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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姐換了五套衣服出來,劉小巍繼續盯著調酒師發呆,韓冬想,劉小巍再這麽看下去,男調酒師一定會懷疑他的性取向。
畢竟,同性戀已經不是什麽稀奇話題了。
韓冬鼓足勇氣坐在吧台前找劉小巍搭訕,“那個,真是對不起,二姐的兒子本來是我找了個朋友帶出去玩兒的,沒想到那朋友的女朋友是你師姐的師妹,你明白這個關係嗎?”韓冬自己都覺得太複雜了。
劉小巍扭頭看著他,“你說什麽,我已經不記得剛才的事情了。”
“真不記得了?”
劉小巍仰頭喝下一罐啤酒,“我騙你做什麽,曾柔把我甩了之後,我就學會了一種神奇的技能,叫選擇性遺忘。這個本事很厲害的,我可以把我的記憶切成一段一段的,如果我不喜歡這段兒,我立馬可以像丟垃圾一樣把它扔掉。”
劉小巍望著韓冬,很認真的說。
原來小師姐叫曾柔。
韓冬摸他額頭,心裏很緊張:“你沒發燒吧?”
劉小巍打開韓冬的手:“切,我是個醫生,學了8年醫學知識,又做了那麽多年醫生,我怎麽會連自己發沒發燒都不知道呢?”
劉小巍盯著啤酒罐:“你知不知道我忘掉的本事很厲害的,如果不是曾柔又出現了,我一定能把她徹底忘掉,一點兒渣子都不剩你相信嗎?”
韓冬去奪他的啤酒罐,劉小巍抓著韓冬的領口:“韓冬,你信不信我一定能忘掉曾柔,信不信?”
“信——信——信——”
“咦,那不是你老婆嗎?”劉小巍噴著酒氣指著餐廳外的過道,過道深處亮著幽暗的燈,過道深處似乎的確有兩個人摟在一起。
韓冬笑說:“別胡說八道了,我老婆圍著餐廳打轉找吃的呢,那會在哪兒?”
劉小巍擺擺手,趴吧台上睡著了。
韓冬心裏一緊,目光掃過人群,二姐、球球、白亮他們都在,卻沒了米小淘的影子。
韓冬繞場一圈兒,還是沒找到米小淘,他問二姐,二姐隻顧著照顧球球,說剛才還在這兒不會去洗手間了吧?
韓冬出了餐廳,穿過幽長深邃的包廂過道,走到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麵前。
那個依偎在男的懷裏哭泣的女孩,穿著和米小淘一樣的衣服,韓冬靜靜的望著她,他真希望女孩轉過頭來他能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女孩回頭,看到在她麵前發呆的韓冬,嚇得抖了一下。
抱著她的英俊男人把她抱的更緊了。
韓冬努力擠出一個巨難看的笑臉:“米小淘你能給我個解釋嗎,不用說太多,隻要能陳述清楚事實就行。”
韓冬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抱米小淘的男人看起來三十出頭,成熟儒雅,留一頭燙染過的長發,一身亞麻色西裝熨得筆挺,腕表是歐美茄。他麵孔輪廓分明,胡子處理得非常幹淨,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韓冬跟他一比,少了一份內在沉澱的感覺。
米小淘攪著手指望著韓冬,又看了看男人。
“你認識他?還跟他關係非同尋常?”韓冬猜測說。
米小淘想說話,嘴唇蠕動了幾下,始終沒有開口。
男人朝韓冬走過來,很有禮貌的伸出手:“你好,我叫閻立本,是位化妝師,小淘是我的女朋友。”
韓冬聽了這句話,簡直想跳起來給那男人一個響亮耳光。米小淘是他女朋友,那我算什麽?
那個自稱叫閻立本的男人說出他的名字,還是讓韓冬覺得驚訝,忍不住又掃了他一眼,心裏說,難道此人就是大和妝社的首席化妝師閻立本?
不過此刻的韓冬更關注眼前到底是怎麽回事,他需要一個解釋。
米小淘鼓足了勇氣,拖著著韓冬的手,將他帶到女衛生間,然後將門反鎖。韓冬像個木偶似的任由米小淘擺布。
韓冬摸了摸胸口,深情的望著米小淘:“小淘,我正以這輩子所有的勇氣等著你石破天驚的答案,你一定要注意觀察我得知答案後的反應,如果有不測,記得趕緊找劉小巍,他是離我最近的醫生。”
韓冬的聲音很酸很澀很痛苦,米小淘聽著韓冬故意做出來的幽默,掩麵痛哭起來。
“韓冬,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米小淘你別告訴我,你在二十分鍾不到的時間裏又愛上了一個憂鬱帥氣的男化妝師,必須承認他的確很有魅力,而且很有名氣。”
“不是——他是我的前男友,我們在一起八年,我從大一就跟他在一起,後來由於一些意外原因,我負氣跟他提出分手,辭掉工作又搬了新家,就是為不讓他再找到我。”
“等等——等等——”韓冬打斷米小淘,他腦子有點反應不過來了,“你前男友不是在潘家園子賣贗品字畫的‘人民警察’麽,怎麽又冒出來個全新的男朋友了?”
