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伊敦恩和她的蘋果：洛基置諸神於危險之中

在阿斯加德有一座花園，花園裏有一棵蘋果樹，樹上結滿了閃閃發亮的蘋果。想必您也知道，親愛的讀者朋友，時間的流逝會讓人慢慢變老，總有一天，我們會變得佝僂衰弱，頭發花白，雙眼也不再清澈。然而，居住在阿斯加德的眾神卻可以長生不老，因為他們每天都要吃一顆樹上的蘋果，這種蘋果可以讓年齡停止增長。

青春女神伊敦恩負責照料這棵結滿了果實的蘋果樹。除了伊敦恩，沒有人能讓這棵樹長出果實；除了伊敦恩，沒有人摘得了這些閃亮的蘋果。每天早晨，她都會去摘蘋果，然後輕輕放進籃子裏。每天都有男神和女神到花園來吃蘋果，這樣他們就可以永葆青春了。

伊敦恩從未離開過她的花園。一直以來，她要麽待在花園裏，要麽就待在通往花園的金屋子裏。每天，她都會聽她的丈夫布拉吉[19]講故事，一個永遠沒有結局的故事。哦，可突然有一天，伊敦恩和她的蘋果都消失不見了。阿斯加德的男女諸神也覺察到衰老的降臨。哦，親愛的讀者朋友，我這就把故事的來龍去脈講給您聽。

眾神之父奧丁常到世界中庭[20]觀察人類的所作所為。有一次，他帶上了洛基，就是那個亦正亦邪的洛基。他們在人界遊曆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來到約頓海姆[21]的邊境。

這是一個空曠荒涼的地方，寸草不生，更別提結滿果實的大樹了。這裏沒有鳥兒，也看不到任何活物。奧丁和洛基穿越此地時已經饑餓難耐，可是放眼望去，卻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東西。

洛基這兒走走，那兒逛逛，終於撞見了一群野牛。他悄悄靠近牛群，偷走並宰殺了一頭小牛。他把牛肉切成小條，生了一團火，然後把肉穿在扡子上烤了起來。洛基烤肉的時候，奧丁則在不遠處，思考他在人界的所見所聞。

洛基時不時往火堆裏添柴，忙得不亦樂乎。最後，他呼喚眾神之父奧丁前來享用美食。

奧丁從扡子上取下肉，正準備切，卻發現肉還沒有烤熟。於是，他微笑著向洛基示意。洛基為自己的失誤感到懊惱，他把肉重新穿上去，又往火裏添了些木柴。過了一會兒，洛基又把牛肉從扡子上取下，請奧丁在火堆旁落座。

奧丁接過洛基遞給他的肉，發現還是生的，好像壓根兒就沒在火上烤過一樣。“洛基，你又在耍什麽把戲？”奧丁問道。

洛基見肉還是生的，頓時火冒三丈，奧丁這才意識到錯怪了他。餓著肚子的洛基把怒火都發泄到了肉和火堆上。他把肉穿到扡子上，繼續往火裏添柴。每隔一個小時，他都會把肉拿起來檢查，確認它們已經熟了。可是每當奧丁接過扡子，把肉取下來時，又會發現它們變成了生肉。

奧丁這下明白了，這塊肉一定被巨人施了魔法。他站起身來向前趕路，雖然腹中空空，但是身體依舊強壯。然而，洛基卻不願離開烤肉的火堆。他發誓，一定要把這肉烤熟，絕不能餓著肚子離開這鬼地方。

第二天早上，洛基又拿起了扡子。當他把肉放到火上的時候，突然聽見上方傳來翅膀撲騰的聲音。洛基抬起頭，發現空中盤旋著一隻巨大的雄鷹，其身形之偉岸可謂史無前例。巨鷹在他頭頂上飛了一圈又一圈，最後驚呼道：“你怎麽連肉都烤不熟？”

“這肉還真不好烤。”洛基說。

“那我替你烤，但你得分我一份。”巨鷹尖聲叫道。

“行，來吧，那你來烤。”洛基不屑地說。

巨鷹盤旋至火堆上方，奮力揮動翅膀，霎時間，火光四射，烈火熊熊燃燒了起來。洛基呆立在一旁，他從未感受過如此強烈的熱度。隻一會兒工夫，洛基就把肉條從扡子上取下來，發現它們已經熟透了。

“我的呢？我的呢？快把我那份給我！”巨鷹忙向洛基叫道。他飛下來，抓起一大塊肉，一口吞了下去。吃完後，他又把爪子落到另一塊肉上。他就這樣一塊接一塊地吃著，洛基的牛肉眼看就要被他吃完了。

