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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團指揮所,何其多一見到何健。即喜又憂。喜的是何健已經長大成人,成了名副其實的小夥子,一身戎裝威風凜凜。憂的是何健也上了戰場,生命隨時會受到威脅。作為父母膝下唯一的男孩,何其多知道他在父母心中的分量。身居大山的民族,哪一個不是把香火的傳承看成是天大的事。自從何健出生以後,父母的臉上才有了久違的笑意。也正是從那時起,父親在村子裏走路腰杆子也直了,頭也抬起來了,聲音也高了、現在想起來,何其多的鼻子還是酸酸的,一股難言的苦衷湧上心頭。

南國的春季,雨水特別旺盛。悠悠的清風稍一減弱,雨滴就湧過來,牛毛一樣的飄了好久……轉眼之間,麻栗坡的綠色更濃,山坡**的岩石幾乎都能反射出一絲絲的溫暖。

山腳下的指揮所是一棟淺灰的帳篷,四周是軍營。因為最近無戰事。訓練就是永恒的主題。何其多作為新上任的團長,要做事情就太多了,首先要了解自己部隊的基本情況,這和學員並不同,這是一群職業軍人,憑自己小小的年紀要管理好著一千號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其次還要虛心向老政李雲龍請教。這次人事變動,老政委也被留下來,繼續監督和指導何其多的工作,沒有回軍校教書。這樣一來,何其多不安的心才稍稍放鬆。這個團是68團的番號沒改,可人員早就更換一新了。根據戰場需要,全團男女各半。主要是針對越軍全麵皆兵的重大舉措。

師部高參王克林也親臨768團指導。他是偵察營長出身,下連隊指導無疑是最好的理由。好在他的小九九沒人知道,就是何其多也是隱隱約約的有一絲感覺。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這次他可算是挖空心思,硬是把何健和雲南藉戰士趙思海也調來,名義是何建和趙思海熟悉地形。所以,臨時提拔何健和趙思海為正付排長。王克林是何等聰明的人啊,除了正常的上下級,還時不時的給何健點小恩小惠。搞得何健越發糊塗。再一次連隊聯歡晚會上,何健一曲《再見吧,媽媽》,唱的情真意切,惹得全體戰士不約而同的留下了淚水。作為巡營高參,王克林當場獎勵何健一雙籃球鞋,一枚金光閃閃的毛主席紀念章……這一次也不列外,他一到團部,點明還要何健和趙思海跟他一起行動。

這種相對平靜的日子奇跡般的持續了三個多月。麻栗坡的鳥也從遠處飛回來了。燕子也湊熱鬧似的在地處時起時落。山腳的小溪裏也有了蛙鳴。被炮灰掩埋的鬆樹和雲杉也露出一串串的新綠,樹冠雖落滿塵灰,卻努力的向上生長著……大自然總是善意的張開雙臂,試圖擁抱這和平的氣息。

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大戰前的寂靜是相對的。近一周來。王克林帶著何健和趙思海,幾乎走遍方圓百裏的溝溝坎坎。一百公裏以內的就十四次。還有一次,是長途跋涉,結果,出事了:王克林帶著二個人從淩晨出發,準備去麻栗坡的西邊勘察。越過荊江河、翻過椅子圈的主峰。再沿著逶迤的小路一直朝前爬,躲過四十公裏的地雷區,就到了最前沿。好在他們一路順利,真的摸到了越南人的鼻子底下。前方不足二十米遠,就是一個哨卡。哨卡大概有二十人左右,當時正圍著一塊空場地摔跤。他們太大意了,以為把哨卡建在雷區中央就安全了。此時要是有一個整排的戰士,一陣狂轟亂炸,肯定能清除這個哨卡。不過,要把隊伍帶到這裏也不容易,四十裏的雷區隨時都可能炸響.....做好了記錄,繪好了地形圖。三個人心照不宣別的開始悄悄收起儀器,小心翼翼的向後撤。

南國的春天,就像酸臉猴子,說變就變。明明是好好的天忽然就飄起了雨滴。牛毛一樣的不厭其煩地散著,沒多一會兒,驟然發了脾氣,玻璃球子一樣的雨滴像珍珠鋪天蓋地砸來。山坡開始落石頭了,無數的大小不均的石頭呼嘯著從山巔滾下,深埋的地雷也被挖出來,翻滾著轟隆隆的震天響。

