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韓冬整個晚上都在做夢,夢裏米小淘一身運動短打,踩著耐克鞋一直朝前奔跑,他想抓住她,卻怎麽都追不上。米小淘越跑越快,把韓冬越拉越遠,韓冬慌了,不停叫著米小淘的名字,米小淘沒聽見一樣繼續奔跑,她好看的馬尾辮在韓冬麵前甩成一道風景。

“小淘——小淘——”

“小淘氣你慢點兒——”

韓冬從夢裏驚醒,一屁股坐起來,窗外陽光刺眼,他摸到自己滿臉淚水,劉小巍坐在床邊非常同情的看著他。

他從桌旁拿了一盒紙巾遞給韓冬:“擦擦吧!”

韓冬把紙巾盒扔回給劉小巍:“你是不是變態啊,有你這麽偷看一大老爺們哭的嗎?”

“那還不是你一個勁兒的叫,小淘——小淘——我的小淘氣你別走啊——惡都惡心死我,我在隔壁屋讓你吵醒了,就過來看看,怕你真瘋了。”

韓冬目光如出鞘的刀,惡狠狠瞪著劉小巍,劉小巍急忙捂住嘴巴。

“我用眼神剿滅你——”

劉小巍撇撇嘴,拉門往外走:“爺們哭不丟人,就怕你心裏明明喜歡她還不敢告訴她,你明明不想跟她分手,卻硬憋著,那真不是爺們幹的事兒。”

“劉小巍你真不要臉,你要真牛掰,曾柔能跟了那老外,現在指不定起床沒?”

“韓冬你真惡毒!”

劉小巍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韓冬快速起床,洗臉刷牙換上劉小巍的幹淨衣服,打開手機有一條米小淘發來的短信,讓他抽時間把他自己的東西搬走。

他把短信拖到底,他想讀更多米小淘跟他說的話,看她短信就像米小淘正站他麵前,兩人麵對麵,米小淘露出調皮的微笑,對他耍威風擺譜兒,以欺負他為樂,嬰兒肥的臉顯得那麽好看。

可是整條短信除了傳遞這一信息,沒有更多的內容。

韓冬歎了口氣,他現在最要緊的事是解決生存問題,找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心裏的悲傷隻有等時間慢慢消磨掉吧。

他給米小淘回了條信息,讓她快遞到劉小巍家,可以發貨物到付。

有時候人真的很奇怪,明明那麽想見到對方,可偏偏又死掰著較勁,一定要朝心裏相反的方向走,擺出老死不相往來的姿態。

韓冬覺得自己特賤。

他收拾髒衣服時,又看到畢賽男的名片,望著“魅人”影樓的企業名稱,他飛快上網查了一下公司基本情況和路線。

網上評價說北京魅人影樓雖說不是特別大的公司,不過拍的東西特有個性,時尚青春有範兒,特棒,在年輕人裏口碑不錯。幾個大團購網站都有他們的團購套餐,參與團購的人數相當靠前。

看了魅人影樓的一些作品,化妝的風格跟韓冬非常對路,韓冬立刻這家公司有了好感。

他撥通了該公司的客服電話,詢問是否還招化妝師,特別強調他是男的,因為有些影樓緣於客戶偏見,對化妝師的性別有要求。

客服把韓冬把電話轉給人事經理,人事經理跟他簡單聊了兩句,覺得符合他們要求,通知他上午可以過來麵試。

韓冬頓時容光煥發,一掃過去的陰霾不快,把剛穿上的衣服重新梳理一遍才姍姍出門。

魅人影樓在北三環附近,一條並不是很熱鬧的街道上,從外麵看上去,整棟辦公樓顯得比較古舊。

影樓在二樓,裝飾風格比較複古,韓冬在影樓門口略一打量,發現辦公地點占了整個辦公樓小半層,規模還是不錯的。他先定了心。

韓冬專業技能過硬,一場試妝下來,獲得幾位考核化妝師一致認可,有一年紀挺大的女化妝師親口韓冬說:“你的妝很有特點,富有創意,細節也處理得相當完美。”

人事經理跟韓冬單獨聊了一下,韓冬打小在文藝青年老爹的熏陶下讀了不少書,一路天馬行空從印象派到中國風,再從六大審美形態迂回黃金分割比例,把人事經理忽悠得一愣一愣,為之折服,還請來了老總親自跟韓冬談。

韓冬私下向人事經理打聽了待遇,人事經理瞥了他一眼,比了一下手指,韓冬心裏普通通直跳,月薪八千塊。對已經失業幾個月的韓冬來說,一個月八千可以說是筆巨款了。他現在去超市買泡麵都要在三塊六和兩塊八之間權衡半天,挑來挑去最後選了兩塊八的老壇酸菜泡麵。

影樓老總對韓冬試妝表現和理論素養都沒異議,問了韓冬幾個問題,他突然拿起韓冬簡曆,看到名字,他眉頭皺了一下。

韓冬一直偷看老總的臉色,發現老總臉色猛地一沉,韓冬心知要糟,老總把韓冬上下打量一番:“你叫韓冬?”

