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長發的神秘失蹤

(1)

雪越下越大,飄飄灑灑的雪花,如娉婷少女,在天地間翩翩起舞。那雪落在樹林上,草叢裏,像一把把從天堂撒下的銀屑。漸漸的,山嵐、樹木、田地、河渠都變成了耀眼的白色。大地銀裝素裹,玉樹瓊花,讓人感覺就像進入了童話世界。

可是,路也越發難走起來,已到傍晚,我還沒走到一半路程。

夜幕降臨時,我走到一處,這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找不到投宿處,我和楊強隻有再次露宿山路。

雪仍在下,隻是已小了許多,我找到一棵大樹,在冠蓋下鋪開雨披,坐在上麵,背靠著背。

我和楊強都不說話,周遭一片靜謐,靜得都能聽到雪花灑落的聲音,好像回到了太初年代。

突然,我聽到附近傳來撲通一聲,然後是一個男子的呻吟聲。我很訝異,就拉了拉楊強的胳臂,說:“好像有人栽到山下了。”

我循著呻吟聲走去,看到一個人蜷縮在陡坡下,唉呀唉呀的叫著。

我曲身對那人問道:“你是誰?怎麽回事?”

那人有氣無力的答道:“行行好,救救我吧。”

那人在坡下,我在坡上,夠不著他,我叫楊強回頭從褡褳中取來全身安全帶,我握住安全帶的一端,另一端放給那個栽倒的人,讓他係在身上,然後,我和楊強一點一點地把那人拉了上來。

這個人是個摩梭男子,我問他傷了沒有,他說隻是胳臂破了點皮,我又從褡褳中取出雲南白藥給他敷上,他感激不已,連聲道謝。

我問:“雪路這麽危險,匆匆忙忙的到哪裏去?”

“我去走婚。”

“大雪之夜還去走婚啊――”我說。

“沒辦法,我太愛我的阿夏了!”

“可這兒的路太難走了,情人之路不平坦啊――”

“誰說不是呢!我不是跌到陡坡下嗎?”那人說,“不過我跌倒不是一次了,明月朗照我也會跌倒的。”

“那是為什麽?視力不好?”我問。

“心太急了,跑得太凶了,路又這麽陡,當然會跌的,隻是沒有栽到山下去,都是倒在路上,今晚滾到山下去了,要不是二位高僧救了我,我會凍死在這裏的,謝謝你們啊――”

“那你現在還去阿夏家嗎?”

“去!怎麽著也要去!我對她說過風雨無阻的!我不能失言!”那人說得很堅定。

“可你胳臂都傷了呀?”

“沒事沒事的!”

那人說完,突然想起了什麽,忙問:“你們到哪兒去?”

我笑笑,說:“反正不是到阿夏家去!”

“這雪天,你們行路不也艱難嗎?”

“我們是行腳僧,行路就是我們的工作,我們無所謂。”

“要不你們和我一起到我的阿夏家去住一晚吧。”那人很誠懇的說。

我連忙擺擺手,道:“不不不!我們哪能到你的阿夏家去?那成何體統?不行不行!你去吧,我們是兩個人,絕對沒事!”

“那――”那人挺不放心我倆,想走開又不忍心。

我對他揮揮手,說:“你快去吧,別讓你的阿夏等煩了。快點去,慢慢走,別又跌倒了――”

那人這才走了。

(2)

翌日下午,雪已停,但天還是陰陰的。我經過長時間的艱難行走,終於到達瀘沽湖岸邊。

積雪包圍下的瀘沽湖更有一分韻致,像從詩經裏走出來的一位素女。湖邊有許多黑鴨,縮著頭,靜靜的浮在水上。而那湖邊的樹,落了厚厚的一層白雪,像戴著潔白的哈達。

風不動,樹不動,雲也不動。湖波不興,鴨子不遊。眼前的一切,隻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靜美。是的,太靜美了!白雪中的瀘沽湖,像一幅水墨畫,淡雅、悠遠、寧靜,有詩意,有畫意。

我停下腳步,好好地欣賞至美的瀘沽湖雪景,看著看著,我從中品出了禪意。我對楊強說:“禪定無處不在,眼前的一切都處於禪定狀態!在人類中找定者太難了,可在自然中找定者太容易了,你看――這山,這樹,這湖,還有那鴨子,不都是定者嗎?他們無不入了大定!大自然堪稱真正的禪師!如果我們能以自然為師,寧靜,淡定,就是最好的修禪。”

楊強會意一笑,問道:“大自然是真正的禪師,那――大唐定者不是禪師嗎?”

