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教授還年輕2

兩人沉默一陣,賀小梅起身默默地出了門。

金達去年分了三室二廳的房子,鋪了全木地板,和每次一樣,劉立中進門就脫鞋,也不穿拖鞋,光了腳就往裏走,邊走邊喊金達兒子的名字,要兒子猜給他買了什麽好吃的。金達的兒子已經十六歲,出來叫聲劉伯伯,接過水果袋提進廚房,然後又回屋學習去了。劉立中對金達說,多聽話的兒子,我可告訴你,這兒子是咱們兩個的,兒子有什麽事需要幫忙,你可要告訴我一聲。

結婚後賀小梅就公開宣布不要孩子,這在那時已很前衛,現在好像又想要,但已經過了生育的合適年齡,幹脆就不要了。看著老立這樣喜歡兒子,金達覺得老立真是可憐,心裏不由得一陣感歎,真不知愛情是個什麽東西,與其說老立深爰著賀小梅,不如說老立在自己虐待自己,自己給自己找一個枷鎖戴。金達什麽也沒說,陪劉立中在沙發上坐了。

劉立中說,實驗的苗頭不錯,有一瓶在四十度的高溫下貯存了十六天,各種理化指標都沒有變化,外觀和色香味也沒有變。我推斷,高溫下能放十六天,中溫下放一個月沒問題。如果常溫下能貯存三個月,就能進人市場,我的研究就成功了。

我做了個詳細核算,節省著用,再有三萬六千塊就夠了。

王啟能已經打了電話,說老立答應勸說賀小梅,並說包在他身上,保證不會出問題。金達明白,’老立來一是談勸賀小梅的事,二是要錢,現在不提勸賀小梅的事,倒先談起了要錢,真是個書呆子。金達說,每次來要錢你都說將要成功,結果一次也沒成功。既然馬上要成功了,哪裏能用得了三萬多。

劉立中說,我想了很多天才想出了這個省錢的辦法,把實驗分成兩步,這第一步做的是耐貯存普選,給每一瓶裏麵加的消毒水和配料都不同,通過這樣的普選找出一瓶最好的,然後照這瓶的配方再裝幾十瓶,做大批量定型實驗。現在最好的那瓶基本確定了下來,但一瓶不能說明問題,是不是一個特例也難說,所以現在還不能肯定說照樣本再裝幾十瓶都能成功。裝幾十瓶測試出完好率,這才算完成了試驗。如果瓜汁保鮮飲料成功了,肯定有巨大的市場,那時咱們可以賣專利,也可以和大生產廠家合作生產,那時別說要錢,想要什麽都可以得到。

說到成功,劉立中就眉飛色舞。看著劉立中破爛的襯衣,金達明白,就是成功了,你劉立中肯定還是這麽個窮苦相,這窮苦相絕對和錢無關,因為論掙錢,老立每月一千四五,和別人一分不差,但老立身上的錢從來不會超過十塊,因為賀小梅每月隻給他十塊零花。有次老立偷拿了家裏的錢買了點試驗用品,賀小梅發現後給了老立一個嘴巴,打得老立牙疼了半個多月。金達歎口氣,他想知道賀小梅對那件事的態度有沒有變化,他說,錢我盡力給你想辦法解決,我對你一片誠心,可你老婆天天罵我還要告我,不知你能不能管管她?

劉立中低了頭說,你和小梅的事,我心裏也急,她那人你也知道,但我還是盡力勸了她,也求了她,就差給她磕頭了,但你也不該說那事是她幹的,我敢保證她沒幹那事,她這人我了解,她是不會幹那種事的。她這人要麵子,你傷了她的麵子,不向她賠禮道歉她不答應,但她答應範圍可以小點,我提出請幾個同學吃一頓道個歉,她基本上同意了。

金達心裏鬆了一口氣。起身給劉立中倒一杯水,然後說,研究經費的事我盡快給你解決。

學校突然決定職稱評定提前進行,金達別的條件都準備好了,就缺科研這一條。王啟能雖然答應在他的研究項目上掛名,但研究還沒有請專家鑒定,沒有鑒定的研究如同沒有準生的孩子,再漂亮再健康也不能算數。吃過晚飯再沒別的事,金達想去王啟能家裏坐坐,讓他這幾天就把研究鑒定完,不然就要誤了評教授的大事。

沒想到王啟能兩口子正在吵架,老婆聲淚俱下哭得痛不欲生。金達想不出他倆為什麽吵,看一圈也看不出原因,金達說,你們倆唱的是什麽戲,這麽動感情,梅花獎的評委又不在場,這麽認真幹嗎?來,我給你們當裁判,誰有理我獎誰一個冠軍。

王啟能的妻子止了哭,用手絹捂了臉擦眼淚鼻涕。王啟能說,走,不管她,我們到書房談。

和金達一樣,王啟能也是去年分的新房,因教授和處長算同等待遇,王啟能也是三室兩廳,和金達前樓後褸。來時金達本來要打個電話,但看到王啟能家亮著燈就沒打,沒想到兩人吵架。坐定,王啟能歎口氣說,都是錢鬧的,都是窮鬧的,那幾年沒錢,都說是窮教書的,倒也安然;這幾年職稱升了,錢也多了,心也野了,開口就是人家的教授掙多少,人家的處長多有錢,反而鬧得雞犬不寧。

王啟能的妻子走了進來,可以看出她已經洗了臉抹了粉。但妻子仍一副痛苦相,真把金達當成了法官,站在金達麵前說,你說這日子怎麽過,每天半夜半夜地忙,有時吃飯都愣神,飯吃完了忘了吃菜。我原來就不信他這樣沒日沒夜地苦幹沒有一點額外收入,今天翻他的包,結果在書裏找出兩張匯款收據,都是最近匯給他老家的,總共一千多塊。匯錢不說,也不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整天喊著要拿錢給他弟弟治那風濕病,還要把父母接來住。你們都是教授,又是同級,看看你們的家,看看你們的日子,我們和你們比,天上地下,我都羞得沒臉說他是教授,說了人家也不信,有時我幹脆說他是喂牛的,這麽說我心裏倒平衡一點。

看王啟能的房子,確實是一般,不但沒有裝修,也沒有什麽擺設,同樣是三室兩廳,這屋子就顯得很大,空空****如同沒有搬人居住。王啟能有科研,也能在科研費裏報點發票,領個補助,還有,王啟能是教授,也能給人評審個論文鑒定個研究,隔三差五也有幾個零錢進賬,肯定都寄給了家裏。金達對王啟能妻子說,把錢寄給家裏,說明啟能是個孝子,這總比拿去包二奶養情人好,如果啟能錢多了,說不定你就得徹底退休。