王克林的心裏糟透了,腿一歪,身體一斜,夾著樹杈上的一顆西瓜地雷就掛在了他的望遠鏡繩子上。導火線還嗤嗤冒著白煙。何健正好在他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斷繩子,連同望遠鏡和指南針一起拋到了一邊。一聲巨響,望遠鏡和指南針成了碎片。一枚指甲大的彈片帶著嘯音,“噗嗤”一下紮進何健的肩胛。巨大的慣性使何健立足未穩,仰頭倒在泥水裏。一隻手本能的捂住肩胛。鮮紅的血,順著指縫“汩汩”的朝外湧。

趙思海急忙朝外掏急救包。王克林揮手製止了他,急忙蹲下身,用雨衣蓋住頭頂。然後有匕首挑開何健的軍裝,立刻一條20厘米的口子,肉向外翻著,像嬰兒的嘴。

“按住他。”王克榮威嚴地說。

趙思海不敢怠慢,雙手死死鉗住何健不斷**的身體。王克林迅速用棉花清理了傷口,然後戴上手套,把二根指頭深深地插進去,一陣摸索。何健的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的身體不斷的扭曲。趙思海像頭雄獅,何健根本無法動彈,氣得他大聲罵著。趙思海可不管這些,鋼鑄鐵澆一樣。好一陣工夫,王克林才把那枚上了繡的彈片挖出來。此時的何健聲音越來越低。王克林趁熱打鐵,就勢用針縫了幾下。此時的何健沒有了一點的聲音。王克林手沒有停,掰開一粒子彈,把裏麵的火藥散在傷口上,用火柴點燃。隨著一團青色的火苗升騰,何健喉嚨裏立刻發出牛一樣的吼叫。

處置完畢,王克林吩咐趙思海背起不省人事的何健,快速撤離。

雨仍在下,霧也一點一點的擴散。沒多一會兒,就像棉花一樣,把天地之間塞得嚴嚴實實。失去了了望遠鏡還沒什麽關係,失去了指南針麻煩就大了。他們沿著山腰足足走了四個小時。也沒有找到預定的地點。

有不知過了多久,天黑了,也不知還有沒有霧。此時,能作為航標的任何物體都消失了,隻有他們猜謎一樣的摸索前行。不知不覺,天似乎亮了,可眼前還是白色的大霧。

忽然,王克榮的麵前出現一段石壁,刀削斧劈一般,突兀地立著。石壁上還有水珠,涓涓的水流亮晶晶的,像一條鏈子。

“是溫泉。”王克林低聲說。聽到溫泉,趙思海趕緊湊過來。用手摸了摸,居然還是熱的。

“這是溫泉。”趙思海興奮地叫起來,“順著水流的方法向一定會有人家。”

“真的?”王克林也高興了,“那咱們快走。”

於是,王克林低著頭,看著水流的方法向。果然,沒走出幾公裏,就看到了一戶人家。

王克林剛推開院門,一條大黑狗“汪汪”叫著就撲來。王克林不躲不閃,一個箭步,飛起一腳。大黑狗也挺聰明,就勢朝旁邊一跳,想躲開。哪知王克林一個“夜裏摘桃”,居然抓住了狗脖子。這回大黑狗沒轍了,想動動不了,想跑跑步掉。隻有幹嚎的份。

門開了,一個身影閃了出來。王克林定睛一看,是一位花白鬢角的老太太。隻見她一身紅色的裝扮,脖子上選一圈彈簧,胸前綴著銀白的什物。臉色黝黑,額頭是一層層的梯田。

趙思海立刻迎上去,熱情的和她打著招呼。嘰裏呱啦的嘀咕了好一陣子。老阿媽這才喝住大黑狗,把他們一行三人迎進屋。房子很大,裏麵均勻的被隔成若幹個小單元。朝東的一間最大,老大媽親手安亮了燈。拉過一床被子,把何健扶上去。

房間挺大,也挺整潔。除了一張床,就是一張桌子,幾把椅子。桌子上有一大銅壺,正呼呼地埋著熱氣。老大媽安排完畢,就又用又細又尖的腔調喊著:細妹,細妹,來客人了,去倒茶。