“大唐定者當然是禪師,不是禪師,怎麽會入定千年?”我說,“隻是,人類中這樣的定者太少了,太難覓了!自然中的定者可以說是無處不在,我們現在看到的一切景物都是定者,萬物皆菩提呀。”

雪景太讓人癡迷,我欣賞了好長時間才戀戀不舍地走下山坡,趕到裏格村。

裏格村靜悄悄的,下雪天,遊客極少,停車場沒見到旅遊巴士,隻有一輛警車。

奇怪!怎麽來了警車?我心中詫異。

我走進女山之崖客棧,一進門,突然從祖母屋裏走出來一高一矮兩個民警,對我說:“你們兩個跟我們走一趟!”

我一楞,問道:“我們怎麽啦?”

“現在不要問,到了派出所再告訴你。”高個民警說。

說完,高個民警欲拉我,我一合掌,說:“不用拉,我自己去。”

矮個民警伸手拉楊強的胳臂,楊強扭了扭,想不去,我說:“楊強,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以自然為師,寧靜、淡定。忘記了嗎?”

“沒忘記。”

“那還扭什麽?還不跟警察走!”

我被帶進了派出所的審訊室――這是我出家後第三次進審訊室,我想,我沒做壞事,世間法和出世間法我都沒有違背,怎麽老是被帶進審訊室呢?大概與審訊室有緣吧。

派出所所長進來了,示意我坐下,然後冷冷的說:“女山之崖收藏的古代長發被偷,就在你們住宿的那天晚上被偷的,因此,那晚在女山之崖客棧住宿的人都是嫌疑人,所以把你們倆也帶來了。雖然你們是僧人,不大可能幹偷雞摸狗的事,但我們也不能放過你們,因為不是所有的僧人都是好人。”

“我們沒偷!”楊強大聲的說。

我對楊強一瞪眼,說:“不要吵!以自然為師,寧靜、淡定。”

楊強倒很聽話,不再叫嚷。

我心平氣和地對所長說:“如果真的是在我們入住的那晚失竊的,你們懷疑我們,那是理所當然的。不過,確實不是我們幹的。”

所長板起臉,說:“到這裏接受審訊的沒有哪個承認是自己幹的,那――都沒偷,怎麽長發失蹤了呢?大和尚,有一個情況,我必須告訴你――”

“什麽情況?”

“據客棧女老板阿花說,你對她家的長發很感興趣,問了她許多問題,直至把她問煩了。而且放長發的經堂你也去了,對經堂的情況很了解。”所長說。

“我對長發感興趣,我去了放長發的經堂,長發就在我住宿的當晚失竊的,因此,長發就是我偷的,是不是啊?你們的推理似乎很嚴密的。看來你們的案子已經告破了,盜竊犯就是我們兩個,是不是啊?”雖是詰問,我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出,努力克製自己,做到不動怒。我一再提醒自己:以自然為師,寧靜,淡定。

所長的臉上泛出一絲微笑,那表情明明告訴我:我們就是這樣推斷的,難道不嚴密嗎?

然而,我很坦然。麵對所長,我自始至終都很坦然,我的坦然來自我的清白――唯有清白的人才會坦然。我永遠相信: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總之裝不了!幹了,裝沒幹,那是不行的!沒幹就是沒幹,沒幹是裝不出來的!

我也遞給所長一個眼神,那眼神明明在告訴他:等著吧,我馬上要把你的推斷推翻!掀個底朝天!

(3)

我說:“如果是我偷的,我會回到客棧,讓你們逮個正著嗎?還有,我對長發感興趣,我到了經堂,長發就是我偷的嗎?客棧就是靠它吸引顧客的,顧客為什麽不能對它產生興趣呢?客棧放長發,就是給顧客看的,顧客為什麽不能去經堂呢?客棧老板希望顧客對長發有興趣,並引導顧客到經堂觀看,結果以此懷疑顧客偷了長發,這恰當嗎?客棧如此不信任顧客,幹嘛要放置古代長發呢?”

所長這下低下了頭,無話可說了。

我接著說:“偷取長發的人肯定已走了,不可能還在這兒的!不過,遇上大雪天,估計他沒走遠,你們就在附近設卡,也許能抓到他。”

所長說:“大和尚,我們知道該怎麽做。這兩天是我們案件調查的關鍵時間,目前你們不能離開,你們委屈一下,暫時住在我們派出所的活動室裏,別的嫌疑人也在那裏,我們免費給你們提供吃的喝的。讓你們住在這裏,是想讓你們配合我們的調查。”

“這不是拘押我們嗎?”我問。

“這不是拘押。”所長說,“我們有拘押室,但沒有把你們放到拘押室裏,你們住的是活動室。”

“好吧,帶我們去吧。”我說。

所長帶我“活動”去了。

一跨進活動室大門,裏麵就有人喊我:“法師!”

