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美女教授1

從電泳圖看,豬精液裏加入豬瘟疫苗稀釋劑,確實使精液染色體的一段有了一點改變,這說明疫苗修複了某些致病基因的缺陷或改變了某些基因的抗性。這就是說,豬配種時就加人這種疫苗,不僅生產的仔豬不得豬瘟,而且它們的後代也可能因基因缺陷得到了修複而有了豬瘟抗體,這一研究的重大意義在於,它不僅是對一種疾病的根治,而是對動物遺傳因素的控製,如果進一步從基因圖譜上準確搞清它的機理,然後推廣到人類,那將是醫療健康的一場重大革命。柳南和伍向明一直沉浸在興奮和喜悅中,兩人對著電泳圖再分析一陣,看法完全一致時,才發現兩人緊緊地靠在一起,他幾乎趴在了她的背上。

柳南不由得臉紅一下。伍向明立即清醒過來,坐直了身子。柳南看眼表,已是夜裏十點多了,她說,不早了,咱們回吧。

起身將儀器設備收拾好,伍向明說,肚子餓了,還有隻解剖過的乳豬,咱們美餐一頓怎麽樣?

柳南讀研究生時,也把實驗解剖後無害能吃的小動物放下,晚上餓了就在實驗室煮了吃。但這些年她再沒吃過,這倒不是現在肚子不餓,而是心理產生了一些變化,吃這些東西時,就不由得想到那個生命的初始,想到那些**卵子,嘴裏的食物便難以下咽。時間不早了,她覺得應該先走,但看著他那雙深黑的眼睛,就是不想邁動腳步。她仔細分析過他,那高挺的鼻子和深黑的眼睛搭配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種深沉和男子漢的剛毅,深沉和剛毅像個吸力巨大的磁場,緊緊地吸住了她的身體,也吸住了她的靈魂。好在她已不再年輕,理智和冷靜常常能夠戰勝衝動。理智告訴她,她已三十六歲,雖是單身,但已離過一次婚;他才二十九歲,年齡不算太小,但沒談過戀愛。這樣的差距,無論從哪方麵看,真正地結合在一起似乎不大可能。

伍向明已從冰箱裏拿出了那隻乳豬,乳豬被剝去了細皮剖掉了內髒通體紅潤,她立即就想到一個剛剛脫離母體的嬰兒。他肯定真的餓了。她不想掃他的興。她什麽也沒說。伍向明問是燉了吃還是烤了吃,她說,隨你,你喜歡怎麽吃就怎麽吃。

實驗室蒸煮一類的設備很多,高壓髙溫鍋,紅外電烤箱,電磁微波爐,普通加溫鍋應有盡有。伍向明說,我還是習慣煮了吃,吃完肉再給湯裏加點水,連湯帶水喝到肚裏,感覺特別舒服。

肉煮到鍋裏解凍,兩人相視而坐,氣氛一下顯得有點局促不安,伍向明那雙亮閃閃的眼睛不住地盯著她。柳南找話說,我原以為這種土法子搞不出什麽名堂,沒想到還搞出了大學問,我們加緊研究,盡快完成工廠化生產實驗,一旦建廠的報告批下來,我們就建一個生物製藥廠,以廠養研究,把研究進一步深人搞下去。

伍向明說,考研報名時,我覺得獸醫傳染病專業是冷門,可能好考一點,就報了這個專業,沒想到歪打正著,遇到了你這麽有水平的導師。如果從基因方麵找出致病缺陷,你肯定會成為最年輕的院士,得個諾貝爾獎也不是沒有可能。

柳南在這裏上研究生時,導師郭先生就發現了在豬精液裏加一種豬瘟疫苗,可徹底防止豬瘟病的發生,但這一實踐一直沒法從理論上加以證實,研究了這麽多年,終於從基因方麵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郭老先生是博士生導師,博士生導師可以不退休幹到終身,郭老已經八十四歲,身體和腦子都已不行,幾年前就不再來上班。柳南是郭先生的首批弟子,現在是教研室主任,也是這個研究的實際領頭人。研究真正成功了,當院士得諾貝爾獎當然是有可能,但這些好像還有點遙遠,眼下的事是今年評上正教授,在老先生去世前,把博導的擔子接過來,由碩導升為博導。美好的前景讓她高興,她說,將來的事我們不去想它,現在要緊的是你要好好讀點動物遺傳方麵的書,把這方麵的基礎知識補一補,畢業後你就留下來,咱們一起幹。

伍向明是去年從一個偏遠的基層考來讀碩士的研究生,柳南是他的導師,他曾和柳南說過,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畢業後能夠留校,和她一起搞研究。她當時沒有表態,因為留校要係裏和學校說了算,但研究成功了,情況就會有變化,一是現在的攤子需要擴大,二是她說話也有了分量。伍向明顯然是激動了,他向前一步,幾乎臉對臉站在了她麵前,半天顫抖著叫出兩個字:柳姐。

一聲柳姐讓她的心都酥了。她能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此時的心情。最近,類似的衝動他已經有過幾回,理智告訴她還是冷靜一點為好。她退一步坐回椅子上,說,時間不早了,你還是快點煮肉吧。

伍向明失望地將肉切開,然後回宿舍去取調料。來時給她買了四五袋零食,他說,我知道你不愛吃這些肉,你吃點零食,我的肉一會兒就好。

伍向明的家在貧困山村,父母都已年邁,哥嫂早已分家另過,靠每月一百二十塊的助學金,當然連夥食都不能解決,柳南隻好從實驗費裏省出點錢,每月給他七八十塊加班補貼。這些補貼他基本舍不得花,而是覺得她餓了時,就給她買一些零嘴小吃。她的心裏又一陣感動。她從口袋裏掏出幾張錢,也不數是多少,說,拿著,你不拿我也不吃你的東西。

錢在兩人手裏推來推去,柳南伸手將錢塞人他的褲兜,沒想到他的褲兜很深,她用力也大了一點,一下伸到了他的襠間。她很清晰地感到了那個堅硬,她一下渾身發軟,頭腦一片模糊,幾乎無力站立。