王啟能的妻子一臉鄙視說,就他這個樣,別說養二奶,他能把一奶養好就謝天謝地了,現在的高中生都有電腦,都上了網,兒子念叨幾年了要個電腦,到現在也沒買回半台。人家都說我有福氣嫁了個教授,可我過的日子連人家普通工人都不如。

王啟能的妻子早年在糧站當會計,有年金達外出學習需要換點全國糧票,曾帶著禮品找過她。糧站垮台後,費了好大勁才調到一家工廠,工廠這幾年又不行,三天兩頭輪崗休息不說,每月那三四百塊錢還要拖半年才發。王啟能想讓妻子回學校打零工,但妻眼看要熬到退休了,退休就能拿七八百塊的退休金,現在隻能這樣熬著。全家靠王啟能那點工資生活當然不會寬餘,但妻子掙的錢少腰板就不硬,隻能哭哭而已。金達說,困難是暫時的,你不知道,啟能的研究就要成功了,用不了多少日子,啟能就要大捆大捆地掙錢了,到那時,你不是為沒錢發愁,而是為錢多心煩,讓你數錢你就嫌累,看到那一堆錢你就頭疼,所以你還是不要惹惱了啟能,惹惱了他到時給你滿屋子都堆成錢,讓你過不成好日子。

王啟能紅著眼一言不發,看來真是傷了心發了怒,妻子不敢再說什麽,苦著臉默默地到別的屋去了。

金達告訴王啟能職稱要提前評了,要王啟能這幾天就把研究鑒定完。這讓王啟能感到突然。研究還沒有完全結束,結論還沒有最後得出,如果要得出結論,實驗最少還得一個月。金達說絕對不行,實驗過程有了,結論完全可以推斷出來,如果有誤,鑒定過後再彌補。這樣的要求讓王啟能為難。王啟能想想說,實驗真正的老板是高佳玉,他肯定不同意這樣做,我有個辦法,我們係的李老師這次也要升教授,沒項目就自己立了一個,自己買了幾個兔子,給兔子吃點汙染了的食物,然後對兔子進行生理病理檢驗,隻花了幾十塊錢這個實驗就完成了,這幾天正要請專家鑒定,我和他說說給你掛個名。

搞這種小研究投機取巧評教授的不少,但評委都是專家,這種小把戲一眼就能看穿,這樣做弄不好反而會壞事。王啟能的研究畢竟是一流的高新研究,動物生殖和他的植物育種也有點關係,兩學科之間相互借鑒也說得過去。金達一臉不高興說,關鍵時刻見人心,我評教授這樣的終身大事你都不鼎力相助,還奢談什麽合作和朋友。你是具體的研究人,如果你說現在就可以鑒定,他高佳玉又能知道什麽。再說,幫人辦事哪有不擔一點為難的,我給你搞科研費,你知道我要求多少人,跑多少腿,巴結多少領導。

話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隻能照辦了。王啟能說,我現在就得準備,鑒定行政方麵的有關手續你來辦,技術方麵的事我來負責。

金達說申請經費的事已經有了眉目,下周請他們幾個管事的處長吃一頓,事情就可以定下來,隻是能給多少現在還不好說。

王啟能的心情還沒有從吵架中緩和過來,他也不給金達泡茶,苦著臉坐在那裏說,我也想透了,論能力論智慧,咱們當教授的本不應該受窮,但這些年把咱們養成了籠子裏的鳥,就等著政府給喂食,自己根本不想掙紮著去找食。現在有個機會,省裏有一個退耕還林還草還牧的研究計劃,計劃用一個億搞一個示範區。高佳玉認識這個項目的領導,他說他爭取從項目中弄點經費搞乳品業研究,如果弄來,加上你弄來的經費,你、我、佳玉還有老立,咱們搞一個大型的乳業集團,奶牛、乳產品、科研一起上,辦一個能和伊利乳業集團競爭的大企業。

辦奶牛場的事王啟能竟和高佳玉說了,看來王啟能是要死命巴結高佳玉了。金達氣不打一處來,他惱了臉說,你看你,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不早和我商量,這麽多人參與,不出事才是怪事。你也糊塗了,這下好,奶牛場的事根本不能搞了。

看來金達理解錯了,金達可能想把奶牛場偷偷辦成個人的,這絕對不行。金達應該更清楚,用科研費買來的奶牛絕對不能歸個人。王啟能說,我想過了,咱們是教授,教授就應該憑真本事掙錢,違法的事不幹,偷偷摸摸的事也不幹,咱們也不當那種小財主,把什麽都要弄成自己的。有句話叫不求所有但求所用,這句話講得好,集團隻要辦好了,歸誰所有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歸我們管理?這就夠了,你想安排親戚沒問題,想給他們高薪也可以,想買汽車也行,想出差旅遊也由你,什麽都可以幹了你還要怎麽樣。再說現在的市場競爭激烈,隻有聯合起來加大科技投入,事業才能做大,產品才有競爭力。我們單個搞,和一般的小牛場一樣,我們憑什麽和人家競爭,怎麽能弄成一個大集團。

金達一直瞪大眼睛聽著,王啟能的話讓他感到吃驚,看來這家夥已經蓄謀已久,今後真要奮發圖強了。王啟能的話也有道理,隻有做大了,才能成大名,得大利。王啟能繼續說,我和佳玉初步商量了一下,你和佳玉負責政治外交財政管理,我和老立負責技術生產運行,其中我負責奶牛的喂養繁殖和增乳研究,老立負責乳品加工和銷售。如果你同意,咱們就合夥幹,你選個時間,咱們聚到一起具體籌劃籌劃。

金達說也好,讓我回去想想再給你回話。

王啟能打來電話,說定好了,今晚八點在老地方逍遙酒家見。金達心裏一下感到很不好受。剛才他還希望將那件煩惱事盡快了掉,現在他又感到屈辱。明明是自己吃了虧,還要向人家道歉,這事真他媽的窩囊。金達不出聲,王啟能以為電話不通,喂了好幾聲,金達才說我聽著哪。王啟能說,我已經和佳玉小梅談妥了,今天聚會的主題不是道歉,是商量合作幹大事業,道歉的事你就不顯山露水主動作個自我批評就行了,你看怎麽樣?

