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風中的桃花2
林如冰隻微笑點頭,一言不發,她感覺到自己有點老成持重不太謙虛恭敬時,立即附和說,許場長確實有遠見,有科學頭腦,不愧是幹大事業的人。
許場長一下有點得意,說他還要擴大規模,建成萬頭豬場,然後聘請更多的專家教授參與經營,把豬場辦成高技術高科技的豬場,辦成全省第一的豬場。
許場長有這樣的氣魄,林如冰感到讓他出點代培費問題不大。但林如冰有些擔心。這一年多在鄉下養豬,豬場不景氣,她心急如焚,挖空心思找原因想辦法,也參觀了不少豬場,也琢磨了不少事情,她認為北方天氣寒冷,在冬季,食物的大量熱能被消耗來抗寒,所以豬冬季生長緩慢,這樣就沒有競爭優勢,養豬一般是微利,如果遇到傳染病或市場疲軟,資金薄弱的豬場就扛不過去而倒閉。擴大規模有規模效益,也有規模弊端,豬多了容易發生傳染病,一旦發病,損失就是毀滅性的。許場長的雄心壯誌可以理解,但這些深層次的東西他未必明白。看看一臉得意的許場長,她覺得現在說這些也不妥當,他也聽不進去,但將來她一定要說,一定要阻止他盲目擴大。
許場長又說再貸一筆款擴大規模,林如冰覺得許場長畢竟還是個農民,見識還畢竟有限。市場經濟是一個波浪式前迸的經濟,豬場沒有雄厚的資金,就意味著抗波動能力很弱,一有風吹草動,就沒有能力抵抗,就麵臨倒閉淘汰的危險。不知怎麽,她一下強烈地感到了自己知識的作用,感到了自己強大的力量。如果許老板代培她,她將會發揮極大的作用,產生極大的效益。她急於想說說自己的觀點,幾次張嘴又覺得現在不是唱反調的時候,現在一是和許場長還不熟悉,二是還不到火候,如果這次麵試通不過或不願簽代培合同,再說這些也許是一個讓他改變看法的好辦法。
來到配種室,兩個男子漢正在給母豬人工授精。雖說這是工作,但兩個男子漢的襠間還是頂得很高,看到林如冰時,一下都羞紅了臉。許場長看眼林如冰,說,怎麽樣,這些基本的技術你會不會。
林如冰倒想給他露一手。她覺得許場長一是考驗她的技術,二是考驗她的態度,看她如何看待這樣的工作,三是或許還有別的目的,也許要給她上一堂性啟蒙課。林如冰覺得好笑。在那個鄉下豬場,她不僅搞人工授精,牽了公豬硬讓往母豬身上趴也是常有的事。林如冰脫去外套就要操作,許場長急忙製止,說,這樣的髒活兒怎麽能讓你幹,你不嬌氣就讓我很意外了,有這種精神就行了。
林如冰感到得意,也感覺出許場長對她已很滿意,她也看到了簽合同的希望。林如冰說,我雖然生活在城市,但生活一直很苦,養豬技術和吃苦耐勞的事你就放心,絕對沒一點問題。
許場長看她一眼,說,我也是苦出身,到沿海打工,在一個豬場喂了五年豬,回來才自己養豬。
共同的話題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兩人說話隨便了許多。參觀完豬場,許場長要請吃飯,這讓林如冰感到高興,她知道,這回事情基本就妥當了。
接下來的兩天許場長卻不再露麵,這讓林如冰有點心焦。委托培養不但必須參加考試,而且也有一個錄取分數線,如果不盡快回去複習一陣,不上線一切都等於零。但她又覺得不能去催。也許人家還有別的考慮,或者有資金方麵的麻煩,催緊了,萬一人家回絕,事情就無法挽回。
林如冰決定多在許場長麵前走走,看能不能讓他主動提起簽合同的事。
許場長就住在豬場,睡覺辦公都在一屋。看屋子,什麽都是一套,東西擺放也有點淩亂,好像是單身。也許是真的還沒結婚,這讓林如冰有點意外。許場長很熱情,又倒水又拿飲料,好像林如冰是來相親的貴客。這倒讓林如冰有點拘束不好意思。
許場長說他正收拾好要到縣城去。林如冰靈機一動,說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許場長愣一下,愉快地答應了。
許場長自己開輛吉普車。許場長說,吉普車坐著不舒服,但鄉間路不好,吉普車勁大,開起來感覺好,也實用。
車不算太舊,但好像很久沒清洗,感覺很破,很髒。林如冰說,能跑路就行了,可以看出你和別的老板不同,有些老板實力不強,卻派頭很大,有幾個錢不是想著如何發展,而是想著如何享受。你有這麽大個場,卻很實在,說明你很聰明,很有遠見,豬場將來肯定大有希望。
許場長嗬嗬笑著,嘴裏謙虛幾句,然後又說起了他的宏偉設想。有幾次提到引進人才,林如冰想乘機提出簽約,張口又覺得時機不到。有的是機會,慢慢來。
到幾個地方辦完事,許場長說,吃飯時間到了,今天我請你好好吃一頓。
來到一家全縣最豪華的飯店,要了一個最好的包廂,坐下,許場長說,我今天帶了很多錢,你不要客氣,想吃啥就點啥,放心點。
林如冰點了六個菜,許老板仍不答應,自己又點了幾個很貴的。兩個人當然吃不了這麽多,但許場長要表示自己的誠意,隻好由他。
包廂很大,兩個人吃飯就顯得孤單冷清。林如冰默默地吃著,她在考慮怎麽提出簽約。許場長說,聽說林老師在城市長大,畢業後卻到鄉下豬場幹了一陣,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許老板稱呼她林老師,這讓她心裏一跳。以前他稱呼她什麽,她想不起來,但肯定沒稱過她老師。現在這樣稱呼,說明他對她的尊敬。林如冰喝口啤酒,她決定誠心誠意,將她的經曆全部告訴他。
林如冰低沉感傷的敘述,極大地感染了許場長。待林如冰說完,許場長歎口氣,說,咱們都是苦出身,你不知道,我比你還苦。十七歲那年,我離開家到沿海去打工,找不到工作,隻好給一家豬場喂豬。說是喂豬,其實更多的時間是清掃豬屎。那時誰也瞧不起我,都喊我瘸子。豬場有一個女技術員,大專畢業,長得很醜,身高隻有一米四幾,是個矮子。我想學點技術,就主動討好她,沒想到她誤以為我要向她求愛。她一臉厭惡地對我說,你去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然後再和豬比較比較,這樣你就知道應該去千什麽。當時我真想和她同歸於盡。也就是這個刺激,我發誓要混出個人模狗樣,發誓要讓大學生給我打工。打工攢夠一萬元時,我就拿了這筆錢回家辦豬場。我從十頭小豬起家,終於幹到了今天。
