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閨閣謀殺案(十四)

第二天一早,崔辭拜訪許天賜家。

丫鬟通稟之後,後堂出來一位身穿真紅大袖衣,紫羅長裙的威嚴貴婦人,就是許家老母了。崔辭見她梳著朝天高髻,約莫五六十歲,臉上的肉被發髻拽得上揚,有一種不盡人情的冷漠僵硬之感。

甫一坐下,許家老母先開口,甕聲甕氣的道:“既然都定了案,還有什麽好說的?我不明白崔大人來我家,是什麽個意思。”

一開口就不是個善茬。崔辭道:“許老夫人,這案子還有一些疑點需要核實。”

許家老母道:“疑點?我許家四代單傳就這麽一個獨子,死在對門那個賤婢手上,官府衙門不砍了她的腦袋,還等什麽?現在又說有疑點,怎麽?是受了她張家的賄賂?想要翻案?”

崔辭笑了一下,道:“全城都知道,本官最不差的就是錢。哪來的賄賂?隻是過陣子張月華就要問斬了,昨日我翻了一下這個案子,覺得之前斷的草率了。”

許家老母道:“那可是府尹徐大人定的罪!崔大人,咱們就別兜圈子了。我知道張老六做了什麽事,當堂觸柱撞死,你可憐他,要替他女兒翻案。可是大人,你也要替我想想,我家老爺走的早,我一個人拉扯我兒長大,好容易長成了萬裏挑一的人兒,就這麽沒了。我的冤屈向誰說去?”

崔辭道:“本官就算重審此案,也不會偏袒了哪家。你家的冤屈也好,張家的冤屈也罷,本官都會為你們討個公道。正所謂懸衡而知平,設規而知圓,事實是怎樣,就是怎樣。”說完這些,崔辭暗自慶幸昨晚上做足了功課,背了好幾段官話說詞,才能不亂了陣腳。

見許母竟然被自己的一腔正氣震懾住,他再接再勵,問道:“我問你,你兒子許天賜是不是向你提過,想要跟對門的張家提親?”

許家老母道:“哼!他那是油蒙了心,腦裏進了**蟲。”

崔辭道:“那就是了。他跟張月華兩下往來,你既然不同意,為什麽又不製止?”

許家老母道:“大人,打我兒子13歲時起,上門求親的女子不計其數,哪能讓對門得了便宜去?他這兩年,深更半夜便跑去樹下幽會,以為我不知道。我有這麽傻嗎?不過是,反正咱們是男的,也不吃虧,就隨他去唄。”

崔辭道:“你不同意,那許天賜做什麽反應?”

許家老母冷笑一聲,道:“我不同意,他能怎樣?他是我肚子裏的肉,還能翻天不成?!張月華得寸進尺,想要進我許家的門。去年七夕前一天,攛掇我兒子又來跟我提這事,我跟他說,對門這個張月華既然能在做閨女的時候跟你私會,就是個**婦啊,將來進了門,難保她不偷人。大人,我說的對不對?”

崔辭:“。。。。。。”

許家老母道:“我讓他閉嘴!以後不要再提此事了。天賜是個老實孩子,後來就沒再提過,萬萬沒想到,張月華不僅是**婦,她還是個毒婦!見逼婚不成,就殺了我兒。”

許家老母說到這裏,雪白冷漠的臉上多了幾分悲傷淒婉。

崔辭繼續問道:“你一口咬定張月華打死許天賜,有什麽證據?”

許家老母道:“那個榔頭,就是凶器,我家仆人在草叢裏撿到的!”

崔辭道:“就是隔天才發現的那個榔頭?”

許家老母道:“不錯。”

崔辭道:“既然是凶器,怎麽當時沒有找到,反而是第二天你家仆人撿到了?”

許家老母道:“你問開封府去呀。”

崔辭道:“那撿到榔頭的仆人現在何處?”

許家老母道:“他原是吐蕃的戰俘,早年我家老爺在市集上賤買來的。打小一直伺候我兒,現如今我兒去了,我看見他也是煩心,就放他回吐蕃了。”

崔辭道:“人都走了?”

許家老母道:“早就走了。”

崔辭對著這位許家老母,已經感到窒息,心裏不由同情起許天賜。他已經是片刻也不想多待了,站起身告辭道:“既然仆人已經走了,那也沒什麽好問的了。”

許家老母便隨他起身,一直送至屋外,又勸道:“大人說自己不差錢,我知道,大人想要的是名聲。其實,大人細想,開封府的名聲不就是大人的名聲嘛?去年斷定的案子,現在來翻,豈不是打開封府的臉?大人應早日砍了張家那個賤人的腦袋,為我兒討回公道才是啊。”

崔辭變色道:“許老夫人,你這是在教我做事?”

許家老母道:“老身不敢!”

崔辭道:“其實,開封府遲遲沒有砍了張月華,不是不願,而是不能砍。”

許家老母愕然:“為什麽?”

崔辭道:“因為張月華腹中懷了許天賜的骨肉,按照大宋的律法,不能斬殺孕婦,所以才一直拖著。你許家四代單傳,又得了一個孫子,你竟不知道?”

許家老母那張始終冷漠的臉終於露出震驚,她張大了嘴,站在原地不動了。

崔辭道:“哦對了,張月華被你告入獄,這件事一定然瞞著你。怎麽徐大人也沒告訴你?”

許家老母呆呆望著崔辭:“他,他也沒說呀!”

崔辭道:“這個徐大人,唉!告辭啦!”

他剛一轉身,許家老母突然暈倒,許家一眾下人連忙圍了上去。

***

開封府市集,人來人往,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兩名開封府的衙役走進“林記”鐵匠店麵,店小二忙出來陪笑招呼:“二位差爺,要打什麽器物?”

一個衙役掀開包裹,露出裏頭的榔頭,送到小兒麵前:“官府辦差,仔細看看,這榔頭是不是你家的?”

店小二拿起榔頭細看,隻見榔頭柄上赫然刻著“林記”二字:“沒錯,這是我們家的榔頭。”

另一個衙役甲拿出一副畫攤開,畫上的女子正是張月華:“你看看,畫上這名女子有沒有來買過這根榔頭,時間大約是在去年七夕,也許更早一些。”

店小二看了看畫,搖頭道:“官爺,從未見過這人。”

接著,他從櫃麵下頭摸出厚厚一冊賬本:“二位官爺,我們林記賣出去的東西,都會記錄在冊,若是去年七夕賣掉的,就在這裏。”

兩名衙役對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