“我才不會喜歡上那個土老帽,跟他拍婚紗照跟他結婚都是為了氣我前男友。在影樓一見麵我就喜歡上你,全是因為我前男友,因為他也是化妝師、也像你這樣寵著我,而且我還發現你們有共同的氣質,所以——我就情不自禁,韓冬對不起——”
米小淘掩麵大哭起來。
韓冬自言自語:“這麽說這段時間我是做了替代品,我還以為我魅力無窮泡妞水平又破記錄了呢,謝謝你提醒我呀。”
米小淘想抱韓冬,被韓冬躲了過去,他拉開洗手間的門,從等候在門外的三位女性驚詫的目光中姍姍遠去。
米小淘望著韓冬搖搖晃晃的背影,哭得雨帶梨花。
韓冬有一瞬間覺得生活真是狗血,他好不容易打算定下心好好愛一個姑娘,寵她愛她疼她,像所有純情的年輕人一樣好好付出愛情,做一個好人贖回他過去欠下的債。沒想到生活注定要他做一個浪子,不給他做好人的機會。
進了餐廳,劉小巍還在吧台前喝酒,小師姐曾柔在會所柔和明亮的燈光下嬌俏動人,是全會場的焦點,誰也沒注意到吧台前枯坐獨醉的劉小巍。
韓冬在劉小巍身邊坐下,劉小巍摟著韓冬肩膀,“哥們兒就你靠譜,他們都不理我,就你願意陪我喝酒,來——服務生給我上酒——”
兩人喝得抱頭痛哭。
韓冬不記得是聚會什麽時候散的,他和劉小巍喝得爛醉如泥,各自打車回去,車停在米小淘租住的小區樓下,韓冬才恍惚記起來他跟米小淘已經分手了。
韓冬掏出手機,翻遍通訊錄,停在劉小巍的電話前,他按下撥號鍵,電話接通了好幾分鍾,那邊才傳了劉小巍醉醺醺的聲音。
“哥們兒到家沒?”韓冬打著酒嗝。
“家——我家在哪兒呀,我他媽怎麽不記得我家在哪兒了,哥們兒麻煩你告訴我我家在哪兒?”
韓冬苦笑搖頭,看來今晚得睡大街上了。
他以為奮不顧身的愛情會有一場結果,沒想到結果就是丟掉工作又被愛情拋棄,最後隻能窮困潦倒睡大街的地步。
韓冬走出小區,望著遠處燈火輝煌的城市,有一種被全世界拋棄掉的感覺。
他回望跟米小淘租住的小屋,屋裏亮起燈光,窗前似乎還有人影在晃動。韓冬心裏難受得不得了,他想,米小淘一定把那個男人帶回家了吧。兩人在他們擁吻過的房子裏親吻,用他們用過的衛生間,廚房裏還有他剛切好的土豆片,米小淘肯定會把它們倒掉。
想到他們會睡他跟米小淘一起睡過的床,韓冬有一股錐心的刺痛。
他的手機響了,是米小淘打過來的,韓冬的手指在接聽和掛斷鍵上徘徊,痛苦將他緊緊包裹起來,悶得他快窒息了,最後他還是按下了掛斷鍵。
蘋果手機靜靜躺在手裏,韓冬期盼著米小淘會再打過來,再打過來,他一定毫不猶豫的接,那怕能最後聽一次她的聲音,心裏也會舒服不少吧?
韓冬保持著拿手機的姿勢站了一個小時,雕塑一樣盯著手機屏幕,米小淘的電話再也沒打過來。韓冬在夜深人靜的北京街頭重重歎了一口氣,把電話踹進兜裏。
他口袋裏的錢,還不足以讓他在北京找一家快捷酒店。
電話突然在褲兜裏響起來,韓冬本能的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鍵:“喂,小淘,我很想你——特別特別想你——比任何時候都想你——”
最後一句“不要離開我——”卡在喉嚨裏沒出口,電話裏傳來劉小巍醉醺醺的聲音,“哎喲,好肉麻好肉麻,聽的我都要吐了——”
然後,電話裏全是劉小巍嘔吐的聲音。
韓冬對著話筒歇斯底裏的吼:“劉小巍你他媽到底想幹嘛,不知道哥們兒今天失戀了?”
