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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冬在北京有個鐵哥們叫白亮,白亮長的白白胖胖,腦袋像剛整出來的饅頭,非常立體。全身上窄下寬,在哪兒一站,遠遠看去就剛出世的葫蘆娃,見人總是笑眯眯的,陌生人見他都很想親近。
白亮跟韓冬是中學同學,兩人來自同一個南方小縣城。中學時期兩人關係就不錯,剛來北京都無依無靠,彼此走動的勤,成了特別鐵的哥們,彼此無話不談。白亮性格柔和淳樸,不像韓冬這種藝術生,在談戀愛方麵具有先天優勢,白亮大學四年隻交過一個女朋友,而且處了不到一個星期,姑娘就棄他而去,找了個滿臉青春痘的河南男人。
得知消息的韓冬十分不平,特意在他們美院幫白亮物色一姑娘。該姑娘清秀苗條,在學校雖說算不上特別出眾,也能冠上美女頭銜。最重要的是,這姑娘沒那麽物質,韓冬有一晚跟同學喝大酒回來,晚上10點多鍾還看到姑娘在校內擺攤賣手機套貼膜,當時大受感動,覺得好久沒見過這麽實在的姑娘了。
按照現在美女的生活方式,長到像這姑娘這樣兒的,即使家庭出身不好,走出校門找個小老板車接車送,一個月幾千塊還是沒問題的。
韓冬把姑娘約出來跟白亮見麵,姑娘第一眼覺得白亮人挺實在,跟她在一起有安全感,可以處處看。
韓冬滿心歡喜,以為事情已經成功了百分之九十。
沒過幾天,那姑娘打電話過來把韓冬大罵一頓,張口就說:“你那朋友沒病吧,我都答應跟他交往了,拉他手一下怎麽了,他還躲。我們出去玩兒遇大雨了,找酒店住,他問我以前是不是也這樣,說心裏有點兒緩不過來,他媽的老娘不住酒店難道要跟他通宵冒雨壓馬路嗎?”
單純實在的白亮桃花還沒盛開就已凋零。
韓冬酒後對他推心置腹,“哥們兒,你要改變生活,得先從自己改變起。咱現在處的是大北京,不是那小縣城了懂不懂,大北京有大北京的生活方式,你要融入進去。”
白亮唯唯諾諾,沒過幾天又找韓冬訴苦,他還是喜歡單純的生活方式,簡簡單單,韓冬教他的那些,怎麽他都學不會。
追求簡單純潔的白亮師範畢業之後去幼兒園當了一名男幼師,整天跟一幫六歲以下的小孩子泡在一起,生活單純得令人發指。
男幼師白亮畢業後單身了很久,韓冬又給他介紹過他認為不錯的女顧客,不過都不歡而散無疾而終。後來由於兩人生活理念不同,逐漸越走越遠,彼此聯係也少。
說到怎麽處理二姐的寶貝兒子球球的問題,韓冬立刻想到白亮。白亮不招女孩待見,卻很能吸引小孩子,無論男孩女孩,一見白亮比見了爹媽還親,是個十足的好幼師。
韓冬出門給白亮打一電話,白亮滿口答應幫韓冬照顧一晚上球球。韓冬本來說親自把球球送過去,白亮說他晚上沒事兒,他又住的離二姐比較近,不如讓他自己去接。
韓冬知道白亮做事相當靠譜,立刻滿口答應,他跟米小淘倒地鐵去找那家據說特別高檔的會所。
那會所位於朝陽公園附近,外麵看起來比較低調,連個迎賓都沒有。進了大門才看到穿燕尾服的服務生,服務生非要見到請柬才讓韓冬和米小淘進去,韓冬說破嘴皮子都沒用,費了半天口舌還是把劉小巍叫出來。劉小巍又去找他師姐要了請柬才把兩人放進去。
韓冬對會所的做派十分不滿,忿忿說:“有錢人就是矯情。”
米小淘十分羨慕:“人家這叫上檔次,私人會所就是要保證客人的絕對隱私,人家會所是為客人負責,否則那些大明星怎麽都在高檔會所聚會?”
