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身處踽踽黑,仰望炙烈紅18

洋裏正要走過去,然而被幾個同行拉著商討下次聚會時間。

談完了,大家抬眼一看,有一個矮小深沉的男人正站在一大團暮色的背景中遙望著她們中間的某一個。

所有人幾乎在第一時間朝洋裏意味深長地笑笑,然後識相地馬上散開了。

隻有那個叫樂思南的,一頭耀眼的褐色的頭發,前前後後盯著深吾一頓猛瞧,又毫不顧忌地趴到洋裏耳邊說了些什麽。

深吾往旁邊掐滅了煙頭,直了直身體。

洋裏走過來,臉上浮起慣常的冷靜而又迷人的笑容。

深吾突然覺得那笑容異常的刺眼,異常的,疏遠。

哦,是了,他想起她下午在鏡頭前的笑容也是如此。

洋裏很快走到了他麵前。

“大神怎麽在這?”

深吾心裏想說,“那你呢,你又為什麽在這?”

可話到了嘴邊,變成“下午我在這裏開會,看見你了。看你沒結束,所以等你。”

謙和儒雅的笑容,一如往常。

他從車裏拿出一小盒粉綠包裝的糖果盒。

是她上次吃的軟糖。

“你好像喜歡吃這個,昨天路過買的。”他遞給她。

洋裏接過軟糖,黑色的羊皮手套無意間劃過深吾的掌心,深吾覺得冰涼難耐。

“戴了手套就好,怕你忘記帶,我今天還在車裏準備了一副。怕天氣把你的手凍壞了。”深吾持續地笑著。

洋裏也客氣地笑了笑,夕陽下一頭卷發散著珍珠般的光澤。

“走嗎?”深吾替她打開副駕駛的門。

洋裏突然退了一步,“不了,我晚上還有事。”

深吾身形一滯,失神地看著她。

“晚上約了好朋友吃飯。”洋裏用笑容解釋說。

“哦。這樣啊。”深吾頓了頓,“你們哪裏吃?我也還沒吃呢。”

他猜測自己臉上的笑容一定畸形了。

還沒等到洋裏回答,背後突然一陣瘋狂的喇叭聲。

深吾回頭一看,是適才對著洋裏耳語的年輕男人。

那男人大冬天下隻穿一件V領的深藍色毛衣,露出漂亮壯實的喉結與鎖骨,開著一輛兩門的火紅色現代小跑張揚地擋住他的特斯拉,旁若無人地探出頭來朝洋裏喊——

“快啊!洋~”

洋裏快活地朝他點了點頭,深吾覺得自己用功了那麽久都不曾使她這樣快活過。她那種發自內心的親密的笑,似乎還有一些寵溺在裏頭。

是對著別的男人,年輕的漂亮男人。不是對他。

深吾覺得有什麽細小的鬼祟在抓耳撓心,還有什麽龐然大物在看不見的地方猛烈地衝撞他的身體。

果然,洋裏用眼神示意自己要先走了。

深吾幾乎是下意識地攤開平日那層耐心溫和的笑容。

在她還沒有示意即將要示意的時候,他就不自覺已經把笑容攤好了。

“好。沒關係。你們先去吃。你吃完了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他說。

“不用了,我晚上會到很晚。”洋裏說。

“沒關係,你慢慢吃,我等你。” 深吾執拗地笑著。

洋裏盯著他默然半響:“真的不用了。”

深吾頓了頓,執拗少下去一點。

“哦,哦。那沒事。反正……你結束了看,如果需要我呢,就給我打個電話,我馬上過來。總之,我這邊無論如何等著你。”

刻意壓低的嗓音漏氣似的嘶嘶作響。

原來執拗根本沒少。

洋裏不說話了,靜靜地看著他。

砰的一聲,樂思南在身後再也忍不住了。

他摔門下車,不耐煩地上來把洋裏往副駕駛裏塞。塞好後繞過車頭,不忘回頭狠狠瞪深吾一眼。

他漂亮的粗魯與深吾此刻枯竭的儒態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

深吾認為他是仗著自己的體魄因而可以粗魯得這樣明目張膽。

是啊,哪個女人不愛壯實高大呢?他如果有這樣的身體,此時大概也會上去漂亮地抓住洋裏的手臂,漂亮地將她扯進自己的懷裏,漂亮地攔住她,漂亮地用一個流氓的姿態去得到一個女人的愛。

你看,他不是成功了嗎?這個年輕不知所謂的蠢小子就這麽成功了。

深吾目光陰鷙地看著樂思南的車子揚長而去,這時街道四周空曠無人,一陣一陣北風齊齊地圍住他刺向他對著他諷刺地笑。

深吾在夜幕降臨的背景中站著,自尊在一種持續的惡心中長久地浸泡著。

這時手機裏進來一條洋裏傳來的信息。

“大神,其實你不必每天都來看我。你那麽忙,每天還要來接我下舞房,送我去彈琴,未免太累了。建議你得空還是可以多休息,不必太照顧我。”

深吾人倚在車門上,望著信息出了一會兒神後。

“我不累。”他把字一個一個地打出來,又一個一個刪回去,又一個一個打出來,一個一個看了看,想了想,發回去。

“可這麽高的見麵頻率……我一下子好像還不太能適應。”洋裏的信息回得很快。

深吾盯著屏幕,眼神漸漸地暗下去。

“沒關係。不要有壓力。接送你,我願意。”他的紳士語言依然充滿微笑,和他實際的陰霾和心境截然不符。但可惜,實在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每天下班後都能見見你,我感到很開心。”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加上後,他覺得自己更矮了。

這次過了許久,洋裏都沒有回信。

天空暗下來,夜風狂呼作嘯,實在是冷得不行了,深吾打開車門,將身體沉進特斯拉的真皮座椅。

他一刻不離地看著手機,直到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刺耳地刮了幾聲,深吾才從昏沉呆滯的世界中恍然回過神來。

她沒有回。

天空已經開始下雨了。

他還沒有吃晚飯。

深吾緩緩移正了身子,手伸過去按下了位於鋼鐵俠置物架旁邊的白色指示燈開關。

車子上路了,主講阿德勒心理學的那位老師濃厚而又慈祥的聲音再次回響在深吾沉靜的世界裏。

相親認識的男女有一項好處:見麵的初期,你就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問對方那些在你心底逗留的問題。

薪水?愛好?過往?家境?對未來的期盼?理想中的對方什麽樣?

再過分點的,你也完全可以問,彩禮要多少?婚禮想要什麽規模?打算什麽時候要孩子?要幾個呢?

然而洋裏完全不提這些。一個月以來,她掛在嘴邊的都是:

大神,你說為什麽人年紀輕輕,卻總是容易感到失望呢?

你們這些整天困在辦公樓裏的人,是怎樣熬過那種枯燥痛苦的時刻呢?

哎,你聽說過海綿人嗎?

你覺得愛情是藝術嗎?你知道藝術遠超越現實的部分在哪裏嗎?

……

她對他的興趣,似乎隻是停留在精神層麵的探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