“你也失戀了?”
“滾——”
“好兄弟不求同年同月戀愛,但求同年同月被甩,咱倆太有緣了,要慶祝一下。哥們現在在後海空瓶子酒吧,你快過來吧。”聽聲音劉小巍快睡著了。
“呸,真不要臉,你不是幾年前就失戀了嗎?”
“哥們兒你就不懂了,以前那叫小失戀,這回是大失戀,徹底的失戀,所以今晚我們一定要一醉方休!”
“你到底來不來這麽多廢話——”劉小巍衝手機嚷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韓冬打車直奔空瓶子酒吧。
一進去就看到劉小巍白亮在正對門的桌子上你一杯我一杯的對飲,韓冬在兩人中間坐下,很奇怪白亮怎麽也在這兒,女朋友不陪了?
劉小巍拍著桌子嚷嚷著:“我跟白亮兄弟是一見如故,我倆誌趣相投,白亮兄弟人品又好,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韓冬把白亮手裏的酒奪下來,白亮已經喝大了,說話嘴裏像含個東西,他追問韓冬想幹嘛又把啤酒罐搶了回去。
“白亮你小子找個姑娘不容易,這麽晚不回去陪女朋友,又想弄掰呀?”
白亮打著酒嗝:“已經掰了,我女朋友嫌我在會所給她丟了人,一腳就把我踹了,這都什麽世道,哎。”
劉小巍湊過來:“喝酒喝酒——”
韓冬倒吸一口冷氣,出門沒看黃曆,今兒個到底什麽日子,難道不宜聚會?
劉小巍張牙舞爪的站:“來——來——來,為我們今晚的一起失戀幹杯”
劉小巍一口氣喝幹一罐兒青島純生啤酒,搖搖晃晃說:“哥們兒從今以後,再世為人,跟曾柔再無一星半點兒瓜葛,我要徹徹底底走出她的陰影。”
韓冬聽到“啪嗒”一聲,劉小巍的啤酒罐掉鄰桌上。
隨即,一個響亮的女聲吆喝起來:“你丫有病吧,不長眼睛啊?”
鄰桌站起來五個高挑性感的女孩,為首那個穿著異常暴露的指著劉小巍,“就這孫子,我看他丟過來的,想搭訕姐們兒能不能換個花樣兒啊?”
這一桌子也就韓冬稍微清醒點兒了,他急忙跑過去跟一幫太妹道歉:“姐們兒對不住——真對不住——我這哥們兒喝多了,不是有意冒犯各位,原諒原諒——”
太妹裏有個姑娘嚷了一句:“切,又是這套,真沒勁。”
酒吧裏光線暗,韓冬也喝的差不多了,眼裏全黑的,也看不清楚這幫姑娘長啥樣,一個勁兒的打躬作揖道歉。
為首那姑娘望著韓冬,突然笑起來說:“哎喲,這哥們可真帥氣,來陪姐們兒喝兩杯——來來——”
女孩們給給韓冬連開幾罐,韓冬二話不說全喝了,那幫女孩這才放過韓冬散了。
回到座位上,白亮直歎氣:“現在的女孩呀,都成什麽樣兒了,跟男孩兒似的,大晚上出來喝酒,接上茬兒就準備鬧事兒。”
韓冬說:“哥們兒,這是公元2013年,不是舊社會,人家宋朝還有孫二娘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呢。你真想找絕對純潔的姑娘,還是回你的幼兒園吧,小姑娘又萌又乖倍兒純,還特喜歡你。”
“去去去——”
劉小巍說:“我就想不明白,曾柔已經混到上層社會去了,還找我們一幫老同學幹嘛,還非拖著我,在我們麵前炫一場就滿足了她的虛榮心了?把我們都踩腳底下她就能實現自我價值了?真是惡俗,俗氣。”
“還不是你賤,明知道這聚會肯定沒好事,還一口答應下來。”
劉小巍長歎一聲:“哥們兒這一世英名就這麽毀了,今晚要不是有哥兒幾個陪著,我就自盡了。那可是我的女神曾柔啊,我本碩八年的同學們啊,哥們兒以後還怎麽在圈裏混。”
劉小巍喝著酒痛哭流涕。
韓冬說:“要比慘你能有我慘嗎?我為了米小淘丟掉一個月幾萬塊的工作,被整個行業封殺,撞見女朋友跟前男友親熱,我才知道自己就一替代品,完成了臨時男友工作還得高高興興把人家女朋友給送回去。好事做盡,老子他媽才發現自己身無分文,全北京就隻剩天橋底下能讓我借宿一宿。劉小巍憑良心說,你有我慘嗎?”