金達說,能怎麽樣,反正橫豎都是我的不是,就由你們宰割吧。

到了酒店,金達才發現還有幾位在外單位工作的同學在座。這幾位同學大多是女生,肯定是賀小梅請來的。好個賀小梅,成心想剝盡我的臉皮。金達有點惱羞成怒,竟忘了和這幾位同學打招呼,惱怒了臉找個空位坐了。好在同學們活躍,有的說金達處長架子大不認識老百姓了,有的說處長光臨,要先作個報告才能隨便。金達努力轉換臉色,想使自己平靜下來,但越努力越不自然。王啟能急忙解圍說,達兄就要當教授了,已經提前進入了狀態,一言不發就是等著讓大家祝賀,現在咱們就開始,舉杯,幹三杯再說。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評教授的事提起來金達心裏就煩。最近學校搞按需設崗,崗位分配表已經製訂了出來,育種教研室隻能有一個正教授,這就是說,現實又一次把他和賀小梅推到了同一個競技台上。對賀小梅的實力金達並不怕,在學問上,他一直看不起賀小梅,覺得賀小梅就是個花瓶,外表好看腹中空空。大學畢業時,同學們在畢業紀念冊上互相留言,有位同學要到省府工作,賀小梅給這位同學寫留言時,寫了“前途無亮(量)”。這位同學看了以為她是故意咒他,一肚子想不通。後來發現她給另一位要好的同學也寫了前途無亮,才知她是個錯別字先生。但麻煩的是賀小梅的食用菌研究所這陣子鬧得正火,秸稈培育孢菇已在幾個鄉推廣,種出的孢菇市場供不應求,出口也談成了幾筆,大報小報爭相報道,賀小梅成了新聞人物,也成了著名學者,和這樣的對手競爭,誰勝誰負很難預料。

賀小梅下穿短裙,上穿藍底碎花緊身半袖,將整個身體襯托得修長豐滿,青春勃發。賀小梅手腳不停,像個女招待忙著為大家服務,和大家說笑,而高佳玉更是滿麵春風,談笑風生。在他倆的帶動下,氣氛很是活躍,說聲笑聲亂成一片。金達默默坐著,一股股的憤怒無法遏止地湧上心頭。他也恨高佳玉,如果不是他,賀小梅也不會這麽囂張。在官場上,高佳玉本來並不得誌,混了了七八年得不到提升,說起官場上的事,高佳玉幾次大哭。這也讓高佳玉下了狠心。那年書記得病做了手術,本來在黨辦安排的陪護名單裏沒有高佳玉,但他認為這是極好的一個機遇,便卷了一卷鋪蓋,扛了一箱方便麵直奔醫院。進了書記的高幹病房,高佳玉就將鋪蓋鋪到地上,將方便麵塞到床下,說,我吃不完這箱方便麵就不回。被排到陪護名單裏的人也想陪護書記,就和高佳玉爭,但爭死罵死,高佳玉就是不走,樂嗬嗬地跑進跑出,給書記端屎倒尿,洗腳擦背。書記被感動了,說這樣上進心切,熱愛行政工作的幹部,必定能幹好工作,幹出成績。就在醫院的病**,書記告訴組織部長馬上著手考察高佳玉,辦好提拔的一切手續。書記出院後,高佳玉就被提為校辦副主任。得了升官的訣竅,以後高佳玉一路青雲。高佳玉因靠端尿盆子得官,就得了個綽號叫尿盆子主任。現在這樣一對男女勾搭到一起,實力和能量無法估量。金達不由得長歎一聲。

高佳玉說,達兄今天怎麽了,好像被情人甩了,有什麽冤屈就說出來,說出來大家給你參謀參謀。

看來不說不行了,金達惱著臉說,今天我的心情不好,可以說是沉痛。這些年我和賀小梅一直有點誤會,也說不清是怎麽回事。這些年我辛辛苦苦搞出個玉米新品種,就在開驗收鑒定會前,十幾頭牛莫名其妙地跑到了實驗田裏,把我的玉米啃了個精光。鑒定會上,材料裏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張誣告信。我氣瘋了,就懷疑這事可能是小梅幹的。現在,我正式向小梅道歉,也希望小梅能夠原諒。

同學們七嘴八舌打斷金達的話,有的說沒關係,都是同學,隻當是開玩笑;有的說都是誤會,不打不相識,一打是一家。這樣看來,鬧矛盾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金達低了頭不再說話,賀小梅也不表態。大家便把目光投向了賀小梅。賀小梅隻好說,我的心裏更不好受,我們是同學,可同學竟把我當成了無賴和小人,把那麽大的罪名扣在了我的頭上。我好歹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我能幹出那種小流氓幹的事嗎?在你眼裏,我賀小梅的人格一錢不值,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

賀小梅聲音哽咽了,大家也都低了頭。賀小梅擦擦眼睛,繼續說,這些年你以鐵定的領導自居,處處淩駕於別人之上,根本不顧別人的感受,不把別人當平等的人看。在教研室,你獨斷專行,不光得罪了我,也得罪了不少人,難道別人就不會陷害你,你憑什麽就說是我幹的?

王啟能急忙站起說,誤會,誤會,這是一場戰友間的偉大誤會,這個誤會,大家都明白了,俗話說不打不成交,來,都伸出手來,握住,實現兩個巨人的握手。

金達一直認為那事就是賀小梅幹的,賀小梅的這番表白讓金達發生了動搖,他真有點拿不準究竟是誰幹了那事。金達主動站起把手伸向賀小梅,賀小梅也伸出手握了。金達說,對不起,我再一次向你道歉。

大家一陣鼓掌/然後舉杯慶賀。高佳玉說,今天聚會,主要是商量怎麽合夥大幹一場,在座的都是專家精英,請大家都動點腦子,獻計獻策。

高佳玉首先說了他的想法,大家便紛紛發表觀點。金達明白了,這些外單位的同學都和合作研究有關。有兩個同學是賀小梅的合作者,是她們合作搞了食用菌,另外三個在畜牧廳當官掌權,高佳玉申請研究經費基本要靠他們。金達的心一下舒暢了,他甚至有點感動,他一下理解了賀小梅。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當眾誣陷人家,這本來是很嚴重的事情,現在能這麽輕鬆地和好,出乎他的意料。

畜牧廳的三位都是畜牧係畢業,金達並不認識,便站起和他們一一握手相識。到底是同學,談到合作都很慷慨,大家都各盡所能,各抒己見。金達也發表自己的觀點說,都是同學朋友,合作沒問題,現在的關鍵是錢,我已經和科委的幾個處長談妥了,弄個五六十萬問題不大。佳玉兄路子廣馬力大,如果能弄來一二百萬,乳業集團立即就可以運作。先建種牛場,把牛養在鄉下,搞公司加農戶。把乳品廠辦在城裏,搞成股份製。大家都覺得這個思路可行,大方向就這麽定。討論集團領導班子時,一致的意見是高佳玉負責全盤,金達負責行政方麵的具體事務,王啟能負責養牛研究牛,劉立中負責乳品加工,畜牧廳的幾位都做髙級顧問,按效益好壞付給報酬。賀小梅說要集中精力搞她的食用菌,大家便同意她不參加集團的工作。