林如冰心裏不是個滋味。是的,人家是成功了,並且把雇用女大學生作為成功的標誌。也好,如今有一個女研究生坐在你麵前,你就雇我好了。林如冰和許場長碰一杯酒,然後說到委托培養的事。
許場長看著林如冰,問林如冰打算合同怎麽簽。這兩天林如冰早想好了,別的條件可以馬虎,但三年研究生的委托培養費必須一次付給學校,以免夜長夢多,中途斷奶,因為現在的企業很難說清,一夜破產也是家常便飯,更何況一個農民辦的豬場。林如冰說,我來時學校研究生處的領導說了,要求將三年的培養費一次付給學校,至於別的,我沒什麽要求,你看著辦。
許場長笑了,說,這沒問題,在你學習期間我還可以給你一點生活費,別的條件我也沒有,就是你畢業後要馬上來我這裏工作。
你代培我,我當然是到你這裏來,但事情是發展變化的,你這裏效益不好或待遇差時,我就可以提出走人。有了研究生文憑,到哪裏工作都會易如反掌。林如冰有點興奮,她的話一下多了起來,甚至有點撒嬌。吃過飯,許場長問林如冰想不想娛樂一下,林如冰立即說,好呀,咱們去跳舞唱歌怎麽樣。
話出口,林如冰突然想到人家是瘸子。林如冰一下有點難堪,剛要道歉,許場長哈哈笑了,說,瘸子愛跳,這話還真的不假,你別看我腿瘸,我覺得跳舞就是瘸子的事業,正常人搖搖擺擺那是故意作假,裝得多好也不像真的,今天我倒想讓你見識見識,看看瘸子是怎麽跳的。
也是給林如冰一個台階下,林如冰乘機很嬌媚地笑,邊笑邊說場長真幽默,一定要見識一下。
許場長的舞還真的跳得很好,一點都看不出腿瘸,真的是自然搖擺了無痕跡。本來林如冰的舞就跳得不錯,相比之下倒有點遜色。一曲舞罷回到包廂,許場長連喝兀杯白酒,突然熱淚盈眶。許場長雙手擦把眼淚,然後問林如冰,你知道我為什麽哭嗎?
她猜想是興奮,是成功後實現了雇用女大學生的興奮,但林如冰搖搖頭。
許場長說,你不了解殘疾人,更不了解他們的心。別人越說我殘疾,我越要給他們看看,我跳舞,我跑步,我吹笛子拉二胡,別人能幹的,我也要幹,別人不能幹的,我也要幹。這就是很不容易的我,這就是我要哭的原因。
林如冰有點感動。兩人相對無言坐一陣,許場長還要跳舞。此時的林如冰已經徹底放鬆,感覺在她麵前的再不是什麽場長老板,他就是一個舞伴。舞池的人們大多跳貼麵舞,男女緊緊地摟在一起輕搖慢晃。林如冰感覺許場長也在往緊摟她。這不行,絕對不能發生什麽齷齪的事,以後絕對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飯。林如冰努力用手撐開一定的距離。許場長感覺到了她的意思,便不再勉強,但眼裏明顯地有了一層失望。
租了個一室一廚的房子,收拾妥當,便有一種安家落戶成家立業的感覺。一種從沒有過的踏實感安全感一起湧上林如冰的心頭。總算在這個省會城市站穩了腳跟,總算在這所大學有了一席之地。許場長不僅一次將四萬五千塊的代培費匯到了學校,還答應每月給她五百塊的生活費,並且一次將半年的提前付給了她。這讓她踏踏實實感覺到,以後的生活不再會有問題。
還需要一個書桌和衣櫃。林如冰決定到舊貨市場去買。去找牛元慶,同宿舍的人說牛元慶和高小玲一起出去了,已經幾天沒回來了。
林如冰猜不透兩人幹什麽去了,猜測再三,覺得很可能是又賣精液去了。林如冰心裏不禁一陣難受。她真有點歎服牛元慶的本事,能在兩個女孩麵前玩得左右逢源,如魚得水。剛才她還想是不是和牛元慶恢複關係,現在看來,這樣花心而沒有原則的男人絕對不能依靠,更沒法委托終身。林如冰隻好一個人去舊貨市場。轉了半天,隻買了個舊書桌,一把舊椅子。
租住的屋子在六層,憑窗遠望,一片燈火輝煌。樓下便是一條大街,街上車水馬龍:看著行色匆匆的人們,林如冰突然有種感動:行色匆匆的外地人裏已經沒有了我林如冰,我再也不是他們中的一個遊**者打工者,從今天起,我就是這個城市的主人。這種想法讓她激動不已。她突然有點想念母親。林如冰想給母親寫封信。拿出紙和筆,剛寫了一句女兒終於在大學站住了腳,便止不住淚流滿麵,哽咽失聲。
努力平息一陣內心的激動,起身在屋裏走一陣,還是決定將內心的感受全部傾訴給媽媽。她特別想說的是,媽媽,女兒一直在拚搏,女兒沒有使你失望,女兒是您的鐵蛋蛋。林如冰再次止不住淚流滿麵。她知道無法寫下去,幹脆擱下了筆。今天太激動了,但她能夠原諒自己的激動,在這樣的人生大轉折麵前,不激動不動情也不大可能。
林如冰回身躺到**,她想靜靜地躺一躺,好好想想,想想現在,想想將來。
敲門聲頑強不斷,開門,是牛元慶。掃一眼,林如冰便看出牛元慶腰裏多了個手機。林如冰盯著手機說,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一夜就發了大財,是撞上了金元寶還是傍上了財神娘,這麽好運氣,下回就該有汽車洋房了。
牛元慶說,你可能不知道,高小玲和她的導師攬下了一宗大生意,兼任了一個大工程的監理,工程是高速公路綠化,有二十多公裏,項目投資幾千萬,監理按比例提成,少說也賺十幾萬。他們兩人忙不過來,高小玲就讓我參加,這幾天我們一直在工地上忙。
高小玲的導師可以說是真正走向了市場,什麽賺錢就搞什麽,但一下攬到這麽大的工程,很可能與劉市長有關。看來牛元慶攀高小玲這個高枝是攀對了,不僅能讓他輕鬆發財,也能讓他出國深造。這樣現實的**擺在麵前,牛元慶要想抵擋也不大可能。林如冰止不住心裏有點發酸,但她什麽都不想說,覺得說什麽都沒有了意義。
牛元慶轉了看一遍屋子,點頭說不錯,然後說,你們都行,都有了家有了屋,就我窮,窮光蛋,窮光棍一條。
林如冰說,我隻有一個家,你卻有兩個家,有兩個家你還不滿意?
