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海站起來了

(1)

會議的最後一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我起得很早,帶著事先準備好的潔白的蓮花、金箔和香燭,像當地人一樣赤腳走進了一座古刹,和寺僧們一起參加早課,他們早課誦的是《阿彌陀經》。

早課歸來,我行走在海灘上,看著水天一色的美景,道不盡的心曠神怡。

快到凱得賓館時,正好遇到了混血兒李星塵出門,我迎上前去,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李先生好!”

李星塵也合十道:“大師好!”嘴巴迸出三個字,眼睛眨了兩下。

我說:“我是中國的僧人,來普吉島參加佛教會議,被主辦方安排和您住同一房間,有緣有緣!”

李星塵雙眉一揚,道:“你是說我們倆同居?”

“不能說是同居,應該說是同住。”我低聲說道。

“是同住但不是同居?”李星塵不解的問。

“是。在漢語中,同住和同居的含義是不一樣的。”

“哦――”李星塵點點頭,表示明白的樣子。

我合掌道,“但您沒在賓館住。”

“是啊,這幾個晚上我一直和幾個朋友在外麵混。”李星塵撥動著兩爿黑唇。

“馬上要開會了,您這是到哪裏去啊?”我問。

“今天上午我想出海去,會就不開了。”李星塵對我一笑,黑黑的臉膛泛著淡淡的光。

“出海?”李星塵的做法讓我十分的不解、失望。

“是,我要投向大海的懷抱!”李星塵一揚手說,很興奮的樣子。

“李先生,您千萬不要出海!開完會再出海不行嗎?”我幾乎是哀求他。

“不不不。”李星塵連連擺手,“讓我在會場裏連續坐幾個小時聽報告,我實在不耐煩。再說了,聽學術報告,都是陳詞濫調,空話連篇,聽不聽都無所謂。我跟你們出家人不一樣,你們出家人有耐心,有定力,我就不行了。所以,像我這種人,隻能研究佛教,不能當和尚――當不了和尚。”

李星塵說完對我鞠一躬,就走開了。

看著李星塵遠去的背影,我很失望,很無奈,我真的想和他談談麗江高僧的事兒,渴望著能從他那裏獲得更多的信息。可他就是不給我機會,老是不在房間裏住,甚至連會都不開。

李星塵走了,我也走了――一個出海,一個開會。

這個上午,也是會議日程的最後一個上午,安排了四個人做學術匯報,前三個人都是外國的,正如李星塵所言,陳詞濫調、空話連篇,甚沒意思。最後一個做報告的是中國人,是王大胡。王大胡須發飄飄,頗有詩人氣質。其實王大胡的學術報告也沒有什麽新的東西,但他有著別人不具備的優勢,就是在做報告時,充分展示詩人的特質來,語言有詩情,說話有**,意氣風發,神色飛揚。說到動情處,禁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甚至把盞吟詩,引吭高歌,非常有感染力。聽王大胡做學術報告,猶如看一場京戲:唱做念打皆有,插科打諢齊全。他的語言有詩意,嗓音有磁性,人們會在不知不覺間被帶到一種情境中去,簡直忘記了時間!他說話或深沉,或抒情,或幽默,聽眾聽起來津津有味,興趣盎然。

誰說聽學術報告就一定是枯燥無味、昏昏欲睡?聽王大胡的學術報告就不是這樣!

王大胡做報告,聽眾的掌聲和笑聲不斷,會場氣氛極為熱烈,達到最佳。

突然,王大胡手對窗外一指,瞪大眼睛驚呼道:“佛法乘著印度洋的波濤滾滾而來!”

聽眾們看王大胡動情的樣子,都禁不住大笑起來。

――大家知道,王大胡又在抒情了。

這次聽眾的大笑並沒有讓王大胡興奮,他反而一改先前的詼諧,以罕有的嚴肅,大聲叫道:“你們別笑!我說真的,佛法真的乘著印度洋的波濤來了!”

如果是個向來嚴肅的人,此時嚴肅地說話,聽眾會受到震懾,跟著他嚴肅起來。可王大胡向來風趣詼諧,現在突然嚴肅起來,莊諧之間,反差太大,會產生更大的喜劇效果,人們感到更加好笑。

――聽眾笑得更厲害了!