我猛一看,是白牡丹!

白牡丹迎上來,問我:“你怎麽也進來了?”

我問她:“是啊,你怎麽也進來了?”

“他們懷疑我偷了客棧的長發,就把我叫來了。我說我是個大報記者,怎會幹這事呢?”白牡丹說。

“他們不也懷疑我嗎?我說我是大廟和尚,怎會幹這事呢?可還是被他們帶來了,讓我們在這裏活動活動。”我笑笑。

白牡丹很懊惱的說:“一個是大報記者,一個是大廟和尚,竟被一個小派出所關起來了,你說倒黴不倒黴啊?”

“夠倒黴的!”我說。

“你不是行腳去了嗎?怎麽被他們抓住了?”白牡丹問。

“本想跑遠點,趕上下雪天,我們就回來了,一回來就被他們抓著了。民警早已藏在那家客棧,就等著我去,他們打的是伏擊戰!”我說。

白牡丹說:“這小偷太可惡了,幹嘛要偷長發呢?連累了我們這些遊客。”

活動室裏大概有六七個人,估計都是那晚在女山之崖客棧住宿的房客,被關的嫌疑人不斷地有人被民警叫去接受盤問。

傍晚時分,一個民警送來了一盤饅頭和一瓶開水,我們一人分得兩個饅頭和一紙杯水。民警臨走時,告訴我說:“晚上你們睡在長凳上。”

白牡丹說:“長凳怎麽睡啊?”

我說:“昨天晚上我們還睡在雪地上呢!今晚我們能住在屋裏,還有好幾個人陪著,對我們來說,簡直太奢侈了。”

有一個外地遊客情緒有點激動,他邊啃著饅頭,邊罵罵咧咧的。由於我中午沒吃,肚子餓得慌,吃起來很香,很快。

吃完了,我輕輕地走到那個叫叫罵罵的男遊客麵前,對他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先生姓呂嗎?”

我本是瞎問的,沒想到世上竟有這麽巧的事,這人還真的姓呂!他說:“我是姓呂呀,你怎麽知道的?”

“你一口吃飯,一口罵人,兩個口在一起不就是呂嗎?” 我微笑著說。

“我們千裏迢迢到這裏遊玩,結果進了派出所!我能不罵人嗎?”

“先生,理解萬歲。我們要理解派出所的工作。我認為這個派出所的民警不錯啊,他們接到報案,馬上著手調查,說明他們很敬業,很有責任心。民警把我們帶到這裏,是因為這事多少與我們有點關聯啊!而且還給我們提供免費的吃住。隻要他們沒打我們,沒罵我們,我們應該忍耐忍耐,支持他們的工作。如果他們打我們,罵我們,對我們刑訊逼供,那我們就要抗議。”我說,“我們要以欣賞的心態去看待這些民警,隻要他們在認真調查,他們就是好樣的!我就欣賞他們!哪怕他們調查的是我!起碼他們是幹事的人!”

那人沒再說話。

我接著說:“調整一下心態,放平和一點,帶著怒氣吃飯會傷胃的。朋友,心態很重要的,人的心態,取決於你看問題的角度。我為什麽要學佛呢?就是因為佛教為我們提供了嶄新的看問題的角度,從而改變了我們的心態。同一件事,從這個角度去看它,會讓你的心怒濤萬丈,換個角度去看,會讓你的心平波展鏡。我是個善哉善哉的和尚,我是出於善意,才跑過來跟你囉嗦幾句的。”說完,我拍拍他的肩頭走開了。

(4)

晚上,嫌疑犯們都沒有睡意,紛紛對我這個和尚發生了好奇心,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圍著我問這問那的。

一個胖子問:“好多人都對佛感興趣,但並不想出家,你當時怎麽就決定出家呢?這當中有什麽機緣嗎?”

“肯定有機緣的了,”我說,“我在大學工作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心中很鬱悶,我就到合肥明教寺燒香,想讓自己清淨清淨。在寺中我遇到一位大法師,就聊了起來。這法師非常有水平,幾句話就驅散了我心頭的陰霾,讓我破迷開悟,離苦得樂,撥雲見日。當時,我的心頭有說不盡的歡喜,頃刻間就動了出家之心。”

“僅僅聽了法師的幾句話,你就決定出家?”