韓冬忙不慎點頭。

那老總點點頭拿了韓冬簡曆出去,人事經理把老總送走,回來態度就變了,沒了之前的熱乎勁,丟了一句等我們正是通知就下了逐客令。

韓冬一顆心沉到水底。

在現實麵前,他第一次懷疑在工作和米小淘之間做的選擇是不是錯了。如今他兩手空空,做選擇的惡果始終揮之不去,他連找一份勉強糊口的工作都處處碰壁,這一切他當初都想到過嗎?

當初如果知道選米小淘的後果這麽惡劣,他會一無所有,不但要寄人籬下,連口熱飯都吃不到,他還會不顧一切的選擇米小淘麽?

韓冬在心裏問自己。

韓冬出了門,心情特別沉重,從昨天到現在,幾乎是他人生最灰暗的日子,他甚至對自己的未來產生了懷疑。

小時候讀書,家長老師常常威脅他們,某某考試將會改變他們一生,當時韓冬一點兒都不信。他信自己有手有腳,還有一顆滾燙的心,區區一場考試算屁啊,隻要老子願意地球都能撬動,想撬那兒撬那兒。

持續幾個月工作的失意,麵試遭受了無數次白眼,經濟持續出現危機,現在連吃飯住房都出現問題的韓冬,第一次覺得自己瀟灑的向老板拋出辭職信的動作,真是傻逼到了極點。

可是,如果時間再倒回去,麵對幾萬塊的月薪和米小淘,他還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米小淘嗎?

韓冬想了想,他還是不知道答案。

再殘酷的現實,也沒辦法讓他忘掉第一次見米小淘的美好印象,那種感覺太美妙了,像是愛情衝天而降。

韓冬腦子亂糟糟的,在走廊裏撞到一個人。

那人一身職業裝,手裏一摞資料全掉地上,韓冬忙彎腰幫他撿,遞還給人家的時候,姑娘衝他一笑:“是你呀——”

韓冬犯疑問了,我認識你嗎?

姑娘提醒他:“昨晚空瓶子酒吧,你哥們兒拿酒罐砸我們的事兒別說你忘了啊?”

韓冬恍惚記起來為首的小太妹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不過眼前這姑娘跟昨晚的小太妹比起來簡直是兩個極端嘛。這姑娘一身職業套裝,留著短頭發,素顏沒化妝,看起來又幹練又知性,就是一普通的都市小白領,哪兒有半點小太妹味道。

姑娘笑說:“你真來找我了呀,電話都不打直接奔公司來,你可真夠爺們兒。”

“你是?”

“畢賽男——”

“你就是畢賽男!”韓冬明白過來,這名片是人家姑娘塞他口袋裏,**裸的勾搭嘛。

“你不找我,來我們公司做什麽?”

“麵試啊,現在有個工作能讓我開心死,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失業很久了。”提到麵試,韓冬心就涼了,跟畢賽男禮貌道別,一個人垂頭喪氣出了魅人影樓。

韓冬想,再找不到工作他就隻有兩個選擇,一是去工地跟農民工伯伯搶飯碗,二是跳樓自殺死掉算了。

韓冬路過一家藥店,還特意進去問了一下,什麽藥吃了可以讓人不覺得疼又能很快死掉。藥店店員很警惕的把韓冬上下打量一番,讓另一女店員穩住韓冬,自己跑去打電話報警去了,韓冬隻有落荒而逃。

他還想去超市逛逛,選個趁手工具自殺也行啊,想到不久前北京已經實名製買菜刀了,隻能放棄這一打算。

韓冬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望著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發現即使自己要弄死自己,除了慘烈跳樓,也就隻剩餓死自己了。

他在腦子裏把兩種自殺方式描繪了一番,又血腥又淒慘,渾身打了個哆嗦,還是覺得活著比較舒服一點。

精神上死過一次的韓冬覺得有必要犒賞自己一番,為明天披掛上陣重新找工作做準備。他就近找了一家久久鴨頭店,買了一斤鴨頭,一打啤酒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回到劉小巍的家。

