著眉頭看我,“而且總是要別人幫忙,你難道沒有一點靠自己解決的氣概嗎?”

“不巧,我是那種做習題的時候一旦卡住,就會馬上看答案的人。”

“你說這種話,隻是因為沒有自信吧?沒有解開這個密室之謎的自信。”

我看出這句話讓她有一瞬間的急躁。她盯著我說:“難道你在挑釁我?”

“嗯。”

“你覺得我是每次被挑釁都會上鉤的賤女人?”

“嗯。”

“不巧,我已經是大人了,不打算成為每次都上鉤的偵探小醜。”

偵探小醜是什麽?

蜜村歎了一口氣,然後用穩重的語氣說:“不過一直被認為解不開謎題,我也會生氣,所以我接受挑戰。”

我說,結果還是接受了啊!這不是完全沒有成長嘛!

她不顧我內心的波瀾,環顧著房間,然後目光停留在象征探岡屍體的白線上。

“探岡先生的屍體是雙腿衝著牆壁的啊?”

“嗯。”

“腳距離牆有十五厘米左右。”

“嗯。”

“空彈殼掉在地板上。”

“沒錯。”

“並且牆上有小夜燈。”

“小夜燈。”

“發現探岡先生的屍體時,那盞小夜燈是亮著的。也就是說,犯罪發生時,小夜燈已經點亮了。”

蜜村說完,轉身朝對麵的牆壁走去。她盯著牆壁說:“子彈留在了這邊的牆上。”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是否把這件事當作理所當然,正是解決這次案件的分叉口。”

她撓了撓長長的黑發,然後對我說:“我大概知道了,看起來凶手沒有用什麽了不起的詭計。”

我睜大了眼睛,“你真的已經知道了?”

“嗯。”

“這也太快了吧?”

“對我來說是標準速度,不過對你來說可能是光速吧。”

確實是光速,她是光速偵探小醜[18]。

“那麽,我的想法大概是——”蜜村說完,跪在地板上觀察床底下,“啊,果然是這樣。”她把手伸進床下的縫隙。

“你看,掉了這個東西。”

她得意揚揚地展示給我的,是一顆掛著線頭的小紐扣。

“那顆紐扣是什麽?”

“是探岡先生睡衣上的紐扣吧?”蜜村說,“你看,探岡身上的睡衣不是少了一顆紐扣嗎?大概就是這一顆。”

“這是探岡先生和凶手扭打時,掉下來滾到了床底下的紐扣嗎?”

“是這樣嗎?”蜜村意味深長地聳了聳肩膀。

我等得不耐煩了,對她說:“那麽凶手用了什麽樣的詭計呢?”

“你想讓我告訴你?”她不懷好意地說,嘴角帶著淺笑,“不用擔心,我現在就告訴你,而且會用到邏輯思維,保證條理分明。”

“這次的案發現場留下了很多線索。”蜜村說,“我們將這些線索結合,凶手使用的詭計就會自然出現。”

聽著她裝模作樣的台詞,我腦中一團亂麻,用抗議的語氣對她說:“你說得再簡單點,偵探小醜。”

她若無其事地為我捏造出一段莫須有的黑曆史,不過算了。

“那麽線索是什麽?”

“第一,探岡先生死時腿朝向牆壁,而且腳和牆壁之間的距離隻有十五厘米。”

“啊,沒錯,那麽這條線索意味著什麽呢?就是說探岡先生是在距離牆壁很近的地方被打中的吧?”

“這個嘛。”

我看向表示屍體位置的白線,覺得沒有問題,“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對,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與下一項事實結合的話,就能看到有趣的事情。”

蜜村指著小夜燈正對的牆壁,也就是與探岡雙腿朝向相反的牆壁。

“擊中探岡先生的子彈嵌入了對麵的牆壁裏。”她說,“能看出什麽?”

我歪著頭,老實說,不知道,隻能看出子彈射出的方向。

於是我老老實實地告訴了蜜村,結果她給了我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沒錯,能看出子彈的方向。隻要知道了這一點,就能發現這個密室中存在很別扭的感覺。”

“很別扭的感覺?”

我環顧整個房間,沒有任何別扭的感覺,看來是我的別扭傳感器壞掉了。

“就是這麽回事,有沒有什麽能寫字的東西?”

見蜜村四下張望,我從口袋裏取出筆記本和筆遞給她。蜜村用筆在本子上畫了一張簡圖。

“位置關係是這樣的。”

“這圖也太簡單了吧?”