她知道自己渴望男人,知道自己已經單身太久。結婚後和丈夫天天睡在一起,那時並沒感到男人有多麽重要,常常為一些小事別別扭扭,有時一鬧就是十天半月。這樣的日子也就是兩年多一點,丈夫出了國,又是兩年多一點,丈夫提出了離婚。解除了婚姻,但不能沒有男人,這一點讓她感受越來越深。她睜眼看他一眼,他仍那樣站在麵前。她的身子不由得向他傾斜。他終於抱住了她,但就那樣抱著。她渴望他繼續,但沒有。她睜開眼,覺得他渾身在抖,氣喘得比她還急。這讓她第一次感到了一個童男子的激動和慌亂。她是過來人,覺得應該主動一點。她緩緩地撫摸著他,當摸到下麵時,發現那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軟弱無力。她悄聲說,不要緊張,放鬆了就好了。

沒想到伍向明卻放開了她,抖了聲說,柳姐,我要娶你。

柳南不想回答,此時的她欲火難平,欲罷不能。她想把他帶回家去。她看眼鍋,裏麵的肉也許早爛成了湯。她放開他說,肉爛了,你先吃肉吧。

柳南看著他狼吞虎咽吃完,然後幫他將鍋碗洗淨,出門時,發現門被人從外麵反鎖了。

伍向明大驚失色,本能地用力搖門。門是雙扇門,又寬又大,兩三米寬的設備可以隨便搬進搬出;雙扇門也結實,一寸厚的木板上又包了一層白鐵,特別是門外的鐵門閂,出門時將那根鐵棍一插,再用巴掌大的鐵鎖一鎖,絕對的萬無一失。很顯然,是有人故意插上了門閂。這事肯定是方剛幹的,除了他不會有別人。憤怒讓她咬牙切齒:狗日的無賴,你還想幹什麽?我就是和人亂搞,你又能把我怎麽著。

伍向明巡視一遍實驗室,當然別無出路。大鐵鎖仍放在屋裏的實驗台上,別人隻是把門從外插上而已。伍向明再次搖門,希望能把門搖開。柳南說,別搖了,傻瓜才會讓你輕易搖開。

伍向明轉過身,一臉羞愧,他低聲說,我知道是她幹的,這事也不能全怪我,是她死皮賴臉要追我,我明確地回絕了她,她才心裏不滿懷恨在心。

柳南瞪大了眼,她明白他說的是什麽,她問,她叫什麽名字,是幹什麽的?

伍向明說,她是農學係的研究生,和我同級,我們住同一層。

柳南心裏猛的跳一下。她一下感到了一個問題,工作時間,伍向明時時都在眼皮底下,但工作之餘誰又能知道他在幹啥?判斷他為童男子又有多大把握?她不由得一陣悲哀:他畢竟年輕,回到他們研究生宿舍,回到他們一幫年輕人裏麵,那就是他們的天下,這時他的心裏肯定不會再有我。她感到有點心寒,清楚地意識到她和伍向明並不在一個層麵上,說穿了,兩人根本就不是一夥的。她想,他說愛我娶我,是不是有留校或別的什麽功利目的,是不是他的一時衝動,都很難說。細看伍向明,他仍然很是慌亂,像關在籠子裏的鳥一樣上躥下跳尋找出路。看來他很怕這事被人知道。柳南再歎一聲,她拿起電話,撥通了方剛家,聽到是方剛接電話時,她說,你快來一下實驗室,不知是哪個王八蛋無聊手賤,把我關在了實驗室。

方剛並沒問究竟是怎麽回事,好像沒有想到一時手足無措轉不過彎來,這更加證明這事就是他幹的。柳南不再說話,她重重地扣下了電話。

伍向明大惑不解,他不明白為什麽要給身為宣傳部長的方剛打電話。他慌忙說,我和我們宿舍的人關係很好,我可以給我的上鋪打電話,讓他悄悄地來打開。

柳南心裏一陣反感,她說,你心虛什麽,我們什麽也沒幹你心虛什麽?

柳南坐回到椅子上,她不再說話,也不再看他。她和方剛的關係,隻能用地地道道的老同學來概括。大學同班四年,畢業時又一同考上了郭先生的研究生。七年的同學,可謂彼此滾瓜爛熟。好像是剛考上研究生,方剛就向她大獻殷勤。方剛人長得不錯,也很機靈,起初她感覺還不錯,兩人關係很好,但很快她就覺得他過於聰明,也過於圓滑,也過於自私,在日常生活中,處處都要表現自己,時時都要爭個優勝,即使在她麵前也毫不讓步。如果是靠能力爭勝倒也罷了,可他爭勝的方法常常是討好權貴,壓製別人,特別是在郭先生麵前,他更是處處討好,處處逞能,在一些瑣碎小事上,也不讓她半分。衝突的頂峰是那天晚上,那晚兩人共同做一個實驗,突然停電後便坐著等電,沒想到他突然一把將她抱在了懷裏,將嘴死死地壓在了她的臉上。她奮力無法掙脫,便狠狠地在他臉上咬了一口,他放手後,她又使勁給了他一個耳光。從此,他便處處和她作對。她的論文內容是分析測定豬精液中微量元素的成分和含量,沒想到被人偷偷地將豬精液換成了人精液,論文做出來讓郭老審閱時才發現有問題,害得她白費了人力財力,還差點不能按時畢業。根據一些數據她斷定那精液就是方剛的,但精液沒有保存下來,缺乏原始證據,這個恨隻好咽到肚裏。畢業時,教研室隻留一個,好在導師郭老還不糊塗,郭老對上麵領導說柳南心靈手巧,研究認真踏實,是個搞學問的人才。郭老還舉例說有個切片怎麽也鋪不平,她用毛筆一蘸,往載玻片上一滾,問題就解決了。那時導師在係裏甚至學校說話很有點分量,她便留了校。但方剛也有方剛的辦法,不知通過什麽辦法留在了校辦當了秘書。當方剛當了辦公室副主任後,便把關係轉到了教研室,也算教師,也算幹部,兩條腿走路。到現在,論職稱,他和她一樣,都是副教授,論職務,他是校宣傳部長,黨委常委,她隻是個教研室主任。

