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格姆山驚奇
(1)
第二天,太陽剛剛爬上山頂,我就起來了,向格姆山進發。
格姆山雄奇神聖,格姆的意思是“高大的女子”,所以格姆山又叫女山。
我沿著山的西側前行,這是一條蜿蜒的山路,沿途是大片的冷杉林。路上遇到幾個摩梭婦女和她們的小孩,小孩見到我,自發地對我和楊強行禮,異口同聲地說:“法師吉祥!”
我摸摸他們的頭,問:“上學去嗎?”
“今天不要上學,我們朝山去!”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說。
“到哪兒朝山?”我問。
“到菩薩洞。”
“菩薩洞?洞裏有菩薩嗎?”
“很古的時候有菩薩在裏麵住過,現在看不到了。”另一個孩子說。
古代有菩薩住過?孩子的話一下子刺激了我的神經,不會是那個大唐定者吧?不管怎麽樣,先去看看再說。
我跟著那幾個朝山的婦女小孩一路走去,爬上山坡,穿過一片原始次生林,發現一個大洞口,兩旁掛滿彩色經幡。摩挲孩子告訴我:“瞧!這就是菩薩洞!”
在洞前,我猛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白牡丹!隻見她正蹲在地上,一邊問朝山者,一邊不停的記錄。我不想打擾她,就悄悄地帶著楊強折身向洞中走去。
菩薩洞內冷氣襲人,洞內廳堂一個連一個,洞內岔道眾多,宛如迷宮。前洞有許多鍾乳石,造型千奇百怪,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五彩斑斕。後洞非常闊大,洞壁有許多瀑布。
在洞中,有一幅壁畫引起了我的注意,這是一幅石刻畫,畫麵上有一女神端坐著,頭發拖得老長。那女神,尤其是她的長發,讓我想起了自己要找的大唐定者。
這會不會就是那個千年定者的畫像呢?千年定者會不會就在這裏呢?於是,我腦子裏出現了兩個不同的聲音:一個聲音持肯定的態度,一個聲音持否定的態度。
一個聲音說:這裏的環境很像新加坡學者李星塵所描繪的,有石壁,有水,很高。特別是,畫麵上的女神和那個千年定者很相似,二者都是長發飄飄,都是盤腿而坐。
另個聲音道:千年定者打坐的地方,是個人跡不至的地方,千百年來無人發現,要不是2003年來自新加坡的混血兒李星塵意外發現了他,世上還沒人知道。而這菩薩洞有這麽多的朝拜者,大唐定者會在這裏入定嗎?這麽多人幹擾,他能入定嗎?即使入定了,還不早被人發現了!還等到那個混血兒?
一個聲音說:要是這個定者隱藏在洞壁裏麵,他不就不受來者的幹擾嗎?朝山的人又怎麽能發現得了他呢?
另個聲音道:要是別人發現不了他,又怎麽會有這壁畫呢?你之所以懷疑千年定者就在這洞裏,不就是受這壁畫的啟發嗎?我們爭辯的一切根據不也是這壁畫嗎?
就在我對著壁畫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時,一彪形大漢來到我的身旁。我側過臉看他一下,隻見這人長著一張馬臉,臉膛紫黑色,鷹鼻星眼,胡子拉雜的,頭發向後翻著,表情非常陰冷。
大漢手裏拿著一件東西,這東西我見過,是生命探測儀。在地震災區,救援人員用它探測廢墟下有沒有活著的人。
今天沒發生地震,這人帶它幹什麽?難道他是風景區的救援人員,專門對那些遇險的遊客施救的?我在心裏嘀咕著。
可接下來的事,讓我斷定他不是風景區的救援人員。這人對著壁畫看了一會,竟用生命探測儀對著壁畫,左一下右一下地探測了起來。壁畫深處不可能有遇險遊客,這人對著壁畫探測,很顯然,他是想知道這壁畫背後是不是有活菩薩!
他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這陰冷大漢竟然和我“心有靈犀”“情投意合”!這著實讓我感到意外。
大漢探測後,似乎沒有什麽收獲,他的臉上帶著失望的表情。他收起生命探測儀,星眼斜視了我一下,那“星光”讓我不寒而栗。
大漢神態非常詭秘,我本想繼續向洞的深處走去,把洞看完,但看到那大漢去了,我不想和他同路,就提前折回。
一出洞口,就被白牡丹認出了,她立即站了起來,叫到:“呀!你們倆怎麽也來了?”
