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饒疆篇
我離開擂台,往宗祠方向走去。
穿過層層台階,走過布滿青苔的青石巷,遠處的鑼鼓聲越來越大,一顆心也逐漸躁動起來。
今天是大均哥娶婆娘的日子,婆婆特許我來觀禮。
還沒走到宗祠,就看到宗祠門口圍滿了看熱鬧的族人,大家都是來看大均哥娶婆娘的。宗祠被人圍得嚴嚴實實,我使勁往裏邊擠都擠不進去。
我踮著腳,勉強能看到大均哥和他的新嫁婦並肩站著。
這對新人身上是大紅色織鏽染裝,衣裳上紋著絢麗多彩的精美圖案,手臂上和脖子上都戴著沉甸甸閃閃發亮的銀飾,和看客們靛藍色衣裙區分開來。大均哥頭上戴著紅色頭帕,而新嫁婦頭上是精美繁複的銀冠,明晃晃照人眼睛。
大均哥平時那麽老成持重的一個人,在今天喜慶的日子裏,看起來格外精神,臉上笑容燦爛,活脫像個愣頭小子。新嫁婦我倒是第一次見,她長得很是漂亮,眼睛又大又亮,膚色略黑,讓人一看就覺得她定是個勤勞的姑娘。
南峒的婚慶流程分為七個部分,迎親、入祠堂、行見禮、行灑禮、念祝詞、行唱禮,前麵的禮節都完成後,再由賓客們擁簇著新人從石子路回家。
我到宗祠的時候,大均哥和他的新嫁婦已經向長輩們行過見禮,我一來,就看到南峒的幾位長老在準備灑禮。所謂灑禮,就是用艾草和菖蒲沾染除氺水灑到新嫁婦身上,除氺水用八十一種草藥密製而成,新嫁婦身上沾了草藥的氣味,各家養的蠱蟲便不敢冒犯。
長老們行灑禮的時候,幾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娃站在我旁邊,熱切地討論大均哥和新嫁婦的故事。
新嫁婦不是南峒的人,她來自古辣峒,她和大均哥是在入山尋蠱的時候認識的。苗人都喜歡養蠱,每個苗人隻要不是瘸腿斷手,到了一定年紀都會入深山找蠱蟲回來馴化,饒疆雖然遍地都是蠱蟲,但想要稀罕的蠱蟲,就得入山林深處尋找。
眾人熱絡地討論著大均哥和新嫁婦是如何相識,如何相知,如何相愛,如何在雙方長輩的反對下突破重重障礙走到今天。大家明明都是第一次見到新嫁婦,卻把這對新人的故事說得跟親眼所見一樣,真真的。
我不大喜歡這種閑言,但還是無可避免聽了一耳朵。圍觀的人們也都在七嘴八舌地討論這場婚禮,我壓根兒插不上話,隻能豎起耳朵仔細聽。
忽然,大長老的聲音透過人群鑽進我耳中:“天青。”
我登時一個激靈。
在場那麽多人交頭接耳,大長老的聲音並不明顯,輕飄飄的,一般人不專心根本聽不出來,但我還是一下子就分辨出了大長老的聲音。
我頂怕大長老,大長老長得很凶,臉上一堆褶子,眉毛又密又長,眼窩陷下去,帶著某種陰翳的感覺,他說話聲音很大,喜歡仗著自己年紀大教訓我們。小時候我貪玩,在家打翻了婆婆養蠱的罐子,踩死了幾隻蠱蟲,那天大長老剛好來我家,他見我鬧得厲害,代婆婆罰我抄了三遍《饒疆蠱蟲紀事》,錯一個字,漏一個字或是多一個字都要打手板。從那以後,我隻要一聽到大長老的聲音,就會下意識渾身一震,手掌隱隱火辣。
人群一陣**,前邊的人不知怎的,自覺側身空出一條走道,同時轉頭往後邊瞧。人們的視線挨個傳遞下來,最後竟停留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