等一陣,伍向明擔心方剛不會來,柳南不做聲,她明由,兩人雖麵和心不和,但畢竟還是一個教研室的同事,他沒有理由不來,如果不來,那就是不打自招。

果然褸道裏有了腳步聲。方剛進門便問,怎麽回事嘛,半夜三更的。

柳南坐著不動說,不知是哪個下流坯子使壞,想讓我倆在這裏入洞房,真是瞎了狗眼。

方剛壓不住想笑,他看眼伍向明,又吸吸鼻子,說,怎麽一股肉香,看來小曰子還過得不錯。

柳南說,豈止是小日子不錯,大日子也不錯,用不了多久,我就辦一個疫苗生產廠,如果順利,就再搞一個動物基因研究所。

方剛這才笑出聲來,他說,我再給你補充一下,疫苗生產廠不僅要辦,還要大辦,要辦成一個生物製藥廠,學校已經決定,投資六百萬,是你上報的六十萬的十倍,如果不夠還可以追加,至於研究所,學校也打算同步搞。

這些柳南並不知道,也沒有想到。方剛是黨委常委,他的話不會有錯。一個念頭突然閃入她的腦海:投資六百萬,那就是一個不小的工廠,會不會讓方剛來領導這廠?她看眼方剛,一臉喜色。她的心止不住發慌。按方剛的性格,他一定會爭,即使不爭這個廠長,也一定會爭研究成功帶來的榮譽,因為他也算教研室的人,也參加了一些研究,在學術上他不行,在權術上他絕對是一流。見方剛也在看她,臉上一臉欲笑不笑。她恨恨地想,別想得太美,別把人看扁了,我是教研室主任,桃子是我親手栽的,我栽的桃子你去摘,沒那麽容易,我會針鋒相對寸土必爭的。

都沒有話說。方剛說不打擾了要走,柳南說,等等,咱們一起走。

方剛常來實驗室轉轉,實驗室也有一張他的辦公桌,但柳南從不給他安排什麽實驗,他當然也沒時間坐下來做實驗,所以隻能是轉轉看看。柳南一般不主動和方剛搭話,但昨晚他說投資六百萬辦廠的事讓她心裏牽掛。她問辦廠的事是不是真的已經定了,方剛說有這麽個意思,便再不往下說。

柳南再看方剛一眼,方剛目光躲閃,全沒有昨晚的神氣。看來他昨晚的話未必是真,也許是在戲弄我,拿我玩開心。她想,學校投資這麽大一筆錢,怎麽也要和當事人商量,就是不找我這主研人員,也會找係裏有關領導專家論證論證,再說,即使投資撥錢像天上下雨,也要先陰一下才往下掉。她覺得又一次被方剛耍了,心裏不由得一陣惱恨。真是不成熟,人家一句戲言,竟半晚沒有睡著,一直為這六百萬翻來覆去。看來,他不僅是看我的笑話,也在嘲笑我自不量力。她仔細回憶昨晚的情景,聽了方剛說六百萬後,她好像很是激動,好像還有其他一些失態的舉止。柳南咽不下這口氣,她想諷刺他幾句,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話,那股氣隻好在心裏憋著。

沒想到方剛來到她身旁,說,我有個事想和你商量一下,這次評職稱我也要申報,但我缺幾十個課時,反正你的課時早已超了,我想後半程課由我來講,你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上。至於我評教授,我不會占教研室的名額,更不會和你爭,相反,你評教授的事我還可以給你幫忙,總之,肯定不會讓你吃虧。

方剛的話讓柳南感到吃驚。上麵有明確規定,五年內必須講夠三百個課時才能評教授,而方剛五年來就沒有講過多少課。那天她聽說方剛也想申報教授時,她心底裏就蹦出兩個字:妄想。沒想到方剛竟要從她手裏奪課。她覺得有一肚子話來諷刺他,甚至也想玩弄一下他,但莫名其妙的憤怒讓她沒有一點幽默感,她說,你最好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以為你是什麽,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課我講得好好的,憑什麽要讓給你來講,再說讓你來講,我還怕誤了人家的子弟。

方剛一陣難堪,好在沒有別人在場。方剛在地上踱幾步說,我告訴你,很快,你,包括這個研究室都要歸我管,我們合作隻能給你帶來好處,否則決不會讓你當上教授。講課的事其實我已經辦妥了,和你講隻是尊重一下你,沒有別的意思,如果你不想合作,那咱們就走著瞧。說完,方剛氣呼呼地走了出去。

這個研究室就要歸他管了,再想想昨晚方剛說的話,柳南覺得這裏麵肯定有些情況。也許是辦廠和研究所的事真的定了,要由方剛來當領導。柳南心裏一陣發亂發慌。如果真有變化,係裏的領導不會一點都不知道。她再無心去搞實驗,將剛擺開的實驗收拾起來,她決定去找係主任談談。

就在前幾天,係主任還找她談話,說係裏想推薦她當係副主任。按係主任的說法,她年輕能幹,為人正派,學術水平又好,各方麵都能服眾。她覺得係主任對她的評價是客觀的,她確實能夠成為一個好的副主任,但對這個副主任,她持無所謂的態度,當也行,不當也罷,她並不想為這個副主任分心,她的理想是在基因工程方麵有所突破。現在,她覺得這個副主任不應放棄,有了這個官不僅能和方剛抗衡,也許能更有保障地全身心投入研究,如果係主任再談起這事,她決定表個態答應當。

等了近一個小時,係主任才下課回到辦公室。柳南一口氣說了方剛要上課的事,本以為主任也會感到氣憤,沒想到主任思考了半天,說,方剛要講課的事我知道了,他的目的就是評教授,但他不會和你爭名額。我想,搞學術,胸懷同樣要寬廣一些。方剛有方剛的追求,搞學問他不如你,搞社會活動你不如他。我想,現在提倡專家治校,教授這個頭銜可以幫他在仕途上有所作為,他如果前途大了,你們也跟著沾光,你們的研究也跟著沾光,最起碼不用再愁研究經費。你不是要申請辦藥廠和研究所嗎,這些事完全可以包在他身上,由他來跑,同時,他還可以在報紙等新聞媒體為我們造造輿論,爭取外麵的資金和我們合作。我搞了幾十年研究,我知道經費和權力的重要性,這些東西比學問本身還要重要,沒有這些你就什麽都幹不成,根據我的經驗,申請幾十萬上百萬的經費辦廠,絕不是你我能夠辦到的,我們急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來為我們幹這些事情,我想除了方剛,你我都不可能辦到。

