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身處踽踽黑,仰望炙烈紅19

深吾遠不想搭理她這些話題,並不是不感興趣,而是認為,它們將她帶離的太遠了,將他和洋裏之間拉得太遠了。

自上次樂思南帶走洋裏後,深吾變得沒有耐心了。他急急地想要將這份感情落地,對於飄在天上的這些話題和交流,他不像以前一樣願意陪她細細討論。

一想到洋裏數十萬粉絲博主的真實身份,想到她至今為止不願意在自己麵前展露她真實的生活,想到圍繞在她身側那一切漂亮的人、漂亮的**,想到她若即若離、時而冷淡時而禮貌的態度,深吾就感到深深的不安和焦慮。

深吾認為,洋裏一直以來的表現,都像是活在遠離自己的另一個世界,活在屬於她自身的某個與世隔絕的小天地。盡管偶爾探出頭來微笑著同自己說話,那也是完全憑她意願、主動權在她那邊的。深吾討厭這種被動性,這種被動性使那層從身高上蔓延過來的不安全感和焦慮感一直掌控和支配他的內心。

既然長線釣魚不可控,那就改變方案,短線出擊!

深吾決計要將洋裏盡快地拉來他身邊,把她從一個遙遠的、模糊的、隨時都可能飛走的理想,變成一個可落地的、可實行的、可以碰、可以摸的、可以陽春白雪、也可以共染油葷的女人。

洋裏這天從餐廳彈完琴出來,遠遠地就看到了深吾的身影。

這時已是夜裏的11點多,洋裏下了班穿過銀杏林,走過停車場,透過保安亭邊昏黃的街燈,她看到一個男人站在那裏。

他看上去頗有些憔悴,羽絨服裏麵白色襯衫的開襟口開著,剪裁精致的灰色休閑褲上沾了幾點黑色的咖啡漬。他遠遠地站著,定定地看著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迎上來,也沒有像平時一樣露著溫柔謙和的笑容。

低頭看了一眼表,11點38分。

真是辛苦他了!這麽晚了,能這樣等自己的人,一個城市裏,大概也不多。

於是再抬眸的時候,臉上也掛上了柔軟的笑容。

她輕輕地走過去,一個小跳躍到一臉疲態的男人身前,笑著招呼:“大神你總是這麽晚來接我,真的太累了。”

深吾無言地看著她,思緒煩碎。

累嗎?確實是累的。

擔任著大廠總監職位的高管們,離想象中舒適高質感的都市生活其實有相當一段距離。他們一天的24小時,有12小時待命在環境美輪美奐的公司園區裏,忙於應付眼前所發生著的各種各樣的事情。

深吾開完高管會議是晚上的10點鍾,結束後猜想她應該還在這裏,便直接從園區打了車過來。

園區位於城西,而餐廳靠近城東的江畔,即便夜深街道寂靜無人,這一趟也花了近40分鍾的時間。

不過,當他看到她此刻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麵前,深吾覺得,一切也都值得。

他一反常態地拉過洋裏的手,第一次提出要求。

“陪我走走吧。”他說。

洋裏溫柔的笑。“好啊。不過你真的不累?”

深吾笑笑,沒回話。眼睛注意到女孩那外露光潔的脖頸,便把自己脖子上的深色圍巾取下來圍在她身上。

兩個人沿著漫長的江畔跑道走了很久,洋裏時而裹緊大衣小跑一陣,時而又踮起腳尖完美地轉幾個舞者的圈。

四下無人的夜使她感到快樂,原來她也會露出這樣真性情的一麵。她會在前頭突然停下,隨即回過頭窺視般地盯著深吾的臉一陣猛瞧,然後又發現什麽似的自己在旁邊樂嗬嗬地笑開。

天真燦爛,塵世遊漫。

深吾在夜色中忽然一陣湧動,他停下腳步,掏出手機對洋裏說:

“打個車吧。天太冷了。今天晚餐時候我和同事喝了些酒,沒開車。”

“哦。”洋裏縮著身子用尖跟的羊皮靴踢著地上的幾顆小石子玩。

“打車去哪裏?”她問他。

深吾不說話。洋裏笑嘻嘻地抬頭:“怎麽,不告訴我去哪裏?”

“怎麽,你怕嗎?”半輩子開出的頭一個不正經玩笑。

洋裏也好似完全沒想到他會說這個,感到好笑似的說:“怎麽,我是不是需要怕呀?”