我笑笑,說:“你不也來了嗎?而且來得比我們早!”
“洞裏好看嗎?”白牡丹問。
“好看,就是太陰冷了。”我說陰冷,一方麵指洞陰冷,一方麵指那個大漢陰冷,人比洞還要陰冷。
“你穿這麽厚的皮襖,還怕裏麵陰冷嗎?”
“我這是僧袍,不是皮襖啊?我穿了皮襖嗎?”
白牡丹突然咯咯笑起來,說:“我的意思是說你身材龐偉,身體厚實,稍微來點幽默,你就聽不懂了――”
我拍拍胸脯,又敲敲脊背,點頭道:“這皮襖是挺厚實的,是不該怕洞裏的陰氣的。但我告訴你,我並不多麽在乎洞的陰冷,我在乎的是人的陰冷。洞裏的陰氣不可怕,人身上的陰氣才可怕。”
“人的陰冷?”白牡丹揚眉問道,“我陰冷嗎?”
“不不不,我不是說你,你的缺點不是陰冷。”
“我的缺點是什麽?”
我本想說你的缺點是熱情過了分,但話到嘴邊又改口了,我說:“你沒有缺點。”
哈哈哈――白牡丹笑了起來,笑得非常開心。
“在菩薩洞裏有沒有發現菩薩?”白牡丹斂起了笑,柔聲問道。
“俗話說真人不露麵,露麵不真人,菩薩能讓人隨便看到嗎?我從沒有這個奢望。”為了掩蓋尋找大唐定者的意圖,我說了一句違心話。
“雖然菩薩不可能隨便露麵的,但人們還是渴望著能見到菩薩,我到這裏來,不瞞你說,就是期盼著能見到活菩薩。”白牡丹說,“隻是,當地人的話,讓我失望了――”
“為什麽?”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其實我心裏很想知道答案。
(2)
“我剛才問了一個叫達瑪的老婆婆,別人都說她是摩梭人的活曆史,她說菩薩洞所在的地方叫屋腳鄉,菩薩洞供奉的菩薩,叫屋腳女神。屋腳女神在古代實有其人,是個美貌聰慧的女子,家住永寧壩子,心靈手巧,是個巧女,尤其善於織布。奇女子長大後,經常一身白衣,藏身菩薩洞,潛心修煉佛法,最終得道成佛,獲得了一點神通。菩薩洞的洞窟一直通到瀘沽湖,女子成佛後,通過菩薩洞,穿梭於格姆山和瀘沽湖之間――從菩薩洞下去,從瀘沽湖上來。她下洞時,身不觸壁;出湖時,衣不沾水。就這樣,她成為了一山一湖的守衛者,為周圍百姓消災除難。也隻守衛了幾十年時間,得道女子並在格姆山的山頂白岩上涅磐了,涅磐時依然一襲白衣。女子涅磐後,當地摩梭人奉她為女神,把她涅磐的山稱為女神山,把她修煉的洞稱為菩薩洞。”白牡丹說,“這個女子已經涅磐了,到哪兒去找她的蹤跡呢?我想見到活菩薩的願望落空了。”
白牡丹無奈的搖搖頭,輕歎一聲。
楊強突然說:“這麽說,客棧裏的長發不是菩薩洞女菩薩的?”
白牡丹本來沒有把客棧長發和女菩薩聯係在一起考慮的,楊強的話一下子提醒了她――
白牡丹問:“是不是你們認為客棧長發是從女神頭上剪下來的?”
我怕白牡丹識破意圖,忙搖搖頭,說:“沒有!沒有!”
白牡丹看我驚慌的神色,頓起疑心,禁不住笑了起來,說:“你為什麽這麽緊張?”
我又搖搖頭,說:“沒有沒有!”
白牡丹看我極力掩蓋的樣子,大概覺得很好玩,笑著說:“佛書上說,有就是無,無就是有。你說沒有,其實就是有――你就是有點慌張!”
我對著白牡丹做個胸前合十的動作,說:“阿彌陀佛,我們不要爭辯了吧。”
白牡丹說:“好了,且不說慌張不慌張吧,我問你:你們是不是在尋找客棧長發的主人?”
我說:“我們是和尚,對頭發不感興趣!”
“你們對頭發不感興趣,但你們對長頭發的人感興趣,難道不是嗎?”