在柳南的印象中,主任是個剛正不阿,一心隻知做學問的人,更別說向權貴低頭,現在連主任都委曲求全,就更沒處說公平和正義了。方剛是常委,也算主任的上司,再說辦廠的事是以係裏的名義上報的,也許主任還想讓方剛給說個話幫個忙把事情辦成。主任哪裏知道方剛的性格,即使方剛幫忙,也隻能是幫倒忙,可這些主任又如何能相信。她覺得還是不說的好,免得主任誤認為是對方剛人身攻擊。但方剛想當教授的事決不能讓他得逞。想當年,方剛將關係轉來一年就和她爭副教授,最終還是他獲得了勝利,而她整整晚了一年才被評上,這件事想起來她就覺得窩囊。沒想到拚命努力這麽些年,在國際國內發表論文三十幾篇,學術水平堪稱全省一流,卻仍然沒有甩開方剛這樣的學術騙子,仍然要和他放在一個水平線上來評教授,評這樣的教授,讓她感到恥辱和委屈。現在隻有課時數這一關,才能阻止方剛評教授。柳南說,不管怎麽說,上課的事我決不讓他。

主任搖搖頭說,人家是領導,恐怕這事由不得你我。

柳南氣紅了臉,她說,難道領導就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主任立即擺擺手,轉了話題說,有個事我正想找你談談。讓你當副主任的事係裏已經向學校打了報告,如果學校同意,還要進行公示,所以我想,在這個時期你一定要謹慎行事,特別是個人作風品行方麵,一定要慎重,不要讓人說三道四,因為領導的私人生活,往往會成為群眾評價領導的一個標尺,所以你在私生活方麵一定要注意一點。

從主任的口氣看,好像是有人說了些什麽,她睜大了眼問,是不是別人對我有看法?主任說,我不喜歡繞彎子,你也是個有修養的人,我就把聽到的直接告訴你。有人說你和伍向明的關係不太正常,昨晚被人捉了奸鎖在了實驗室,如果這事是真的,你就應該注意一點,因為伍向明畢竟還是個學生,年紀也輕,我希望你能處理好這件事。

這件事這麽快就傳成了這樣,柳南驚得說不出話來,也感到無地自容。看來昨晚的鎖門是有預謀的事件,目的就是幹擾她當這個副主任。這迸一步證明鎖門就是方剛幹的,她感到還是低估了方剛。憤怒讓柳南熱血洶湧,她用吵架一樣的聲音說了昨晚事情的全部經過,然後一口咬定這事是方剛幹的,目的就是搞壞她的名聲,阻撓她當副主任。

主任說,這樣的事情不能僅憑分析,如果這事讓方剛聽到,你們倆的矛盾肯定會進一步激化,我的意見是這樣,不利於團結的話你再不要在別人麵前說,同時你也要從自身找找原因,因為我也早聽到人說你和伍向明關係特殊。我想聽聽你的真心話,你和他究竟有沒有感情方麵的事情,如果有,也不是什麽壞事,如果沒有,我們就不怕別人亂說。

這個問題讓她難以回答,和伍向明的事,就像一團亂麻塞人胸膛,特別是夜深人靜,一個人睡在空****的大**,這團亂麻就折磨得她輾轉反側。理智地想,伍向明比她小五六歲,這是一個無法逾越的障礙,但感情卻難以讓她理智,特別是那雙黑眼睛高鼻梁組成的冷峻麵孔,就像一條勾魂的繩索,牽著她使她徒勞地掙紮卻無法擺脫。要命的是她判斷不出他是不是一時的衝動,如果他麵前再有一位年輕的姑娘,他是否還會愛她。離過婚的女人對婚姻就不能不更加慎重。從人們對這件事的看法來看,她和他的接觸人們是認為不合適的,甚至是不道德的,否則也不會有如此的流言飛語。單身女人真難。柳南哭了。她擦把眼淚說,我也說不清,我心裏特別難受。

主任四十多歲,比柳南大不了多少,也許他是主任,他以長者的口氣說,有一點我不得不提醒你,伍向明來自邊遠的基層,對城市女人可能有一種崇拜和好奇,再者你還不老。女人老得快,現在的社會越來越向男權化方向發展,男人找女人容易了,當你老了的時候,問題就可能相當麻煩。

柳南擔心的正是這些。她心裏更加難受,她什麽也不想再說。

回到教研室,一份教學任務通知書擺在桌上,伍向明說是教務處派人送來的,說動物遺傳課情況有點變化,教學任務也做了些調整。柳南敏感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細看,果然授課教師變成了方剛,講課日期從明天就開始,授課時數也增加到每周十個學時。開學到現在隻有一個多月,柳南粗略地算算,方剛把這門課講到放假,評教授所缺的課時數就湊夠了。這簡直是明目張膽的強盜行為,他們根本就沒把我柳南放在眼裏。按正常程序,教學安排要由教研室報到係裏,再由係裏報到教務處,然後由教務處下達教學通知書,現在不經過基層同意就中途撤換教師,簡直是欺人太甚。憤怒讓她顧不得多想,她憤然撥通教務處長的電話,質問這是為什麽。處長說他不知道有這事,讓她問問教務科。再撥通教務科長,科長說根據教學情況,教務部門有權對教學作出調整。柳南問為什麽,科長說原因不好說,最好還是不說。在柳南的追問下,科長才說這要從你自身來找原因,你應該想想你是否能夠勝任這門課的教學,比如上學期考試有百分之二十幾的學生不及格,這是為什麽?