深吾覺得她那種一視同仁的笑容很有些討厭,好像自己在她這,份量同別人沒有什麽不同。

車上的暖氣氤氳著,司機帶著口罩一門心思地往目的地駛去。

洋裏望著窗外,黑乎乎的車窗上印出她白皙小巧的臉頰。深吾沉默著,鼻息間反複傳來側邊女孩發梢間淡淡植物的清香。他側頭看她一眼,那女孩的整張臉都藏在了海草一樣繁盛的卷發中,漆漆的黑裏,你隻能瞧見她唇尖那抹優雅的、不染俗世的紅。

“各位聽眾朋友們,今天我們互動的話題是:除了錢,這世上還有什麽東西值得我們追尋呢?歡迎各位來到動聽968的官方微信平台留言……”電台裏傳來好聽沙啞的男低音。

洋裏聽到這題目的刹那,不自覺怔了怔,下一秒就側頭看深吾。

深吾知道她向來喜歡同自己談論這些精神類的話題,也確信自己在她心裏有一定的高度,可惜是精神上的高度。嗬嗬,難道他們之間隻有精神性?

想到此,麵色不禁冷峻下來。

深吾垂下眸,選擇閉口不言。

可是女孩固執起來自成一派,她眉心緊皺,碩長的睫毛忽顫忽顫,儼然一股哲人的模樣。

“唔……除了錢以外的追求嘛……無非自由,無非南北,無非意義囉。大神你說呢?”

深吾沒反應。

洋裏又說:“不過,就這麽幾個冠冕堂皇、五彩斑斕的概念,也不一定就是我們人生的終極、努力的終極吧。人應該還是有很多說不上來、卻頗為複雜的欲望,和想要做的那類事吧……”

她歪過頭來看深吾,看上去她今晚的興致真是不錯。

深吾心裏又一陣湧動。

“還有愛情。”他適時地補充說。

“什麽?”洋裏納悶。聲音太輕了,她沒聽見。

“還有,愛,情。”深吾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了然。

洋裏愣住了,車窗外一晃而過的街燈,閃印出那個男人眼神裏蒼白而又迫切的幾道褶皺。

到了地方,兩人下了車。深吾在前麵走,洋裏左右打量著周圍陌生的建築群,三麵環山,中間紅牆紅瓦,壓壓的一片洋房。

裏有些疑惑。“這是哪裏?”

“我家。”深吾在一幢兩層樓紅洋房的鐵門前立住了。

洋裏愣了一愣,即可停住腳步。

“從今天起,和我一起住吧。”深吾回過身擠出個笑容說。

洋裏冷了臉,直直地、悶聲不響地看著他。

深吾心裏翻騰起一股緊急的混亂,他知道是時候了,強弩之末還是力挽狂瀾,就在這一刻了。

他盡力斂住呼吸,低頭拿出手機,在上麵一通操作,身後的房子裏頓時通亮一片,連原本關著的鐵門,也吱吱呀呀地朝著兩個人緩緩打開。

他目光灼熱地看向洋裏:“房子,車子,一切我都有。像我們之前說的,成為彼此唯一永恒的愛,就從今天開始,好嗎?”

說完側身讓出一個角度,好讓洋裏看清他身後的別墅。

洋裏一動不動地站著,聽著深吾將自己的全副身家拿來下聘。

“你和我在一起,什麽都不用管,不用愁。跳舞彈琴?你喜歡幹什麽都好!隻要你開心……其他的都交給我,經濟上所有的問題都交給我去解決…..你隻要陪在我身邊,負責愛我……當然,我也會愛你……我們相伴一生,成為彼此的支柱…可好?”

深吾一口氣說完,說完才發現自己語境裏一個致命的死角。

跟了我,從此你不愁衣食。

他為什麽要著重強調這一點?把這點特殊的強調加在這份突然生成的告白裏,連他自己都覺出幾分悲哀。一個男人,難道要靠買斷女人的衣食來買到她的愛?這說明什麽?他的其他難道都不值得她愛?

深吾說完後馬上後悔,立即抬起眼角來觀察洋裏的神色。在那些老式的電影裏,一個男人同女人說愛時,無不都是看著對方的眼睛的,然而深吾卻在這一項上敗下陣來。他隻是快速掃了一眼洋裏的臉,然後同她一起看向他身後那套三層樓的千萬洋房。

他叫洋裏看它,現在自己也看它,房子在愛情的世界裏究竟代表什麽?他不知道。他隻知道此刻規避了麵對麵,規避了眼對眼,也許就規避了某些風險。

而自始至終,洋裏整個人隱在黑暗裏,不發一語。

以她的才智,她不會抓不到這個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