我知道白牡丹已經看出了自己的意圖,再隱瞞下去,就沒意思了――我正準備承認,猛然瞥見那個馬臉大漢站在我身後一側,偷聽著我的談話,戴著一副墨鏡――在洞裏,馬臉大漢沒戴墨鏡。洞外,由於陽光耀眼,大漢的鼻梁上才多了一副墨鏡。
我感覺不妙,對白牡丹使個眼色,說:“我們下山再說吧。”
我三個下坡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下,那個馬臉大漢的目光還沒有移走,在坡上冷視著我的背影。
到了坡下的冷杉林邊,我對白牡丹說:“你不也對客棧的長發感興趣嗎?”
“我隻是對長發感興趣,但我覺得你們是對長發的主人感興趣。”
我很佩服白牡丹的判斷力,隻能承認了,笑言:“你說對了,你是對雞蛋感興趣,我是對下蛋的雞感興趣。”
其實我告訴她自己確實在找長發主人,也是沒關係的,隻要不告訴她那長發是千年定者的就行了。她也不可能知道客棧的長發是大唐定者的,因為世上沒有第二個人看到李星塵的那張紙,除了我。
“你們為什麽要找長發的主人呢?”記者就是敏感,總是提那些對我來說很敏感的問題。
“好奇唄。”我說。我在心裏告訴自己,怎麽回答都行,隻要不提千年定者即可。
我問她:“你為什麽那麽想見到活菩薩呢?你是個記者,你也相信世上有活菩薩嗎?”
“記者不就是到處探求事實真相嗎?有,還是沒有,我們都要搞清楚,我們要的是真相。”白牡丹說,“到菩薩洞來一趟,我不就弄清真相了嗎?回到報社,我可以告訴同事,菩薩洞沒有活菩薩,那個菩薩早就涅磐了――”
(3)
我止住腳,對白牡丹說:“我們要行腳去了,你準備到哪裏去?”
白牡丹猶豫了,她看我的眼神,似乎想和我一起走,但又不好意思明說。我看她的眼神,意思很明顯:你千萬不要和我們一起。
白牡丹是知趣的,她很通達的笑了笑,說:“你走你的,我回湖邊客棧。”
白牡丹說完,轉身欲走時,突然打住,問道:“法師,昨天不是承諾要給我說說玄奘和心經的故事嗎?我想聽你說完再走,好在路上回味回味。”
“那好吧,滿足你的好奇心,是這樣的――這玄奘大師,是唐太宗時候的人,俗姓陳,洛陽人,幼年家貧,十三歲跟哥哥出家,刻苦學習佛經,在精研佛經的過程中,產生了許多疑問,就立誓要到印度取得真經。到了西域罽賓國,道路險惡,虎豹橫行,他不敢前行,隻得在一石洞中打坐。天快亮時,見一老僧,滿頭的瘡痍,滿身的膿血,盤腿靜坐。玄奘見此老僧,並不生厭,反而上前對他施禮。老僧於是授給他心經一卷,說讀此心經,可逢凶化吉,化險為夷,虎豹不能為害,鬼魅不能作祟。玄奘牢記在心,後來在西行途中,一入險境,玄奘就口誦老僧親授的心經,總能轉危為安。當時玄奘並不認識那個老僧,後來才知道這老僧就是救苦救難觀音菩薩的化身。故事就是這樣的,明白了嗎?”
白牡丹點點頭,說:“明白了。誦心經真有那麽大的作用嗎?”
“那當然了。”
“你能不能把心經的幾句咒語寫給我?”
“可以!有什麽不可以的!”
白牡丹從包中拿出筆交給我,然後伸出手掌說:“就寫在我的手掌上吧。”
“那也好,有道是十指連心,寫在手掌上就是寫在心上。”我說。
我開始在白牡丹白嫩的手掌上寫字了,邊寫邊念: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寫完後,我說:“這可是掌中寶哦!不過要注意,寫在掌心上是容易抹去的,一定要記在心上,心經嘛――”
“掌心掌心,寫在掌上,就是寫在心上。”
白牡丹離開時,連說了幾個謝謝,我則對她道了句阿彌陀佛。
終於打發走了白牡丹,我感到輕鬆了許多。
我沿著山腳小路繼續行腳,隻見前麵的村莊炊煙嫋嫋。我問楊強:“肚子餓不餓?”