“我很有繪畫天賦吧?”她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信,“正常考慮的話就是這樣。凶手舉著手槍,背對‘小夜燈所在的牆壁’擊中了探岡先生。子彈穿過探岡先生的身體,嵌入了牆壁中,牆上有子彈留下的痕跡。”

我小聲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不,一點都不理所當然,因為凶手絕對不可能背對牆壁射殺探岡先生。”

她的話讓我產生了強烈的怪異感。絕對不可能?為什麽絕對不可能?凶手背對牆壁將手槍對準探岡,然後扣動扳機,明明是這麽簡單的事情,我不明白為什麽做不到。

“就是做不到,要問為什麽,”蜜村靠近牆壁,輕輕靠牆,然後擺出舉槍的姿勢,“這是很基本的道理,背靠牆壁射擊別人的時候,射擊的人必須站在目標與牆壁之間。”

她將槍口對準了我,然後保持這樣的姿勢對我說:“那麽,葛白,你試著靠近我。”

我被“槍”指著,按照蜜村說的那樣向她走去,停在距離她大約三步遠的地方。

“再近一些,要再走近一些。”

我又走了兩步,蜜村說:“再近一些。”

我驚訝地看著她:“究竟要靠多近才行啊?”

“是啊。”她笑了,“大概要走到距離牆壁十五厘米左右的地方吧。”

靠得那麽近會撞到她的,準確來說是會緊緊壓上去,人的身體的厚度本來就要大於十五厘米。隻要她站在那裏,我就不可能靠近到距離牆壁隻有十五厘米的地方。

“啊。”我終於明白了蜜村想說什麽,“難道是這麽回事?”

“對,沒錯。”她說,“探岡先生倒在了距離牆壁十五厘米的地方。所以如果凶手想要擊中他,就必須站在牆壁與探岡先生之間——隻有十五厘米的縫隙裏。但是那不可能吧?這就意味著凶手不可能背對牆壁射擊探岡先生。”

聽了她的話,我點了點頭。可是與此同時,新的疑問出現了。既然凶手不可能背對牆壁槍殺探岡,那麽凶手是如何完成犯罪的呢?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難道凶手是從隔壁房間透過牆壁射擊的?”

凶手從隔壁房間開槍,子彈射穿牆壁,打進了探岡的腦袋裏。這樣一來,凶手就不需要鑽進牆壁與被害人之間的狹窄縫隙,而是可以站在靠近牆壁的地方射殺被害人。

“可是,”蜜村看著探岡的雙腿朝向的牆壁說,“牆上任何一處都沒有子彈穿過的痕跡。”

“你這樣講我就沒話說了。”

“沒話說了吧?”

“可是既然如此,凶手究竟是如何——”

我再次陷入混亂。凶手不可能背靠牆壁射殺探岡,同樣不可能穿過牆壁射殺探岡,那不就相當於凶手不可能完成用手槍射殺探岡這件事了嗎?

我把想法告訴蜜村,她說:“對啊,實際上正是如此吧?就像你說的那樣,凶手不可能用手槍殺死探岡先生,所以隻能這樣想了,凶手沒有用手槍殺死探岡先生。”

她的話讓我目瞪口呆,因為探岡的頭確實被擊穿了。

“真的嗎?”她笑了,“探岡真的是被手槍射穿了頭部嗎?就算不使用手槍,也可以讓子彈穿過探岡先生的頭不是嗎?”

我絞盡腦汁思考了很久,終於發現了一件事。

蜜村點了點頭。

“能想到的可能性隻有一種,子彈走火,貫穿了探岡先生的頭。凶手設下的是子彈走火詭計。”

“子彈走火詭計?”

我說完,蜜村點了點頭,然後豎起食指說:“我覺得方法有很多,比如,凶手不是用過黃磷嗎?”

“黃磷?”

“對,黃磷容易與空氣發生反應後燃燒,平時會保存在水中對吧?因此可以利用黃磷易燃的性質。比如用濕潤的脫脂棉包裹少量黃磷,與幹燥劑一起放進一個一厘米見方的塑料袋裏。脫脂棉中的水分會逐漸蒸發,黃磷接觸空氣後燃燒——也就是利用時間差,將黃磷作為引火的火種。接下來,將火種放入彈殼內,時間一到火種燃燒,引燃彈殼內的火藥,導致走火。”

我在腦海中想象蜜村口中的特殊裝置,不用手槍就能射出的特殊子彈。這就像一種“門頂陷阱”,同時可以簡明地解開密室之謎。探岡為什麽會在成為密室的房間裏被射殺?這是因為他自己鎖上了房門,在密室狀態的房間中被凶手設計的子彈奪去了生命。

可是與此同時,她的推理讓我不禁有一種不協調感,我覺得其中有無法解釋的破綻,於是我問她:“這個詭計真的可行嗎?”