“喝酒喝酒,看到你這麽慘,哥們兒心裏徹底平靜了!”劉小巍端起啤酒罐一飲而盡。
白亮做自我檢討:“這事兒都賴我,明明答應好好帶球球,硬是拗不過我女朋友,帶球球去參加聚會,結果把事兒全攪和了。”
韓冬歎氣:“命——哥們兒這全是命——你說那有這麽不湊巧的事兒,咱哥兒三全讓人甩了,當然劉小巍不算。”
“哥們兒這才叫失戀呢,大失戀,徹徹底底大失戀!”劉小巍嘟囔著。
韓冬放桌子上的手機突然亮了,有電話打進來,他拿過來一看,又是米小淘打來的。
接還是不接呢?
韓冬的手懸在空中,一時拿不定主意。
劉小巍嚷嚷著:“接啊,幹嘛不接,是她耍了你,你應該在電話裏臭罵她一頓,以解心頭之恨。”
韓冬皺眉反問劉小巍:“罵了之後呢?”
劉小巍愣住了,罵一頓出了氣又能怎樣呢,該分手還得分手,該痛苦還是要痛苦,那個自己心愛的女人終將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跟他一起生活。
韓冬把手機撂在一邊,伴著手機鈴聲金誌文的“為愛癡狂”,三人彼此沉默,大口大口往嘴裏灌酒,直喝得淚流滿麵。
米小淘打了二十多個電話才罷休。
韓冬望著手機屏幕上標紅的二十多個未接來電,心裏很疼很疼,他多想拿起手機給米小淘打過去,想最後聽一次她的聲音。
可是,電話總是要掛的,掛了電話之後呢?
一向討厭抽煙的韓冬找劉小巍要了支煙,他認為抽煙毀皮膚,身上還有味兒,自己從不抽煙,也特反感抽煙的客戶。
今天他破例了,為了他死去的愛情。
韓冬搖搖晃晃出了酒吧,他蹲在酒吧門口點燃那根香煙,望著霓虹燈閃爍的夜空,噴出煙霧。空氣裏彌漫著舒坦的煙霧氣息。
掏打火機的時候,他的襯衣口袋裏掉出一張卡片,他撿起來借著燈光一看,是張名片。名片的主人叫畢賽男,職務是IT技術部主管。韓冬想不明白兜裏怎麽有張名片,頭腦暈暈的他也沒精力多想,準備扔掉時,掃了一眼畢賽男的公司,居然是家影樓。
一直在找工作的韓冬,對影樓、化妝工作室、劇組的招募啟事特別敏感,頓時如獲至寶把名片揣兜裏,還特意檢查了兩遍,怕不小心弄丟了。
回到酒吧裏,劉小巍正和白亮就他們的職業爭論不休,劉小巍說自從幹了乳腺醫生這一行,同行還好,跟朋友提起來總覺得怪怪的。有不了解情況的朋友覺得他一大老爺們整天圍著人家女性胸部打轉,很是奇怪,看他眼神都不大對勁。
白亮摟著劉小巍的肩膀,說:“可不是嘛,跟人提起自己工作,人家一聽我一個男人去當幼師,那眼神立刻就變了,嘴上不說心裏肯定有想法。我那小縣城的老爹一聽說我去幼兒園帶孩子,氣的差點兒背過去,說我讀一肚子書結果去給人當阿姨,白虧了他給我交了十幾年學費。”
“就是就是——”劉小巍幫白亮開酒。
韓冬走過去:“你們話題太具有跳躍性了吧,談女人談的好好的,我出去抽根煙你們就轉到職業上來了?”
劉小巍左攬白亮,右攬韓冬:“我覺得咱真要好好探討一下咱們的職業特殊性,別看咱們工作性質不同,我是醫生,白亮是幼師,你又是化妝師,其實我們的職業有一個共同屬性,那就是普通人覺得咱的工作女人幹才合適,偏偏咱這三大老爺們幹了,覺得別扭。”
韓冬深為讚同。
“我剛考上研究生,選了乳腺外科方向,曾柔說以後我工作了,就是粉色職男,這外號特有意思。其實咱這類人都應該算粉色職男。”
提到曾柔,劉小巍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韓冬心裏明白,不管劉小巍表現的多輕描淡寫,他對小師姐的感情,一直都沒變過。
白亮喝大了,說話特牛氣:“管別人怎麽看,爺們兒喜歡這一行,就幹了,怎麽著了吧?”
“那是,為了我們的粉色職男幹杯——幹——幹——”
三人站起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桌子上堆滿了空掉的啤酒罐子。
韓冬望著舉酒對飲的劉小巍和白亮,他們的眼裏流出淚水,一直流一直流,怎麽都止不住。
他們都是漂在北京的粉色職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