事情都商量妥了,大家的心情也好了,高佳玉提議大家盡情地喝一場,好好慶賀慶賀。金達說那就換好酒,換五糧液。賀小梅說你們喝白酒,我們女士怎麽辦?金達說,你們喝洋酒,今天我按接待省級領導的規格招待你們,你們放開了吃喝。

酒菜好心情好,大家玩得開心,直到後半夜酒店再沒一個顧客、所有服務員都站到旁邊等待收拾時,大家才盡興散場。

科委負責農業項目的處長給金達打來電話,告訴他奶牛增乳研究已經通過終審,經費總數六十萬,分兩年撥付。,這一結果金達已很滿意。按慣例,隻要研究有進展,如果經費不夠,還可追加。金達興奮地在地上走幾圈,看看表,才晚上九點多點。金達撥通王啟能的電話,告訴了這一消息。王啟能高興得喊了起來,他說,你趕快到我家來,咱們好好商量商量,我這裏有一根牛鞭兩顆牛腎,燉了下幾杯酒,好好給你補補身子。

王啟能倒好了啤酒等金達,金達進門,王啟能說,牛腎還可以,牛鞭就是點筋腱,根本沒有人們吹噓的那種作用。金達說,你那些喂狗的東西讓我吃我也不吃。錢我給你要來了,下麵就看你的了。

王啟能拿出一瓶白酒,金達說兩個人喝酒有什麽意思,你把佳玉和老立叫來,咱們商量策劃一下。

撥通高佳玉的手機,高佳玉說他在校外,不能回來。金達說,老立肯定在實驗室,咱們幹脆到他的實驗室看看,看看老兄的研究究竟能不能成功。

天上沒有月亮,黃燦燦的路燈將人照得更加模糊不清。兩人並肩走著,王啟能問金達怎麽一下就搞來這麽多錢,金達說,你可不能告訴別人,那個處長的女兒自費大專畢業後想來咱們學校工作,要我給辦一下。開始學校不同意,我找到校領導說,農業方麵的所有科研都歸人家管,如果不答應人家,以後學校肯定申請不到科研經費和項目,這樣學校就答應了,這姑娘就在我們處工作。

原來有這層關係,王啟能一點都不知道,這麽有利的關係申請六十萬確實是少了點。王啟能說,你為什麽不早說,早知道你有這一手,就應該申請一百萬。如果佳玉那裏弄不來二百萬,你還得再向他要,要不然集團根本辦不起來,實在不行咱們再立一個項目,再要一筆錢。

金達說,你以為他是造錢的,就這六十萬我也費了好大的勁,他也費了不少的事,再申請你不是自討沒趣嗎?

在實驗室,劉立中開了煤氣灶、電爐子,幾個鍋一起煮,搞得滿屋子蒸氣,滿屋子藥味,整個實驗室像個蒸籠。劉立中隻穿一件小褲衩,滿身大汗地忙活。王啟能說,老立,你這家夥,光著身子引誘良家婦女呀,小心來位女生把你強奸了。

劉立中收拾收拾,擦擦身上的汗,穿了背心說,這裏太熱,咱們到外邊說。

金達要看看,就背著手轉了看。劉立中跟在後麵解釋說,傳統的罐頭或飲料,完全要靠高溫消毒,西瓜不行,溫度超過七十就變味,這個溫度根本殺不死菌。我用紫外線照射瓜汁,再加一種熬製的草藥水,現在來看,實驗成功是沒一點問題,以後進一步改善的是找出最佳配方,進一步降低成本,進一步提高口味,然後搞出工藝流程,進行工廠化生產。

看來真要成功了,弄成了,肯定比養奶牛的利潤大。金達問加了草藥水對人體有沒有副作用,這些搞清了沒有。劉立中說,我們搞食品研究的,首先考慮的就是這些。我用的草藥,實際上也是一種菜,不但化驗檢測沒一點問題,熬成的湯我還當茶喝,消暑又解渴,至於是什麽菜,這是我的專利。

屋裏確實太熱,金達已一身熱汗。劉立中搬了桌凳放到屋外,三人都坐了。金達說,工藝流程你還得快搞,現在正是西瓜最多的季節,如果成功了,還能趕上收購點秋瓜,試生產一些。經費我給你解決了,不知你還有沒有困難?

前幾天賀小梅就從食用菌所給他轉來五萬,經費的事已經解決。劉立中說,前期準備工作我都做得差不多了,目前也再不需要花大錢,如果有錢,買台數控調溫保溫箱更好。

天好像有點陰,一絲風沒有,各種蟲鳥又死命地叫,更讓人感到悶熱。看著瘦骨嶙峋的立中,金達覺得立中體內好像沒有一點水分。這樣熱的天,立中會不會脫水中暑。金達起身到小賣部提來幾瓶啤酒,三人邊喝邊算瓜汁飲料的成本。劉立中說,熬製殺菌劑的成本每罐攤不到一毛,一斤西瓜也就是個兩毛多錢。三人細算,覺得這瓜汁飲料確實利大,就像從銀行數錢一樣,搞個千噸加工廠,一年就賺上百萬。金達心裏一陣感慨。劉立中不評教授,不爭待遇,整天撲在科研上,終於有了成果,如果真能像計算的一樣賺大錢,教授和待遇又算得了什麽?三人又計劃未來的瓜汁加工廠怎麽辦,正說著,賀小梅走了過來。

賀小梅手裏提了飯盒,見金達和王啟能也在,說,好呀,你們在這裏喝酒吃肉,我還擔心人家的肚子,白等半晚隻好送來,沒辦法,我都成了送飯的村婦了。

沒想到劉立中還沒吃飯。王啟能起身接過飯盒,打開擺在劉立中麵前,然後伸頭聞聞,說,哇,炒菜饅頭燕窩湯,立中,你不快吃我就搶了,把你老婆的燕窩湯給你喝掉。

劉立中確實餓了,也不讓人,端了就吃。賀小梅不停地數落劉立中。王啟能說,小梅,立中就要發大財了,到時,一個千萬富翁躺在你懷裏,你可別嚇哭。賀小梅說,真成了千萬富翁,先嚇哭的是他,給他擦眼淚的是我,和他喝酒的是你們。話說出口,看到王啟能和金達臉上閃出一股不自然,感到這話說得不妥,就又說,你看他那長相,一副貧下中農的樣子,也就是你們才把他當回事,我隻把他當住店的食客,喂他吃飽了事。