韓冬盯著米小淘,看得米小淘心裏發麻:“你幹嘛,又忘吃藥了?”
韓冬在眼前比劃來比劃去,語帶譏諷的說:“米小淘我要用眼神剿滅你這個虛榮膚淺的女人,再列出你的三十六條罪狀昭告天下。”
“我膚淺虛榮,你還樂意做我男朋友,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韓冬做痛心疾首狀,“隻怪本大師一時失擦上了你米小淘的賊船,我現在申請退票下船還行嗎?”
米小淘樂嗬嗬的笑:“票已售出,概不退還,韓冬我吃定你了。”說著話,她挎緊韓冬的胳膊在服務生的躬身指引下走過漫長的紅地毯,進入會所內。
韓冬一進門目光就在舉著高腳杯的那幫男男女女中間搜索,劉小巍的小師姐到底是何方高人,能把劉小巍整得半死不活,都拋棄他這麽多年了還對她念念不忘。
米小淘是個十足吃貨,見到餐廳中間各色誘人美食,早忘了看緊韓冬的重任,一個人端著餐盤混在人群當中目光如炬,見到鍾愛的食物絕不放過,非要吃得見底才算滿足。
韓冬隔著重重人群看著米小淘的吃像直搖頭,同居之後的米小淘跟第一次走進影樓的米小淘根本是兩個人。那種眼前一亮令他怦然心動的美好感覺,就像南柯一夢一般遙遠而不真實。
韓冬心想,難道我錯了麽?
一直想做紳士的劉小巍穿了一身得體西裝,胸前打一條紅綢領帶,頭發梳得異常光滑,見人謙和微笑,舉起酒杯慢飲細品,倒是挺像模像樣。
二姐一件玫瑰紅旗袍,做了一個跟旗袍很配的發型,不過可能是時間倉促,在韓冬看來,這個發型還不夠精致,不過已經能把二姐襯托得落落大方了。二姐還戴了一枚鑲鑽項鏈,燈光打在鑽石上熠熠生輝,把二姐襯得皮膚白如凝脂,嬌俏動人,滿場俊男美女雖多,二姐的派頭也足以豔壓群芳。
二姐不說話的時候,還真是個惹人心動的美女,身材、形象、氣質都是不打折扣的一線品牌。韓冬想。
劉小巍走到韓冬麵前,迎麵捶了他胸口一下,激動的說:“哥們兒,真有你的,二姐讓我賺足了眼球,一進場跟我師姐打照麵,她看我那眼神都酸的。”
二姐衝韓冬一笑,美麗大方又知性。
韓冬扭頭去找米小淘,米小淘正拿勺子往盤子裏扒一種鮮綠色的意大利水果,她後麵還有幾個人在等著,米小淘旁若無人邊吃邊繼續往餐盤裏扒。
如果現在有人過來問韓冬,對麵那女人是誰,韓冬一定會告訴別人他不認識米小淘。
米小淘犯起二來,再豪華高檔的場所,也是無法掩飾她的屌絲女氣息。
劉小巍的小師姐是跟著一首意大利民謠出場的,她一襲大紅長連衣裙,頭發用一根絲帶挽起來,耳釘、項鏈、戒指全是鑲鑽的,燈光一打就能看出來。這姑娘全身散發出一種特別的光芒,腳上一雙十公分以上的高跟鞋最為耀眼,韓冬定睛一看,發現那高跟鞋上鑲了密密麻麻的細鑽,顯得分外奢華。
這雙鞋真是讓韓冬大開眼界。他在影樓做頭牌的時候,偶爾也去攢活兒,劇組、明星演唱會、還有一些特殊場合都去,也算開過眼界,這麽奢侈的出場還是頭一遭。
韓冬估算著這一雙鞋子得值多少人民幣。
小師姐的確長的很好看,眉毛春山一抹,眼睛桃花兩點,鼻子嬌俏玲瓏,皮膚光滑細膩,整個人看起來健康有活力,不知道是不是牛肉吃多了,看起來有英倫女人的感覺,一點兒不像韓冬印象中的女博士。
韓冬心想,是不是美國的女博士都是這樣兒的?。韓冬讀書那會兒追北大一個女生,該女生同寢室住了幾個同專業的女博士,一律眼鏡厚如啤酒瓶底,膚色暗黃發黑,頭發不加修飾,臉上難有煙火,跟人說話總是從嚴謹邏輯角度出發麵麵俱到,生怕話裏存在歧義。韓冬曾跟其中幾個聊過天,差點兒沒把自己累死,打那次之後,他發誓他再主動跟女博士說話就一巴掌扇死自己。
劉小巍的小師姐不像女博士,倒像女明星。
把二姐在她麵前一擺,很難說誰更漂亮,二姐是東方女性的知性美,小師姐很有英倫混血兒的感覺,透著一股野性。
值得注意的是,跟小師姐一起出場的還有一位老外。師姐挎著老外的胳膊,注視著眾人滿臉微笑,那老外個頭挺高,一米八還不止,不過頭發已經全白,年紀最低也在六十往上走,滿臉皺紋,皮膚像幹枯的樹皮。
韓冬心想,這種皮膚該用什麽辦法讓他重新恢複活力呢?