蜜村聳了聳肩膀說:“你的意思是?”

我回答:“這是概率問題,探岡是頭部中彈的。可是隻要是用黃磷製成的限時點火裝置,凶手就無法得知子彈射出的準確時間吧?若凶手要想擊中探岡的頭部,就必須知道子彈射出的準確時間,在確定的時間將探岡引到設置了子彈的牆壁附近。”

然而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換句話說,蜜村所說的詭計本身不可能實現。

不過蜜村的情緒並沒有動搖,隻是回了我一句:“嗯,是啊,所以一定正好相反。”

“相反?”

“對,相反。凶手不知道子彈射出的準確時間,正因為如此,子彈才射中了探岡的頭。”

聽了蜜村的話,我皺緊眉頭,總覺得很有哲學意味。

“你的意思是?”

“線索是掉在床下的紐扣。”

“掉在床下的紐扣?”

“凶手大概是將子彈藏在了床底下。”蜜村說,“子彈直立在床下的地板上,圓柱形的子彈保持與地板垂直的狀態。然後凶手調節包裹黃磷的脫脂棉的含水量,隻要子彈在夜裏射出,就能穿透床板直接擊中躺在**的探岡的後背。雖然不用手槍無法保證子彈保持直線前進,不過地板與床隻有十幾厘米的距離,總不會射偏,因此凶手設下的詭計應該是完美的。可是由於出現了意想不到的預估錯誤,子彈以凶手意想不到的方式奪去了探岡的性命。”

“凶手意想不到的方式?”我疑惑地問。

“對,因為探岡的睡衣扣子掉了。”蜜村把剛才從床底撿起來的扣子遞給我看,“夜裏,探岡先生大概是因為起夜下了床。這時,解開的睡衣上的扣子掉到了地板上,而且滾到了床底下。探岡先生鑽到床底下找扣子,於是他發現了——為了殺掉自己而設置的機關,立在地板上的子彈。”

我想象著當時的景象,探岡一定忘記了扣子,伸手去拿子彈。

“可是當時是晚上,房間裏沒有開燈。”蜜村說,“雖然小夜燈亮著,不過房間還是一片昏暗。探岡先生應該不太清楚自己撿起來的是什麽,隻知道是一個像子彈一樣的東西,於是他舉著子彈來到牆上的小夜燈旁邊。可是小夜燈的亮度太低,隻有站在燈的正下方才能看清文字,於是探岡先生來到了小夜燈的正下方,距離牆壁十五厘米左右的位置,子彈暴露在小夜燈的燈光下。然而就在這時,不幸的巧合發生了。就在探岡先生舉起子彈時,子彈射穿了他的頭。”

所以探岡沒有在**被擊中,而是在牆邊被擊中。結果造成凶手使用手槍射殺探岡的假象不成立,給蜜村留下了發現真相的線索。

可是重重巧合疊在一起,最終改變了結果。

我頻頻點頭,按照蜜村的推理,確實能解釋現場留下的所有信息。

我坦率地接受了,可同時又想到了幾個新的疑問,於是我打算一個一個解決。

首先,我問了她一個我注意到的事情:“凶手是什麽時候把子彈放在床底下的呢?”

蜜村用手撐著下巴說:“盡管我不知道準確時間,不過應該是在某個時機騙探岡先生離開了房間吧。可能是昨天晚上,也可能是前天白天。不過從詭計的性質來說,從安裝子彈到發射之間的時間越短,詭計越容易實現,因為更容易計算黃磷點燃的時間。由此推斷,凶手昨天晚上安裝子彈的可能性更大。”

我聽了她的回答後頻頻點頭。比起“三十小時後發射子彈”,“三小時後發射子彈”應該更容易實現。就像蜜村所說的那樣,凶手昨天晚上來到探岡的房間,趁機安裝了子彈,這種想法顯然更合理。

我接受了她的說法,繼續詢問:“關於子彈上留下的線條狀痕跡,你是怎麽想的?子彈通過手槍的彈道時,膛線會在子彈上留下劃痕。按照你說的詭計,殺死探岡先生的子彈沒有經過手槍就直接發射了,這樣一來子彈上不會留下劃痕,事後警察調查時,就會輕而易舉地發現子彈不是用手槍射出的啊。”

麵對我的疑問,蜜村聳了聳肩膀說:“這算什麽問題啊?”