看到巨鷹連最後一塊肉都不打算放過時，洛基生氣了。他拿起扡子向巨鷹刺去。隻聽“哐當”一聲，像是擊中了什麽金屬似的。定睛一看，扡子的木柄沒有脫落，竟直直地插在巨鷹胸前。可是洛基沒有鬆開握著木柄的手。巨鷹猛地振翅起飛，將洛基一並帶向空中。

還在恍惚之間，洛基便已身處雲端，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巨鷹帶著他朝巨人的國度——約頓海姆飛去，邊飛邊嚷道：“洛基，我的朋友洛基，我可算是逮著你了。你先前使詐，害我兄弟白白替阿斯加德修建了城牆。不過，洛基啊，你終究還是落在我的手上。聽好了，逮到你的是巨人國的英雄夏基[22]。哦，洛基，你不愧是阿斯加德最狡猾的家夥。”

於是，巨鷹一邊尖聲唳叫，一邊帶洛基往約頓海姆飛去。他們飛越了那條將米德加爾德（人類國度）和約頓海姆（巨人國度）隔開的長河。這時，地上的景色突變，洛基低頭隻能望見無邊的冰與石。此處巨山聳立，遮擋了日月，隻靠山隙和地縫不時噴出的火柱將一切照亮。

巨鷹在一座冰山上方盤旋。突然，他抖落胸前的扡子，洛基也隨之掉到冰麵上。巨鷹再一次感歎道：“可算逮著你了，阿斯加德最狡猾的家夥。”說罷，巨鷹丟下洛基，徑自往山間的石縫飛去。

對洛基來說，冰霜的滋味可不好受。山頂上風雪交加，還冷得要命，但洛基在心中默念，他絕不能死在這裏，他好歹是阿斯加德的居民之一，怎麽能是這樣一種死法。確實，洛基命不該絕，但他的身體卻飽受寒冰的折磨，像是被這座山封印了似的。

第二天，扣押洛基的人回來了，但這次不是以巨鷹的模樣，而是現出了真身，以巨人的形態來到洛基麵前。

“你想離開這座冰山嗎，洛基？”夏基問道，“想回到你那快活的阿斯加德嗎？你在那裏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可你最多隻能算半個神族。洛基，你的父親是風暴巨人。”

“哦，我隻想趕緊離開這鬼地方。”洛基說道。此時，他臉上的淚水已經結成了冰。

“你可以離開，但必須支付相應的贖金，”夏基說，“我要的不是錢，而是伊敦恩籃子裏閃亮的蘋果。”

“夏基，我可弄不到伊敦恩的蘋果。”洛基說。

“那你就在山上待著吧。”夏基說完便轉身離開，隻留洛基一人在山頂忍受狂風的鞭笞。

不久，夏基又來找洛基索要贖金，洛基無奈地說：“我真不行，沒人能從伊敦恩手中拿到蘋果。”

“洛基，你這麽聰明，總會有辦法的。”巨人夏基說。

“伊敦恩，雖說她是個負責任的守護者，但頭腦還是挺簡單的，”洛基想了想說，“或許我能想個法子騙她出城。她離開阿斯加德的時候，一定會帶上她的閃亮蘋果，畢竟她對這些果子愛不釋手，隻有分給男女眾神的時候，才會忍痛割愛。”

“好，那你就把她引出城來，”巨人夏基說，“隻要她一站到牆外，我就可以立馬奪走她的蘋果。洛基，以世界之樹的名義起誓，你一定會想辦法將伊敦恩引出阿斯加德。發誓吧，洛基，說完了我就放你走。”

“我對世界之樹伊格德拉西爾起誓，我，洛基，一定會將伊敦恩引出阿斯加德，隻要你趕緊帶我離開這鬼地方。”洛基說。

洛基話音剛落，巨人夏基便化為一隻雄鷹，用爪子擒住洛基，往約頓海姆和米德加爾德的分界河飛去。他們降落在人類的國度——米德加爾德的地界。隨後，洛基便動身返回阿斯加德。

此時，奧丁已經回到主城，還把洛基烤肉一事說給了阿斯加德眾神聽。諸神聽說他機關算盡，卻難解口腹之欲，不禁哈哈大笑。洛基進門時麵露菜色，大家都以為他隻是餓了太久，於是笑得更厲害了。但笑完之後，他們還是把洛基領進宴會廳，用最豐盛的食物和從奧丁杯中斟出的美酒，為他接風洗塵。宴會結束後，諸神便像往常一樣去伊敦恩的花園吃蘋果。

伊敦恩正坐在通往花園的金屋子裏。如果她下到凡間，讓人們一睹她的肌膚和容顏，定會讓所有人想起那個曾經天真無邪的自己。她的眼睛如天空那般湛藍，每一個笑容似乎都憶起了什麽不經意間的美好。那一籃子閃亮的蘋果就在她身邊。

