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千年定者的長發

(1)

我是元旦那天回到自己的單位禪定寺的。每逢元旦,別的單位都放假休息,我的單位不但不放假,還要加班,因為元旦這天來廟敬香拜佛的施主絡繹不絕,業務量猛增,可把寺裏的同修忙壞了。就在這樣的忙碌中,我的單位領導――釋懷方丈,聽說我回來了,還是抽空親自到山腳迎接。下午,廟裏為我的平安歸來舉行一個慶祝法會,全廟僧侶在釋懷方丈的帶領下吟唱觀音菩薩聖號。據最新消息,印度洋海嘯奪去了三十萬人的生命,而我身陷重災區能幸免一死,全賴南海觀音的佑護,所以,當我在禪堂對著觀音菩薩聖像吟唱聖號時,自始至終是流著眼淚的。

我一人住一間寮房,我的寮房前後都有院子。晚課後,我站在前院仰望星空,想起在泰國經曆的事兒,一切恍如隔世。我想到了白浪滔天的海水,想到了在海水中手拉手組成的人鏈,想到了大象馱著我向山上跑去,想到了那個一心想出家的少女,想到了海嘯來臨時我在會議廳誦經,想到了和泰國大白豬死在一起的那個西方美女,想到了王大胡的**報告,想起了李星塵的話,他說麗江有一個入定千年的禪師。說到李星塵,我想起來了,他還有一個包在自己這兒呢。我走進房中,整理行李袋,找到了李星塵的遺物――公文包。打開包,裏麵是一些資料和一個白色塑料袋。資料都是一張張舊得發黃的紙,被水浸泡了,黏在一起,像個麵團,我試圖辦開紙團,可一使力,它就碎了。上麵的字已糊成一團,無可辨認,隻可隱約的看到幾個詞,什麽麗江,什麽唐代,什麽禪定等,除此之外,別的什麽也看不清楚!想到他在泰國做的學術報告,我想,這些可能是他在麗江搜集到的南傳佛教傳入麗江的原始資料。有些可能是文物,甚至是關於那個千年定者的材料,但被水浸泡成這樣,已經沒有什麽價值了。

塑料袋的啟開,讓我猛然一驚,那裏麵塞滿了頭發!

我把頭發倒出來,那發絲特別長,有一人多長!隨頭發一起出來的還有一張嶄新的白紙,紙上有電腦打印的文字。紙雖受到水的浸染,變得皺巴巴的,但字跡仍清晰可見。

我拿起紙片,湊到燈光下看看,紙上有一篇短文,題目叫《千年定者的長發》,文中寫道:

“2003年5月,我到中國麗江考察南傳佛教在雲南的傳承情況,正好趕上了中國SAS病毒大流行。此病毒是在人際傳播的高傳染性病毒,所以火車站、飛機場、鬧市區等人群密集地方都成了高危場所。由於擔心乘車、乘飛機會被染上病毒,我就沒有按預定時間離開麗江,並盡量避開人多的市鎮,到麗江人煙稀少的地方遊曆,一邊考察佛教在麗江的傳入情況。

那天我來到一塊人跡不至而又景色絕美的山坡上,忽然看到從一山壁上飄下一叢長達幾丈餘的黑色的發絲,發梢伸到水中。我順著這發絲往上看,發現一黛色石龕,這黑發就是從石龕的洞口中伸出來的。憑我研究禪宗的經驗,我的第一反應是:石龕裏肯定有個禪定者,而且此人在這裏入定很有些年頭了,要不然頭發不會有這麽長!

我本想用相機拍照,但又想到定者對光是異常敏感的,如用相機拍照,會驚擾這個定者的。所以,我最終沒有使用相機,而是用剪刀剪下長發的尾部一段。

多年來,我一直在麗江研究南傳佛教的輸入情況,我了解到在唐代有個高僧在麗江入定的史實。所以我懷疑這個石龕裏的禪定者是不是那個唐代高僧?那個山壁甚為幽僻,人跡難至,我不知道在我之前有沒有人發現定者的長發,或者發現了,以為是某種植物的藤蔓?