進電梯間的時候,韓冬看到劉小巍光著膀子從安全樓梯裏衝下來,渾身大汗淋漓。

韓冬衝他打招呼:“嗨嗨,你改行做農民工了嗎,頭一次看到農民工長這麽水嫩白滑,讓我來摸一下。”

劉小巍把韓冬的手打開:“你回來了正好,外麵還有幾大包東西,米小淘給你快遞過來的。該死的電梯壞了,快遞小哥又不肯送上樓,我一個人上八樓下八樓來回給你免費運了好幾趟了,剩下的你自己解決吧。”

韓冬衝出電梯房,劉小巍把最大的三個包放在小區一棵大樹下麵,孤零零的立在那裏,一米遠處停著一輛垃圾車,蒼蠅嗡嗡嗡亂飛。

望著跟垃圾車相映成趣的行李包,韓冬有一種強烈的心酸,他聯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他又想到離他越來越遠的米小淘。

韓冬去拖行李包,裏麵被米小淘塞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根本不是一個類型的東西,米小淘都可以將他們歸納在一起,一點邏輯性都沒有。韓冬把行李袋提起來,沉得嚇人,他好不容易提到電梯間,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劉小巍扭頭往樓梯間走,情況特別緊急,韓冬跳起來把他攔住。

“活雷鋒同誌,幫個忙——”

劉小巍擦著臉上的汗:“雷鋒同誌現在很累,急需回家休息,韓冬你不至於這麽自私想把雷鋒累死吧,他可是全民的。”

“雷鋒同誌再累也不會眼睜睜看同胞死在八樓中間不願搭把手吧,幫我抬上去請你喝酒。”

劉小巍急了:“雷鋒同誌這種意誌堅定的革命戰士豈是你區區兩罐啤酒能賄賂的,人家精神境界這麽高,不幫你一定是有原因的。比方說你韓冬人品太差呀,或者雷鋒同誌還有更艱巨的革命任務在等著他,你說是吧。”

“你丫少臭貧了,幫不幫?”韓冬把行李袋往他手裏塞。

劉小巍手裏有蛇似的拚命想撒手,一個勁兒往後退。

“不幫——“劉小巍嚴詞拒絕。

韓冬眼珠一轉,逮著劉小巍逼問:“臨陣脫逃撂挑子不是你劉小巍的風格呀,你小子是不是樓上藏姑娘了?”

劉小巍愣了一下,點點頭。

韓冬肅然起敬,木頭開竅,鐵樹開花了,劉小巍你一朝死心變情聖,效率真高。

“快去吧——快去吧——別耽誤你正事兒——”

韓冬理解的揮揮手,示意劉小巍快回去,劉小巍一溜煙上了樓。

韓冬想,這個姑娘會是誰呢?

韓冬來回五趟上下八樓,扛了三個沉死人的行李袋,差點兒沒把自己累死你在樓梯上。站劉小巍他們家門口,身後是堆在一起的尼龍袋子,韓冬像條金毛犬似的伸長舌頭拍門:“劉小巍——劉小巍——我要累死了渴死了,嗓門都冒煙了,你快給杯水我喝,否則我真死你們家門前了啊。”

防盜門被拉開,韓冬看到門後出來的女人,嚇得沒把舌頭給生吞了。

二姐俏生生的立門裏衝韓冬招手:“嗨,我們又見麵了。”

“你們——你們是怎麽回事?”韓冬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劉小巍換上幹淨的白色T恤,從衛生間出來,頭發濕漉漉的冒著水汽。

二姐臉頰摸紅,穿過膝短裙,一雙大眼撲閃閃望著韓冬。

“發什麽呆呀,進來呀!”

韓冬把行李扔客廳,一陣風拖劉小巍進了房間,反鎖上門。

“劉小巍你跟我說清楚,你不會真搞上米小淘她二姐了吧?你——你——你——”他的手指在劉小巍剛洗的頭發上、白T恤上、沙灘褲上一一掃過,然後手指又指向房門,含義穿過大廳直指在廚房忙裏忙外的二姐。

劉小巍認真的說:“有什麽不可以嗎?”

“你聽我說,二姐是米小淘她表姐,她已經三十多歲了還離過婚,最重要的是她還有個六歲的兒子,這些你都知道嗎?”