牛元慶嘿嘿笑了,說,兩個家都是你們的,我知道,你們誰也沒把我當回事。
高小玲也沒把他當回事,似乎不大可能。林如冰想問為什麽,又不想再說這些不愉快的。說了又能怎麽樣,眼前的局麵你有能力改變嗎?這樣的局麵,改變它還有必要嗎?林如冰不再做聲。
牛元慶說,今天我來,是來請你的。後天劉市長要進行論文答辯,有許多事情要咱們幫忙,今晚高小玲要請客,要安排咱們給幹點事,把答辯工作做好,因為大家都去,我想,你也去幫幫忙肯定沒什麽壞處。
以後要在學校裏一起混了,並且還要在社會上立腳,隻結交許場長一類養豬的不行,還應該和導師們市裏的官員們認識認識,朋友多了,別說利用,想想心裏也有一點安全感。林如冰問什麽時間,牛元慶說,現在。
來到飯店,林如冰才知道來的人不少,有七八個,都是同係的研究生。給大家敬三杯酒,高小玲就開始分配任務。主要的任務是準備市長答辯時可能要回答的問題。高小玲列出幾十個問題,給每人分幾個,要大家寫出答案,答辯時問到哪個問題,市長便可以拿出哪個回答。可能是覺得林如冰不是研究生,直到最後,才給她安排了個負責提水倒茶招待來客的任務。林如冰不由得漲紅了臉,一種被小看的感覺讓她心裏無法承受。委屈很快又變成了心痛。本是同學,現在人家都是研究生了,自己才往人家的隊伍裏混,真是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林如冰怕大家看出她的尷尬,便故意吃口辣菜,然後轉過身大聲地咳嗽。
突然想到許場長。許場長說得對,別人說我殘疾,我偏要做給你看。林如冰的心一下平靜了。她想,再過十年,不,再過五年,到時咱們再聚聚看。
同學們在一起,氣氛自然很活躍,林如冰也努力將自己的心情調整到合拍?人們都誇高小玲賢惠,說劉市長能有這麽一個秘書福分不淺。高小玲仗著酒勁,像個英雄俠客,站起來雙手叉在腰間,高聲說,什麽秘書,大家可要搞清楚,我可是他正兒八經的師妹,幫他幹這些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當然也是我們大家的責任。聽好了,我這人就喜歡幫助別人,以後誰有什麽事盡管找我,我能幫忙的絕不會有半點含糊,但這次誰出了差錯,我可要擰了他的狗耳朵,問出個一二三來。
劉市長的答辯在校學術報告廳進行。劉副市長雖然常上電視,但這些年林如冰很少看報看電視,還是第一次見到劉市長。劉市長很年輕,看起來四十剛出頭。上本科時,林如冰旁聽過研究生答辯,他們不管窮富,都要穿上襯衣打上領帶,顯得中規中矩一副學者模樣。而劉市長卻一身休閑服,不打領帶,也不戴眼鏡,灑脫而不失莊重,睿智而不失活潑。原以為高小玲是單純地為了傍權勢,現在林如冰不得不從心裏佩服高小玲有眼力,這麽優秀的男人,當然能吸引更多女人的愛戴。
劉市長的導師韓教授雖然將研究方向轉向了草坪和園林,但他終究是學牧草飼料的,研究還沒法完全脫離植物。劉市長的論文題目是《耐旱植物梭梭與荒漠化治理》。因為梭梭不屬於牧草,治理荒漠也不是韓教授的專業,可能是考慮到劉市長不可能搞專業也不可能做出專業性很強的論文,便有意讓劉市長避開專業而迎合治理荒漠的形勢,做一個泛泛的研究。這樣的研究自然是缺乏數據和深度。於教授今天也被請為答辯委員會的成員。劉市長剛宣讀完他的論文,於教授便提出一個很專業的問題,要劉市長從分子的水平上,說說梭梭耐幹旱的機理。
這樣的問題劉市長顯然回答不出來,高小玲也沒給他準備這樣的問題。劉市長隻能去看他的導師。韓教授覺得於教授是有意讓他難堪,有意和他過不去。韓教授板著臉解釋說,劉市長的論文主要偏重於荒漠治理,梭梭是很好的耐幹旱固荒沙的植物,所以我們的研究偏重於梭梭的耐旱程度和防風固沙,至於它的耐旱機理,不是本論文研究的內容。
於教授毫不留情,說,如果不搞清梭梭的耐旱機理,你說梭梭耐旱,農民也說梭梭耐旱,你的論文和農民的看法又有什麽區別?這樣的研究還有什麽價值?