柳南無力地扔下了電話。她清楚,方剛不僅活動通了各路關節,成功地奪走了她的課,還在她的身上尋到一個致命的攻擊點,他隻需輕輕的一擊,就將對手置於死地。上學期有許多學生不及格,這使她認為這門課越來越顯得重要,便有意給學生加點壓力,將考題出得難了一些,沒想到這竟成了對手攻擊的靶子。她不由得想到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柳南無力地坐下。過去,她一直看不起方剛,在方剛麵前,她從來都是感到驕傲和自豪,現在看來,他是那麽強大,她遠遠不是他的對手,隻要他需要,他輕輕地一動,她就會變得四分五裂。她從沒感到自己是那樣渺小,那樣不堪一擊。一種孤獨和無助,緊緊地壓迫著全身,她全身趴到桌上,再也無力去動一動。

也許什麽時候停了電,昨天放到冰箱裏的菜和飯發出了陣陣酸味。柳南拉開衛生間門,將剩飯一下都倒進便池,然後扔下碗,上床蒙頭躺了。

她找了校領導,領導幾乎一個腔調,說這事歸教務部門管,他們這樣安排也許有他們的道理,你還是再和他們商量商量。這樣的結果讓她心寒。沒離婚時,丈夫在外事處兼任翻譯,雖然沒什麽權,但裏裏外外的事都打點得有條不紊,什麽大事都不用她來操心,結婚時,別人都在單身宿舍結,他卻要到了這套一室一廚還帶個小廁所的房子。現在,再沒有一個人來為她說話,為她分憂。柳南伸出頭環視屋子,屋子很小,但她仍感到空空****,了無生氣。

天完全黑了下來,窗外該亮的燈都亮了起來,燈光照進屋裏,灰暗陰沉,如同荒塚。她突然有種傾訴的強烈欲望。她翻身找到丁放的電話號碼,撥通了丁放的手機,她開口便說,你立即來我這裏一趟,馬上就來。

丁放竟沒聽出她的聲音,猶豫一下問:你是哪位?柳南說,看來你的情人不少,我是你的N號情人柳南,如果你還能記起我是誰,請馬上來一趟。

丁放一下笑出了聲,又很快打住笑,問,出什麽事了?柳南說,沒事,隻有等你馬上來這件事。

丁放說他正在和人談話,等一會兒去行不行?柳南說,不行,遲一分鍾來我就沒一點事了。說完放了電話。

柳南拉亮燈,屋子裏很亂。這陣子整天忙實驗,屋子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收拾一下了。柳南簡單打掃一下,便不想再動。她和丁放是同係不同班的同學,在學校時,她對丁放並沒有印象,這可能是他太普通的緣故。畢業後丁放分到了省農委,現在是某廳的一個處長。進一步認識丁放純屬偶然。那年有個縣要搞一個發展規劃,柳南作為畜牧方麵的專家被請去論證,在論證會上就碰到了丁放。因丁放是手握扶貧項目的官員,自然就受到了縣官的寵爰,裏裏外外都圍著他轉。丁放當著眾人的麵說他和柳南是老同學,老同窗,並時不時對柳南表現出過分的親熱,使得縣官們也不得不對柳南格外照顧,讓柳南明顯地有一種夫貴妻榮的感覺。最後一天柳南和丁放都喝了不少酒,丁放堅持要親自把柳南扶回住宿的房間。其實柳南並不醉,走路也很穩當。丁放也很清醒,他關死了門又坐了不走。胡拉亂扯幾句,丁放便提出要求,並急不可耐地一下將她抱住,迅速卷起了她的衣服,然後將毛茸茸的嘴拱在了她的胸上。她本能地反抗,但很快,那種久違了的感覺襲遍全身,她不由自主渾身無力,反抗也變成了主動迎合。過後,她哭了,這倒不是後悔,是感到委屈,在不征得她同意的情況下就敢動手,顯然是對她重視不足,至少沒把她這個副教授放在眼裏。後來丁放又討好糾纏過幾次,讓她都不明白的是,她每次基本都滿足了他。

丁放進門時很小心,進來四處看看沒有別人,又看看柳南沒有惡意,一下高興了。丁放說,我現在特別激動。見柳南淒然一笑,丁放一下將柳南抱起,緊緊地抱在懷裏,久久不願放下,說,我知道我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你終有一天會認識到我。柳南說,我今天心情特別不好,我就想和你說說話,你把我放下,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

丁放把柳南放倒在**。柳南坐起來說,我近幾天心裏煩透了,就想找個人傾訴傾訴,你今天隻是我的一個傾訴對象,你還是坐下,認真聽我來說。

丁放上床盤腿坐在她麵前,等待著她訴說。此時的柳南卻一下沒有了訴說的心情,她原以為她會抱著他大哭一場,把心裏的委屈全部倒出,可現在卻一點找不到那種感覺。她隻好平淡地敘說了這些天的事情。

丁放說,我還以為遇到了什麽了不起的大事,這種事放到我們官場,再普通不過了。你之所以感到難以接受,是你一直生活在真空裏。以前沒人和你鬥,原因是你本來是個弱者,現在你不一樣了,現在你將要成功,將要變成一個強者,在你麵前已經有了巨大的利益,這些當然要有人和你去爭,這很正常。你應對的辦法就是毛主席的方針,針鋒相對,寸土必爭。當然,爭鬥的結果不外乎三種:勝利,失敗,有勝有敗。不管是哪一種結果,你都應該坦然接受,因為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所以你隻能坦然。

柳南覺得這話不疼不癢,遠不如幫著罵方剛一陣解決問題,但罵又能怎麽樣。見她不語,丁放說,咱們這麽坐著談話我感到不舒服,腿都坐麻了,不如咱們躺了,我想摟著你慢慢說。

也罷,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既然這麽遠把人家請來了,當然不能讓人家失望,她隻好順從地躺了。他把她摟在懷裏,就沒有了說話的欲望,興趣不可遏止地轉移到了她的身體上。她也不想再聽他說什麽,自己也不想再說。隻好由他。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老手,每一個動作都讓她滿意無比。漫長的過程讓她欲死欲活,直到她沒有一絲力氣。事畢重新躺下,他這才要集中精力完成說話。他環視一遍狹小的屋子說,現在你也算有成就的副教授了,你應該向學校要一套像樣的房子,因為有些事你自己不要求,別人也不會記得你。

學校近幾年蓋的房不少,副教授以上都有了像樣的新房,但她是單身,單身能住上套房已經不錯。柳南不想解釋,也不想說話。丁放重新把她摟入懷中,又說,我知道一個弱女子一個人過不容易,我也一直在關心著你的事,一直想給你介紹一個,不知你有沒有這個想法?