韓冬眼裏噴火,要是眼神能殺人,他早把劉小巍切成肉末了。

“誰規定我不能找離婚有兒子的女人了,那條法律法規規定來著,韓冬你管的可真寬,我媽都沒意見呢。”

“你媽思想可真開放!”

“那是我媽不知道這事兒!”劉小巍撇撇嘴。

“我敢打賭”韓冬掩了口唾沫,“你媽聽你說完,還沒見二姐人就得提刀追砍你十二裏地你信不信?”

“信,我當然信啊,不過沒這種可能,因為我可沒打算跟二姐有什麽發展。”劉小巍賤賤的望著韓冬,拉開門出去了。

韓冬氣個半死,他的手指繼續隔空在劉小巍和二姐身上飛舞,“你看看,你看看,你們這個樣子真沒趁我搬行李的空擋發生點兒什麽誰會信嘛?”

劉小巍把行李袋塞到韓冬自己的房間,丟出一句話:“愛信不信,好像自己的意見有多重要似的。”

韓冬啞口無言。

劉小巍說:“二姐覺得特對不起咱倆,一是Party上的意外,二是米小淘甩了你重投前男友懷抱,她想替小淘向你道歉。”

韓冬訕訕的笑:“沒事兒,多大事兒啊,不就是被甩了了嘛,感情上的事兒誰說的清楚呢。”

“看你裝的多大度,真把自己當聖人說翻片兒就翻片兒了,你敢說你半夜沒哭醒,現在提起米小淘你一點兒不恨她?”

韓冬火了:“劉小巍你非逼我是吧?”

“錯,我這是提醒你直麵你自己,哥們兒最看不慣你明明心裏苦逼的要死,硬要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裝給誰看呀你。”

韓冬冷著臉出門,二姐已經給他們做出一桌子好菜了,她還拿出韓冬買的鴨頭和啤酒。

劉小巍也麵無表情的坐下。

二姐掃了他們一眼:“哎喲,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出門就這樣兒了,大老爺們還鬧上脾氣了?”

二姐再要張口,韓冬掃了一眼兩人,說:“我跟米小淘徹底掰了,以後你們誰跟我提她我跟誰急。”

二姐歎了口氣,讓韓冬先坐下,“你這樣恨小淘是因為你還不夠了解她,小淘這樣的女孩,你不懂她,又怎麽能留住她呢。”

米小淘打小生活在單親家庭,十二歲之前生活無憂無慮,她爸爸是國營公司經理,媽媽經營一家小公司,靠從爸爸公司獲取采購業務生存,在大上海也算小資家庭了。米小淘從小就有別的小朋友羨慕不來的新衣服、新玩具,每個周末都可以跟爸媽一起去遊樂場玩,吃外國牌子的冰淇淋。

生活如果能一直這樣延續下去,米小淘一定不會長成現在的米小淘。

命運在她十二歲那年發生巨大逆轉。

十二歲的米小淘上小學六年級,聽說上海郊區開了一家新遊樂場,有很多特新奇的玩意兒,米小淘的同學很多都去玩兒過,特不錯。米小淘就嚷著她爸爸帶她去玩兒,她爸爸拗不過,開了單位的車帶小淘去玩兒。

回上海的時候,米小淘因為爸爸沒給她買冰淇淋鬧騰得不行,吵得爸爸心煩意亂。當時天色已經黑了,交會車的瞬間,對方前燈打的特別亮,再加上小淘爸爸情緒不穩定,小汽車擦著對麵貨車過去,一小半車門都被掛掉了。

小淘爸爸開的那輛車擦過麵車,撞在安全島上。

米小淘嚇得尖叫,她摸到頭頂上鮮血像水一樣流下來,血腥味和爸爸用的香水味糅雜在一起,米小淘心裏特別害怕。她哭喊著叫爸爸,沒聽到爸爸一貫冷靜優雅的聲音,她想推開爸爸,卻怎麽都推不動。

米小淘等了接近半個小時,才等到救護車和警察。

等待過程中,米小淘眼前一片漆黑,她在狹小的空間裏呼吸急促,仿佛置身於一座看不到盡頭的長廊,她一直努力朝前走,想看到一絲燈光,卻怎麽走都走不到頭,米小淘絕望了,她多想能再聽到爸爸跟她說話的聲音。

消防隊員用切割機切開車體,救出米小淘的時候,她全身僵硬得站都站不起來,她哭著喊著要爸爸。醫護人員將她塞進救護車,她在腦子裏設想出一萬種可能,爸爸隻是受傷昏迷,他一定會沒事的。