參加會議的人很多,除了全係的教師和研究生,市裏也來了不少人捧場。如此激烈的衝突大家都沒想到。學校每年畢業幾百研究生,論文質量也有高有低,但答辯委員會的成員由導師來請,一般都要請一些熟人好友,隻有認為論文質量特別高時,才請一些名家權威來顯示一下實力。於教授和韓教授在同一個係同一個教研室,覓然關係不算密切,雖然也有點互不服氣,但按常理,顧及斯文,也不會在這樣的場合公開衝突,更何況是市長答辯。再說了,韓教授請於教授當答辯委員,那也是看得起於教授,不然到哪裏請不到一個教授做委員。韓教授是係主任,他認為這是於教授對他的不滿。韓教授氣青了臉,但還是努力平緩了語氣說,我覺得你的話說得很外行,讓內行人聽了笑話。在你看來,所有人的研究都應該從分子的角度去闡述,都應該搞清梭梭耐幹旱的機理,就像所有的人什麽都不許幹,隻許去喂豬去拾豬糞。我要告訴你的是研究領域是無限的,方法也是無數的,我們的研究就是搞清梭梭防沙固土的效果,和梭梭的生理生化毫無關係。
於教授嘿嘿笑幾聲,笑得聲音很大,像真笑又像假笑,讓人分不清可笑還是故意。笑過,於教授一臉微笑說,我考慮的是這樣一個問題,這樣的研究讓一個中學生去十,是不是也能完成。
牛什麽牛,不就是研究出一個豬飼料嗎?不就有了兩個臭錢嗎?韓教授再也按捺不住了,站起來高聲說,你以為你的研究複雜高難嗎?你的研究不就是拌豬食當豬倌嗎,你把各種能吃的東西都找來,東摻點西和點,然後起個名,美其名為配方飼料。老太太拌豬食,也是東摻點西和點,把洗鍋水剩飯粗糠爛菜和到一起,請問於教授,你們之間又有什麽區別?如果再往深探究,請問於教授,你研究的飼料,哪一種糧食是你種的,哪一種成分是你研究出來的,你能不能從分子的水平說一說,你的伺料能使渚生長的機理?既然你沒研究出每種成分的營養機理,糧食也不是你種的,你有什麽資格說你研究出了新飼料?
於教授的研究是獲過科技進步獎的,韓教授如此輕視如此諷刺他的成果,於教授再也坐不住了。於教授拍案而起,剛要反擊,被身旁的教授一把壓到椅子上。但於教授的火沒法壓下,他高聲喊著說,既然撕破了臉皮,今天我們就把話說透。我今天說的不是一個研究論文的問題,而是一個學術腐敗的問題,是一個人格低下的問題。請問韓教授,你的學生的論文是在哪裏搞的,花了多少時間,用了多少實驗材料,采集了多少實驗數據,具體的實驗效果如何,你能不能做一個具體的回答。
答辯委員會主任不能沉默了,不待韓教授反擊,便立即嚴肅地大聲說,像什麽話,都是有學問的教授,學術爭論怎麽變成了人身攻擊,學術界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歪風!有話好好說,下麵隻準討論學術,不準夾帶個人感情,也不準你們兩個再多說一句。下麵請別的委員發言。
此後再無人發言提問,會場一時鴉雀無聲。
主任宣布提問結束,接下來進行無記名投票。七名答辯委員投票的結果是,一票反對,三票棄權,三票同意。同意票沒有超過半數,論文答辯未獲通過。
於教授和韓教授爭論時,林如冰就有點擔心。韓教授是係主任,於教授得罪了韓教授,讀代培研究生的事就可能遇到麻煩,如果係主任不同意,於教授就招不成研究生。結果宣布後,林如冰更加害怕,她隱隱感到這回的麻煩惹大了。於教授一出答辯會場,林如冰就急忙迎上去,說了自己的擔心,要他設法彌補一下。於教授說,你放心,他還沒有一手遮天的本事,我今天不是針對韓教授,我是痛恨這種學術腐敗。你劉市長有權,你去貪去占去嫖去賭我都不管,我也管不著,可你來敗壞學術就是不行。可悲的是韓教授為了錢為了利竟屈服於權勢,這也是我們教授的悲哀。你不要擔心,從今天的投票結果看,他們的所作所為還是不得人心的,不過你要努力複習,成績考合格了,誰都擋不住你。
答辯後要到賓館吃一頓,宴席是提前訂好的,出了這個結果,劉市長一聲沒吭就坐車走了。主人走了,大家也沒心思再去吃喝,便各自低著頭散去了事。
一連幾場小雪,天冷得有點陰森。屋裏暖氣不足,感覺比屋外還要陰冷些。林如冰一早起來,便聽到有稀稀拉拉的鞭炮聲,以為誰家有嫁娶,仔細一想,才猛然想起今天就是元旦。
林如冰的心情一下悲傷起來。屋子不大,但空空****,床和桌子靜靜地立在那裏,如同它的主人,靜默無聲,了無生氣。不知母親怎麽過這個節日,母親會不會休息一天。她立即搖頭否定。節日上街的人多,正是母親最忙的日子。雖然忙,但母親高興,因為母親能有比平日多的收入。也許昨天母親忙了一晚,蒸了滿滿兩大盆釀皮。林如冰的眼睛濕潤了。她真想回去看看,但不行。考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又生出了於教授和韓教授的矛盾,不加緊複習,就會前功盡棄。但林如冰的心情無法好轉,總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她將被子重新打開,她要鑽到裏麵痛痛快快哭一場。
一切準備充分,卻沒有了哭的需要,也沒有要哭的眼淚。醞釀半天,仍沒有效果。她突然覺得自己可笑,覺得自己還很嬌氣。都多大年齡了,都到這般地步了,還學富家小姐。林如冰起身坐到書桌前,決定不想外界的一切,靜下心來好好學習。
十一點,肚子準時響了起來。她一天吃兩頓飯,不是節食,而是做三次飯費時麻煩。今天是節日,應該改善一頓夥食。
所有的菜都堆在牆角,山藥、蘿卜、白菜。也就是這些,怎麽計劃也改善不出個花樣。她決定到外麵飯館吃一頓。
剛要出門,牛元慶卻突然出現在麵前。
牛元慶提了一大塑料袋東西,都是半成品,炒炒熱熱就能吃,我還帶了一瓶酒。
林如冰眼睛一熱,眼淚就差點掉下來。
將帶來的吃喝掏出放好,牛元慶便動手和麵。
好像一下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大學時一起租屋吃飯的那些日子。那時,他就是這樣,進門就和麵操刀,她卻隻能洗菜打下手。一起租房吃飯的同學都誇牛元慶是模範丈夫,這讓她得意無比,也讓她時時都想在他身上撒嬌。林如冰一下淚流滿麵。
牛元慶知道她為什麽哭。他也有點動情,上前拉過林如冰的手,用臉將她的淚水蹭淨,再撫摸一遍她的身子,說,比以前瘦了,手也粗糙了。以後就好了,隻要你願意,以後我們又可以在一起,這回,我一定要好好待你。
一年來的萬千委屈一下湧上心頭,林如冰猛地哭出聲來。她急忙捂著臉趴在**,然後竭力控製自己的失態。
牛元慶來到身邊,輕輕將她抱起,緊緊地抱在懷裏,無聲地吮吸她的眼淚。不應該太放縱,現在還不是縱情歡樂的時候。林如冰檫去眼淚,然後說,你放開我,咱們說說話,你今天怎麽突然想到了我,是偷跑出來的還是向高小玲請了假。
牛元慶不回答,無聲地掏出一部手機,放到林如冰手裏,說,有些事情,我也說不清,我覺得我也很艱難,又要生存吃飯,又要想將來的前途,又要考慮感情,又要考慮關係,我覺得我活得很累。
牛元慶來自農村,家庭經濟情況也不好,他確實也不容易,也許比她更加艱難。林如冰再次理解了他。林如冰看著手機,問,是不是又賣精液了?