然後她像事先準備好了答案一樣流利地回答:“這種事根本不成問題吧?凶手用的不是新子彈,而是用過的子彈,彈殼也是用過的,因為雷管部分有扳機碰撞時留下的痕跡。”

我情不自禁地說了句“確實如此”,這樣解釋之後,確實沒有任何問題了。這位光速偵探小醜的辯論能力非常強,說不定她不是光速偵探小醜,而是光速辯論小醜。

“可是如果凶手使用這個詭計,留在現場的彈殼裏應該有黃磷的痕跡吧?”

“不,警察不會檢查彈殼裏麵吧?”蜜村立刻回答,“隻要不是在知道詭計的前提下倒推,警察就不會分析彈殼的化學成分,凶手可能打算事後找機會將留在現場的彈殼換成別的彈殼,換成普通的彈殼。這裏是暴風雪山莊,在警察來之前還有很多時間。”

聽了她的話,我覺得對凶手來說,彈殼裏的黃磷痕跡幾乎沒有什麽風險了。我心下佩服,心中的疑問快要全部消失了,隻剩下最後一個,於是我問她:“這是最後的問題,凶手是如何將這顆特殊的子彈帶進酒店的呢?這種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發射的子彈太危險,沒辦法隨身攜帶吧?”

“在酒店裏?”

“對,進酒店的時候,彈頭和彈殼是分開的。這樣一來就不需要特意冒著危險隨身攜帶加入了黃磷的子彈,不需要在坐車的時候擔心子彈隨時會發射。啊,如果凶手真的是詩葉井,本來就沒必要帶著子彈在外走動,一開始就不需要擔心走火。”

我恍然大悟,同時注意到蜜村剛才的話裏混入了讓我在意的內容。

“你說‘如果凶手真的是詩葉井’,也就是說,你覺得凶手不是她嗎?”

我說完,蜜村露出“糟糕”的表情,似乎說錯了話。

她苦著臉繼續說:“不是這樣的嗎?如果在暴風雪山莊裏凶手自殺了,那他就不是凶手,真凶另有其人。大部分推理小說不都是這樣的套路嗎?”

確實如此,我想。雖然確實如此——

“可是現場有詩葉井的遺書。”

現場留下了她親筆簽名的遺書,她毫無疑問就是自殺的,這是我的想法,然而——

“那種東西不重要。”蜜村果斷地否定了我的想法,“凶手可以打印出一份遺書,然後將有詩葉井親筆簽名的另一張紙——比如她以前寫過的信蓋在上麵,用圓珠筆用力描一遍簽名。這樣一來,鋪在下麵的遺書上就有了詩葉井簽名的痕跡,接下來再用圓珠筆仔細照著痕跡描一遍就好,於是打印出的遺書上就留下了‘詩葉井的親筆簽名’。如果用科學方法仔細分析,或許可以看出那是偽造的簽名,不過用肉眼是不可能識破的。”

聽著她流暢的解釋,我隻覺得佩服。如果用這種方法,確實可以偽造簽名。可是這就同時意味著詩葉井的自殺是偽裝的,凶手還活著,就藏在我們中間。

那麽,殺人案還會繼續。

“不,肯定不會的。”蜜村否定了我的猜測,“酒店裏不會再發生殺人案了。雖然我不知道真凶是誰,不過他(她)已經留下偽造的遺書,把罪行推到詩葉井身上了。不會有殺人計劃才進行到一半就讓別人頂罪的笨蛋,因為這種行為沒有任何意義。”

我點了點頭,認為她的見解很有道理。

蜜村看著我露出微笑,“差不多該休息了,晚安。”

我一邊對著她的背影揮手一邊想,她竟然這麽輕鬆就解開了謎題,她果然是被密室寵愛的人,無論是作為偵探,還是作為嫌疑犯。

第二天早晨,我被敲門聲吵醒,時間還不到七點。我打開門,芬裏爾站在門口。

“我昨天把你扔出去了,對不起。”

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我回答說:“啊,不用在意。”其實真的很痛。不過被女孩子扔出去的痛並不能影響我這個男子漢,我決定現在就和芬裏爾和好。

“不,我來找你是為了其他事。”芬裏爾說,“我早上去散步,發現了一具屍體。”

她的話讓我陷入混亂。

因為蜜村明明說過不會再發生殺人案了,可是我麵前的銀發少女卻用銀鈴般的聲音說:“真似井被殺了。當然,是在密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