想著想著,米小淘就哭了,淚水沒原因的往下掉,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同車的醫護人員很難過的告訴她,她爸爸走了,拆開車體發現他早就斷氣了,死亡時間應該在撞車瞬間,心髒插了三根鋼管。

得到答案的米小淘反而不哭了,她隻是一個人躺病**發呆,醫護人員給她按摩手腳,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十二歲的米小淘四肢僵硬躺病**,她滿腦子都是爸爸跟她說話的樣子,她知道爸爸不在了,她不想哭了,她隻想仔細完整的把爸爸的輪廓刻在自己的大腦溝壑深處。

媽媽得到消息,早就在醫院等候了,她像個瘋子似的趴在爸爸的屍體上失聲痛哭,親戚朋友拖都拖不住。

她像在街上耍酒瘋的女人一樣,徹底喪失理智,又哭又嚎又鬧,過去的溫柔美麗**然無存。

米小淘異常害怕,現實讓她根本無力抵抗,眼前的世界變得如此黑暗,似乎沒有邊際,她看不到一絲亮光。

媽媽突然跑到米小淘麵前,以極快的速度給了小淘一個耳光。

“都是你,好好在家過周末不行非要去遊樂場玩兒,現在好了,你爸爸的命送你手裏了你開心了。”

一個耳光,又是一個耳光,米小淘的腦袋在媽媽的手掌中左右搖擺,像個不倒翁。

有親戚把媽媽攔住,勸她說:“這是一場意外,跟孩子治氣幹嘛呢?”

十二歲的米小淘站在冷庫裏,靜靜的望著爸爸的屍體,有一瞬間,他覺得這具屍體跟自己是如此陌生。

她甚至不願意再稱呼他爸爸。

她也不願意再叫那個四處撒潑的女人媽媽。

她對自己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如果他們就是她的爸爸媽媽,為什麽她沒有一絲親近的感覺呢。

爸爸葬禮結束之後,這個家庭頓時變得了無生氣。

由於爸爸是開單位公車私用造成的車禍,爸爸的死不能算工傷,所以單位不會賠償撫恤金。

沒了爸爸,以前跟媽媽公司做生意的國有單位業務員變得特別挑剔,各項優惠政策也沒有了,媽媽的公司很快倒閉,賠了一大筆錢。

媽媽隻能做工薪階級,早出晚歸努力工作養活小淘,米小淘從此變得沉默、孤僻、粗心、沒有安全感。

她像躲進了一個套子,不容許任何人親近。

十八歲那年,米小淘拒絕了媽媽的一再挽留,考上了北京的大學,她以為自己能擺脫這些年的陰影,事實上並非如此。

她在大學裏,依然很難和人正常相處,她朋友很少,也沒有交男朋友,直到那個叫閻立本的男人出現。

閻立本成熟穩重,知識淵博,還幽默風趣十分健談。米小淘在一家發廊做頭發跟他相識,當時他還隻是一個連鎖發廊的發型師,遠沒有現在這麽大名氣。

剛開始米小淘對這個帥氣的發型師唯一的印象就是外形出眾,根本沒有往深處想的打算。她每次做頭發,都是獨來獨往,有時候會點閻立本,有時候也會點其他發型師,兩人交集很少。

反倒是閻立本對這個漂亮女孩產生了興趣,她眼神憂鬱,很孤僻,這從她的獨來獨往就可以看出來。

米小淘做好了頭發天已經黑了,十二歲的記憶陰影一直包裹著她,她本能恐懼黑暗,一出發廊就急匆匆往地鐵站趕。

沒想到空曠的街道上一輛摩托車飛奔過來,天空下著星星點點的雨,司機整個頭都裹在頭盔裏,米小淘橫穿馬路,急刹車的摩擦聲尖銳刺耳橫穿一整條街。

米小淘扭頭望著飛馳過來的摩托車呆住了,司機把車喇叭按得滴滴滴直響,米小淘眼前漆黑一片,她想到狹小的汽車車廂裏,她爸爸的鮮血流了她一身。

宵夜的閻立本橫穿馬路回來,千鈞一發之際,她抱住米小淘滾倒在地,打包的煎餅果子散落一地,摩托車司機拐著彎兒飛了出去,人和車滾向不同的方向。

米小淘後來回憶說,他不知道是誰救了他,當時就知道被一個人緊緊抱住滾到馬路邊上,那個胸膛特別溫暖,從閻立本身上流下的血,也是如此溫暖滾燙。

米小淘想起了她爸爸,閻立本給了她幾乎忘掉的溫暖,她壓抑了七年的感情徹底噴發出來她瘋狂的愛上了一個發型師。

十九歲的米小淘搬離學校宿舍,跟窮困潦倒的閻立本租住在十八平不到的拆遷房,為了得到這份溫暖,她幾乎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閻立本要參加發型師比賽,出租屋裏網絡異常,她半夜兩點鍾出門打車四處找網吧上網,找到淩晨四點鍾才找到網吧。