人家畢竟是夫妻,再怎麽鬧騰也是在一張**。看樣子立中把實驗的情況完全告訴了小梅,賀小梅也看出了立中研究的價值,要不然她不會晚上送飯支持立中夜戰。金達說,你們兩口子是不是還有其他業務要辦,我們就不礙事了,說著和王啟能一起起身告辭。

走到家屬區要分手回家時,金達站下說,據可靠消息,下周就要開高評會,我再給你叮嚀一下,我評教授的事就全靠你了,到時你一定要隨機應變,搶先表個態,把評委們引導一下,事情就大功告成了。

王啟能猶豫半天說,我們都是知識分子,明人不做暗事,高佳玉和小梅也都打了招呼,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很為難,投票看起來是無記名,但一散會,會場上的投票情況很快就傳出去了。那年師大的一個副校長評教授,也給許多人打了招呼,有個評委並沒投副校長的票,但他心虛,會後就給副校長打電話說他投了一票,沒想到副校長已經知道自己一票沒得,這個評委被副校長罵了個狗血噴頭。所以我隻能說實話,對你們兩個,我不偏不倚,都投棄權,這話我已經給佳玉和小梅說了,他倆都表示理解。

王啟能這樣坦率金達沒有料到,金達估計到高佳玉和賀小梅肯定也要找王啟能,他仔細分析過,高佳玉權力勢力都比他大,和王啟能的關係也比他鐵,王啟能很可能會給賀小梅投票,現在能不偏不倚,金達已經很滿意了。金達說,我也理解你的難處,你能坦誠相告,確實夠朋友。你這裏就這麽辦吧,我明天再和別的評委打打招呼。

評委們都是學術骨幹,都搞科研,都有求於金達,在這方麵金達占有優勢,金達和賀小梅誰能獲勝很難論定。王啟能什麽也不再說。沉默一陣,兩人默默地分手再見。

學校的職稱評定會突然就開了,據說是為防止有人私下活動。金達覺得這突然提前好像是專門針對他的,他簡直懷疑這事是有人專門操縱,專門和他作對。不到下班時間金達就回到家,站在陽台盯著王啟能家的那個單元,焦急不安地等待王啟能回來。看到王啟能上樓進了屋,金達就給王啟能打電話。王啟能歎了一聲,金達的心就往下一沉。王啟能說你要有思想準備,你得的票不多。金達大聲喊,為什麽?王啟能說,有人說當處長的就讓人家安心當處長,當教師的就讓人家安心當教師,又當處長又當教授腳踩兩隻船,結果是哪樣都幹不好。大家都覺得有道理,當然就投了賀小梅的票。

金達的頭腦一片空白,聽到王啟能不停地喊他,才嗯一聲。王啟能說,你應該想開一點,你已經是處長了,這個破教授對你也無所謂,再說咱們還要幹大事業,集團辦成了,你就是大老板大學者,教授要不要又有什麽?

金達揉揉鼻子,憋一口氣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還是顫著聲帶著悲腔說,整整幹了二十年了,現在參加丁作七八年的都是副教授了,我和二十幾歲的年輕娃娃們一樣,你說我的臉往哪放。你們都是教授了,介紹時都是某某教授,而我卻是某某副教授。完了,這輩子的心願是完了,位子讓人家占了,這輩子是當不上教授了。

掛了電話,痛徹心扉的悲憤才湧上心來,悲傷和憤怒使他渾身顫抖。媽的,這都是高佳玉活動的結果,那個說腳踩兩隻船的評委肯定是高佳玉串通的托兒。媽的,賀小梅是單純教書的,但她帶的課並沒我多,憑什麽說她是教書的我是當官的。看來人家確實是準備充分,也動了些腦筋,一下抓住了要害,撓在了癢處。

金達破例沒有早起,也不去鍛煉身體。妻子知道他心裏難受,關切地問他那裏不舒服。金達說,渾身有點乏,嗓子也有點疼,好像有點感冒。妻子摸摸他的頭,果然就有點發燒。沒想到這次感冒來勢很凶,症狀也很重,到校醫院吊了兩天瓶子,病情才有了好轉。

突然接到王啟能的電話,說事情麻煩了,高佳玉和賀小梅都提出了離婚,並且決心很大。王啟能說,他們一鬧騰,老立受不了這打擊肯定要出事,佳玉的政治前途肯定會受影響,他搞的科研費也會落空,集團的事也得散夥。

高佳玉和賀小梅雖然關係密切,但兩人一直很理智,完全能夠把感情和家庭甚至事業分開,突然一下要離婚,肯定另有原因,金達一連問了幾個為什麽,王啟能說,佳玉的妻子覺察了佳玉的事,就說要到外地出差,佳玉用車把妻子送到車站,沒想到妻子從進站口進去又從出站口出來,然後悄悄潛回家藏在大衣櫃裏。小梅升了教授高興,和佳玉到酒店慶賀了一番就來到佳玉家,兩人上床後,佳玉的妻子先把兩人的衣服藏了,然後才打鬧。昨天佳玉的妻子把兩人的衣服抱到了我這裏,要我主持公道,要我勸說佳玉回心轉意,不然她就把衣服抱到校長那裏。我去勸佳玉,佳玉態度強硬,說已經和小梅商量好了,離婚書他也寫好了。我又勸小梅,小梅更堅決,說反正已經撕破臉皮鬧了起來,就幹脆一次了斷。老立受不了已經躺倒了,我想這樣,咱們兩個分頭行動,扮一回法海,把佳玉和小梅拆開。

這事還得好好想想,金達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也不知該怎麽回答。王啟能說,達兄,你再別耿耿於懷教授這個職稱了,更不能幸災樂禍,這也怨不得小梅和佳玉,競爭是殘酷的,遇上任何人都會去爭,再說事情已經蓋棺論定了,再計較也沒有意義了,你應該想得通,現在一切要以辦集團為重,一切要為咱們未來的集團著想,不知你是怎麽想的,你說話呀。

金達雖然想不通,但他不糊塗,教授這輩子可能當不上了,唯一的希望就是集團能辦成,集團如果再辦不成,這輩子也就沒什麽希望了。金達說,我的心情當然和你一樣,但人家又不是小孩,如果人家鐵了心,我們怎麽能勸得了人家。

王啟能說,這我想好了,你勸佳玉,我勸小梅。佳玉是個以事業為重的人,現在馬上有升副校長的希望,你告訴他其中的利害關係,看他是要女人還是要前程,更重要的是你要告訴他,小梅做情人可以,做妻子不行,太任性太嬌氣,脾氣也壞,再說老立也受不了,如果老立尋了死出了事,吃不了也得兜著走。佳玉和妻子是有感情的,隻要佳玉動搖了,事情就好辦了,我就會對小梅攤牌,說佳玉並不想離,更怕影響前途,也愛著他的妻子,隻是事情到這一步了,迫於情麵和壓力,他才逼不得已答應離婚結婚。小梅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再說老立要死要活地愛著她,她也不一定非要離,這一來問題就解決了。