牛元慶說,是我當監理掙的。
手機是紅色的,小巧玲瓏,形狀像一顆心。她早就想擁有一個手機了。那天豬場許場長說過要給她買個手機,以方便聯係,她馬上拒絕了。今天卻真有了手機。是接受還是不接受,林如冰一時沒了主意。
牛元慶說,買的時候,我特別費了心,既要考慮功能,又要考慮樣式,還要考慮代表意義。我跑了幾個地方,才選了這個紅色心形的,我想,這可以代表我的一顆赤膽忠心。
林如冰又淚流滿麵。
牛元慶再次摟緊她。摟一陣,將手伸進了她的懷裏。牛元慶說,你痩了,**也比以前小了。
林如冰說,也許是對比的感覺,高小玲的大,你才覺得我的小。
怎麽老提高小玲,女人真是奇怪,欲火燒到腦門上了,還不忘吃醋。牛元慶也不辯解,也顧不了許多。他解開她的衣扣,又想細致觀察撫摸。撫摸完每一寸胸膛,然後開始吮吸她的**。林如冰很快欲火難耐,幾乎無法坐立。她呻吟著躺倒在**。
在他鋪被子時,她卻冷靜了許多。一下想到他在高小玲身上的情景,這情景讓她難受惡心。她擋開了他,說,我不知道你現在能不能分清在和誰**,又是高小玲,又是林如冰,把兩人弄混淆了,你的力氣也白費了。
牛元慶有點難堪。他停下來想想說,我能理解你,但你不理解我。有些事情我沒法說,因為說出來也不符合公認的道德,但我沒辦法。
牛元慶一臉難言之隱。林如冰能夠猜到他想說什麽。除了物質利益的**,牛元慶本性就是個喜歡女色的人。這一點她以前就曾指出過,但他卻辯解說可能是他的心地比較善良,然後便是一整套關於男女的理論,從人的本性到原始社會的群居再到道德理念對人的束縛。對這些,林如冰一直理解成年輕人的一種衝動和偏激。現在他用於實踐,她覺得這是他的本性3但她相信他是愛她的,他對她的愛完全發自內心,毫無一點虛假。這倒可以看出他的誠實。但她清楚,目前的境況,她和牛元慶不可能不在一起相處,這個相處不僅是感情的需要,也是生活的需要。至於以後怎麽辦,那隻能到以後再說了。至於他和高小玲的事,讓他倆斷絕關係也不可能。高小玲能給予他很多,能讓他掙錢,能讓他出國,說不定還能讓他升官發財。她卻什麽都不能給他,能給他的隻有包袱和麻煩。這樣明顯的差別,這樣分明的涇渭,這樣懸殊的物質利益,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不小的**,遠比一個愛情更有吸引力。牛元慶能兼顧她,已經不錯了。林如冰低下頭,她不想再想這些沒意思的傷心事。
牛元慶再次俯身親吻她。這次她不想動,也不想拒絕。牛元慶判斷火候已到,便將她的衣服脫淨,然後拿出一個**來。
**讓她心裏本能地一跳,立即想到那個小紅。那天小紅領她進舞廳包廂,小紅問她準備沒準備**,見她茫然,便說吃這碗飯不用別的,就這一樣工具。眼前的情景,使她本能地產生一陣傷心厭惡。和牛元慶同居時,常為身邊一時沒有**煩惱,後來她便服用長效避孕藥。現在他竟像個妓女,將這東西常帶在身上。林如冰迅速起身穿好衣服,然後下了床。
牛元慶一時摸不著頭腦,一連問她怎麽了。林如冰擦幹眼淚說,我身體不舒服,肚子也餓了,咱們還是做飯吧。
林如冰起身去洗菜,牛元慶隻好平息欲火收拾了再做飯。
飯剛吃一半,高小玲卻突然來了。高小玲的到來讓兩人有點吃驚。牛元慶竟然脫口問你來幹什麽。高小玲四下巡視一陣,然後一本正經說,我養的狗跑了,我來找我的狗,林如冰,你看到我的狗了沒有。
林如冰一時竟沒反應過來,說,你什麽時候養狗了?
高小玲一陣冷笑,說,我看你是裝糊塗,你怎麽能不知道,是條大公狗,這條狗我養了快一年了,你怎麽能不知道?
都明白了。牛元慶溫和地說,別瞎胡比喻瞎胡鬧了,你來得正好,正好咱們一起吃,都是老同學,一起過個快樂的元旦。
高小玲一下變了臉,一把將牛元慶手裏的碗奪下,扔在地上,罵,牛元慶,你他媽的知道不知道你現在在哪裏?你知道不知道你是誰豢養的畜生?牛元慶,你他媽的不是人,大過節的,你卻把我一個人扔在那裏,你跑到這裏來鬼混快樂,你把我當成什麽東西了!你說!