“走了這麽遠的路,早餓了。”
“那我們到那個村莊化緣吧。”
到了村裏,有一家農戶已經在吃飯了,這家好像來了客人,大堂上正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氣氛好不熱烈。
我和楊強拿出托缽,走進木楞屋。隻見一個摩梭男子迅即站起來,熱情地招呼道:“二位高僧,請坐!請坐!來了就是客,和我們一起喝咣當酒,吃豬膘肉!”說著就拿起桌上的咣當酒,要給我斟。
要是沒出家,圍著火塘喝酒吃肉,倒也是件樂事,但我是僧人啊――
我連忙擺手,道:“出家人是不喝酒不吃肉的,謝謝您的盛情!”
“沒事沒事!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留。”摩挲男子說。
摩梭男子斟酒畢,欲拉我和楊強。我看情勢不對,連忙退身,我怕楊強動作遲緩,把他的胳臂一拉,兩人像躲避瘟疫似的逃出門外。
那摩梭男子竟跟了出來,他站在門口,衝著我們喊道:“你們倆過來吧,不讓你們喝酒吃肉了,給你們上點素菜,可以了吧――”
聽他如是說,我才帶著楊強回來了,遞上托缽。
不一會兒,這家的老祖母端著托缽出來了,笑容可掬。我看了看飯菜,全是素的,我很滿意,對老祖母合掌致謝。
(4)
格姆山區天變一時,中午還是朗朗晴空,到了傍晚,就變成了陰天。而且寒風撲麵,冷徹肌骨。
我走進了高山巨穀之中,此處群山重疊,層峰累累,峰巒陡立,崢嶸險峻。山穀一側是斷崖削壁,險峻直立,如斧劈一般。山穀另一側是鬱鬱蔥蔥的鬆林,朔風吹過,鬆濤陣陣。
山路窄得象一根羊腸,盤盤曲曲,鋪滿了落葉。穀底是一條小河,布滿著光滑白淨的河石,河石大小不一,大如圓桌,小如雞蛋。
天色已黑,寒風凜冽,行走越來越難。
楊強說:“師父,我們不能再往裏走了,我們找個地方投宿吧。”
我說:“這裏沒有人家,到哪兒投宿呢?今晚我們隻有露宿了。”
“天這麽冷,風這麽大,露宿太苦了。”
“修行不能怕苦,要學會忍。《金剛經》上說,一切法得成於忍。釋迦牟尼佛當年說法,在講解六度時,講得最多的就是布施和忍耐,可見忍耐對於修行是多麽的關鍵。佛要我們忍耐,忍耐分三大類,一是對人為的加害要能夠忍耐,二是對大自然中不好的條件要能忍耐,三是對修行之苦要忍耐。今晚,我們在野外,是有點苦,但一定要忍住。”
“如果野獸來了,怎麽辦?它把我們吃了,我們還忍嗎?”楊強問。
“不用怕,如果來的是小野獸,我用錫杖就可以對付它了;如果是大野獸,我會念咒語,佛祖教給我們的咒語完全可以降魔驅獸。”
我停下來,掃視四周,想找一個可以打坐的地方。山路坑坑窪窪,顯然不適宜,看來看去,隻有穀底較大的河石適宜打坐。我對楊強說:“我們下去吧,在河石上打坐,今晚就這麽過了!”
我找到了兩塊平整的河石,在上麵結跏趺坐,一心一意打禪,努力使自己得定。我和楊強的定力都不是很好,在這個荒郊野外之地打禪,得定更加困難。我想到了《大悲心陀羅尼經》,經中說,若在山野誦經、坐禪,煩惱橫生,心不安定者,誦此咒可讓心寧靜。
我問楊強:“靜得下來嗎?”
“靜不下來。”
“我倆齊誦大悲咒吧,念大悲咒可以讓我們心靜。”我說。
誦了幾遍大悲咒,心果然靜了下來,楊強終於能夠順利打坐。
一晃兩三個時辰過去了,就在我靜心打坐時,忽聽到腳下有細細的流水聲,而遠處也傳來了大鷹的鳴叫。我心一驚,睜開眼一看,本來幹涸的河底竟然有了流水!這怎麽回事?慶幸的是流水很少,還沒有完全淹沒河石,我和楊強還能夠踏著河石連蹦帶跳上了岸,回到河邊山路。
我朝大鷹鳴叫的方向看去,隻見大鷹鳴叫處,有一很高的山崖,山崖上掛著黑布一樣的東西,黑布的上端似乎是個很大的人頭。由於當時沒什麽月色,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看不清到底是什麽。
水是怎麽來的?大鷹為什麽突然鳴叫?我剛進山穀的時候,河底沒有水啊,也沒見到大鷹的身影啊――
楊強目不轉睛地盯著大鷹鳴叫處的山崖,看了半晌,突然說:“師傅,我們找到了千年定者了!你看――山崖上飄下來的黑乎乎的東西,不就是定者的長發嗎?那上麵的人頭不就是定者的頭嗎?大鷹叫,就是因為它們發現了定者!”