幹這種棒打鴛鴦兩頭搗鬼的事確實不光彩,但事到如今隻能這麽辦了。金達來到高佳玉家,高佳玉不在,高佳玉的妻子眼睛都哭成了一條縫,見了金達又止不住流淚。高佳玉的妻子並不訴苦,隻是長一聲短一聲地歎。妻子說高佳玉幾天沒回家了,可能住在招待所。金達和高佳玉的妻子不是太熟,他也不想讓她再痛哭流涕,就隻簡單問了問情況,安慰了幾句便告辭出來。

高佳玉把手機都關了。校招待所有兩套客房歸校辦掌握,用來招待來學校公幹的客人,高佳玉有房門的鑰匙,很可能就在那裏。來到招待所,兩套房子都黑著燈。服務員說高主任就在屋裏。金達返回喊幾聲,屋裏才亮了燈。

高佳玉胡子也幾天沒刮,頭發也亂成一團,看來思想鬥爭還真激烈,這種情況下勸說也未必有用。高佳玉坐在沙發上低下頭一言不發,金達說,我剛才去了你家,你老婆特別傷心,也特別愛你爰這個家,沒說你一句壞話,她讓我來勸勸你。高佳玉仍不說話,金達的信心減了大半,隻好完成任務似的說那些準備好的話。沒想到話沒說完,高佳玉開口了。高佳玉說,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利害輕重我都明白,我本不想這樣,沒想到事情鬧成了這樣,我也隻好這樣了。

看來高佳玉並沒死心塌地,他已經權衡了得失,已經發生了動搖,這要比預想的還要好。金達來了精神,他動了感情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人活著還有許多大事要幹,辦集團是你張羅起來的,我的六十萬已經到位,老立的實驗馬上要成功,現在就靠你了,如果你為這件事在政治上栽了,經費你就別想再要來,我們辦集團的事也就泡了湯。

金達說,其實這件事完全可以做到兩全其美,隻要你們不離婚,老立那裏你不用擔心,現在你老婆也有睜眼閉眼的意思,你們完全可以保持你們的感情,如果你們倆真正結了婚,我敢肯定你們再不會有現在的感情,因為小梅是那種要人寵著讓著的人,這些你都做不到,鬧不好很快你們就會打鬧甚至離婚。旁觀者清,小梅也不是個沒腦筋的人,這些話我們可以和她談,絕對傷害不了她的感情,如果你沒意見,小梅那裏就包在我們身上。

高佳玉歎口氣,說那就拜托你們了,然後又不住地歎氣。

回到家金達就給王啟能打電話,王啟能聽後一陣笑,笑得特別清脆開心。王啟能說,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佳玉動搖了,你的任務就完成了,下麵就看我的了。

王啟能如此開心而且不顧一切讓金達難以理解,金達說,咱們這樣幹是不是有點缺德幼稚,我覺得我們有點像毛頭小青年。王啟能嚴肅了口氣說,金達,你算算咱們多大了,四十多的人了,再有十多年就要退休,你看看人家那些教授,腰纏萬貫的已經不少了,咱們再不抓緊幹件大事,教授白當了,人也白活了。再說,我們是在搭救他倆,他倆現在頭腦有點發熱,我們隻是給他倆降降火,等他們冷靜下來,他們會感激咱們的。

感冒後幾晚都沒睡好,今晚睡得很香,突然被一陣電話鈴驚醒,金達摁亮燈看表,已經半夜一點多了。金達和妻子的家都在外地,半夜三更來電話從來沒有過好事。金達急忙爬起接電話,傳來的卻是王啟能的聲音。王啟能說一切都妥了,小梅比佳玉更理智,已經表態再不提離婚的事。剩下的事就是明晚到佳玉家坐坐,讓他們兩口子和好。佳玉的老婆再不鬧不告,事情就算結束了。

為了辦集團,這個王啟能真是瘋了。金達心裏一陣感歎,他隻嗯嗯地應著,一句話也沒說。

西瓜汁飲料儲存兩個半月後,除高溫組開始變質外,其餘各組均正常。金達說,我看是成功了,沒問題能生產,在產品上標明三十度以下貯存三個月,沒一點問題。劉立中心裏也急,西瓜旺季馬上就要過去,錯過了這個瓜季,就要幹等一年。從目前的情況來推斷,三十度以下放三個月可能沒有問題,但推斷畢竟是推斷,科學研究來不得半點虛假。王啟能也過來鄭重地說,我看沒問題了,我們現在就準備,三天後就開鑒定會,鑒定會、新聞發布會、招商賣專利一起搞,爭取一炮打響。

鬧離婚時王啟能和金達來看過劉立中,那天劉立中的精神幾乎崩潰了,說話顛三倒四,拿起這個放下那個卻不知道要幹啥。風波過後,劉立中像換了一個人,渾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勁,精神得幹什麽都一路小跑,說什麽都帶了歡笑,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小梅和高佳玉徹底斷了,小梅見了高佳玉就躲,連話都不再說。小梅對劉立中的態度也有了轉變,昨天劉立中去食品檢驗部門送檢樣品,就是賀小梅開車把他送去又接回。劉立中從心眼裏感謝金達和王啟能,現在兩人都堅持要鑒定發布,劉立中雖有點猶豫,還是點頭表示同意。金達問劉立中要不要把高佳玉叫來,一起開個會商量商量。劉立中說,他也是我們的合夥人,當然要請來,你們不要有什麽顧慮,事業歸事業,個人恩怨歸個人恩怨,我這人從不記恨別人,隻記恨自己。

會前給有關的食品廠罐頭廠飲料廠送發了產品介紹等資料,歡迎他們來參觀合作,買專利合作生產都可以。由於是高技術新產品,有關的廠家來了不少,看了瓜汁飲料都特別感興趣,科研鑒定還沒得出結論,廠家們已經爭成一團。有的要買專利,有的要求合作,還有的同意兼並。這樣的結果讓大家都沒想到,鑒定會一結束,四個人商量決定接著再開個招商競標會,公開競價招商。因為酒宴招待專家和記者後已到了下午六點多,招商會隻好拖到晚上進行。在會上,有三家企業提出的條件可以考慮:一家是鄉鎮企業,願出資二千萬買專利;另一家是飲料廠,同意合資,以專利技術人股,利潤對半分;還有一家是罐頭廠,提出技術兼並,一切都轉讓給技術方,條件是不能解雇工人。這些條件都讓人興奮,四人商量後宣布,等具體考察後再做決定。