柳南覺得這話還中聽,她需要同情和安慰。丁放說,我們廳的廳長去年死了老婆,他人很不錯,大學文化,年齡也不算大,五十剛出頭,很有風度,給你介紹一下怎麽樣?

這些年給她介紹的對象不少,官員學者老板,有婚史的無婚史的,但還沒有人介紹過五十幾歲的,這讓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難道我已經很老了嗎?她又一次感到了他對她的輕視,也許當了官都這樣,都有一副居高臨下的眼光。更讓她難受的是他要用自己的情人來巴結他的廳長。柳南冷笑一聲說,我看你拍馬屁也拍不到點子上,你們廳長五十多歲了,他其實更需要一個保姆,我覺得我給他當保姆更合適,至於老婆,你還是給他介紹一個年齡更小的,最好是十七八的,就像我一樣,我就找了一個大男孩,還是個童男子。

丁放嗬嗬笑,說,我的南南,也隻有我能對你講實話,我的話你就權當和你開玩笑。嫁什麽樣的男人好,這要看你怎麽認識這個問題,如果你需要一個堅實的胸膛,強有力的靠山,那你就嫁他的社會地位。五十出頭,正是男人最輝煌的時候,五十出頭能當上廳長,全省也就那麽幾個,而五十幾歲的廳長又沒了老婆,全省可能也隻有這一個,可以這麽說,童男子易得,單身廳長難求。對這一點,人們早做了精辟的總結:幹得好不如嫁得好,如果你嫁了廳長,你想想看吧,你還會煩惱什麽?

柳南覺得丁放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老江湖,她不敢想象自己怎麽去整天侍候一個半老頭子,她盯著他說,你的意思是說我是一個不能自立的弱女子,需要傍大款才能生存,你是不是這種想法?

丁放說,錯了,大錯特錯了,你是一個知識女性,而且是一個美貌高雅的知識女性,高雅的知識女性追求什麽?不就是追求一個寬鬆的環境和心靈的自由嗎,嫁一個廳長,房子位子票子,要什麽有什麽,夠寬鬆的了吧,至於心靈,有一位廳長給你撐著,你想想,有什麽東西能夠使你不自由,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他肯定會爬下為你撐著,你想打敗你的敵人,隻要你說出丈夫的職務,你的敵人就會自己趴下,你說你還要什麽樣的自由?有了這樣的生活,你這輩子還追求什麽?

柳南說,你再別說了,你說的這些和我風馬牛不相及,我就追求我的研究工作,實驗研究是我生命的一個重要部分,隻有不斷地實驗,不斷地成功,我才能得到快樂,否則你把我供到神台上,我也覺得生活沒一點意思。

完了完了,丁放說,你這輩子徹底完了,既然不想享受榮華富貴,那就隻能去做你的實驗了,也好,那麽我們就說說你的實驗研究。既然研究是你生命的一部分,那麽你的研究已經取得了突破,也就是說你的生命已經開出了美麗的花朵,接下來就是采摘果實。和這麽豐碩的果實相比,被別人搶去幾節課,被別人排擠評不上教授,等等等等,又算得了什麽?我剛才就想了,你應該加緊研究這種精液疫苗的工廠化生產方法,研究成功了,那你就是上帝,學校不辦廠,我給你找合作對象,保證你要什麽條件對方答應什麽條件,你要在什麽地方辦廠就在什麽地方辦廠,哪裏會有什麽煩惱。

兩人談一陣研究和辦廠的事,丁放又問柳南是不是真有一個童男子。柳南紅了臉,本不想說,又覺得說出來好,就當丁放是親哥,說出來讓他分析分析。她把和伍向明的事細說了一遍。

丁放這次嚴肅了臉,想一陣說,這個問題我覺得你要慎重,我覺得是這樣的,他來自底層,現在是學生,還沒有多大的見識,他崇拜你,愛慕你,很正常。我雖然沒見過他,但我覺得他是個不安分有雄心的人,以後他發展了,壯大了,見多識廣了,你卻老了,這時候很可能要出現麻煩。你不是個甘為人下逆來順受的人,也不是個沒有自尊能夠承受兩次婚姻打擊的人。第一次婚姻是他遠走異國,情有可原,第二次很可能會是被人徹底拋棄,你肯定不能承受這種打擊。

別人都這麽認為,也許別人看得更客觀冷靜,看來這事確實不太合適。柳南心裏不由一陣酸楚,她什麽也不想再說。

在實驗室,疫苗菌要用新鮮牛犢血來培養,如果工廠化生產,這樣的成本就很高,必須找一種替代品。現成的思路有兩種,一種是用成年牛血,用一種廉價的辦法將成牛血中攜帶的病菌殺死,使其成為無雜菌血;另一種是徹底拋開牛血,實驗出一種人工配合液替代。前一種辦法可能要簡單,成功的把握也大,後一種辦法要複雜一些,能否成功還很難說。經過再三考慮,柳南決定高起點研究,分析化驗牛血中起作用的營養成分,然後仿製出這種成分作為培養液。把自己的想法和伍向明說了,她要伍向明好好想想,也拿出一個實驗方案。

柳南深知實驗思路的重要性,如果思路不對,就會南轅北轍,將時間和經費耗盡而一無所獲。讓柳南不滿意的是,伍向明根本不去獨立思考問題,隻知附和她的意思,一直沒提出一個像樣的思路。也許是他沒有執著地去想,也許是他有自卑感,覺得自己的知識和能力有限。伍向明從圖書館查資料回到實驗室後,柳南嚴肅地問他為什麽。伍向明站在她麵前紅了臉,一句話不說。在她的追問下,他突然轉身,打開辦公桌抽屜,拿出幾頁打印紙,一把塞到她的懷裏,然後又急忙將門關死,背靠了門緊張地看著她。