伊敦恩給男女諸神各發了一個蘋果。諸神吃下蘋果，心情舒暢，因為今天的他們又不用變老了。接著，眾神之父奧丁以盧恩符文[23]為伊敦恩祈福。儀式結束後，阿斯加德諸神便離開伊敦恩的花園，回到了各自金碧輝煌的宮殿中。

所有人都離開了，隻剩亦正亦邪的洛基還留在那裏。他坐在花園的角落，目不轉睛地盯著美麗單純的伊敦恩。過了一會兒，她向他問道：“你怎麽還在這裏，聰明的洛基？”

“為了瞧一眼你的蘋果，”洛基說，“我昨天呢，在外麵發現了一種神奇的蘋果，光彩奪目呀，似乎比你籃中的蘋果更加閃亮。”

“這世上不可能有蘋果比我的更加閃亮。”伊敦恩說。

“奇怪了，可我昨天看到的確實亮一些，”洛基說，“對了，它們聞起來也更加香甜，伊敦恩。”

洛基這番話讓她苦惱不已，因為她一向認為洛基是智慧的化身。一想到這世上有蘋果比她的更加閃耀，她的雙眼便噙滿了淚水：“哦，洛基，這不可能是真的。它們是我親手從樹上摘下來的，不會有蘋果比它們更閃亮、更香甜了。”

“你不信的話，”洛基說，“就自己去看看吧。那棵蘋果樹就長在阿斯加德城牆外邊。你呀，伊敦恩，總是待在自己的小花園裏，從來沒見過外麵的世界。去吧，去城外開開眼界。”

“好，洛基，我這就去。”美麗又單純的伊敦恩說。

伊敦恩走出阿斯加德，到了洛基剛才提到的蘋果樹那裏。她左顧右盼，卻什麽也沒發現。忽然，她感到一陣風從頭頂呼嘯而來。抬頭一看，竟是一隻巨大的鷹，她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雄鷹。

伊敦恩趕忙往阿斯加德的城門奔去。這時，巨鷹向她直撲過來。伊敦恩感覺自己被什麽抓離了地麵，而且越飛越遠——遠離了阿斯加德，遠離了人類的國度米德加爾德——可距離遍布岩石和積雪的約頓海姆卻越來越近了。很快，他們便飛過了分界河，一邊是人類的國度，一邊是巨人的國度。最後，巨鷹飛進一座山的裂口處，把她扔到一個巨大的洞穴裏，岩縫中噴出的火焰是洞穴裏唯一的光亮。

巨鷹鬆開抓住伊敦恩的爪子，她跌落下來，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巨鷹的翅膀和羽毛紛紛脫落，伊敦恩這才知道擄走她的是一個可怕的巨人。

“啊，你為什麽把我從阿斯加德抓來這裏？”伊敦恩驚叫道。

“這樣我就能吃到你閃亮的蘋果啦，伊敦恩。”巨人夏基說。

“不可能，你休想吃到我的蘋果。”伊敦恩憤然道。

“把蘋果交出來，我就放你回阿斯加德。”

“不，不，不可以。諸神將蘋果托付給我照料，我隻能把它們分給阿斯加德的諸神。”

“你不給，我就自己拿。”巨人夏基不耐煩地說。

他一把搶過伊敦恩手中的籃子，並打開來看。可當他的手碰到蘋果時，它們瞬間失去了水分。他把蘋果放回籃子，再把籃子放到地上。他明白了，得讓伊敦恩親手把蘋果遞給他，否則這些蘋果對他來說毫無用處。

“你不給我蘋果就別想走！”夏基惡狠狠地說。

可憐的伊敦恩害怕極了：她怕這詭異的山洞，怕地下噴出的火焰，怕麵目可憎的巨人。然而，她最擔心的還是阿斯加德，若是諸神一直吃不到蘋果，那麽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巨人又來找她。可是伊敦恩仍不肯把蘋果交給他。她就這樣被囚禁在山洞裏，巨人每天都來騷擾她。伊敦恩越來越害怕，因為她在夢中看到阿斯加德眾神去了她的花園，可是沒人給他們蘋果吃，他們能感覺到彼此都在日漸衰老。

事實正如她夢中所見。阿斯加德眾神——奧丁和索爾、霍德爾和巴德爾、提爾和海姆達爾、維達和瓦利，以及弗麗嘉、芙蕾雅、南娜、西芙——每天都會去伊敦恩的花園，但是沒人替他們摘蘋果了。男神女神開始出現了變化。

他們的步態不再輕盈，雙肩不再舒展，眼眸也不再如露水般清澈透亮。他們注意到彼此的變化。衰老的厄運正降臨到阿斯加德諸神頭上。

他們意識到：終有一天，弗麗嘉的頭發會變白，容顏也會老去；西芙的金發也會失去光澤；奧丁的思維將不再敏捷；索爾也不再有力氣舉起他的雷神之錘。眾神悶悶不樂，仿佛阿斯加德也失去了它原有的光輝。