整整忙了一天,雖然陪客人們吃了兩餐宴席,但興奮和忙亂誰也沒有認真吃,散會後金達提出找個飯店好好吃一頓,大家才感到真的是餓了。王啟能說也好,順便商量一下下一步的事情,不商量出個結果,恐怕回去也睡不著。

肚子餓了,飯菜就要得簡單實惠,但商量一開始就發生了分歧。高佳玉王啟能傾向於賣專利,說賣了專利集中資金辦個特大型乳製品集團。劉立中說賣專利就像賣了兒子,人家養好養壞也不歸咱管,弄不好就把咱們的成果糟蹋了;而合作生產技術是咱們的,又有經營權,可以發揮管理才能,弄好了就能辦成一個大企業。金達基本支持劉立中的意見,他說按規定,職務研究發明的成果專利都歸出資單位所有,賣專利的錢就得歸學校支配,學校肯不肯拿這筆錢支持我們辦集團很難說,即使支持也不會全部給我們,即使給一半,這集團又得聽從學校管理,弄不好就什麽也辦不成。金達的話讓高佳玉和王啟能也覺得賣專利是下策,大家就把話題轉到了合作上。究竟和哪家企業合作四人意見又有了不同。劉立中和王啟能認為,飲料廠規模大,設備先進,技術力量強,能夠很快生產出高質量的產品。而罐頭廠規模小,設備差,還得改造添置設備,還有一大筆債務,一大批退休職工,實際上已是資不抵債,接收過來包袱太重。金達的意見剛好相反,他認為以技術人股飲料廠,管理權完全不在自己手裏,利潤對半分成很難落實,賺多了人家可以亂發獎金,再說那樣龐大的一個廠,領導幹部那麽多,又都是一幫吃喝鬼,賺了錢人家大吃大喝揮霍享樂,哪裏還有什麽利潤?即使賺了大錢有利潤,分一半給你,你拿到這錢又不能自己花,還得上繳學校。如果把罐頭廠接過來,這廠就是咱們的了。雖然廠子有包袱,但咱們賺了錢幹什麽?就是用錢幹我們想幹的事,為社會為我們為子孫做一個大的貢獻。不說別的,我們把廠裏的債務還清,讓二百多斷了薪的兄弟姐妹們再拿到工資,想想看,工人們會怎樣感謝我們,社會輿論會怎樣關注我們,那時,我們就是大救星,也是大明星,錢有了,社會地位也有了,人活到這個份上,我們還要什麽?

罐頭廠不知怎麽得到了消息,全廠職工列隊等候在廠門口,四人一下車,立即鑼鼓喧天。金達四人都沒享受過這種夾道歡迎,一下有點緊張,也有點不知所措。被歡迎到會議室,四人才緩過勁來。金達悄悄說,你看怎麽樣,這麽靈通的信息,這麽高的辦事效率,別說辦工廠,就是辦個中央情報局也夠了。

瓜果招待後,就領著參觀工廠,參觀過後又要和職工見麵。說是見麵,其實是開會,四人被安排在台上,職工們都坐在台下。廠領導簡單說了幾句,就請教授們講話。幾人都看高佳玉,髙佳玉沒一點思想準備,但不講又不行,隻好臨時發揮。講話是高佳玉的弱項,又有點緊張,又沒別的話說,講幾句,便變成了表態和表功,那口氣已經是決定了要兼並罐頭廠。劉立中和王啟能互看一眼,兩人心裏明白,高佳玉這樣一講,就用不著再到別的廠考察了,事情隻能這麽定了。

會後就到了吃午飯時間,廠領導說要到大酒店吃飯,金達帶頭表示不同意,廠領導說了許多理由,說到最後已經有了巴結的意思。盛情難卻,幾位廠領導也不容易,隻好同意去吃。

飯菜好像是定好了的,很豐盛,廠領導說教授們可能喝不慣烈性白酒,咱們就喝洋酒。高佳玉金達王啟能不由得互相看一眼,都有點臉紅。他們心裏清楚,廠領導把教授看得太高大太文弱太理想了,其實除劉立中外三人都常喝幾盅,酒量也不小,多烈的酒也不怕,高佳玉甚至有了癮,吃過飯不喝兩盅心裏就急,如果是和同級同輩喝酒,高佳玉又劃拳又唱歌又講笑話,那簡直就是快樂的神仙。也許他們確實是從心眼裏敬佩教授,高佳玉很文雅地說,就喝點葡萄酒吧,這種酒有營養又不傷身。廠領導說那就洋酒葡萄酒一起上。

喝幾杯廠領導就動了感情,說這是最後一次當領導了,辛辛苦苦幹了這麽些年,也沒把廠子搞好,這下終於把教授請來了,廠子有救了,我們也高興,今天請教授們好好吃喝一點,一是表示感謝,二是希望以後能給予關照,把我們這些當領導的適當安排一下。

廠領導的心情可以理解,金達表態說,以後的廠子還得靠你們具體管理具體組織生產,大家放心,隻要廠子搞好了,大家都會得到好處。

有說有笑有唱,時間就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天快黑了,大家都有了酒意,都一臉興奮。廠領導說已經安排了跳舞,便領了大家上二樓舞廳。

每人配了一位小姐伴舞,一曲舞罷回到座位,小姐仍拉著劉立中的手不放,摸摸捏捏在他身上撒嬌。劉立中第一次經這陣勢,禁不住一陣緊張。小姐將臉湊到他臉上調戲說,我又不是老虎,看把你嚇的,這麽大年紀了還像個童男子,是不是家裏有個母老虎。讓我摸摸,是你的東西不行還是真的是個君子。

小姐的手伸向劉立中的褲襠,還沒摸到就誇張地說,哇,好強壯啊,我還沒見過這麽威風的家夥,這麽好的東西不用糟蹋了,大哥真有福氣,不信你就試試,肯定會讓所有的女人都喜歡你的。

第一次有女人這樣恭維,再加酒壯英雄膽,劉立中心裏突然湧上一股英雄氣。今天終於成功了,確實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賀小梅,你侮辱我的日子到頭了!劉立中心潮澎湃,大口喘氣。小姐看著劉立中一臉迷茫,她說,怎麽,你要早泄了?