柳南鎮定一下往下看。信寫得很真誠,文筆也不錯,字裏行間透出小青年的熱情和初談戀愛的稚嫩。她的思緒很快飛到了信外。他多次說過他的情況。大學畢業後,他分到了畜牧局,沒想到畜牧局又把他分到了一個更偏遠的戈壁牧場當獸醫。他形容說,我立即就傻了,立即就想到了“忽剌剌大廈將傾,昏慘慘黃泉路盡”。到了場裏,場長給我一匹馬,說哪個牧點牲畜病了就到哪個牧點去。馬由我騎也由我放養,每天牽了這馬放牧半天才能吃飽。我實際成了個放牧員,也就是這時,我下定決心要考研究生。這樣的經曆,他當然沒機會談情說愛。這麽說我是他的初戀。

初戀是刻骨銘心的,一般來說也是沒有功利的。可是別人的話也不能不考慮,畢竟大了五六歲啊。當她睜開眼睛時,伍向明半跪在麵前,一手扶了她坐的椅背,一手搭在她的腿上,雙眼深情地注視著她。他說,南姐,你是不是怕別人說閑話,怕影響對你的提拔?

影響提拔?她一下不知這話從何說起。他見她迷茫,說,你還不知道?最近人們都在說你馬上就要當係副主任了。

這些天她已把副主任的事徹底放下,再沒去想它。她說,我怕?我現在什麽都不怕,我就怕我老了你還年輕,怕那時的我和你極不相稱。

伍向明說,南姐,你根本不用怕,你老了,我還能背動你,正好我來背你。

柳南的心一下酥了化了。她一把將他的頭攬到懷裏,呢喃著說,我的寶貝,姐答應你,但咱們彼此還不是很了解,我想過了,咱們先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充分了解和考慮一下,如果不合適,也不會有什麽矛盾和麻煩。

中午她帶他回去一起做飯吃,上樓時,她突然一陣發慌。單元裏住的都是本校職工,其中一家還是一個係的。她不由得加快了上褸的步伐,想和他拉開一點距離。進了屋,她的情緒一下很是低落。自然想到了和前夫的戀愛。那時兩人走到一起,不但不怕,好像很有一種驕傲,從沒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做飯時,伍向明要和她一塊做,她不由得看眼對麵。對麵是一模一樣的另一棟樓,兩棟樓距離很近,對麵的一舉一動看得很清。好像對麵的人家已經注意她了,她不由得又一陣慌亂,感覺就像**養漢。不行。她扔下手裏的菜對他說,我們不做了,咱們到飯館去吃。

幾天來對培養液的化驗分析,基本搞清了疫苗菌生長所需的營養成分,這些成分並不特殊,完全可以從廉價的植物果實中提取,然後進行工業化生產。柳南打電話把這一消息告訴丁放,說工業化生產沒一點問題,但學校方麵是否同意建廠仍沒有答複,她要丁放盡快尋找一個合作夥伴。丁放和柳南開幾句玩笑後,正經地說,像這樣的高技術項目,尋找合作夥伴沒一點問題,如果你決定搞合作,生物製品廠就是最好的合作對象。但有一個問題,你的研究屬於職務發明,產權歸學校所有,是否合作生產要由學校來決定,我的想法是我們暫時不考慮產權,先尋找一個合作單位,造出一個聲勢,如果學校仍不理踩,我們就真的合作生產,如果學校出麵幹涉,或自己生產,或賣專利給人家生產,你都達到了目的,你的科研成果轉化成了生產。

第二天丁放就打來電話,說已和生物製品廠達成了意向,明天上午九點正式談判,他要柳南把發表的論文和科研成果鑒定等都帶上。丁放提高聲音說,明天一早你就在家裏等著,廠長用奔馳車去接你,不過你不要太高興,先說說事成之後怎麽謝我。

柳南小聲說,人都被你占了,還說要怎麽謝。

八點剛過,丁放果然領著廠長來接。柳南早在樓下等著,她認不出車是不是奔馳,但看起來確實華貴漂亮。介紹時,丁放特意強調來接的是正廠長,一把手。上了車,柳南就忐忑不安。晚上半晚沒有睡著,怎麽考慮都覺得這事不妥。她查了有關書籍,科研成果的產權確實歸單位所有,這樣個人就沒有資格和人家談判。她當時就打電話把擔心告訴了丁放,丁放還是老話,要她不要怕,沉住氣,保證有好戲。她不知道丁放是怎麽和對方說的,估計對方也可能是一般地談談。沒想到一把手親自來接。丁放也把事情鬧得太大了。丁放看出了柳南的不安,說,柳教授,你以為你是普通老百姓呀,你的大名早上了廠裏的紅名單,你以為咱們生物廠是幹啥的,簡直就是美國的中央情報局,別說你的大名,就連你穿開襠褲到現在幹了些什麽,他們都清清楚楚,特別是你的研究,早在人家的注意之中,我一提到你想合作,人家立即決定出四個字:全力以赴。不信你問廠長。

廠長笑了笑對柳南說,沒有他說得那麽誇張,不過你發表的論文我們早注意到了,也知道你的一些研究情況,你完全搞成功的消息,還是丁處長給我們提供的。

更沒想到的是到了廠裏,廠裏的職工早已列隊歡迎,隊列從廠門一直排到辦公樓門。柳南一下感到有點暈,頭腦一片空白,接著就直想流淚。不由得想到學校對她的冷遇,心裏又湧上許多感慨。

卻並沒有隆重的談判場麵,將門關上,屋裏隻有廠長書記柳南丁放四人。廠長開門見山地說,我們的目的,就是想把柳教授請到我們廠裏來工作,來當總工程師,當研究所的所長,所以今天沒有什麽談判,隻有柳教授提條件談要求,隻要柳教授提出的,我們廠能夠辦到的,我們決不說一個不字。

柳南沒有一點思想準備。調動的事她想過,她想過名牌大學一流研究所,這樣的工廠從沒考慮過。現在她覺得到這種和生產緊密結合的工廠更好。她看身邊的丁放,丁放說,柳教授是個重事業的人,事業上的事我相信廠裏會全力支持,個人問題嘛,也沒什麽要求,你們看這樣好不好,如果她的這個成果生產後效益不好,她享受一般的待遇也就可以了;如果效益好,最好能按效益給她一定的報酬。