隨著一聲清脆的回答,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飄進來,她的眼睛清澈的像一湖靜靜的水,兩條又細又長的鞭子頑皮的在身後**來**去。

“快燒開水,招待遠方的解放軍。”老大媽一邊吩咐,一邊整理床鋪。沒多一會兒,細妹端上了一盆溫水,溫水裏泡著一條繡花的毛巾。

“出去吧,這裏不用你了。”老大媽又說。

這時,何健已經蘇醒了。失神的眼睛茫然地望著,渾身的疼痛,讓他幾乎想喊出聲。

王克林用剪刀剪開了何健的軍裝,老大媽也沒閑著,小心翼翼的替何健擦拭臉上的血汙和雨水。

安頓了何健,老大媽又扯開了嗓門,叫細妹去請村裏的大夫。

趙思海這時湊過來:“大娘,這時什麽地方啊?”

“麻栗縣大溪村。”

“大溪村?”王克林心說糟了,他早就看過地圖。大溪村在山西邊,而駐地在山北,自己是跑差路了。直線距離應該有二十公裏以上。心裏很急躁,臉上卻沒有一絲的波動。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普通話沒誰能聽懂,要不是趙思海,真是麻煩大了。老大媽還真是熱心腸,清理完何健的麵部,就有又開始清理他雜亂的頭發。

王克林放心了,他索性走到窗前。外麵,大霧還沒有散去。像濃濃的煉乳,沒一絲的間隙。

“嘩啦”一聲,木門開了。細妹領著一個渾身濕漉漉的老漢走進來。老漢大約六十多歲,山羊胡子長長的飄著。還一翹一翹的。睫毛好長,還掛著露水珠。身背一個草藥箱,箱子上有一個紅色的十字標記。

大黑狗也跟著跳進來,這次沒有對王林榮虎視眈眈,而是圍著他轉了還幾圈,還有鼻子嗅了還一會兒,才一蹦老高的遠去了。

剛吃了幾口老大媽喂的稀飯,何健終於有了些精神。曾經白皙的臉蛋被燒得通紅,牙齒還不停地打顫。嘴唇上有一圈明顯的齒痕。

大夫開始給何健號脈,好大一會兒。又翻起何健的眼皮瞧了瞧。這才輕聲說:“高燒引起的瘧疾啊。”

一聽到“瘧疾”。王克林幾乎跳起來,“瘧疾”又稱打擺子,怎麽可能,這才多一會啊,怎麽可能?”大夫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本正經地說:“傷口不要緊,養一養就行。這“瘧疾”也不是啥疑難雜症,配幾幅藥吃就可以,關鍵是要休息,不要移動,半個月就能跑了。”他一邊說一邊朝外掏藥包,一小包一小包的足足堆了半桌麵。

他說的沒錯,何健先是說熱,頭上騰騰冒著熱氣。身下的毯子潮乎乎的。過了不到十分鍾,他又說冷。足足蓋了三床被子,他還是牙齒直打架。

“這病,什麽時候能治愈啊?”趙思海小心地問大夫。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總得個十天八天的吧。”大夫慢聲拉語地回答。一隻手還不停地打梳理著山羊胡子。

王克林捅捅趙思海:“問問我們抬走行不行?”

沒想到大夫居然能聽懂普通話,他手一揮:“最好是不要走動,這並不是開玩笑,萬一再染上些其他的病,來個綜合症,那就完了?”

老大媽這是插了話:“你們要走就走,這孩子就現在這裏養傷,還信不著咱咋地。”

王克林無語了,他隨手掏出一褡錢,遞給老大媽:“好,大媽,這是費用,麻煩您了。”

老大媽手一推:“客氣啥,我們有啥就給他吃啥,收錢幹什麽?不要。”

“那就當是買雞燉湯好了……”

一說到雞,老大媽猶豫了。

“這就是買雞的錢,如何?”王克林好說歹說,老大媽終於收下了錢,接著就講個條件:“今天是春浴節,吃個春浴飯,如何?”王克林懵了。

“春浴節是這裏的傳統節日,一年一次。是年輕人洗澡相親的節日。”趙思海連忙解釋。

“好,那咱們就嚐嚐春浴飯?”

老大媽樂了:好,我這就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