後來我到瀘沽湖遊玩多日,住在一家客棧裏,客棧老板非常熱情好客,他看到我包裏有古人的長發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問我能否賣給他掛在客棧裏招攬顧客,看在老板為人熱情厚道的份上,我答應賣一半給他,另一半我留作紀念。”

(2)

看到這,我猜想,李星塵把這發絲放進公文包裏,本是打算在做學術報告時,以實物來佐證他的觀點。後來不知何故,他在做報告時,並沒有拿出來展示,不知是忘記了,還是臨時改變了主意。

李星塵沒有提到發現發絲的具體地點,也沒有對那個石壁周圍的環境作描繪:那兒有幾座山?山有多大?是什麽形狀的山?附近有集鎮嗎?有大路嗎?那石龕上有字嗎?有圖畫嗎?聽說禪定數年的,都會在石壁上留下印跡的,這個石龕上有禪者留下的印跡嗎?那兒有森林嗎?是什麽森林?有古樹嗎?一棵抑或兩棵?他雖提到了水,但這水是江水,河水,湖水,潭水?――都沒有寫!也許太激動了吧,想不起來寫,所以我無從知道這石壁到底在哪兒。如果李星塵沒死,我可以問他個一清二楚,可他偏偏死了,落得個死無對證。

然而我有點懷疑:這束長發是不是那個唐代高僧的頭發?李星塵並沒有充足的證據,他的推測對嗎?然而憑自己的直覺,我也認為這就是那個唐代禪僧的頭發。僧人的感覺是靈敏的,尤其是修禪的僧人。理性的思考也是這樣:唐代禪宗興盛,打禪的僧人多,慕禪修道的文人也多,出現一大批以禪入詩、以禪入畫的文藝大師,被譽為詩佛的王維不就是一例嗎?成佛的禪師也不乏其人,倡導頓修頓悟、明心見性的禪宗六祖慧能法師,不正是唐代人嗎?唐代修禪者是如此之多,風氣是如此之盛,出現一兩個禪定千年的,不是沒有可能。詩歌在唐代走向了頂峰,實際上修禪同樣在唐代達到了頂峰,中國人寫的唯一一部佛經《六祖壇經》,不就是唐代的嗎?中國叢林製度的創建人百丈懷海禪師,即禪宗八祖,也是唐代人,他創立了所謂的百丈清規。――這些都是明證!既然修禪在唐代達到**,千年一定就非大唐莫屬了!所以我相信李星塵發現的定者就是唐代高僧,我手中的發絲就是千年定者的發絲。常言道:信則有,不信則無。我認為隻要自己相信這個千年一定的人活在世間,他就活在世間!相信他在麗江,他就在麗江!相信李星塵和自己的感覺,他就如自己所感!古代人不是以一縷青絲為信物嗎?我想這一縷發絲,就是這個千年定者留給後人的信物。

我越想越有信心,越想越激動,再看看那一撮發絲,足有兩米長,越發讓我興奮不已。我摸著發絲,心裏湧出了千言萬語――

古老的定者,你掛在石壁上的頭發到底有多長呢?李白說白發三千丈,說的就是你嗎?你的長發伸出石縫,定中的你有沒有發覺呢?出家人都是剃除須發的,可你的頭發已經長了這麽長,你不介意嗎?幾天前東南亞大海嘯,你有沒有感知到呢?你有沒有預測到呢?如果預測到了,為什麽不出定告知人們呢?李星塵把你的頭發剪下一段,你知道嗎?佛家說人間一年天上一日,禪定千百年了,你的感覺是不是短如千百日而已?你的頭發現在落在我的手裏,說明我們倆是有緣分的,你知道嗎?如果你現在還活著,你是世界上歲數最大的人!

看著長發,摸著長發,想著那個生於大唐、活在當代的千年定者,我的心中萌發一個宏願:找到他!要以當年釋迦牟尼“如不成佛,寧碎此身”的決心去找,要以玄奘西天取經之毅力來找!不見到定者絕不罷休!哪怕和玄奘一樣遭受九九八十一劫!

此時是深夜了,我偷偷地帶著裝有發絲的黑包來到方丈室,敲開了禪定寺的住持釋懷法師的房門,尋找定者,必須得到他的同意才可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