楊強說得異常肯定,異常激動。
楊強的幾句話提醒了我,我立即有了同感,叫楊強從褡褳中取出望遠鏡,我用望遠鏡看了看,居然越看越像!
再想想李星塵在紙片上寫的,他說定者是在很高的山崖上禪定的,這兒的山崖不就是很高的嗎?他還說定者打坐的山崖,下麵有水,這裏的山崖下,不也有水嗎?他說定者打坐的地方人跡不至,而這裏就是個隻見鳥飛不見人影的地方!
我越想越覺得楊強的判斷是對的,越看那山崖上黑布樣的東西,越覺得像定者的長發!
隻是,那人頭咋就那麽大呢?難道頭發生長,頭也在生長?抑或是禪定者的身體不同於常人?
不管怎樣,我還是很激動的,我止不住的熱血沸騰了!便一揚錫杖,對楊強說:“走!到那兒看個究竟!”
(5)
我和楊強不顧夜深路險,急急忙忙沿著蜿蜒山路往前趕。我拄著錫杖,也跌倒了多次。楊強畢竟是個孩子,比我靈活得多,他一次也沒跌倒。
我走過了很長一段艱難山路,終於到了大鷹鳴叫處。這兒是個很大的圍堰,隔著圍堰向對岸山崖望去,眼前的一幕,讓我驚呆了――
隻見數萬隻老鼠沿著山崖往上爬,造成了山崖上黑乎乎的一大片,遠看就像一塊很大的黑幕掛在山崖上。
再一細瞧,我發現圍堰的兩塊閘門被人推倒了,閘門很大,閘門一倒,洪水一瀉而下,不可遏止。隻是,大部分洪水灌進了閘門左側的巨大洞窟中,隻有少部分水流入河道。
那洞窟被樹枝遮蓋著,比較隱蔽,要不是大水往裏灌,很難發現。
大概圍堰長期沒有放水下來,河底一直幹涸著,洞窟裏便聚集了許多山鼠,洞窟儼然成了巨大的老鼠窩,裏麵至少有幾十萬隻老鼠。現在洪水猛的灌進,老鼠為了逃生,紛紛爬了出來,沿著山崖往上爬,直至山頂,形成了罕見的“難民潮”。
鷹眼是多麽的銳利啊,數萬隻老鼠爬出洞穴,一下子就被老鷹發現了,老鷹來個趁火打劫,叼走了一隻又一隻山崖上的老鼠,並發出得意的叫聲。
而那山頂上的“人頭”,也不是什麽定者的頭,而是人頭狀的石筍!而且山頂上似乎有許多石筍。
睹其情景,我說不出是什麽心情――
失望?當然失望!本以為山崖上是定者,原來卻是動者――爬動的老鼠!本以為大鷹鳴叫,是在給我報信,哪知是它們叼到了老鼠發出得意的歡呼!
震驚?肯定震驚!數萬隻老鼠爬上山崖,浩浩****,像黑色的瀑布,不光十幾歲的楊強沒見過這種景象,我活了三十多歲,又何曾見過!
猜疑?是有疑問。是誰推到了圍堰的閘門?為什麽要這樣?是想用洪水衝毀老鼠窩,還是想借洪水衝倒在下遊打坐的兩個和尚?還是別的意圖?
就在我沉思時,前麵樹林裏傳來了人的喊叫聲和追打聲。
楊強害怕了,說:“師傅,快走!有人追來了!”
“人來了,怕什麽?我們沒做壞事,幹嘛要怕人?站著不要動!”
我冷靜地注視著前方發生的一切,過了一會,他們終於向圍堰這邊走來,邊走邊吆喝著。
幾個大漢見到山路上站著兩個人,嗖的一下舉起獵槍,槍口對著我,大喝一聲:“你們是誰?幹什麽的?”
我對他們鞠一躬,說:“我們是行腳僧,看到圍堰潰壩了,出於關心,跑來看看。”
“和尚?你的手裏好像握著東西,是不是槍?”最前麵的大漢問。
“不是槍,是和尚用的錫杖,它會發出響聲。”我說著搖了搖錫杖,錫杖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最前麵的大漢叫其他幾個大漢站著不動,他緩緩走到我的麵前,仔細的看了看我,說:“頭上沒毛,果然是和尚。這閘壩是不是你們推倒的?”