牛元慶再也撐不住了,漲紫了臉喊,閉住你的臭嘴,你再胡鬧,對誰都沒好處。
林如冰一腔怒火站在那裏,憤怒的雙眼死死地盯著高小玲。她真希望牛元慶能發怒將高小玲推出去,但牛元慶卻一動不動。
很快,高小玲又將矛頭指向了林如冰。她氣急敗壞地喊,林如冰,你不要不識好歹,明明知道是我養的狗,你還要引到你的窩裏來,你到底安的什麽壞心?
林如冰本不想爭吵,但現在不回擊,她憋得難受。林如冰說,你的狗在狗窩裏,這是人住的地方,牛元慶是我的丈夫,我們幾年前就在一起。你找狗不到狗窩裏去,跑到我這裏來幹什麽?
高小玲卻又突然冷笑了起來,然後說,不知羞恥,你別認錯了人,他整天跟我睡在一起,怎麽是你的丈夫?然後轉向牛元慶,要牛元慶說到底是誰的丈夫。牛元慶左右不是,隻好再罵一聲閉嘴,跺一下腳,然後甩門而出。
高小玲卻不走,她盯了林如冰說,林如冰,我本不想說,但今天不說不行,你別太放肆了,你別以為你能穩穩當當讀上研究生,你想錯了。我告訴你,你如果得罪了我,我有辦法讓你徹底完蛋,不但你完蛋走人,還讓你的導師於教授也一起完蛋。
狂妄到了如此程度,簡直不知道自己是誰。林如冰也學了幾聲冷笑,但她不想再吵。牛元慶走了,如果打起來,她可不是高小玲的對手。高小玲卻仍然不饒,說,你不相信?實話告訴你,於教授研究出的飼料,在成果鑒定時我們導師就覺得有問題,有些成分會殘留在豬肉裏,影響人體健康。當時我們導師沒去深究,現在是追究的時候了,你等著瞧,看質量技術監督部門怎麽收拾他。還有,於教授還有經濟問題,他在豬場搞研究,把國家給的科研費也當個人資本,投人豬場算了股金,然後參與豬場的分紅。這是典型的貪汙。於教授完蛋了,你就更沒戲唱了。
高小玲揚長而去後,林如冰愣一陣,覺得韓教授也未必有那麽神通廣大,未必那麽心胸狹窄,於教授也不會那麽輕易任人拿捏。高小玲隻不過是虛張聲勢嚇嚇人而已。再說,他們教授之間的恩怨,是他們的事情,咱不聞不問不摻和,他也不會濫傷無辜。坐了喝口水,林如冰又覺得真是倒黴透了,荒唐透了,竟和沒文化的潑婦一樣,竟和高小玲這樣的人去爭奪一個可憐的男人,真是沒水平,沒修養。
林如冰悔恨一陣,打自己一個嘴巴,心裏發狠道,從此一切都過去了,從此再不許想他一絲半點,從此一心一意複習,如果再有雜念,自己打爛自己的嘴巴。
許場長突然來到學校,見到於教授,一連聲說出事了。說質檢部門的人突然檢查了飼料廠,說飼料中添加成分違規有害,有幾種違規元素可在豬體內存留,危害人體健康。然後便查封了飼料廠,又拉走了上千頭快出欄的豬,說豬吃了違規飼料,豬肉中有殘留成分,這種毒豬得就地銷毀處理。
天很冷,許場長並沒多穿衣服,毛衣上麵連外衣都沒穿,可見慌亂成了什麽樣子。也許是冷,也許是緊張,許場長還不停地打寒戰,本來就瘦小的他好像縮成了一團。
於教授並沒感到事情有多麽嚴重,他甚至覺得許場長很不成熟,根本不像個場長,一點小事就驚慌失措。於教授問,你是不是哪裏得罪了這些土皇帝?
許場長想想,搖搖頭,說,這些天一直正常,他們誰都沒找過我,我也沒和他們打過交道。
簡直是無法無天了!於教授憤怒地痛罵起來。罵一陣,許場長問究竟怎麽辦,於教授說,現在是法製社會,我得要他給我個說法,拿出個證據,說出個理由,.不然就和他們法庭上見,不僅要他們賠償損失,還要他們公開道歉。
話是這樣說,於教授心裏還是有點發怵。教授畢竟隻是個教書的,無職無權無社會關係,隻身前去交涉,那些土皇帝們未必買賬,一時半時肯定糾纏不清。於教授緩和了口氣說,地方上這些土皇帝我清楚,快過年了,他們是想搜刮一點民脂民膏過年,這些人也可憐,對付他們最好最輕鬆的辦法就是給他們施舍一點。要不這麽辦,你給他們幾頭豬,再說點好話,破財免災,把問題解決掉算了。
於教授一下想到了劉副市長。於教授立即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裏。於教授一下怒不可遏。卑鄙的小人,堂堂市長竟敢如此陷害報複,豁出去一拚,我就不信黨紀國法管不了你。
憤怒地踱一陣步,於教授虎著臉問,具體是怎麽執行的?他們這樣做根據的是什麽?
許場長說,是縣技術質量監督局執行的,他們出示了飼料檢測報告,也出示了豬肉檢測報告。
許場長拿出監督局出示的檢測報告給於教授看。於教授看一遍,說,簡直是胡說八道,誰告訴他們這些成分有害?!我是專家,我怎麽不知道這些成分有害?
誰也沒法回答。於教授再思考一陣,覺得隻有親自到技術監督局去交涉了。
人多勢眾,於教授決定帶幾個研究生及林如冰一起去。
豬場所在的這個縣屬劉市長的管轄範圍,於教授明白,除了劉市長,韓教授肯定也參與其中,不然他們也不懂得在這裏下手。於教授罵一陣韓教授下作,然後開始認真研究處罰通知和檢測報告。
通知書把查處原因寫得很清楚,檢測報告也詳細明白。飼料和肉都是市質量技術監督局化驗的,各種有害成分和在豬肉裏的殘留量都列了出來。於教授並不懷疑列出的數字,他相信,他們再膽大也不敢捏造化驗數字。問題是,說這些成分有害,根據是什麽,誰做過這方麵的有害實驗,沒做有害實驗,怎麽能說有害?