為了幫閻立本拉票,一貫獨來獨往的米小淘跑遍整個學院男生女生宿舍,一個宿舍一個宿舍的發表演講拉選票,甚至拿打工的錢請同學吃飯,目的僅僅隻有一個,讓同學用手機發信息幫閻立本投一票。

十二歲後,米小淘家的生活每況日下,她媽媽積勞成疾,有好幾種職業病,讀到大學的米小淘靠獎學金和兼職所得,已經可以不用找家裏要錢。

為了支持閻立本實現理想,米小淘幹了所有她能幹的兼職,她做家教、幫同學寫論文、去加油站推銷礦泉水、甚至還做過兼職模特和群眾演員。

為了賺錢,她經常曠課、遲到、早退,畢業的時候補考超過五門。

她想盡一切辦法賺錢,把能賺到的所有錢都交給了閻立本,幫她實現夢想,為了愛情,她飛蛾撲火的奉獻自己的一切。

漂亮的米小淘也喜歡打扮自己,自從遇到閻立本,除了出去跟他約會,其他時間她把自己收拾成純爺們,以便於更好的投入工作。

二姐說,有一個夏天暑假,那時她還在上班,看到有個送水工背影很像小淘,她跑過去就看到米小淘穿著送水公司的藍布工作服,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的送純淨水,這哪兒像二十歲的女孩啊?

二姐抱著米小淘痛哭,米小淘跟沒事兒似的,說送水她一天能賺兩百多塊呢,比做家教收入高多了,就是累點兒。

閻立本在米小淘的幫助和鼓勵下,在多項全國比賽中獲獎,還上了中央電視台,一時間在業內名聲大噪,身價也上來了。

閻立本信誓旦旦的說,他永遠記得米小淘對他的恩情,他一定會讓小淘過上好日子,疼她愛她保護她。

成名後的閻立本在北京買了大房子,買了豪華汽車,出去吃頓飯就是好幾千上萬,米小淘把他送的信用卡全收起來,不拿閻立本一分錢,出門擠公交地鐵,每天早出晚歸上班自己養活自己。

名利圈從來不缺乏美女,閻立本身邊美女如雲,米小淘也沒少聽閻立本的朋友提醒,要把他盯緊點兒哦,男人有財有名,身邊等著跟你搶食的女人就紮堆兒了。米小淘當然不信閻立本會背叛她,她依舊最大可能的放縱他,給他自由獨立的空間,讓他快樂開心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她推開家門,客廳裏全都是男女散落的衣服,外套、褲子、**、皮帶,這些衣服把她帶到主臥室門口,她推開半掩的門,閻立本和一身材超棒的美女裸抱在一起,三人相視無言。

米小淘調頭就走,她出了門下了樓出了小區,站在馬路邊上一時陷入迷茫,離開了她付出一切的愛情,偌大的北京她該去哪兒呢?

11月的北京飄起了鵝毛大雪,米小淘把外套落在閻立本的家裏,她隻穿了一件毛衣,站在漫天揮灑的雪花中凍得瑟瑟發抖。

她想到死去的爸爸,車禍現場,爸爸將她緊緊抱住,用身體擋住鋒利的鋼條,她的命是爸爸換來的。

閻立本給了她爸爸才能給的溫暖,卻如此輕易的棄她而去。她想不明白,他對她那麽好那麽好,生死關頭他可以不顧生命來救她一個陌生人,現在卻這麽容易就背叛了她。

米小淘在大學裏走了一夜,她一直想一直想,就是弄不明白,閻立本為什麽對她那麽好,又對她那麽壞。

她不知不覺走到二姐家門前,按響了二姐家的門鈴,向她說明了一切。

二姐嚴詞要求米小淘離開閻立本,從此跟他斷絕來往,就算見到了也是陌路人。

這樣傷害一個對你這麽好的女人,二姐認為他的人品是相當惡劣的。

米小淘答應了二姐,隨後她感冒發燒病了一個多月才好,在這期間,那個叫閻立本的男人打過來電話,被二姐罵過幾次之後,就再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