能給阿斯加德諸神帶去青春、力量和美貌的伊敦恩到哪兒去了？諸神尋遍了人界也沒有找到她的蹤影。這時，奧丁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尋找伊敦恩的好辦法。

他召喚出自己的兩隻神鴉，胡金和穆寧[24]。這兩隻渡鴉在人類的國度和巨人的國度之間穿行，它們不但通曉古今，還可以預測未來。兩隻烏鴉應聲而來，一隻落在他左肩，一隻棲在他右肩，告訴了奧丁那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巨人夏基對阿斯加德眾神享用的蘋果覬覦已久，並利用洛基，騙走了美麗單純的伊敦恩。

於是，奧丁召開諸神大會，把兩隻神鴉帶來的消息公布於眾。聽聞此言，雷神索爾衝向洛基，一把將他擒住。洛基感到自己被強大的神力壓迫著，動彈不得，隻能無奈道：“哦，索爾，你想把我怎麽樣？”

“我要把你扔進地下深淵，再召集雷電劈你，”強大的雷神說，“伊敦恩就是聽了你的話才離開的阿斯加德。”

“哦，索爾，”洛基趕忙求饒，“你的雷霆威力太大了，我可承受不住。不要把我逐出阿斯加德。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回伊敦恩。”

“諸神已作出判決，”索爾說，“你——阿斯加德最狡猾的家夥——將獨自前往約頓海姆，從巨人手中救出伊敦恩。”

“我去，我去。”洛基連聲應道。

洛基向奧丁的妻子弗麗嘉借來了鷹之羽衣。他披上羽衣，化身為一隻獵鷹往約頓海姆飛去。

洛基在搜尋的過程中，碰到了夏基的女兒斯卡蒂[25]。他故意飛到斯卡蒂身前，讓巨人少女抓住他，把他收作寵物。一天，巨人少女把洛基領進一個山洞，美麗單純的伊敦恩就被關在這裏。

當洛基看到伊敦恩時，便知道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半。現在，他得想辦法帶伊敦恩離開約頓海姆，回到諸神的領地——阿斯加德。他當即離開斯卡蒂，往山崖上的峭壁飛去。斯卡蒂弄丟了寵物，傷心極了。她找了很久，最後還是放棄了，一個人離開了山洞。

當斯卡蒂離開後，亦正亦邪的洛基便飛到伊敦恩身邊與她交談。當伊敦恩發現阿斯加德派來了救兵時，忍不住高興地哭了起來。

洛基告訴她接下來該怎麽做。通過諸神賜予的符咒，洛基可以施法將伊敦恩變成一隻麻雀。不過在此之前，她從籃子裏取出閃亮的蘋果，把它們藏到了巨人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斯卡蒂返回山洞時，看到獵鷹飛出，旁邊還跟了一隻小麻雀。她哭著跑去告訴父親。夏基一聽便知那獵鷹是洛基變的，而小麻雀則是伊敦恩。他立刻化身為巨鷹，前去追趕他們。盡管獵鷹和麻雀已不見蹤影，但夏基知道這兩個小神飛不過他，於是朝阿斯加德的方向追了過去。

不一會兒，他就看到了洛基和伊敦恩。兩人已經拚盡全力，但身後那對巨大的翅膀仍向他們快速逼近。阿斯加德諸神站在城牆上，看到獵鷹和麻雀身後緊跟著一隻巨鷹。他們立即意識到，前麵逃著的是洛基和伊敦恩，後麵追著的則是巨人夏基。

眼看著巨鷹和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諸神擔心他們會被中途截住，這樣伊敦恩又會被巨人擄走。於是，諸神在城牆上升起一道烈火屏障，他們知道以洛基的身形可以輕鬆穿越屏障，但夏基對它卻毫無辦法。

獵鷹和麻雀徑直朝烈焰飛去。穿越火牆時，洛基將伊敦恩護在他的羽翼之下。夏基也來到火牆跟前，可是他無法穿行，隻能用翅膀撲擊火焰。最後，夏基引火上身，從城牆上跌落下來，先洛基一步向死神報了到。

就這樣，伊敦恩回到了阿斯加德。她還是像從前一樣坐在通往花園的金屋子裏，親手從樹上摘下閃亮的蘋果，再把它們分發給阿斯加德眾神。於是，男女諸神再一次恢複了神采：他們步履輕盈，雙眸透亮，麵色也紅潤了起來；衰老逐漸遠去，青春向他們招手。阿斯加德重新迎來了光明和喜悅。