“我們僧人怎麽會幹這種壞事呢?”我說。
“那你們看到了是誰幹的嗎?”
“沒看到。”我搖搖頭。
“你們倆跟我們一起走吧。”
“你們是――?”
“我們是林業站的。”
“哦。”
我準備帶頭走時,大漢說:“稍慢,讓他們幾個上前!”
說完,大漢對後麵的其他幾個人一揮手說:“是兩個和尚,你們過來吧。”
後麵幾個過來了,他們走到我的麵前,我看到三個大漢用獵槍指著另一大漢。讓我吃驚的是,那個被指的大漢,竟然是我在菩薩洞遇到的那個馬臉大漢!
看到這個馬臉大漢,到底怎麽回事,我已猜到八九不離十了――肯定是這個馬臉大漢暗中跟蹤我們,看到我們在河底打坐,就想放水衝走我們。但人算不如天算,也許他也是外地人,對這個山穀很陌生,再加上天色昏沉,他在推倒圍堰的閘門時,怎麽也想不到左側的山崖下,竟然有老鼠洞!結果沒淹到和尚,淹到了老鼠,自己被抓到了!
(6)
林業站建在半山腰上,周圍是竹林和鬆林。護林員把我們三個嫌疑犯帶到辦公室,喝令他們坐在一條長凳上,接受站長的審訊。
馬臉大漢死活不承認是他幹的,反而汙蔑是我幹的,審訊一度陷入僵局。護林員並不是在馬臉大漢放水的時候抓他個正著,而是在放水後,在圍堰附近發現了他,如果就此斷定是他放的水,顯得證據不足。我呢,既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幹的,也沒法證明不是自己幹的。
站長和我們三個嫌疑犯都陷入沉默之中,良久。
我突然靈光一閃,想起重要的一點,於是起身請求站長到隔壁的書報室私談。
來到書報室,站長隨手關起門。為防被隔壁的馬臉大漢聽到,我跟站長耳語一番,站長聽後連連點頭。
站長回到辦公室,叫馬臉大漢打開背包,馬臉大漢不知何意,遲疑了一下。
站長大喝一聲:“打開包!聽到了沒有?”
馬臉大漢這才打開包,站長在包裏搜索了一通,取出一根高速鋼鋸條。
站長拿著鋼鋸條,指指馬臉大漢說:“圍堰閘門是上了大鐵鎖的,不鋸斷大鐵鎖,是無法打開閘門的,因此,誰帶了鋼鋸條,就是誰幹的。兩個和尚根本沒有鋸條,隻有你有這把鋸條,而且是高速鋼鋸條!鐵證在此,你還不承認嗎?”
馬臉大漢這下無話可說了,他低著頭默然不語。
站長又對他大喝一聲:“說!是不是你幹的?”
馬臉大漢終於承認了,低聲說道:“是,是,是我幹的。”
站長飛去一腳,踢在馬臉大漢的屁股上,罵道:“狗東西!幹了壞事死不承認,還汙蔑僧人!”
站長將他包裏的東西一骨碌全倒了出來,裏麵的東西還真多:什麽生命探測儀,望遠鏡,打火機,老虎鉗,手套,手提式氙氣探照燈,靜力繩,胸式安全帶……
站長問:“你是幹什麽的?帶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是探險愛好者。”馬臉大漢說。
“探險愛好者啊,我看你是危險製造者!圍堰閘門好多年都沒打開過,現在竟然被你打開了。說!為什麽要推倒圍堰閘門?”
“我看到兩個和尚在下遊河底打坐,我想放水衝走他們。”
站長再問他為什麽要衝走和尚,馬臉大漢死活也不說。
站長攥起拳頭要打他,我連忙上去製止,說:“算了吧,不要再問了。”站長這才放下了拳頭。
我請求站長不要逼問他,不完全出於對他的寬容,我有自己的考量:倘若他和自己一樣,也在尋找千年定者――這不是沒有可能!在站長的逼問下,他說了出來,那影響就不好了!事情就會越鬧越大,水就會越攪越渾。
站長沉思了一會,說:“我們要把你送到派出所拘留半個月。”然後對我和楊強說:“你倆天亮就可以走。”
天亮時分,天竟飄起了小雪花。我對楊強說:“下雪天,我們不能跑遠了,還是回瀘沽湖客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