沒買門票你就進了**,你倒會多快好省,不行,聞香解饞也得掏飯錢,說著就掏劉立中的口袋。劉立中說,走,你跟我到我家,到那裏我加倍給你。

劉立中讓小姐攙扶著回到家,賀小梅還沒睡。見劉立中摟著女人回來,細看不認識,一臉驚慌問怎麽回事。劉立中將臉貼到小姐臉上說,她和你一樣,也是婊子。

小姐在劉立中臉上捏一把,但有點不敢往裏走,陰著臉問劉立中她是誰,是不是真喝糊塗了。劉立中拉了小姐說,走,不管她,咱們上床睡覺。

賀小梅待在那裏,見劉立中擁著女人進了臥室,才本能地撲了上去,一把扯住劉立中的衣服。賀小梅渾身發抖,想罵卻哆嗦著發不出聲音,一巴掌打在劉立中的臉上,卻感到軟軟的沒一點力量,倒像親熱時的撫摸。劉立中好像清醒了,放開小姐低了頭,一動不動地站著。

小姐明白了怎麽回事,她也不饒劉立中,也扯住劉立中的另一隻胳膊說,原來是這樣,你把我當成了醋勺子,來攪你的醋壇子,不行,得加倍給錢,五百塊少一分也不行,不然我就躺在你**不走,反正你是教授,有錢,你得把我當二奶養著。

兩個女人一人一隻胳膊,賀小梅往門口拉,小姐要往**拉。劉立中害怕了,酒水也嚇成了冷汗。賀小梅冷靜了一點。這種丟人事讓鄰居聽到會笑掉大牙。看到小姐放開劉立中真的躺到了**,賀小梅又氣得發抖,過來衝著小姐喊,不要臉的,我要給公安打電話了,打電話把你抓到派出所。

劉立中也急忙過來勸小姐起來。小姐起身來到劉立中麵前說,你狗屁教授,教授還賴小女人的錢,再不給,我就脫衣服。說著真露出了胸脯,下流地向劉立中挑釁。

劉立中急了,本能地摸摸身上的口袋,沒一分錢,隻好求賀小梅。賀小梅感到一陣惡心。她知道,今天這小姐是個老獵手,不給錢肯定不行。賀小梅憤怒地打開櫃子,數出五百塊一把甩到小姐的臉上喊,滾!

金達和王啟能舞一陣回到原處,等好一陣不見劉立中,金達說,今天他肯定再不會去打遊戲,是不是初人花叢讓小姐給拉走了。王啟能覺得劉立中肯定不會去玩女人。又等一陣,王啟能說,咱們還是分頭找找。找遍了酒店和周圍,沒有一點蹤影。兩人有點緊張,怕劉立中醉倒在哪裏或出個啥事。王啟能說給他家裏打個電話,看是不是回去了。金達把手機遞給王啟能。電話是賀小梅接的,她一聽是王啟能,就喊,你快點來一下,他出事了。喊完就掛了電話。王啟能和金達嚇得不輕,急忙和廠領導告辭往劉立中家趕。

賀小梅正逼著劉立中寫保證書,劉立中不答應,堅持我寫你也得寫。賀小梅一把擰住劉立中的耳朵,問為什麽我也寫。劉立中說不出口,賀小梅就揪了劉立中的耳朵來回搖晃。拉扯一陣,劉立中頭暈腦昏,張口吐了一地。金達和王啟能趕來後,地上的嘔吐物還沒清除。王啟能問出了啥事,賀小梅說,你問他。

劉立中閉眼躺著,也隻是醉酒的樣子,並無傷痛。隻好再問賀小梅。賀小梅估計他們肯定是在一起喝酒的,沒有他們的慫恿,劉立中也不會領女人回來。賀小梅把一腔怨氣往王啟能身上出。她惱著臉說,你們幾個本事真是越來越大了,研究搞完了,實業辦成了,再沒搞的了,就搞起了女人,你們也不怕把知識分子的臉丟盡,沒出息的東西。

見王啟能和金達有點摸不著頭腦,賀小梅問,你們不在一起?王啟能說,我們一起吃過飯立中就不見了,發生了啥事,我們一點不知道。

金達和王啟能明白了,兩人長出一口氣。靜下來,三人都有點不好意思,賀小梅的臉也紅了。王啟能不再說話,找到拖布,將地上的嘔吐物拖盡,然後和金達告辭出門。

接收罐頭廠還要有許多手續要辦,先成立一個領導班子刻不容緩。四人再聚到一起商議。高佳玉的意思是食品集團采用董事會的形式,四人都是董事,重大事情董事會表決決定,董事享有同等的權力,然後設一個董事長一個副董事長兩個總工程師。高佳玉的意圖很明顯,就是他當董事長。劉立中雖說過不記恨高佳玉,但打心眼裏不想讓高佳玉參與廠子的管理,劉立中搶先說,金達在管理方麵經驗豐富,就讓達兄當廠長。王啟能明白劉立中的意思,他急忙說,你們看這樣分工好不好:佳玉當董事長負總責,達兄當副董事長兼罐頭廠廠長負責具體事務,我和老立當總工程師,我負責乳品,老立負責飲料食品,你們看這個分工怎麽樣?

高佳玉答應弄幾百萬經費來,但幹打雷不下雨,到現在沒弄回一分錢來。什麽貢獻沒有吃白食,還要當董事長,金達心裏不大痛快。但劉立中也表示了同意,金達再想不出一個更好的辦法。金達想,如果高佳玉弄不來錢,他的腰板就硬不起來,也不會有一點威信,啟能和老立也不會老買他的賬,董事長也就成了空架子。金達隻好點頭表示同意。

要辦的事情特別多。雖然把原來的廠領導都任命了副廠長和生產廠長,但金達還是感到忙不過來,又是學校的事又是廠裏的事,金達救火似的兩頭亂跑。突然接到主管副校長打來的電話,要金達馬上回校找他。來到主管副校長辦公室,副校長告訴金達,學校成立了校產業公司,高佳玉任總經理,副校長級,罐頭廠收歸校產業公司管理,由高佳玉兼任罐頭廠廠長,劉立中任總工程師,要金達把罐頭廠的事盡快移交給產業公司。

金達如同當頭挨了一棒,先是頭腦一片空白,接著是難以自製的憤怒。待金達發泄一陣後,副校長說,依我看這也不是什麽壞事,你當科研處長,擔子已經不輕,能把科研這攤子管好就很不容易。科研管理方麵的工作你做得不錯,校領導都給予了肯定,但還有許多沒做好的地方,人們已經有了一些反映,你如果再管工廠,肯定要影響學校的工作,校領導是怕你管不過來,兩頭都受影響,才做出這個決定,希望你能明白學校的意思。

金達說不出話來,隻感到難受,好像做了一個美夢,一下醒來就從天上掉到了地上。金達心裏空空的,他真想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