一行直接來到市質量技術監督局。監督局的人好像早有準備,立即拿出了檢測化驗的詳細資料。於教授粗看一遍,知道這些都沒有大問題,在研究實驗時他就早化驗過了。問題是殘留的幾種成分對人體有沒有危害,危害人體的什麽,這些都沒有說明,更沒有標準。就這個問題於教授提出質問。監督局的工作人員讓他去找領導。領導又讓他找技術人員。技術人員說有一種成分屬於激素,國家有規定禁止在食品中添加激素,另兩種成分經專家分析,專家認為有害。
把一些促生長素稱為激素,究竟對不對於教授不好反駁,另兩種成分專家說有害,於教授估計這個專家很可能是韓教授,或者是他們一夥的。但有害就應該出示有害的分析實驗。於教授讓監督局的人拿出有害分析實驗,而監督局的人說,我們谘詢了專家,專家說有害,如果你認為無害,你就必須拿出無害的證明。
無害有害的實驗都不是簡單的實驗,也不是一年半載就能有結論的實驗,這樣的實驗當然一時誰也拿不出來,隻能是一種托詞,一場爭吵。
更讓她擔心的是,許場長的豬場是貸了幾十萬擴大規模的,這次很可能會破產倒閉。如果倒閉,許場長說不定會要回那筆代培費。林如冰偷眼看許場長,許場長眼睛血紅,一臉陰沉,一副大禍天降的樣子。林如冰想,畢竟是農民,如果許場長窮急了,那四萬五千塊錢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肯定會將那錢要回去的。
於教授也再沒了辦法,甚至已經泄氣,來時的怒氣變成了長籲短歎,口氣也由質問變成了商量。林如冰看出,在權力麵前,教授又是多麽微弱,多麽強烈的聲音都會在權力這麵鐵壁前碰得無聲無息,無可奈何。
於教授來到律師事務所谘詢,律師聽了連連搖頭。律師告訴他,技術檢測方麵的事很複雜,人家是專門搞檢測的機構,檢測結論也是人家說了算,打官司也要以人家的結論為證據。再說又是和政府部門打官司,如果你不能拿出讓人信服的證明,證明這幾種元素是人體需要的,不管成分有害沒害,都難以打贏。
於教授明白律師的意思。律師的考慮是正確的。這件事如果真是劉市長插手搞的,那就更沒有勝的可能。真要打官司,那也是耗時耗錢又不會有結果的馬拉鬆官司。於教授再三考慮,還是決定回去細想想再說。
對許場長來說,於教授無疑是最後的救命稻草,現在眼看稻草也要沉沒,許場長再也沒法打起半點精神。於教授來到許場長麵前,拍拍許場長的肩,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古人說得好,沒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你也不要怕,辦法肯定會有的,你讓我再想想辦法。不過你也不要失去信心,硬鬧也不是最好的辦法,以曲求伸,有時低低頭,前途就會一片光明。處罰是縣裏執行的,我的意思是你回到縣裏再設法找找人,該破費就破費點,該說好話就說點好話,如果能把事情和和氣氣解決掉,就和和氣氣解決,如果解決不掉,能把拉走的豬要回來,也好。
許場長剛說一句不大可能,於教授立即生氣了,說,你不去說,怎麽就說不大可能?事在人為,隻要肯動腦筋,肯下工夫,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分手時,林如冰心覺得應該過去和許場長說幾句話,至少應該安慰安慰他。來到許場長麵前,又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好說,你也不要著急,事情總會有個解決的辦法。
許場長苦笑一下,說,沒關係,我給你說過,我這人命苦,但再大的苦難也壓不垮我。
還像條漢子,這樣的人也許不會被困難壓倒。林如冰試探著說,這次受這麽大的損失,豬場的經濟肯定會有困難,如果緊張,你就不用給我生活費了,我的生活我再另想辦法。
許場長立即說,你小看我了,怎麽說我也是個男子漢,別說經濟困難,就是剩一頭豬,就是打工賣血,我也能供你上學。
林如冰的眼睛有點濕潤。她低頭努力將感動壓下。見許場長要上車,林如冰小聲說,天不早了,吃過飯再走吧,今天我請你。
許場長看看表,說,也好,今天我請你。然後大聲對大家說,今天我請客,咱們吃過飯再回。
於教授說沒心思吃飯,要回去。大家也不便去吃,最後隻好作罷。
考完試林如冰徹底鬆了口氣,她感覺考得不錯,代培肯定沒一點問題,達到正常錄取線也有很大的可能。因為是寒假,學生們大都回了家,教職工也有不少回家探親或外出,熱鬧的校園顯得冷清靜寂。林如冰突然感到渾身輕快,立即要回家的念頭強烈地衝擊著她,是真正的歸心似箭。簡單收拾一下,上街給母親買了一身衣服,便匆匆登上了回家的火車。
一年多沒見母親了,感覺母親比以前蒼老了許多。她記不起母親準確的歲數,大概是五十出頭,五十出頭的母親看起來比大學裏那些退休的阿姨還老。林如冰止不住熱淚盈眶,一下撲在了母親懷裏。
家裏沒什麽變化,一切還是從前的樣子,就連用品的擺放都和從前一樣。隻是家裏好像多了些男人的東西,比如衣架上的男人衣服,地上的大拖鞋。這些發現讓林如冰心裏一陣亂跳:母親如果嫁了人,她肯定會告訴女兒的,這點她可以肯定。那麽就是母親有了男朋友。母親是否會有男朋友,一直是她想探究的謎,她猜想過無數次。母親太忙了,她覺得不大可能有。但她常常想,如果母親連個男朋友都沒有,母親就活得更可憐了。現在真的發現了,她卻一下有點難以接受。父親死時她已十五歲,父親的那張臉一直刻在她的腦海裏。可憐的父親。她一下止不住淚流滿麵。
母親靜靜地站在她的後麵。母親一臉羞愧,一臉慌亂。林如冰看眼母親,母親急忙轉過身去找活兒千。看著母親痩弱微駝的後背,林如冰又一陣自責。自己沒有能力照顧母親,還有什麽資格要求母親什麽?