這時,隻見王大胡離開講台,急步跨到窗子邊,手拍打著窗欞,急躁萬分地說:“不信,你們站起來看看!海水漫進來了!”

就在王大胡說海水漫進來時,外麵傳來了房屋的倒塌聲和人們的呼救聲、啼哭聲。這時,與會的來賓才明白王大胡不是無病呻吟,他說的是真話:海浪衝來了!

(2)

與會者紛紛衝向五樓會議廳的走廊,驚恐地向四下張望。已經見過好多次海嘯的東南亞來賓,立即明白了怎麽回事,他們異口同聲地叫道:“海嘯!印度洋海嘯!”

剛才還一派祥和的普吉島,因為驟然而至的海嘯,便大變天了――

遠處的海浪高速湧來,並以漩渦狀前進。

“天啊,大海站起來了!瘋狂地向這邊跑來了!”不知是誰叫了一聲。

短短數分鍾,美麗的巴東海灘就變得麵目全非,慘不忍睹!岸上的房舍被海浪衝毀殆盡,不見蹤影!無數身著泳衣的遊客拚命奔跑,迅即被趕上來的海浪吞噬,他們在海浪中呼號著,掙紮著,然後葬身魚腹。

――可麵對此狀,誰都無能無力。

此時此刻,我想到了兩個人:一個是那個一心想出家的泰國少女,她和她的大象怎麽樣了?有沒有遇險?還有一個是李星塵,他出海了,不會出事吧?

此時,凱得賓館的底樓已被海水淹沒,大堂以及房間裏的陳設都漂浮起來,賓館後院裏的亭台樓閣、小木屋、假山、泳池都浸泡在混濁的泥水中。

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響,我看到兩百米外的海灘有一道白線湧來,迅速沒過近十米高的椰樹襲來,渾濁的海水夾帶著無數的海灘物件――沙灘椅、摩托艇、遮陽傘湧向賓館,馬路上的車輛漂浮起來,刹那間不見了蹤影!我心中悚然一驚,這可是我從未見過的景象啊。睹此險象,走廊上的來賓除了金大嗓,無不瞠目結舌。金大嗓該改為金大膽了,這個時候他竟然有閑情舉起尼康5700相機拍照起來,完全是個局外人的樣子,好像海嘯與他無關。

來賓們驚恐了,個個神色慌張,不知所措,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們被海水包圍了,怎麽辦啦?”

“會不會有第二輪海嘯?”

“賓館會不會倒塌?”

“我們會不會餓死在這裏?”

“交通是不是中斷了?”

人們大呼小叫,四處亂竄。會議廳一片喧嘩,一片慌亂。

這時,一位大和尚走上講台,他敲著桌子,大聲喊道:“請大家鎮靜!我是印尼的和尚,我見過多次海嘯,隻要你們鎮靜,就沒事的!隻有鎮靜才能救我們!隻要沒有後續海嘯,海水很快就會退下去的。你們千萬千萬要鎮靜!”

人們開始把目光投向大和尚。

“現在請所有的僧人站到一起,用梵音吟唱《大悲咒》!施主在一邊靜聽,所有的人都不要向外麵看!”

僧人紛紛響應大和尚的倡議,立即聚合到一起,齊聲吟唱《大悲咒》。

頓時,“南無喝羅怛那、哆羅夜耶、南無阿唎耶”的聲音回**在整個會議廳,所有的僧人氣定神閑,目不旁顧,就好像什麽沒發生一樣。

與會的施主們被僧人的表現感染了,不再四處張望,專心聽僧人們念咒。那悠揚舒緩的唱咒聲,的確是安心劑,在這種梵音的熏染下,僧俗二眾都鎮靜了下來,不再有人看外麵的海濤,不再有人驚慌失措,不再有人提海嘯。

“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摩訶迦盧尼迦耶――”

來自不同國度的僧人,用同一種語言吟誦著大悲咒,念咒聲抑揚頓挫,此起彼伏,幾乎蓋住了外麵的波浪聲,滌**在人們的耳畔和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