“是的。我剛聽法師說了三句話,感覺自己的頭發已落了三分之一;聽了十句話,我感覺自己的頭發已落了三分之二;聽了十分種後,感覺自己的頭發全落光了――我決定出家!”我說,“後來回到學校,我就在自己的房間裏設佛堂了,家裏到處擺滿了佛像和法器,生生把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弄得象寺廟!起初,人家問我的住址,我會告訴他我住K小區6號樓403室,學佛後,我改稱為6號樓403廟。”

幾個嫌疑犯聽後都哈哈大笑。

有個女大學生要我給她講個佛祖的故事,我知道女生都關注自己的容貌和嗓音,我就給她講個關於容貌和嗓音的佛陀故事――

釋迦牟尼佛有一次說法,一位比丘站起來問佛陀:“世尊,善和比丘長得那麽醜,可聲音卻那麽好聽!這有什麽因緣嗎?”

關於人生的問題是難不倒佛陀的,因為佛陀能看出人的前幾世。佛陀說:“在很久很久以前,當人的壽命有四萬歲的時候,也就是拘留孫佛在世度完有緣的眾生涅槃後,當時的國王,得到拘留孫佛的舍利,就召來很多工人,要建造一座龐大的七層寶塔安放舍利。這時有一個工人,對同伴說,僅僅幾粒舍利竟然要建築這麽大的寶塔來供奉,真是浪費!同伴們聽了這些話,都反對他,勸他別多嘴。因為建塔是好事,不要說壞話。當寶塔快完成時,那工人又生起輕慢心,但沒有人理睬他。七層寶塔終於完成了,很多來觀光的人,都交口稱讚,生歡喜心。這時,那個造塔的工人,知道自己犯了錯誤,不該對莊嚴的寶塔起輕慢心。為了懺悔前罪,他辦齋供眾,多結善緣,並且在寶塔尖上,懸掛一個金鈴,算是布施。弟子們,當時起輕慢心的,就是現在的善和比丘,由於他輕慢佛塔,所以有醜陋之身的果報。後來他能夠悔改,並奉獻金鈴,所以今生他有悅耳的嗓音。這就是善和比丘長得醜卻嗓音優美的因緣。”

我對女大學生說:“人的容貌和聲音都是前世甚至前幾世修來的,而今生的修行,會直接影響到來生的相貌。所以我們活在世上,要多做善事,多說好話。有輕慢心、嫉妒心、怨恨心、報複心的人,她的相貌會越來越醜的。而且來生肯定醜陋,不像豬八戒,就像牛魔王。”

女學生靦腆的笑笑。

我接著說:“所以,為了我們的容貌,即使今晚我們受了點委屈,也不能有怨恨心和輕慢心,而要生寬容心和歡喜心,因為,寬容心和歡喜心是最好的化妝品。”

女大學生點點頭,很文雅的道:“謝謝法師的開示。”

我和屋裏嫌疑犯們一直聊到夜深,我勸他們睡覺,可他們在這個條件下根本睡不著。我和楊強由於經常打坐,練就了坐著就能睡的功夫,所以我很快就入眠了――我是坐著睡覺的,跟青蛙一樣。

天亮後,發現白牡丹坐在自己身邊,我問她:“你打盹了嗎?”

“在這裏哪睡得著?”白牡丹說。

“心靜下來,自然就睡著了。”我說。

正說話間,所長來了,他一揚手,說:“你們可以走了!”

咦―――大家歡呼起來,終於不是嫌疑犯了!

我問所長:“案子告破了嗎?”

“告破了!小偷被我們裏格村的走婚大王抓到了。”

“走婚大王抓的?”

“是的,其實我們民警對這裏的路並不熟悉,我們找到了走婚大王,由他聯係十幾個走婚青年。這些走婚者,因為長期走婚,對大路小路都了如指掌,由他們帶著我們民警,在關鍵路口設卡檢查,終於抓到了竊賊。”所長說,“這還得要感謝你,是你昨天的一句話提醒了我,我們當晚就照你的話去辦,終於抓到了竊賊。”

我笑笑,說:“主要是你們當機立斷,效率高。”

“走婚就是好,發展了愛情,又練就了身手。”白牡丹說,“對這些走婚青年,派出所有獎嗎?”

“都有獎金!他們現在正在會議室裏等著領獎金呢。”

我想,我那晚營救的那個走婚者估計也在。

白牡丹問:“小偷關在哪裏?”

“在拘押室裏,我們的民警正在審訊。”

我從拘押室門前走過的時候,看到了那個小偷,那個小偷看其裝扮真不像是小偷,一身名貴皮衣!看到這個人我感到麵熟,好像在哪裏見過!我極力在腦子裏搜索著,想起來了,就是我來瀘沽湖時,和他同車的皮衣男!

“這家夥!”我在心裏嘀咕了一句,“可是,他幹嘛要偷長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