小師姐跟在場眾人一一打招呼,走到劉小巍麵前,小師姐望著劉小巍和二姐微笑,說:“小巍,你還沒跟我介紹這位美女呢——”
她目光落在二姐臉上,韓冬明顯察覺出那不是觀察,而是審視和挑釁。二姐靜如處子,站劉小巍身邊,對劉小巍的小師姐報以無害的微笑。
劉小巍不敢麵對師姐的注視,望著韓冬說:“這是我女朋友,叫趙秀茹,是個女作家,特有思想,寫過好幾本書呢。”
韓冬心說,這小子心虛的這麽厲害,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劉小巍拋棄了他師姐呢,連說話都不敢看人家臉。這女人究竟是有多大魔力,才讓劉小巍一見她就搖身變老鼠,小師姐一個眼神就讓劉小巍嚇得渾身哆嗦如老鼠見貓。
小師姐說:“不錯不錯,我師弟真有眼光,找了個這麽漂亮又有才的女朋友,你可要盯緊了哦,這麽好的姑娘追的人可多了。”
二姐說:“小巍這麽好的男人,打燈籠都難找呢,又體貼又有責任心,還特別年輕上進,我要弄丟了肯定後悔一輩子。”
韓冬不知道二姐這句話是綿裏藏針還是張口就來,小師姐顯然被她激怒了,特別是聽到年輕上進,她臉上的微笑**然無存,重重哼了一聲。
二姐繼續對她微笑,笑不露齒。
韓冬突然明白,二姐並不像他想的那麽二,她是在幫劉小巍報仇,兩個女人杠上了。
“現在這個社會這麽現實,年輕上進是好,如果沒機會,再年輕再上進,到頭來也就隻是一場空。咱們女人青春時光短,美好的年紀就那麽幾年,一耽誤就過去了,到時候年老色衰,就由不得我們自己了。”師姐不緊不慢的說。
“師姐說的很有道理。”二姐抓著劉小巍的手,兩人十指相扣,“我覺得每個人想問題的角度不同,女人青春時間短,所以要好好珍惜你愛的人,為了物質把人生最珍貴的幾年時光給一個不愛的人,我覺得特不值。為錢活的是商人,為情活的才是女人,把男人當做跳板的女人隻能算一個成功的商人,不能說是成功的女人,你覺得呢?”
小師姐臉色鐵青,舉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韓冬看那杯中紅酒像要潑出來似的左右晃動,小師姐估計快瘋了。
劉小巍偷看一眼韓冬,眼裏全是折服。
韓冬也為二姐的口才歎為觀止,不愧是情感作家,跟人對壘就跟寫小說似的,太生動恢宏了。
“媽媽——媽媽——媽媽——”
人群中突然衝出一個小男孩直奔向二姐,後麵一個年輕女人追過來。
小男孩抓著二姐的旗袍嚎啕大哭起來,鼻涕眼淚擦濕了一大塊,人群頓時亂了,大家瞠目結舌看著這一幕。
二姐失聲叫起來,“球球,你不是被白亮叔叔接去了嗎?”