母親紅了臉半天,說,他家在鄉下,他有個親戚在水利局當局長,就給他找了個看大門的工作。
母親再不願多說,但有更多的問題湧上林如冰的心頭。看大門,很可能年齡已經不小,很可能不是伯伯而是爺爺。他家在鄉下,有老婆還是沒老婆,這些,林如冰不能不問。母親更加難為情,語氣更加吞吐,但還是回答清了女兒的問話。
林如冰一下難受起來,心裏像堵了塊石頭。難怪母親不願去說,原來老頭六十多歲,雖死了老婆但有許多子女。母親怎麽如此沒有眼力?這算什麽?隻能算**。見母親抹起了眼淚,林如冰隻好平緩了臉色。
靜下心來細想,覺得母親是有文化有見識的,社會經驗也不少,她認為可以,那肯定不會有大問題,再說母親一無所有,人家騙母親什麽?也就是個感情問題。那男人雖然歲數不小,但身體肯定很好,不然他也沒有這個心勁。既然身體好,就可幫母親幹些雜活。林如冰的心情又平靜下來。林如冰提出見見這位叔叔。母親說,快過年了,他回老家了。
母親賣釀皮的生意更加清淡,收入也隻能維持個溫飽。和母親一起賣了幾天釀皮,林如冰的心就不禁焦急起來。那天於教授從技術監督局回來,就決定到省裏告劉市長,告韓教授。而韓教授也不示弱,也告於教授貪汙科研經費,聽說檢察院已經受理。這一切,都不知怎麽樣了。如果於教授真的貪汙被處理,她就沒有了導師,研究生自然也就沒法去讀。還有,豬場的許場長也不知情況如何,不知他能不能挺住,不知他采取了什麽應對措施。心裏急,晚上又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到自己在一個飯館當服務員,端了一盤菜往桌上放時,突然將盤子掉到了地上。老板罵她時,她一下想起自己上過大學,而且考取了研究生。於是她大聲向人們訴說,然後說要到學校去報到。但大家都笑話她,說她吹牛,,她急了,高聲分辯說明,還要回家拿大學畢業證書。一下急了醒來,便再睡不著。她決定過完十五就回學校,如果有事,早點知道也好早點想些辦法。
偌大的校園仍靜悄悄的,租住的屋裏卻落了厚厚一層灰。將屋子收拾幹淨,吃過飯,林如冰便想給牛元慶打個電話,問問他最近有什麽情況沒有。
監理方麵的事比較多,牛元慶和高小玲春節沒回家。接通電話,牛元慶問林如冰在哪裏。林如冰說已經回到了學校。牛元慶說,最近發生了許多事,電話裏說不清,我到你那裏再說。
牛元慶一進門,林如冰就看出牛元慶有點灰頭+臉,一副沮喪。她覺得他可能遇到了什麽麻煩,也有可能是有關她的壞消息。返校時,母親給她帶了不少吃的東西,她早已拿出來放在了盤子裏。牛元慶並不吃,他歎了氣說,媽的,事情比預料的還要糟糕。於教授跑到省裏告劉市長,省紀委已經開始調查。這一陣劉市長已經不敢和我們接觸,具體情況我們也不知道。更討厭的是於教授還告韓教授搞學術腐敗,搞權力和文憑交易,然後從中得到好處,沒有工程監理資格卻承攬工程監理。這一來監理也不讓我們搞了,監理費也沒給我們,這些天我們就在學校待著,等待人家給個答複。
林如冰渾身都有點發冷。她早就勸過於教授,告訴他鬧下去隻能是兩敗倶傷,沒想到會鬧出這樣一個惡果。牛元慶再說不出什麽情況,林如冰決定立即到於教授家去看看。
於教授穿一件實驗室穿的白大褂正忙著做飯,臉上再也不見了平日那種躊躇滿誌功成名就,倒像一位怕老婆整天忙廚房的模範丈夫。可見這一陣確實是鬥敗了,至少是傷了元氣。家鄉盛產黃花菜,來時林如冰帶了兩包。將兩包黃花菜放下,於教授也沒說什麽。林如冰隻好站著看於教授炒菜。
於教授沒停止做飯,也沒讓林如冰坐,隨便問問林如冰家裏的情況,便一臉悲憤地罵起了學校。於教授說,都說大學是一塊聖地,想不到竟肮髒到如此地步,這樣肮髒的地方,我也不想待了。我已經聯係好了,我要調走,我要到另一所大學去當教授。
看來是真要走了。你調走了,我怎麽辦?林如冰想問,卻感覺聲音有點發抖,便將話咽回。
於教授將切好的菜放到盆裏,說,你的事我也替你考慮了,我調到那裏後,就設法把你也帶過去,在那裏仍然做我的研究生。
於教授的夫人一直冷著臉,這時她從鼻子裏哼一聲,說,癡人說夢,你在學校待了幾十年都不算個人物,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教書,又無職無權,連個小科長小教研室主任都不是,你拿什麽把她帶過去,你能把我帶過去,讓他們給我安排個好職位就算不錯了。
於夫人說得沒錯,在這裏混了幾十年都這個樣子,到那裏又能好到哪裏?再說研究生能不能調,調了代培費能不能轉過去,許場長會不會同意,會不會借機中止合同,都是未知數,都是一座座難以跨越的高山。林如冰腦子一片空白,隻能呆呆地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飯熟了,於教授要林如冰一起吃飯。林如冰說已經吃過,然後麻木地離幵了於教授家。
讀研究生的事很可能完了,一切的努力很可能付之東流。這樣一想,林如冰幾乎邁不動腳步。
路旁有個水泥台階,她無力地過去坐下。
仿佛又回到了起點,前途和命運,也回到了起點。今後怎麽辦,今後會怎麽樣,一切的一切,又都成了未知,又都成了莫測。
如果不能讀研究生,那麽就隻有去找工作打工了。
如果打工,是去許場長那裏,還是在城裏找個單位落腳?
她突然一下很想許場長,很想去看看那個豬場,很想和他一起共渡難關。也不知他的情況怎麽樣了?她突然有股強烈的衝動,她想,明天一早,就到許場長那裏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