這一切來得如此突然,柳南有點分不清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她隻感到渾身發熱,腦子一片空白。廠長繼續說,我們知道柳教授不是搞政治的,有些事柳教授不一定能理解接受,但不管怎麽樣,我們既然是誠心請柳教授來,就誠心把一切都告訴柳教授。本來丁處長提出合作生產,但我們研究後認為這裏有個知識產權問題,這得要你們學校同意,估計談判起來麻煩不少。我們想,買蛋不如買雞,就決定把柳教授請進來。今天我們之所以在這裏悄悄地談,就是想在學校還沒有認清你的價值時,悄悄地把你挖過來,如果大張旗鼓,就會驚醒他們,他們不放你走,事情就有了麻煩。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們也不要聲張,一切按一般的程序進行,等我們把商調函發過去,你再寫申請提出調動,如果學校不放,我們再找個私人關係私下活動活動,事情就有可能很順利地辦成。

廠長想得確實周到,柳南確實不想為調動找領導求權貴低三下四。她看眼丁放,丁放也在看她,她說,我完全同意廠長的意見。

丁放說,其實學校也不是一點都沒認識到柳南的價值,而是學校的體製和工廠的不同,學校沒有工廠的經濟壓力,學校也不追求經濟效益,更主要的是學校的管理體製是政府式的,是一個龐大而複雜的係統,學校要考慮各方麵的問題,比如給柳南這樣年輕的副教授特殊待遇,那麽那些正教授怎麽辦?柳南上麵的那些領導如係主任各處處長及校領導怎麽辦?一動就是一場內亂,所以,就是學校想給她一些特殊的待遇也很難行得通。

大家不免一陣感歎。

事情很快定了下來,接下來是參觀全廠。廠長書記帶柳南丁放各處都細看了一遍,給柳南的印象是管理還不錯,但廠房設備都已陳舊,特別是產品,早已落後過時。問到工人的收人情況,說廠裏目前有點困難,生產任務不足,一半人麵臨下崗,工人的工資也低,平均也就每月四百塊左右。

柳南一下感到自己的責任重大,她暗下決心,一定要加倍努力,盡快把研究搞出來投入到生產中,救活這個廠,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

參觀過後還不到中午,廠長說柳教授跑了半天肯定累了,提前吃飯。飯定在了全市最高檔的黃金酒店。點菜時柳南說,根本用不著到這種高檔的地方,越是價錢高的菜我越吃不慣,我今天就想吃家常菜。

吃過飯,丁放要送柳南回去,廠長和書記便說也好,你們老同學肯定還有話要說,我們就不遠送了。廠裏的車把兩人送到校門口,丁放便讓司機返回。和柳南並肩走了,丁放說,今天可是個大喜的日子,我們接下來是不是得好好慶祝慶祝。

丁放望著她,雙眼發出那種饑饞閃亮的光芒。她熟悉這種眼光,也明白慶祝的含義,但她不想再和他上床,她突然感到和丁放的事很不道德,這樣下去她就是一個壞女人。她不知該怎麽解釋說明,但她明白,不論怎樣解釋,他都會有卸磨殺驢忘恩負義的感覺,這種感覺肯定會刺傷他的自尊,讓他難以承受。柳南隻好用玩笑的口氣說,丁處長,你是大忙人,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下午你還有事,就不用再勞您的大駕了。

丁放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臉一下變得異常尷尬。他停下腳步說,我認錯人了,以前和我上床的那個人是柳南,今天在我麵前的是柳強人柳大教授,我真的是瞎了眼了。說完,丁放扭頭就走。

柳南一把將他拉住,說,普普通通的一句話你就見外,還叫什麽老同學。丁放緩和了口氣,說他確實下午有事,也該走了。柳南覺得確實對不住他,便拉了他決不讓走。兩人鬧別扭似的回到家門口,開門進來,伍向明正在屋裏收拾屋子。

柳南介紹說,這就是伍向明,然後又向伍向明介紹了丁放。伍向明恭敬地上前握住丁放的手說,丁處長我見過你,我們還一起在食堂吃過飯,不知你想起來了沒有?丁放鐵青著臉掃伍向明一眼,沒有一點印象,他想,也許我們在柳南的肚子裏見過。丁放紅了眼一言不發坐在椅子上。伍向明又跟到麵前說,我在戈壁牧場時,丁處長曾去視察過工作,中午我和場領導一起陪你吃的手抓羊肉。

丁放隻看伍向明一眼仍不說話。柳南對伍向明說,你去買幾瓶啤酒來。伍向明要走時,丁放也站起來說,我該走了。然後搶先一步出了門。

柳南默默地送丁放到校門外,柳南帶著哭音說,你說,你究竟要我怎麽辦?

丁放長歎一聲,說,對不起,我今天的克製能力太差了,也許是我太爰你了,一下不能接受沒有你的現實,更不能接受那個伍向明,不過沒關係,我會調整好自己的,我也會像以前一樣爰護你的,這一點請你相信,原因很簡單,因為太愛你,所以也希望你幸福。

柳南更沒法控製自己的眼淚,隻能不停地去擦。兩人繼續默默地走一陣,丁放用手擋住柳南,雙手將她轉180度,說聲再見,便不再回頭,大踏步地走了。

柳南覺得很累,想睡一覺。伍向明說,今天方剛部長來找你,說學校決定要建個生物製藥廠,先生產這種精液疫苗,再成立個研究所,然後向人類疾病預防免疫方麵發展。

柳南急忙坐起,要伍向明詳細說說是怎麽回事。伍向明說,建廠的事方部長就說了這些,然後就問了工廠化生產研究的進展,我告訴他關鍵的問題都已經解決,生產沒一點問題。他再沒說什麽就走了。

柳南覺得這事也巧了,這麽長時間學校一點動靜沒有,剛和生物廠談判,學校就有了決定,是不是談判的事走漏了風聲?柳南問,是不是有人知道我去生物製品廠談合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