“媽媽——媽媽你不要球球了嗎,球球聽媽媽話,球球不搗蛋了行不行,媽媽別不要球球——”球球哭得傷心淒厲。
劉小巍呆了,韓冬也呆了,米小淘還嚼著水果,看著被施了定身法的一群人,也呆了。
二姐把球球抱起來給他擦鼻涕,劉小巍平靜的說:“這是怎麽回事?”
韓冬哪裏知道怎麽回事,他現在死的心都有了,跟他抱著同樣心情的還有可憐的劉小巍,現場可全是他的同學校友啊。
韓冬望著躲在角落的白亮,小胖子穿個白T恤,跟一群西裝革履燕尾服的男人混在一起,顯得特別礙眼。他臉色僵硬,望著韓冬目瞪口呆,韓冬把白亮揪出來塞進衛生間,又砰的關上門,衝他歇斯底裏的吼:“白亮同學,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否則咱倆都要橫屍這家倒黴會所你懂嗎?”
“我懂我懂——”白亮臉上全是愧色。
“追球球的那女孩是我女朋友,她是聚會發起人的小師妹,兩人關係還不錯。我本來沒打算參加聚會的,我女朋友非要拖著我來,我又不能把球球一個人留家裏,就把他也帶來了,誰知道遇上這種事兒,韓冬我真沒想到會這樣。”
小胖子白亮快哭了。
韓冬也快哭了。
“你身上有刀嗎,隨便什麽水果刀裁紙刀指甲刀都成啊?”韓冬欲哭無淚。
“你想幹嘛?”
“我想給自己兩刀,這都鬧的什麽事兒啊,我沒辦法活著走出衛生間見我的朋友劉小巍同學了。”
“對不起——”白亮低下頭去。
韓冬長歎一聲把白亮留在衛生間自己跑了出來,二姐拋棄了劉小巍正抱著球球繞著宴會自助餐廳四處找好吃的,球球擦著眼淚鼻涕吃得不亦樂乎,二姐笑嗬嗬的問兒子:“這個蝦球好吃,要不要吃一個?”
球球大叫:“我要吃——我要吃——”
“獼猴桃要不要?”
“要——”球球大吼。
“像小猴子的蛋糕要不要來一塊?”
“我不吃小猴子的,我要吃豬八戒的——”
劉小巍坐吧台上看著服務生把調酒杯耍的滿天飛,陷入了深深的癡迷,韓冬猜想,劉小巍一定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強烈的質疑吧?
多狗血的編劇才能創造出這樣顛覆的劇情呀。
小師姐舉杯在人群中談笑風生,她的老頭子男人頻頻用英文向大家問候,一幫生活在社會中下層的醫學院同學向師姐舉杯道賀,訴說大學時期的種種情懷。女生的目光無不盯在她鑲滿鑽石的高跟鞋上,眼裏全是羨慕和嫉妒。
米小淘酒足飯飽,拖著韓冬問:“你怎麽搞的呀,怎麽弄成這樣了?”
韓冬覺得米小淘真是俗氣,又俗氣又麻煩又沒腦子。
這麽悲慘的事情,他還能再跟她重複一遍麽?每想一次他都想把自己掐死一次。
師姐一會兒離開餐廳,不到十分鍾又回來了,這次換了一件俏皮白色小禮服,禮服領子開到胸口,露出碩大雪白的胸部,一群男人盯著那塊地方眼睛發直,驚若天人。
師姐還新做了一個發型,新發型襯得師姐越發嬌俏動人,一顰一笑全都是美。
她把之前戴的首飾全換了一遍,胸口上戴的寶石項鏈一看就是名品,這麽大的貓眼寶石是非常少見的,肯定價值不菲。
女同學嫉妒的目光可以把小師姐燒成粉末。
韓冬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小師姐如此高頻率的換妝,會所裏肯定有駐店化妝師吧。看她技藝水平,描眉打粉底做頭發,簡直完美到無可挑剔。這麽短的時間出貨這麽快這麽好,絕對是大師級別的,韓冬自認為三個自己都沒法達到這位大師的地步。
劉小巍的小師姐到底有錢到什麽程度,才能鬧出這麽大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